軍師,請躺下 第二章
房內被雕花月洞門隔出兩個區域。
左邊放有一張書案和一個空置的木櫃,書案上筆硯紙鎮等物品整齊擺放,木櫃某層被塞進一個鼓鼓漲漲,不知道裝何物的包袱。
右邊有著床與食桌,她想要找的人,正背對她坐在窗邊小榻上。
從後方看去,他身材偏瘦,坐姿閑慵懶散,卻不見半點頹廢邋遢,姿態是忒般優雅。
墨發以冠束縛,身著青衫,乍看之下就覺一股飄逸儒雅的書生氣息。
他身上那襲青衫背上用銀白繡線繡出鳳凰展翼的圖案,細致生動,彷佛真有一只鳳凰附在他背上。
衣服上繡著鳳凰的人……類似的說法好像在哪里听說過?
唔……不管了,這不在她想要知道的範圍內。
她都進來好一會兒了,那男子不曾再有動靜,也沒再說過半句話,真是怪異至極。
若非剛才他有響應,她會以為他只是尊做得逼真的石像罷了。
有道是,山不來就我,我就山。更何況,他那對人不聞不問的態度,太令人光火了。
把托盤往桌上一放,賀蘭蝶尾躡手躡腳地朝他靠近,螓首越過他頭頂,偷覷他的尊容──
「妳是誰?」
正在閉眼假寐的男子驀然睜眼,細碎的覆額發絲之下,長眉輕挑,眸光有幾分淡漠疏離,清澈的鳳目將她偷窺被逮個正著而露出的些微震驚無措看得一清二楚。
「我是山野精怪,打從你踏進寺里就瞧上你啦,今天終于找到機會來吸取你的精血精元,你怕是不怕?」發愣驚怔不過在俏麗花顏上維持了短短須臾,一個咧嘴嘻笑瞬間便將臉上窘態一掃而空。
賀蘭蝶尾沒做出如惡行暴露的頑童一般,急于逃竄,反而毫不避諱地把那張男性臉龐盡收眼底。
嗯,長得是挺俊啦,氣質溫文儒雅,怪不得能在短短時間內便讓小尼姑對他芳心暗許。
只可惜,那張臉上覆著薄薄的病弱之息,一看就知道是個跟「癆病鬼」、「藥罐子」這類詞匯月兌不了關系的病美公子哥。
「能讓姑娘這般甜美可愛的可人兒看上,在下深感榮幸。」听完她的胡言亂語,男子非但沒有動怒呵斥,也沒有驚駭慌張,而是順著她的話,溫文細語地回了一句,並扯出芝蘭君子般的春暖笑意。
「你都用這樣的甜言蜜語,來勾引每個踏進你房間的女人嗎?」賀蘭蝶尾同樣回以笑容,心里則暗暗鄙視,想著找個時間去問問,這兩天到底有多少尼姑給他送過齋飯,又有多少無知女尼被列入他的輝煌戰績之中。
「在下只是實話實說,何來哄騙勾引之說?」
之前來送飯的小女尼,除了那聲禮貌敲門表明她是來送齋飯的,從來都是莫名紅著一張臉進來,匆匆放下齋飯,一語不發,連聲「請慢用」都沒有,像只受驚小動物,急著從房里逃出去。
要不是他一向自詡正人君子,絕不曾失禮做出強迫姑娘家之事,他還真以為這幾天他病了、睡胡涂了,不小心把那名小女尼怎麼了而不自知。
今天來的這個,特別了一些。
所謂的特別,是這幾天以來,唯一一只頂著一頭烏絲,臉上掛著可愛笑靨,像專門跑來勾引他的妖精,非但裝模作樣來給他送飯,還大膽拿他當表演雜耍的賣藝人,目不轉楮盯著他看。
「是哦──」語音拖得長長,明顯對他是勾引還是吸引興致缺缺。
俊公子的真容看完了,令小尼姑沉淪的緣由也真相大白,男子一直維持著倚窗的動作,不難瞧出他身體不適的僵硬,只要他稍稍一動就會把身後的她撞個正著。
這樣的循規守禮,及時挽回了在她心中,他已經快墜落到谷底的形象。
沒有刻意為難他,賀蘭蝶尾退開來,他也跟著轉過身,眼楮緊盯著隨著她輕盈的步伐,在背後輕輕搖晃出優美弧度的烏絲。
「公子的晚膳在這里,請慢用。」把齋飯一一放到桌上,賀蘭蝶尾拿起托盤就要離去。
「姑娘且慢。」
「做什麼?你真打算勾引我嗎?」賀蘭蝶尾旋身回來,眼里、笑容里充滿著調戲。
「姑娘不是說,想要吸在下的精血精元嗎?為何突然轉身就要走了呢?」
她拿他鬧著玩,他也拿她先前的胡說八道巧妙還擊。
更何況,他竟莫名產生想要將她留下的念頭。
就當作慰勞下自己,被迫留在這山間佛寺無聊發霉數天,正好拿她調劑一下,當獎賞玩耍片刻好了。
「我吸你精血時會把你弄得好疼的,還是先用下了迷魂藥的齋飯喂你,等你吃到暈頭轉向,我再回來享用,懂?」那幾聲銀鈴一般,敲出清脆撞擊聲的咭咭嬌笑,依舊不含半點正經。
「姑娘,請揭開那兩個瓷盅的蓋子。」這回男子放棄陪她胡扯胡謅,突然提出古怪要求。
「咦?里面有什麼?」毒蟲還是毒蠍?
他是欠下太多風流債,得罪寺中女尼太多,對自身的無恥下流很有自知之明,才準備拿她試毒嗎?
「姑娘方才不是說,在齋飯里下了能讓我對妳迷得暈頭轉向的迷魂藥嗎?怎地反倒問起我來了?」一柄折扇滑出衣袖,唰的一聲展開,男子鳳目含笑,搖動扇子,鬢邊細碎墨絲隨風微微飄揚。
等等,她啥時候說過下了迷魂藥,要把他迷得暈頭轉向的?
他絕對是故意曲解,故意逗她玩兒。
自作孽不可活,誰叫她一進來就胡說八道?現在好了,被人家反過來捉弄,弄得進退不得。
他想看她慌亂跳腳,或狼狽逃跑,承認輸給他的模樣,她偏不讓他如願。
鼓著粉女敕腮幫子,賀蘭蝶尾懶得糾正他,倔強咬唇,她朝桌上兩個瓷盅同時伸出手。
管他里頭裝有毒蟲還是毒蛇毒蠍,她要被咬死了,這筆冤帳就算在他頭上,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絕對要發下毒誓,跟在他身邊帶衰他一輩子!
可瓷蓋離了盅,並沒有瞅見半只外形丑陋的毒蟲毒物,只有──
「公子,你吃得好補耶!」
兩大盅藥味濃厚,光看湯里的數味藥材就足以稱得上十全大補,保證他兩盅先後灌下月復,兩管鼻血立刻從鼻孔流出來。
「姑娘能否幫在下一個忙?」
「你要我幫你喝掉這兩盅玩意兒?」沒門兒,她要答應,到時就換她鼻血狂噴。
「非也。姑娘盡管挑喜歡的那盅喝,便算在下欠妳一個人情,日後若有必要,在下定當涌泉以報。」
「這樣啊……」有人請她喝補湯,還說要報答她,何樂而不為呢?賀蘭蝶尾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補湯配美男,真是妙極妙極!「公子之前就認識住持師太?」
「不認識。」
「不認識,師太還特地叫人為你熬這麼兩大盅補湯?」
真可惜,還以為他跟住持師太之間會有點驚天動地、驚世駭俗,又見不得人的什麼呢。
「是同行的……友人怕我身子太弱,出門在外會染病,才特地拜托住持師太叫人為我熬制藥膳。」友人兩個字,他喊得不情不願,但其中緣由他沒打算告訴她。
「哦,就是那位帶著夫人同來的貴客是吧?」
听說,那位公子相貌比起眼前這位要多了幾分靈稚未月兌,然而卻早早便娶了妻。
眼前這位,家中怕也早就有正室和幾名鐘愛小妾了吧?
古怪,有一點點古怪,一想到眼前這個男人已經有了三妻四妾,她的心就添上一陣悶堵窒礙。
爽口山藥片被一小口一小口地咬進嘴里,越是搞不懂心中所想,就越是想去弄懂它,賀蘭蝶尾干脆抬頭瞅向眼前的病弱公子,半開玩笑地道︰「公子也娶妻了吧?」
「在下仍未娶妻。」他不知為何要回答她這種問題,只是被那雙水燦燦的眼眸瞅著,不假思索就給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咦?怎麼會那、那……咳咳,公子,你那位友人對你這麼好,不會其實你們是……」
他多大?二十七?二十八?到了他這種年紀還不娶妻,肯定有鬼。
「我與那人並非姑娘所想那般,還請姑娘不要胡思亂想。」
「不要緊,我懂、我懂,有些男人雖娶了妻,但不過是障眼法,背地里還不是照樣偷著玩?」呵呵呵……
就算知道他喜歡男人感覺很糟糕,但心情卻有些豁然開朗。
賀蘭蝶尾只顧著調戲病公子,不小心將紅棗塞進嘴里,紅棗的甜味全熬煮出來在湯藥里了,果肉只余下使人眉頭一蹙的可怕酸味。
「……」妳懂個屁!瞅著她強忍著笑,又因酸棗之味頻頻皺眉,壓下心里的怒氣,口露風涼言語,暗諷她活該。「姑娘是寺中之人?還未剃度是因為仍在帶發修行?」
就那張可愛嬌顏來說,他能給個十分滿點,這也算是她唯一的可取之處了。
試想,若這麼一個如花俏麗的小姑娘剃度成了尼姑,那該有多可惜,他禁不住為心中那份惋惜,多瞧她幾眼。
「才不是呢。」她欠缺慧根,又對這個俗世深愛得緊,暫時沒有萌生蠢念,想要出家為尼。賀蘭蝶尾轉念一想,她是不是跟他聊太多了?皺了皺鼻子,「都說了我是山野精怪,特別鐘愛你這種病美公子哥,才會現身想要吸取你精血精元。」
「我看今日姑娘吃得太飽了,不如改日再來吸我的精血,如何?」男子淡淡道。
她比他想的還要活潑,叫人忍不住被她吸引……很可惜,他實在不願與她牽扯太深。
見她已把補湯喝光光,里頭能啃的藥材也全部吞食入月復,既然她吃飽了,就該趕緊拍拍走人,還他一片清淨。
「好呀,你要多吃點,把身子養壯一些,在你離開樊安寺之前,我一定來找你吸個飽。」
這話不過是不負責任的胡謅亂扯,賀蘭蝶尾很篤定,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與這位病公子產生半點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