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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花 第三十二章

士兵奉令將王妃帶往地底樓層的盡頭,送進一處不見天日的岩牢內。士兵才離開,一失去旁人扶持,她便虛軟跌落地。

曾任城主,她不看也知道這是哪里。她沒有太大訝異,僅只黯然地輕輕合上眼。果然是……安陽城中地下刑房。

以往她身邊有部將分勞,大伙也不讓她心軟干涉,許多審訊她不親自出面,所以鮮少目睹種種殘忍血腥的酷刑,不過刑罰律令條條她都背得清楚。

她才一醒,便被帶來了。明知杭煜不會輕易饒她,可心頭仍是漫過一陣疼;她悄悄伸手按上心窩。不打緊的,他愈恨愈好……她只求一死,早日放下肩上重擔。

美目緩緩睜開,淡漠掃過里頭刑具,不論繩索利刃尖石,要是夠近拿得到,她隨時能自絕。可惜她蘇醒未久,連站直的氣力都沒有,遑論移動。

她努力撐起上身坐直,最終還是嘆了氣。她構不著任何刑具;又想想十一哥同在城中,她若真出了事,十一哥恐怕不會放過杭煜……心一驚,收了手。

砰的一聲,厚重牢門倏地猛力關上,阻絕了門外一切動靜,也斷了里頭將有的聲響往外傳出去。她走不了,再沒人能救她。

刑房中央的鐵鍋里,炭火燒得極盛,四面牆上燃著火炬,陰森火光搖曳,在地上拉出了動也不動的兩道合一影子。

她嬌小身影完全被身後巨大人影給吞噬殆盡。

「朕的王妹……明心死了嗎?」冷冽的聲音自她頭頂上降下。

杭煜無聲緩步接近她,在背後立定,劈頭就問這句。

伏雲卿依然緘默,沒有回頭,沒有答案。明明能感受到身旁火焰正張狂燒炙,她白玉肌膚卻不由自主起了點點寒顫。不能怕。這一刻,她早有準備的。

「三年前,行列之中有一人幸存。他一時暈死讓人當成尸首,盜賊便沒留心該守緊口風,就連密令遺落了也沒發覺。他們放一把火毀尸滅跡時,還談得起勁,听說他們的主子只是想換換口味劫色作樂。就為了這種下三濫理由——」

他猛然自她頭頂上方冷冷扔出薄信,在她面前極慢極慢地飄落地。「所幸,朕忠心的侍從讓獵人給救了,等著朕派人去找,撐到說出經過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伏雲卿不動,僅僅垂下眼眸往信上掃過,是她的字跡沒錯——任誰來看,都會如此認定,太像了。伏雲卿知道,是有人冒她的名陷害她。

密信里除了字跡,也留有朱印,與她的雙花玉印幾乎半分無差……皇子們的印式復雜,她的印信不曾外流,要能得到如此清楚的圖樣去仿,必是從宮中御印局存查之處流出。刻意仿她字跡與印信,非得是與大齊王室有牽扯的人了。

唯一破綻是印色不對,不是她慣用印色。這恐怕也只有她能看穿。

她與哥哥們,很早以前所用的墨印都是由她親自秘制松煙墨,外人沒法到手。

誰有理由非置她于死地、也有能力找人仿她的字,她只知道一個——九王兄的計謀……怕是從三年前登基起,他就這麼打算了。借刀殺人,是九王兄高招,還是她太駑鈍?但就算她察覺一切,此時此刻,也無力反擊。

「朕原想當場比對這密信印跡,教你伏首認罪,可你身上現在卻找不到印信了……沒留在身上,是怕讓人察覺你的罪行?」

她只能僵硬地點頭。「果然是鐵證……王上既認定我擄人,就不用多說了。」

「那群盜賊下手狠絕,不論東丘或大齊人一律狙殺,說是伏雲卿下的命令——這種混帳事,連朕都不信,你卻認了?朕雖不知你為何膽敢女扮男裝、蒙混當上大齊輔政親王,可如今朕已知你是女子,自然不可能犯下劫色罪名!」

他一把翻過她身子,提起她衣襟揪緊,眼眸眯起,厲聲逼問︰「這仿造密函是刻意留下。朕從頭再想,你遭人陷害,對方定是將你恨之入骨;依你性子,從來容不得別人誣蔑你名聲。你明知不是你,仍不喊冤枉,所以,你一定知道是誰,而且,你存心袒護他。說!說出真相!伏雲卿。」

「王上何必麻煩?任何罪名我都認,一命抵一命。王上只管動手便是。」她別開眼,語調平淡得彷佛會被殺的是別人。

「哼。朕不愛對女人用刑,但,該死騙子除外。敢不吐實,你要自討苦吃,朕奉陪到底。」字字冰寒,他大步向前,毫不遲疑地將她拖到牆邊,強硬擒住她雙腕,提起她嬌弱身子高吊,牢實將她雙手扣進牆上鎖鏈繚銬中。

她雙腿無力站直,勉強讓身軀半懸,稍微一動,手腕便被鐵鏈磨傷弄疼。

「不吭聲?很好,朕早知你性子極硬,咱們不妨看看,你能忍多久。」

他抓起桌上備好的荊棘刑鞭往前一揮,便在她身側壁上裂開了一道狹長缺口。

她微微崎喉。她見識過他本事,一鞭能碎骨斷肉。可再疼,她也得撐下。

才听見呼嘯而過的甩鞭聲,她閉緊眼眸,咬牙要忍住那劇痛,但下一刻,她只感覺強勁風動急急掠過身側,頓時,長裙被鞭裂,寒涼空氣灌進她腿間。

听著他第二、第三鞭接連揮出,她的腰帶斷了,袖袋被甩開,包裹著她珍貴碎玉的手絹墜了地,她卻一點也不覺傷疼,不管再來無數鞭,不疼就是不疼。

良久後,她不免困惑,提起膽子睜眼,卻看見杭煩垂首,壓抑急促氣息,將手中鞭子狠狠擲地。他突然抬頭瞪她,沖上前伸出大掌扣緊她喉間,用力扼下。

她彷佛氣息將絕,除了他指掌熱意,五感盡飄老遠。她總算、總算等到了這一刻,慘白唇邊極輕地浮現一抹甘願的笑。杭煜,就這樣恨到最後吧……

「唔、咳咳……」瞬間,她頸項讓人猛力往後推開,擺蕩的身子往後撞上堅實牆面教她吃疼、連咳不停,勉強睜眼,卻錯愕看著他巍顫顫地連退數步。杭煜怔怔低頭,翻覆著自己雙手,不住發顫。

「哈、哈哈、哈哈哈……」他詭譎地大笑起來,笑得瘋狂,笑得晦澀。

「朕竟然、竟然會——傷不了你嗎!伏雲卿,你行,你真行……」

無法雪融的凜冽恨意自他眼中迸射,透骨寒氣滲進她身子,凍得她無法動彈。「為什麼?伏雲卿,你到底……對朕施下了什麼毒咒,讓朕的手……不听使喚,背叛朕的心,偏是不肯懲治你?!殺你不行,傷你不行;你抵死不說,朕能如何?朕……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王妹受痛受苦而已!」

「王、王上……」見他連連晃退,退到另一側牆邊,伏雲卿鼻頭不覺一酸。

就算得知她所有欺瞞,就算口口聲聲依舊恨她,就算一心想找出王妹下落,他終究無法對她狠心。他……仍然喜歡她,所以傷不了她。

她所作所為明明絕情至極,要讓他恨、讓他可以痛快舍棄她,他怎麼不干脆些,怎麼如今還要讓她瞧見——他喜歡她的那份心意未曾改變?

他……好傻!她的杭煜,真的太傻了。

「這種無用的手,留著何用!」他氣惱地踩上牢房中央,憤恨瞪著火焰之中的刑具,毫不猶豫將右手伸進鐵鍋中,抓住了燒得通紅的烙鐵。

刺耳恐怖的燒灼聲音與氣味陡然散放開來,刺穿她的心,痛得幾乎失神。

他……他瘋了嗎!他在做什麼?!

「不要!杭煜不要!不要傷你的手!來人!快找大夫!外頭有人听見嗎?!」

她再無法冷然旁觀,兩行清淚早已驚得奪眶而出,奔流而下,一滴滴往下狂墜,她心疼地用力嘶喊︰

「把手拿起來!杭煜,你抽開手!別傷自己!」

她心疼難當,看著他絲毫不覺疼痛的虛空神情,在火中受苦的,卻像是她的指掌,痛得她連四肢百骸都不停抽搐著。

「不要……當我求你、我求你了……」她禁不住閉緊雙眼,不忍再看。

她從不為自己求人,可此刻她的心卻讓他折騰得好痛,痛到她只能苦苦哀求他停手。「杭煜,我求你……別再傷你自己,那很疼、很疼的呀……」

杭煜表情看似平靜,額間鬢發卻讓不斷冒出的冷汗給染濕,他只是甩開手,譏諷地轉頭看著她。「這種時候了……你還要作戲嗎?」

她泣不成聲,連說出幾字都極為困難,顫抖問道︰「我……作……戲?」

「不是作戲的話,你怎麼可能為朕心痛?倘若,你曾經對朕有過一絲情意,為何多少次,你明知朕苦尋王妹,不惜興兵,你卻故作無知,冷眼旁觀朕心急如焚,自始至終只字不提?」

他頹然跌坐地上,雙手虛軟地滑落身側。她看不清楚他傷勢,只看得見他慘然凝看她的那雙墨瞳;那雙眼中盈滿的除了恨意,還有不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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