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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晉口下留人 第八章

第四章

晚上恆毅回府,不久便進了寢房找隨茵,質問道︰「明芳說你想動用家法責打她,可有這事?」他不滿她才掌家不久,竟就要責罰他妹妹。

隨茵正坐在桌前看書,從手里的書冊抬起頭來,瞥了他一眼,沒有隱瞞的回道︰「我是打算動用家法,但還未執行。」

聞言,他不悅的道︰「她是我妹妹,她犯了什麼錯,你竟想對她動用家法?」

她將今日發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他,接著說道︰「她不僅將手絹甩到我臉上羞辱我,還口口聲聲直呼兄嫂為賤女人,對我如此不敬,尊卑不分,依府里頭的規矩,應責打三十個板子。」

「明芳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來?」他是知道妹妹有些驕縱,卻不相信她會如此羞辱隨茵,隨茵再怎麼說都是她的嫂子。

隨茵未與他爭辯,只道︰「你若懷疑我所言不實,冤枉了她,當時府里尚有不少人看見,你大可召他們前來查問。」

恆毅見她這般篤定,看來這事兒多半是真的,但他縱著明芳習慣了,也不打算因此責罰她,便勸道︰「就算她真這麼做了,但她年紀還小,你這個做嫂子的何必同她計較?」

她提醒道︰「她與我同年,今年都已十七了,她若還年幼,那麼你豈不是娶了個童妻回來。」

被她這麼一反駁,恆毅臉色先是一沉,接著想起他比明芳年長六歲,在他心里妹妹一直很年幼,經她一提,他才赫然驚覺,原來他一直護著的妹妹已經長大了。

略一沉吟,他緩下了語氣,「這次就當她不懂事,你原諒她這一回,我會好好說說她。」

「好,這次我原諒她,但只此一次,下次她若再犯,我便直接依家規處置。」

說完這事,隨茵再提另一件事,「還有,她分例用度超支的事,倘若你打算無節制的任由她花用府里的銀子,我沒有意見,但你須得親自告訴帳房,日後額娘問起,我也好對額娘有個交代。」

她把先前讓帳房整理出來,這一年來明芳所取用的銀兩帳目遞給他。

恆毅接過一看,驚訝這數額竟超支這麼多,先前府里頭一直是額娘管著,一年多前他迎娶琬玉後,額娘前往明若庵靜修,府里中饋便交由琬玉打理,約莫是因為她一直病著,無力主持中饋,後來又病逝,近一年來府里也沒個女主人管著,所以明芳才敢肆無忌憚的支用這麼多銀子。

他仔細再看那帳目,她兩個多月前要去杭州她叔父那里,就帶走了三千兩的銀子,他這才想起那時帳房曾來問過他——

「王爺,明芳格格要取的那筆銀子,您可知道?」

他當時沒細問數目,只道︰「她要去杭州探望叔父,難免要用些銀子,你把銀子給她吧。」

他以為她頂多拿個一、兩百兩的銀子,沒想到竟如此多。

見他垂眸看著帳冊,遲遲沒說話,隨茵霜冷的嗓音響起,「你若想縱著她,就把這帳給簽了,明日再到帳房那兒知會一聲。」

那些銀子都是他的,他想怎麼花用,給誰花用,她並不打算多管。

沉默須臾,恆毅出聲道︰「以後她的月例還是一樣,我會知會帳房,不準讓她再支用超出分例的銀子。」

他雖寵著明芳,卻不打算任由她如此不知節制的取用府里的銀兩,連他都沒她這般揮霍。

談完明芳的事,他忽然間有些不快的瞪向隨茵,她對明芳的態度,讓他覺得她似是沒把這里當成她自個兒的家。

「你身為嫂嫂,也有責任教導明芳。」

隨茵直言道︰「我沒那能耐去教一個被寵壞的女孩,誰寵壞了她,誰就該負起責任。」

恆毅不滿的駁斥,「她是驕縱了些,但也不至于被我寵壞了。」

她冷冷回道︰「寵壞孩子的家長,向來都不覺得自家的孩子壞,即使孩子犯了罪殺了人,還認為那全是別人的過錯。」

她這話說得刺耳,令他有些惱怒,「你就這麼看明芳不順眼嗎?」

隨茵搖搖頭,「錯了,是她看我不順眼。」說完,她拿著書冊走到另一頭的軟榻上坐下,沒再理會他,繼續看書。

他被她這漠然的神態給氣到,眼神微眯,轉身去浴房淨了身再回來,見她還在看書,他上前抽走她手里的那冊書,命令道︰「爺要睡了,過來服侍爺就寢。」

這段時日,他偶爾會來她房里過夜,但除了誤服藥那次,他沒再踫她,但今天,他打算讓她清楚記得她的身分。她是他的妻子,該以夫為天、以夫為重。

隨茵站起身,抬手替他寬衣,這陣子兩人同床共枕過幾次,她月兌起他的衣裳已很順手,她將他月兌下的外衣擱在一旁,接著褪去自己身上那件淡黃色的夏衫,準備要上榻睡了。

下一瞬,他猛不防將她推倒在床榻上,精壯的身子覆在她身上。

她一愣,月兌口問道︰「你要做什麼?」

「自然是做夫妻之間該做的事。」他解開她身上剩下的里衣。

隨茵垂下眼,頃刻後,宛如寒月般的眼神瞅著他,神情猶如結冰的湖面,平靜無波。「要做就快做吧。」

她語氣里的敷衍之意清晰可辨,接著她推開他,當著他的面月兌去里衣,露出里頭那件粉白色肚兜。

瞥見他那雙鳳目不忿的瞪著她,她反問道︰「你不是要做嗎,怎麼還不月兌衣裳?」

「哼,爺就算有興致,也全被你那張冷臉給攪沒了。」要做就快做,她把他當成什麼了?他悻悻然地躺在床榻上,面朝里頭,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樣。

她看了似是在鬧脾氣的他一眼,上回的經驗並不好,所以她有些排斥再與他行房,她刻意那麼說,就是想澆滅他的興致,而他的反應正如她所願。

隨茵十分滿意的下床去吹熄了燭火,安靜的躺在他身側。

這十幾年來,她的作息一向很規律,戌時就寢,卯時起床,她又是個好眠的,一沾上枕頭,很快便能睡著,因此她很快就陷入夢鄉里。

夜半時分,隨茵從沉睡中被吵醒,看向身旁不停囈語的那人。兩人同床幾次,這是他第三次作惡夢了,每次的囈語都是反反復覆的那幾句——

「阿瑪,不要喝那毒酒……不要,求求您別喝……不要死……」

前兩次,她很快搖醒了他,中止他的惡夢,但這次她並沒有這麼做。

她想起不久前從小艾那里听說的事,據說他額娘毒死了他阿瑪的寵妾,他阿瑪悲憤之下也跟著服食毒酒殉情,用自己的死來懲罰東敏長公主。

半晌後,見他仍陷在惡夢里,悲痛的哀求著他阿瑪別死,她抬手搖醒他。感覺到身子一陣搖晃,恆毅從糾纏著他的夢魘中蘇醒過來,驚悸的喘息著。

「你若想擺月兌惡夢,只有去正視它,面對它,才能走出心里的陰影,你越是恐懼它,它越會糾纏著你不放。」隨茵的嗓音清清涼涼的,在黑暗的房里響起。

他的心神仍沉浸在那悲痛無助之中,一時掙月兌不出來,听見她的話,他無法控制情緒,朝她吼道︰「閉嘴,你什麼也不知道!」

「你若是想說,我可以听。」她這是看在他幼時的遭遇,憐憫他,決定犧牲一些睡眠時間來傾听。

恆毅沉默著沒再出聲。

等了片刻,見他似是無意多說,隨茵闔上眼,準備重新入睡,就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他有些嘶啞的嗓音——

「我阿瑪在我八歲那年在我面前服毒自盡。」當年那件事如鯁在喉,沉甸甸地壓在他胸口,他原本不欲說,也難以啟齒,可不知怎麼了,突然就鬼使神差的說了出來。

她緩緩睜開眼,回道︰「那是他的選擇,你無須為此自責。」

「你不會明白那種眼睜睜看著他毒發身亡,我卻救不了他的心情。」

一旦起了頭,恆毅抑郁多年的情緒猶如找到了出口,他接著幽幽說起幼年時與阿瑪之間的事,「從小阿瑪最疼我,每次我被額娘責罰時,都是阿瑪哄著我,他會帶我爬樹抓蟬,在夏天的夜里帶我去賞流螢;他會在我練武摔倒時抱起我,在我練不完額娘規定的字時偷偷幫著我寫;額娘嫌外頭賣的東西髒,不許我吃,但阿瑪常會從外頭帶來新鮮的吃食給我,那些吃食比起府里的更好吃……」

這些回憶,他藏在心里太久,無人可以傾訴,一說起來便停不下來。

隨茵安靜的傾听著他對父親的孺慕之情,心里卻想著每個人性格的成長,多半都與幼時的遭遇月兌不了關系,他會變成如今這般跋扈傲慢的性子,也許就是源自于對母親的叛逆心理。

「……但我怎麼也沒有想到,阿瑪竟會拋下我服毒自盡……在他心里,我這個兒子竟然比不上他那個寵妾。」

兩人躺在自個兒的枕頭上,隨茵沒有去看他,卻能從他的嗓音里听出他極力壓抑的不甘和悲憤。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出聲,「我听說了當年的事,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不過我發覺你阿瑪那位寵妾的死並不尋常。」

他之所以會作惡夢的根由是當年那件事,而郡王府上下,鮮少有人敢提及,她會知道,是因那日明芳對她出言不遜,小艾不明白明芳不過一個庶女,即使有兄長寵她,也該有所分寸,怎敢如此囂張,一時好奇,去問了府里的幾個下人,偏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是塞了銀子,才從一個在郡王府待了二十幾年的僕婦那里打听到,她听完小艾的回稟,隱約察覺其中的不合理之處。

「有何不尋常?」恆毅不解的問道。「以你額娘的身分,她倘若真要對那個寵妾不利,應當有不少手段,甚至讓她死在外頭以避嫌,但她為何會選了一個最笨的方法,將那寵妾叫來自個兒的寢院,賜了她一碗毒湯,還讓她當著你的面毒發身亡,她這是想要召告世人,她就是殺人凶手嗎?」

他馬上反駁道︰「她仗著自個兒長公主的身分,以為她就算這麼做,也沒人敢拿她如何,畢竟琴姨只不過是個小妾,就算是皇上,也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小妾而懲治我額娘。」

宜琴出身風月之地,以她的身分,當年阿瑪身為世子,即使再寵愛她,也沒辦法給她側福晉的身分。

隨茵說出自己的看法,「雖然只與你額娘相處幾天,但我覺得你額娘不會是如此愚昧無智之人,她難道會沒想到後果嗎?她這麼做,她的丈夫勢必無法原諒她,除非她是存心想讓丈夫恨她,否則她委實沒有理由這麼做。」

「那湯是額娘吩咐廚房炖煮的燕窩蓮子湯,沒人敢在里面投毒。」

「當時你額娘沒吃嗎?」

恆毅回想了下,「吃了。」當時額娘也命人給他盛了一碗,所以他也吃了。

「那為何她沒事,你阿瑪那位寵妾卻被毒死了?」

「那湯是額娘身邊的侍女所盛,自可趁機暗中下毒。」

隨茵搖搖頭,「我覺得也許那毒並非是下在湯里。」

「不是下在湯里,那會下在哪里?」

她沉吟道︰「也許是下在空碗里,也或許是在調羹里。」

「那也是額娘命人動的手腳。」

「碗和調羹與那盅燕窩蓮子湯一樣都是從廚房送過來的吧,所以在送到你額娘那里時,並非沒有機會動手腳。」

听到這里,恆毅詫異的問道︰「你的意思是,那毒不是我額娘命人所下,而是他人所為?」

「是有此可能。」

「那會是誰想害琴姨?」

當年琴姨死後,額娘曾對他和阿瑪說不是她下的毒,可琴姨就死在她那里,他和阿瑪只當那是她的狡辯之詞,並未相信,可是如今再仔細回想,似乎如隨茵所說,額娘若真想害琴姨,不該用如此粗劣的手段才是。

就像他若想除掉一個人,多得是讓人難以察覺的手段,額娘出身宮里,嫻熟宮中那些爾虞我詐,知曉的手段只會多不會少。

隨茵反問道︰「那湯和碗以及調羹送到你額娘那里,事先投毒之人,要如何確保能毒害到對方?」與他說起這樁陳年舊事,她的睡意也消了,忍不住動起腦仔細推理起來。

恆毅略一思忖,說道︰「你的意思是,下毒之人在我額娘那里還有內應,才能將那抹了毒的碗或是調羹遞給琴姨……」說到這里,他突然頓住了。

回想起當年那一幕,那碗湯是額娘的丫鬟所盛,但那調羹他記得是琴姨的丫鬟所拿,他之所以記得這般清楚,是因為當時原本是額娘的另一個丫鬟要拿調羹,但琴姨的丫鬟忽然上前拿過了調羹,接著那個丫鬟也不知怎地踉蹌了下,撞翻了一壺茶。

一個可能的答案掠過他的腦子里,但他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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