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福晉 第六章
第三章
允肅坐在床沿,看著因疲憊乏力而熟睡的絛雪,覺得不可思議。
據他所知,塔格爾的嫡女絛雪是個嬌貴高傲的千金,平日里都是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而今不只燒得一手好菜,還和地位低下的婢女「有難同當」了。
但最讓他感到驚奇的是,他竟然感到心疼,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太不真實了。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難道他對她動了心?
不,她是塔格爾的女兒、常善的女人,他非常清楚皇上讓他娶她過門是為了什麼,他從沒讓皇上失望過,而這也是皇上信任他重用他的主因。
皇上出身尊貴,皇上的頷娘,也就是當今的皇太後烏拉氏,出身正黃旗,祖上曾助太祖皇帝打下大清江山,她也是深受寵愛的嫡女。
反觀他額娘,只是個浣農局的婢女,因緣際會被先帝看上受到寵幸,得了先帝的心,懷上了他,先帝因而封了他額娘為妃。
先帝待他不薄,雖不明著護他,卻將他送往邊關,避開紛擾及政爭,更成就了他的功績。
他知道他這一生都要為皇上付出,心力也好,生命也罷,他的人跟這條命都是皇上的。
皇上讓他辦的事,他不疑不問,包括迎娶被常善染指過的絛雪。
可明明是有目的的一樁婚姻,怎麼他好像認真了?
看著她姣美的容貌,他想得出神,也想得懊惱。
「嗯……」突然,絛月發出一聲囈語,幽幽轉醒。
允肅拉回心神,坐直身子,目光卻並未從她臉上移開。
絛月一睜開眼,就看見他坐在床邊,先是驚訝,然後是困惑,再接著便是有點氣惱。
「你在做什麼?」她問。
「看著你。」
「看我?」她秀眉一擰,「你是在這兒幸災樂禍,看我笑話的吧?」
他唇角不明顯的一勾,「你這樣的倔脾氣,會害你吃苦的。」
「這不算什麼。」絛月回了一句,試著想挪動身軀,卻還是渾身無力,她不自覺感到懊惱,蹙起眉頭。
真是倒霉,竟宿了這麼虛弱的身子,只跪了一天就體力透支,要是以她從前的身子,決計不會這麼弱不禁風。
不成,她一定要養好身子,這樣才有足夠的體力來「對抗」他。
「想起來?」他問。
「對。」她不客氣地回道,見他伸出手要幫她,她卻拒絕了。「不用,我自己可以。」
他抽回手,有點自討沒趣,然後一臉「我等著瞧」的表情。
絛月倔強的撐起身子,搞了好一會兒才坐起,氣喘吁吁的,但她立刻露出勝利的微笑看著他。
看著她那得意的笑容,允肅不自覺的笑了一下,接著問道︰「為什麼?」她不解地反問,「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陪喜福長跪?」
「不是我陪她,是她陪我。你想罰的是我,她才是無妄之災。」
「真想不到你這麼重情重義。」「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絛月一派大義遭然,「她都做了我的替罪羊,挨了耳刮子,我還能放著她自己跪嗎?」
他好整以暇地瞅著她。
「她是因為我才會被打,也是因為我才讓你罰跪,難道我能置身事外?」她又道︰「我這人是有良心的,我會良心不安。」
她這話是暗指著他沒良心,他听出來了,可他沒生氣,反倒覺得有趣。
老實說,她的行為反應真的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娶了絛雪,但卻常常覺得嫁給他的是另一個他不知道的女人。
這本是樁沒有感情,也沒有承諾的婚姻,可現在,他竟在其中找到了樂趣。
迎上他那帶著笑意的眸子,絛月不禁心驚膽跳的,但不是因為恐俱害怕,而是另一種她說不上來的感覺。「你知道你這種表情很可怕嗎?」
「表情?可怕?」她只覺得他的表情可怕,而不是覺得他的臉可怕?
「像是你……你在打什麼壞主意。」她下意識防備地用雙手護著胸前,氣呼呼的瞪著他。
允肅忍不住哈哈大笑,「本王開始覺得這樁婚事有點意思了。」他伸手提了下她粉女敕的臉頰,「好好休息吧,咱們有得玩了。」說完,他站起身步出了房間。
听到最後這句話,絛月更是心慌了,槽了,這壞蛋不知道還要怎麼整我!
第二天中午,允肅命人來傳,要她前往玉書苑一起用膳。
王爺召見,絛月哪能再說什麼肚子痛的鬼話拒絕,況且現在喜福成了她的替罪羊,她若不乖乖听話,受苦受難的可是無辜的喜福。
領著喜福跟春壽來到了玉書苑,只見十多名僕婢忙進忙出的將手中端著的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送進苑里。
絛月進到苑中,只見圓桌上已擺了滿桌好料,她立刻又餓鬼上身的忘了他喜歡盩她的事情,幾個小碎步往桌邊奔去。
豆腐燒魚、鹽爆肚仁、炸肫去邊、烏魚蛋格素、雲腿紅燒羊肚菌、鍋塌比目魚、糟蒸鴨肝、烤鴨……老天爺啊!
除了主菜,一邊還擱著些甜品小吃,尤其是她懷念的豌豆黃。
從前她最愛吃慶林春茶莊旁一家攤檔的豌豆黃,有帶山楂及不帶山渣兩種口味,那家的豌豆黃泥細致,不干不稀,進嘴即融,根本是人間美味。
一旁婢女手里的銀盤上還放著兩盅女乃酪,在這驕陽似火,溽暑蒸人的夏季,冷凝脂滑的女乃酪最是消暑。
女乃酪是滿人日常的小點心,用生牛女乃加上酒釀及糖,一碗一碗用炭火去烤,再以冰凝結,入口甘沁,冷香繞舌,飯後一碗,化食解膩,更是美酒上品。
可惜,這桌菜跟甜品肯定沒她的分。想著,她欲哭無淚。
「坐下吧。」允肅淡淡地道。
絛月猛地一愣,疑惑的看著他。他不是要她站著看嗎?還是他今天良心發現,讓她坐著看?
她緩緩地坐了下來,發現自己面前有一副碗筷,她滿心狐疑,不知道他葫蘆里又在賣什麼藥。
他拿起銀筷,對著她說道︰「吃吧。」
「咦?」她一震,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讓你吃,還不快吃?」他說。
「真的可以?王爺,你是好人,大好人!」絛月真真覺得此時此刻的他猶如菩薩,周身散發著萬丈金光,她迫不及待的抓起碗跟銀筷,興高采烈的挾了一口比目魚肉往嘴里送,隨即露出滿足又開心到想哭的表情,「好好吃!」
看著她的表情跟反應,不只允肅想笑,就連一旁伺候的所有下人都忍不住想笑。
誰想得到福晉是個十足十的吃貨,只要美食當前,彷佛天塌下來都不要緊似的。
「要收買你或是誘騙你,真是太容易了。」允肅睇著她,「給你一頓好吃的,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絛月點點頭,卻沒時間回話,因為她的嘴正忙著大啖美食。
她夾了第二口、第三口,正要再夾一口時,允肅卻喊住了她——
「慢著。」
「怎麼?」她狐疑的看著他。
「一菜不過三箸,你已經夾三次了。」
「欸?」絛月一驚,這是哪來的規矩?一菜不過三箸,那沒吃完的呢?
「這是規矩,怎麼你不懂?」允肅瞅著她。
「我……」這恐怕是滿人皇室里的規矩吧?一般人才沒這莫名其妙的規矩呢!
打小她爹娘就教育她「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絕不能浪費食物,那不只對天地不敬,也對那些種田的、捕魚的、養牲畜的人不敬。
這會兒,她想起前幾天看他用膳,也是每道只吃三口就收下了,但她可是個吃貨,看著這滿桌好料,怎麼有辦法一菜不過三箸?
「一菜五箸行嗎?」絛月用哀求的眼神附著他。
「不行。」允肅斷然拒絕。
「拜托。」她像只乞憐的小狗。
「不行。」他台無商量余地。
「那……四箸?」為了吃,她可以很卑微很卑微。
見堂堂福晉竟為了吃,低聲下氣的討價還價,侍膳的僕婢們都覺得有趣極了。「別說了。」允肅一臉嚴肅,「規矩就是規矩,不能打破。」
「什麼沒道理的規矩?浪費……」眼見求情無效,絛月嘴巴咕噥著,放棄那已經夾了三箸的鍋塌比目魚。
不過規矩說是不過三箸,可沒說一箸只能夾多少分量,于是她接下來的每一箸都非常努力費心,想盡辦法單箸就能夾很多。
看她為了吃無所不用其極的樣子,大家都憋笑憋得快內傷。
很快地,絛月已經吃完一輪,卻還是意猶未盡。
她極為眷戀的看著滿桌的菜,悶悶不樂的擱下筷子。
這時,允肅突然夾了兩塊羊肚到她碗里。
她一怔,驚疑的看著他。
「吃吧。」他說。
「可是……不是說一菜不過三箸?」絛月怯怯地問。
「你的三箸已經用完了,本王的還沒。規矩說一菜不過三箸,可沒說三箸都得進自己的嘴里。」
絛月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天啊,他竟然把他的份給了她這個愛吃鬼?他今天根本是良心發現,大發佛心!
她一臉愉悅開心的吃掉那兩塊羊肚。
接著,允肅又夾了幾箸菜到她碗里,教她吃得心滿意足。
這一天,她發現她真是太喜歡他了,他好到她都幾乎要忘了他殺人砍頭的事。
稍晚,玉春嬤嬤來到康寧苑,絛月忍不住又想跟她打探起允肅的事。
不為別的,只因今天白天里,允肅那貼心又佛心的舉動,實在教她太驚喜。
一個冷血的殺人狂應該不會做出如此暖心的事情吧?那麼……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臉上那可怕的傷癥又是怎麼來的呢?
盯著喜福伺侯她梳洗更衣後,玉春嬤嬤便要告退。
絛月急忙喚住她,「玉春嬤嬤請留步。」
玉春嬤嬤停下,疑惑地問道︰「福晉還有什麼吩咐?」
「我……我想跟嬤嬤問件事。」絛月的語氣帶著商量的意味。
玉春嬤嬤微頓,恭敬地道︰「福晉請說。」
「是、是關于……」絛月小心翼翼地道︰「王爺臉上的傷……」
玉春嬤嬤一怔,眉心微微一擰。
「我想知道王爺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嬤嬤能告訴我嗎?」
「福晉沒听說過?」玉春嬤嬤直視著她問。
允肅當年為了救皇上而受重傷的事,京城中有誰不知曉?她出生在右副都御史府里,難道不曾听聞?
絛月心虛地道,「我……我爹,不,我阿瑪他、他很少談起宮里的事。」
玉春嬤嬤眼底帶著一點猜疑,好一會兒沒說話。
「嬤嬤,我只是好奇,若不是方便說的話,就……」
「沒什麼不方便,也沒什麼可隱瞞。」玉春嬤嬤說道︰「王爺的傷不是什麼不名譽的傷。」
「那麼是……」
「那是幾年前在邊關受的傷。」玉春嬤嬤的思緒似乎掉進很深很深的坑里,神情顯得幽幽忽忽的。「這事要從王爺小時候說起……」
玉春嬤嬤的神情隨著講到王爺和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遭受伏擊,王爺為了保護皇上而受傷時,蒙上了一層憂郁。
綠月就像在听說書一樣,心情跟著起伏跌宏。
這麼說來,他臉上的傷痕是為了救皇上才留下的?她想,他舍命相救許是為了報答皇上還是阿哥時對他的維護吧?
她真不知道他臉上的傷是這麼來的呢!
「王爺這情操實在偉大。」絛月忍不住贊佩著。
玉春嬤嬤看著她,溫煦一笑,「確實。」接著又講到了王爺受封、娶了文端格格,後又再度前往邊關,直到三年前才回京的事。
絛月听到了關鍵,疑惑地問道︰「文端格格?」
原來允肅曾經娶過妻子,那麼那位文端格格呢?
覷出她的疑問,玉春嬤嬤眼底有著一抹困擾及為難。「事情就是這樣,沒什麼好說了。」
「玉春嬤嬤,」絛月一把拉住玉春嬤嬤,追問道︰「那位福晉她……她在哪里?」
「王爺回京後,以福晉身染惡疾為由休了她,將她送回娘家了。」玉春嬤嬤回道。
聞言,絛月不由得一震。文端福晉是染了什麼足以讓允肅對她下休書的惡疾?難道是……無法生育?
她還想問得深入些,可玉春嬤嬤卻急著離開。
她想,許是其中有什麼難以啟口及不可告人的隱情吧,她倒也不強迫,讓玉春嬤嬤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