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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妻安樂 第十七章 坦白一切 真相大白

「我要吃面。」鳳天磷說。

孟孟望著他的臉,半晌後回答,「好。」

她進廚房花大把功夫做好一碗面,端到他面前,隨著這碗面上桌的還是一壺八寶茶。鳳天磷把面吃掉後,靜靜地看著她。

孟孟臉上波瀾不興,但心里不如面上此般淡定,因為她收到紀芳的消息了,就在今晚,她將離去。

「你在生氣?」鳳天磷直指她的心思。

孟孟抬頭,莞爾道︰「我沒有生氣。」

「我命人打你,你不生氣?」他不相信。

「也許立場互換,我會做出相同的決定,畢竟遭人背叛不是愉快的經驗。」

「你背叛過我嗎?」

視線相交接,兩人眼里都有著千言萬語,只是他說不出,而她無法表明。

須臾,她鄭重頭,「沒有。」

「確定?」

「我沒有說謊的必要。」

那天,紀芳離去時對鳳天磷撂話,「你要證據是嗎?可以,我會把真相攤在你眼前。」

她說得那樣篤定,篤定到……動搖了他的認定。

難道真的是他錯怪孟孟?真是他腦袋壞到分不清真假?

點點頭,鳳天磷說道︰「一個月後,我將迎娶薛蕾。」

不管是不是薛蕾使的計,等把人娶進門後再來秋後算賬亦不遲,紀芳說的孟孟的公道總有人得還。

孟孟听完後並沒有說話。

紀芳都說得那麼清楚了,他還是要迎娶薛蕾?換言之,他依舊相信薛蕾?

算了,她能說什麼?對他而言,她和薛蕾都是陌生女子,只不過薛蕾的品性有京城名聲做為保證,而她不過是個鄉野女子,怎麼能相提並論?

無所謂,她已經盡力了。往好處想,他是男子,將來若後悔,總比女人多了幾分余地。

「恭喜。」

「我可以娶你為側妃,即使你輸了賭約。」

「我知道爺可以,但是我不願意。」他說得認真,她也回答得認真。

「你還是堅持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可以堅持的事情不多,在婚姻上頭,我不願意讓步。」

「你知不知道,不管你怎樣堅持,我想做的事都不會改變。」他也不願讓步,她樂意與否,都注定是他的人。

「請教爺為什麼這般堅持?既然心中無愛,為什麼非要留下我?」

這個問題同樣困擾著鳳天磷,他問過自己千百次,知道自己確實不愛她,沒有非要她不可的執念。

對她,他不會臉紅心跳,不會思念成災,更不會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的心淡淡的,不像阿檠那樣,換了人便失了心。

可是他就是想要將她留下,原因不明,理由不清,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沒有答案,他只好胡說,「是你救了我的命。」

這話讓孟孟想起他說過的——如果講講故事、說說話,兩分討好、三點巴結就能讓我愛上,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對我做相同的事?那我得娶多少女人?

她盜了他的話,回答道︰「如果救人性命後,兩分堅持、三點固執就能讓我留下,爺知不知道我對多少男人做過相同的事?那我得嫁多少人?」

鳳天磷臉龐板起,面容轉為嚴肅,「你在生氣。」

孟孟頭,再度重申,「我沒有生氣。」

「如果沒生氣,就不會拒絕這麼好的事。」這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來的好機會。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爺覺得好的,我未必覺得好。爺听過一句話嗎?」

「什麼話?」

「開心喜樂這種事,別人給的不算,要自己覺得好才是好,比如說肚子餓,別人給了枕頭,你不會感激,只會嫌棄對方多事,所以……如果爺是我的幸福,我自然會極力爭取,不需要爺汲汲營營。」

這話惹毛了鳳天磷,他漂亮的丹鳳眼翻起白眼,卻更魅惑人心。「你哪知眼楮看見我汲汲營營?不要給你三分顏色,就開起染房。」

孟孟微哂,「爺說錯了,有三分顏色,我連布莊都可以開張,染房算什麼?爺還是把顏色收妥,免得被我濫用。」她倒了一杯八寶茶,將杯子遞到他面前,眼底帶著挑釁,似笑非笑。

他接過茶水,問道︰「這是你「爭取」的手段?」

「是,爺敢喝嗎?」目光對望,此刻,孟孟無懼。

這丫頭不怕,他反倒怕了?笑話!「有何不敢?」

她敢再下藥,他就辦了她,到時什麼蜜糖砒霜,她都得如數吞下。

但他不相信她有那個膽,更不認為她會蠢到做兩次相同的事。

鳳天磷信心滿滿地仰頭把八寶茶一口氣喝掉,他沖著她笑,而她也回他溫柔的微笑。

但是不到半刻鐘,鳳天磷臉色驟變,直覺不對勁,他垂眉看著自己不利落的雙手,感受著逐漸變得沉重的身子,恍然大悟,她的膽子果然很大。

他手一發軟,眼皮往下墜,身子像是失去支撐點似的東西晃。

孟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連拉帶背,冒出一身汗才將鳳天磷送到床上。

她為他拉上薄被,把他的手腳擺好,想著與紀芳約定的時辰尚早,她坐到床邊。

看著他昏昏沉沉的臉,她在笑,笑容里沒有得意,只有淡淡的哀傷。「對不起,我要走了,不當你的妾也不當你的枕邊人。爺別怪我大,從小我就有這樣想法,貧賤夫妻不是百事哀,真正的悲哀是夫妻不齊心,倘若我決定嫁給一個男人,就會把心牢牢地綁在他身上,把他的快樂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我知道爺忘記了,可我曾經告訴過爺,我娘便是這樣對待我爹的,所以對不起,謝謝爺的好意,正妃、側妃我都不要,我想當男人一輩子唯一的妻。」

鳳天磷的眼皮黏在一起,身體無法挪動,眼楮看不見孟孟,但他的神智清晰無比,听覺、觸感比平時更加敏銳,他把孟孟說的每句話都听得很清楚。

孟孟嘆口氣,輕撫鳳天磷擰起的眉頭。

這藥是紀芳給的,她不知道藥效如何,更不曉得看起來已進入昏迷的鳳天磷還能听見外界聲音,她只想珍惜最後一刻,把所有想說卻不能出口的話吐盡,「說實話,爺當人比當鬼好看,我充分理解為什麼薛蕾見到爺,會在第一時間決定對我動手,她必須確保每個環節都不出錯,方能安穩順利地成為爺的新娘。

「教養我長大的,是變成鬼魂的于叔和陸爺爺,在他們身上,我學會因果論、學會事事隨緣,所以我不恨怨任何人,再憤怒艱難,我也只當是因果煉中的一環,試著淡然處之。

但我恨薛蕾,不只因為那年她對我的逼迫追殺,害我無法立即回家,讓娘的身子衰敗得更快,更因為她為了嫁給你,設計陷害我,破壞我在你心里的樣貌。我是那樣認真地想在你面前當個好人啊!

「當然,我知道這種想法並不好。這些天,我試著對她釋懷,試著勸說自己,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終有一天她會承受自己該得的果報,我不需要因為她破壞自己的修養,所以我不要生她氣,但我無法不心疼爺,心疼爺得娶薛蕾為妻,得與她周旋到底。

「不過,放心,你會沒事的,因為你已經不記得了,我卻記得清清楚楚,你曾渡化過一百多個在人世間流連不去的靈魂,這是筆大功勞,老天全看著、記著呢,他會讓你平安喜樂,會化解你的劫數,所以你一定會沒事。」

淺淺一笑,她放大膽子彎下腰,輕輕地吻了他的唇。他的唇和那個時候……一樣美好。

這個吻觸動了些什麼,有什麼東西在鳳天磷的腦海中翻轉一圈,忽地開啟某個不知名的系統。

孟孟握住鳳天磷的手,輕聲說︰「我離開後別找我,我相信緣起緣滅強求不得。我們很幸運能夠共同擁有一段曾經,盡管我心底有些不平,但美好已經過去,未來我們該認真地各走各的路。放心,我沒有對你生氣,我但願你幸福平安,一世順利。」

她把玩著他修長的手指,像過去那樣,真真實實的觸感比過去更美好。

「我給你留了一封信,在枕頭底下。指揮千人軍隊的芙蓉玉牌不必找了,它已經被你二皇兄毀掉,至于那把青鋒……挖出來吧,還給你父皇,把事實告訴他。這般勸你不是為著太子爺的名譽,而是舍不得爺帶著罪惡感過一輩子,那樣很辛苦。」

鳳天磷心頭震顫不已,她怎麼知道青鋒?怎麼會知道芙蓉玉牌?難道阿檠是對的,他與她感情匪淺?!

鳳天磷心潮澎湃,無比激動,可惜他無法表現出來,用力再用力,他使盡全力想要響喊、想要拉住她、想要把事情問清楚,可惜他連動一根小指頭都辦不到。

「孟孟,該走了,人家已經在後面等待。」

鳳天嵐的聲音出現,這次不是模糊的低喃聲,也沒有夾著滋滋雜音,鳳天磷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他的二皇兄。

他又開始使勁了,可再拼命,他都無法撐開兩片薄薄的眼皮。

「你答應我要歸還他的魂魄。」孟孟放下他的手,迎上鳳天嵐。

鳳天嵐輕哼一聲,看不得孟孟對鳳天磷的在意。「我有說不還嗎?留著他的魂魄能賣錢嗎?放心,我說到做到。」

孟孟松口氣,點頭問︰「你還對他生氣嗎?」

「為什麼不?我生氣他的出身比我好,生氣他有母妃和外祖父替他撐腰,生氣父皇偏愛他,生氣他從小就長得比我好、比我聰明,我氣死了。」

「可這些通通不是他的錯。」孟孟抗議。

「所以你想勸我們兄弟和解?」

「結一世善緣,總比結下惡因來得好。」

哼!他輕嗤,「孟孟,你真是個濫好人。」

「我是為你們好。」她認真道。

他不耐煩地揮揮手,「知道了、知道了,我會和他和解。你快去,別讓人家等太久。」

「那你……」她不放心地多看鳳天磷兩眼。

「要我發誓你才會相信我會把他的魂魄還給他?你再不走,我要改變主意了。」孟孟對鳳天磷的戀戀不舍讓鳳天嵐氣得心窩子疼,鳳天磷到底比他好在哪里?

「知道了,別催。」孟孟從頸間畫出白玉觀音為鳳天磷戴上。

這是惠致禪師給……不對,是父親給的。過去,它代表父親對她的疼愛,現在,它代表她對鳳天磷的疼愛。她的人無法留下,只能把愛留下。

孟孟在他耳畔輕聲說道︰「以後你要好好的、開開心心的,知道嗎?」

握握他的手,回顧再三,她終于離開。

門開、門關,鳳天風站到床邊,看著他的弟弟,這個他恨過一輩子的兄弟。

帶著涼薄口氣,鳳天嵐說︰「鳳天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為什麼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歸你?我也是皇子,出生得比你更早,本該享有比你更多的尊榮,難道因為我投生在賤婢的肚子里,便注定我一世抑郁?你可以拿走所有的東西,但為什麼連小六都要帶走?小六是我的,父皇已經為我們賜婚,你為什麼還要和她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當薛蕾告訴我你和小六在清風亭幽會、你們決定私奔時,我有多憤怒?你已經得到那麼多了,為什麼還貪得無厭?小六是我的妻子啊!你不是口口聲聲愛護我這個哥哥嗎?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如果不是你的自私,我不會氣得強要她的貞潔,不會讓她無地自容,逼得她投湖自盡,這些全是你的錯!」他深吸口氣,冷冷地看著鳳天確,像在回憶什麼。

「從那天起我便日夜算計,要奪走你的位置、奪走你的性命,終有一天,你必須用擁有的一切來補償我的痛苦,我將要取代你成為天鳳王朝的皇帝。可惜老天不肯幫我,讓我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多不甘心吶,龍椅還沒坐熱,卻先被鮮血焐熱。鳳天磷,你一定無法了解我有多恨你,不過沒關系,最終……小六還是我的。」他咯咯咯地笑著,聲音尖銳而刺耳。

鳳天磷企圖辯解,但他無法打開眼楮及嘴巴,只能急著、氣著、怒著。

鳳天嵐湊近他,寒意襲來,他笑得得意囂張,「就算你听不見,我還是想告訴你,孟孟就是小六,她投胎轉世了,雖然孟婆湯讓她忘記過去,但沒關系,我會讓她重新愛上我。」

六就是孟孟?!怎麼會?鳳天磷無法思考了,他的腦袋被轟成碎渣,組合不起。

孟孟怎麼會是小六?除了那雙眼楮、除了處處包容他的脾氣、除了千年不變的淡定、除了不喜爭執的溫柔、除了……是啊,他怎麼沒想過,孟孟就是小六的翻版?!

一樣的,她還是一樣,希冀他開心、縱容他的蠻橫霸道。

她老說︰「你啊,明明心軟,為什麼要讓一張臭嘴壞了形象?」

「猜猜我是怎麼認出她的?孟孟比上輩子丑多了,不過我一眼就認出她,因為她耳垂上的兩點紅痣。你不知道的,吧?她總是戴著耳環遮掩,可我看見了,在我侵犯她的那天。我一眼就愛上她的耳朵,我很高興這件事只有我知道,這是專屬我的秘密。」

鳳天嵐滿足地嘆息,靠著床邊坐下,輕佻地勾勾鳳天磷的發,戳戳他的額,掐掐他的脖子,捏捏他的耳。

活了一輩子,直到現在,鳳天磷才能乖乖地任他欺負,這感覺……真好!

「耍心計,你始終輸我一籌。六說的對,在優渥環境下長大的你不需靠心機就能活得恣意,你不像我,在夾縫中求生存,得時時算計、刻刻陪小心,這樣的我怎能不鍛練出無比心機?鳳天磷,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到這里完結吧,孟孟說的對,寧種善因,不結惡緣,我是真心感謝你把孟孟……不,把小六帶回來。

「打從你昏迷那天起,我便跟在你身邊,我對自己發誓一定要拉你下地獄,如果雙手沾滿鮮血的我非得下地獄的話,身為好弟弟,你怎能不陪我同行?看著你的魂魄即將回歸身體,我心有不甘。既然無法弄死你,我便不允許你完最後一刻,我拼盡全力抽走你的一魂一魄。」鳳天風說著狠狠地拍了鳳天磷一把。

「那天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小六的強焊,還以為與世無爭的她性情柔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為惡,沒想到為了護你,她拼著命不要,膽敢與我這個惡鬼相抗。咯咯咯,我還不知道她有這一面呢,原來她可以為你做這麼多?這讓我很生氣!為什麼不管是前世今生,她的眼里都只有你?

「缺少魂魄,你將失去七情六欲,不會愛上任何人,不會在乎別人的想法,你會自私得令人憎恨。六並不曉得失去魂魄的後果,只以為你會不完整、不幸福。看她那樣著急,我心中的惡念陡然升起,因為我不懂,為什麼凡是與你有關的事,她就會失去淡定?我趁機與她做交易,讓她和你打賭,若她能得到你的愛情,我便把魂魄歸還于你;若無法讓你愛上她,那麼她的魂魄將歸屬于我!

「這麼大的事,她連考慮都不考慮便點頭應下,只是與我討價還價,說就算她輸,我也得還你魂魄。你說說,小六是不是和前輩子一樣傻氣?交出魂魄,往後她將變成一個活死人,不言不語,只能睡覺哺息,這樣子的她,你還會愛上嗎?當然不會,你是高在上的男人,從來只取最好的,不肯將就次之,天底下的美女任你擇取,你何必要一個沒有靈魂的女子,對不?

「我逼她和你打賭,希望她藉此看清楚你有多麼自私現實、多麼冷情惡毒,我樂觀地想著,她將會對你失望,將會把愛情轉移到我身上,可是……她沒贏你,我也贏不了她,她真是固執到讓人咬牙。」

開了口,鳳天嵐叨叨絮絮說個不停,像在對失敗者炫耀似的,也像在對自己的愛情做一番說明。他知道沒有這個必要,但他就是想。

想著答應過孟孟的事,他緩緩伸出手,把掌心貼在鳳天磷額前,冰冷的掌心透出一絲暖意,接著,藍色的光景浮現,慢慢地將鳳天磷包圍起,藍光越來越盛、越來越盛,最終變得微弱、消失。

他松開手,定定地看著鳳天磷,「還你魂魄,孟孟歸我,我們之間的恩怨糾纏到此為止,從此你我兩清。」

然而任誰也想不到,這一刻,鳳天磷竟然張開眼楮。

鳳天嵐沒想到,鳳天磷更沒想到,只覺得像是有股外力支撐著自己似的。

鳳天嵐以為鳳天磷看不見自己,不料鳳天磷的視線準確無誤地與他對望。

他有兩分慌張、三分卑微,與過去每次面對鳳天磷時一樣,鳳天磷的氣熱總是將他壓得自鄙自卑。

鳳天磷開口了,緩慢而凝重,「我沒有和小六幽會,更沒有與她約定私奔,小六不願我們為了她兄弟鬩堉,不肯壞我名聲。她說︰「這輩子已無可挽回,縱然撕心裂肺,我仍會竭盡全力承擔自己的責任。」她會扮演你的妻子,用幾十年光陰還盡你一世情,而她與我約定來世再續情緣。她笑得淒涼,卻道︰「到時,我們要更珍惜彼此。」那次的見面,是我們對自己也是對彼此的交代。」

鳳天嵐愣住,鳳天磷說的與他听到的截然不同,怎麼會如此?薛蕾明明說……不對,是鳳天磷在騙他!

他飄回床邊,俯視鳳天磷,冷笑不已,「你以為說幾句謊話我就會放手?想都別想!那是我們之間的交易,她輸了就要把靈魂交出來。」

比起他,鳳天磷笑得更冷,笑靨里帶著濃烈鄙夷,「不敢相信自己被薛蕾愚弄?不敢面對真相事實?也對,謊言能讓你替自己的錯誤判斷找到合理的借口,讓你為自己的野心權謀、失敗落魄找到台階。你就繼續相信薛蕾的謊言吧,即使你心里比誰都清楚,我有多麼驕傲,驕傲到寧可樹敵也不屑說——」

兄弟對視,鳳天破不退讓分毫。

那年的事,他與小六都沒錯,憑什麼要他們背著污名?

兩人的目光像是一場戰爭,漸漸地,鳳天嵐的臉從慘白轉為青紫,表情從憤怒轉為羞愧與怨慰。

薛蕾……奪他一世幸福的不是鳳天磷,競是薛蕾?他理直氣壯的報復,弄錯了對象?是他的沖動害死小六,斷卻自己的一世安詳?他的痛苦、他的失敗,他人不人、鬼不鬼地在世間飄蕩,全是……拜薛蕾所賜?

薛蕾……薛蕾!

倏地,鳳天嵐身上的黑氣變得濃得化不開,四周空氣轉為壓抑寒冽,陰氣陣陣,魑魅魍魎叫囂著,連屋外樹上的夜梟也被這詭譎氣息迫得揚翅遠離……

鳳天嵐消失後,鳳天磷又回到無法動彈的狀態,失去那股支撐力量,他的眼皮再度垂下,嘴巴再度關閉。

黑白無常站在床邊,表情沉重地望著鳳天磷。

原來這才是真相,原來他家小六對這家伙用情如此深,斷卻今世續定來生,不是月老從中做梗,是被小六遺忘的愛情拉著她一步步朝鳳天磷靠近。

這是天底下父親最大的悲哀,不舍得女兒為情所苦,卻無法阻止愛情讓女兒受苦。

白無常拍拍黑無常的肩膀,低聲道︰「還有一個月,如果鳳天磷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他便沒有資格愛我們家小六。」

黑無常的臉黑得比平時厲害,他不滿意這個女婿,只是女兒一顆心全數托付,他又能說什麼?

他苦笑頭,對白無常說︰「閉上眼楮。」

「啥?」白無常沒弄懂好友的意思。

「我要搞小動作。」黑無常說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

「啥?」

這次黑無常連回答都省了,彎輕輕地在鳳天磷額頭上吹氣。

冷冷的氣體在鳳天磷額頭盤踞,像是在炎熱的夏天泡進冰桶里,沁心的涼,清晰了他的心,通了他的七竅。

鳳天磷說不清楚是痛苦還是歡喜,只覺得有什麼東西被沉澱了、安撫了、透澈了。

「走吧。」黑無常說。

屋子里重新安靜下來,鳳天磷雖然無法動作,卻依舊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誰?一個月是什麼意思?他們與小六是什麼關系?他對自己做了什麼?

疑問一個接著一個堆積間,他的情緒也一點一點回籠。

有了,出來了!暌違已久的心痛出現,他酸楚苦澀,心髒被狠狠地拉扯著、撕裂著,小六死亡時的哀痛重回到心中。

疼痛一下一下敲擊著他的神經,太多的情緒一股腦地往他的胸口強塞進去。

腦袋里,小六、孟孟、于文謙、鳳天嵐……不斷出現,陳年往事回到眼前,喜怒哀樂輪番上陣,好似地牛翻身,瓶瓶罐罐墜地,糖鹽醋醬和成一片,他形容不清那神滋味,心底被太多的東西、太多的情緒壓著。

鳳天磷呼吸急促,心跳如鼓鳴,恐慌像烏雲狠狠地罩住頭頂。

他快承受不住了,彷佛身陷洞穴,紛紛落下的巨石壓著他,教他無法動彈、無法尖叫,無能為力的恐懼壓迫著他。

冷汗淋灕,他像經歷一場大病似的。

這時,屋外東升的明月悄悄地灑落一片光華,光影溫柔地照著他的身體,他無法睜開眼楮,卻能感應月光的安撫。月光像孟孟那淡定的眼神,一寸寸撫平他的焦慮,舒口氣,鳳天磷漸漸緩了氣息,然後……

「你喝一口,我就喝。」

「上面有規定,孟婆不能隨便喝客人的湯,會被客訴的。」六號孟婆滿臉委屈。

「是我叫你試味道的,我會客訴你?你有沒有腦啊?」他大翻白眼。

她問,「你知道自己的身分、住處,或者親人嗎?」

他悶聲回答,「都不記得。」

「那你知道要往哪里去嗎?」

他恨恨咬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知、道!」

孟孟憐憫的目光對上他的視線,片刻後嘆氣說︰「你跟著我吧,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幫到你。」

「你跟著我吧」這句話听起來滿悅耳的,他笑了,笑得分外妖嬈。

接著場景轉換,畫面來到另一個地方——

孟孟眉開眼笑,「你今天渡化這麼多惡鬼,肯定會有福報。」

他才不在乎渡不渡化,他在乎的是她鮮女敕可口的唇。

手橫過,他將她攬到自己胸前,低聲在她耳畔輕道︰「你就是我的福報。」

「我不回去。」他說。

「你要回去。」她說。

兩個人同時發聲,同時震撼,也同時……

她看著他,發愣的表情傻得很可愛。

他仰頭大笑,怎麼搞的,一個又傻又笨又丑的女人,怎會讓他越看越喜歡、越順眼?

「我不回去當三皇子,我要守在你身邊一輩子……因為我不想忘記你。」

他對她大喊,「我不想當皇子,听到沒?我不想!」

「我是在認識你之後才曉得什麼叫做幸福。」

「我不想離開你不是錯誤,你不可以這樣對待我!」

「你好殘忍,你怎麼可以因為我愛你就懲罰我?」

這些場景一幕追過一幕,他想起來了,想起鳳三與孟孟的愛情,想起他們的不離不棄,想起他們的約定,想起……他們說好要一輩子在一起……

月華跌跌撞撞地沖進鳳天磷的院子里,她淚流滿面,哭個不停。

「你干什麼?一大早的,不怕惹惱主子爺?」李強一把將她拉開,低聲警告。

昨兒個夜里,賀姑娘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對,好像哭過似的。賀姑娘這樣,主子爺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瞧,爺到現在還沒起床,他們敢去打擾爺嗎?

月華急道︰「我要自首,我要跟爺說實話,你放我進去吧,求求你!」

她嚇壞了,給爺下藥的丫頭碧玉昨夜投井自盡了。

不該是這樣的呀,碧玉前天才興高釆烈對她說,薛姑娘允諾,等嫁進府里,要提她做一等丫頭,她這麼開心,怎麼可能跑去投井?是殺人滅口嗎?肯定是殺人滅口!

碧玉死掉,接下來就輪到她了,她死去,此事便死無對證,她是做了虧心事,可她不想死啊!

不行,她要求爺,要在被滅口之前把一切說清楚,讓自己失去被滅口的必要性。

魏總管踏進院子里,就見李強和月華拉拉扯扯,不成體統。

他管不到李強,那是自家主子爺的人,但月華還是歸他管的,因此他怒斥,「做什麼?吵吵鬧鬧的,還有沒有規矩?」

月華一看見魏總管,立刻撲到他跟前,雙膝跪地,頻頻磕頭,「魏總管,我錯了,是我說謊誣賴賀姑娘,她沒有在八寶茶里下藥,是碧玉下的,是薛姑娘讓我……」

她說得語無倫次,但大家都听懂了。

魏總管沉下臉色,碧玉投井的消息讓他煩躁不已,在他的打理下,府中一直井然有序,上下齊心,從未發生齷齪事,沒想到……

李強興奮地一擊掌,大聲說︰「我就知道賀姑娘不會做這種事!」

李新了然一笑,他果然沒猜錯,

他一拱手,似笑非笑地望著「薛派頭子」說道︰「魏總管,咱們府里恐怕得好好整頓整頓了,人還沒進府就能搞得雞飛狗跣,往後還能有安寧日子?」

魏總管板起臉,一甩袖,轉身走出院子。

一陣尖叫,薛蕾從惡夢中驚醒。

她又夢見了,夢見李大山在她身上為所欲為。

這該死的惡人,她已經將他千刀萬剮,為什麼他還能出現?

她抹掉額間汗水,揚聲喊,「翠玲,備水。」

過了會兒都沒有人響應,她怒火中燒,加大音量,「翠玲!」

眼見還是無人理會,她下床。

由于燭火已滅,唯有皎潔的月色入窗,她模模糊糊地看著在床邊打地鋪的翠玲,抬腿向翠玲踢去。

她踢得很用力,翠玲被踢得翻轉兩圈,腰重重撞到桌角,砰地一聲,但是她沒有醒。

薛蕾更加不滿,上前再次抬腳,準備往翠玲的肚子踹,可突然間,刺骨的寒意鑽進骨里,她打起寒顫,腳落回地面,手心滲汗。

咽下恐懼,她顫抖著身子走到桌邊,試著點亮蠟燭,這時一陣陰風吹來,她猛然轉頭。

透過月光,她看見李大山,他全身上下布滿窟窿,每個洞都汩汩地流著鮮血,血腥味充滿她的鼻息間,他獰笑著蹣跚走到她面前。

他向她伸出手,笑道︰「小美人,再讓爺爽一次……」

她倒抽口氣,捂住狂跳不止的心髒,猛然轉身,企圖逃出屋外,可是才跑兩步腳就被人牢牢抓住。

怎麼回事?她低頭看見三歲的庶弟薛儒笑咪咪地拿著一把糖遞給她。

「姊姊吃糖,糖很好吃喔,吃完會吐血喔……」

話說完,他忽然吐出一口血,濕黏溫熱的血噴在她的裙子上,在她裙間擴散,漸漸地染成一朵血蓮。

薛儒病重那天下午,薛蕾在書房里研開鮮紅的顏料,畫下一朵朵嬌艷的血蓮。

她嘴角噙著笑意,耐心等待婢女傳來薛儒死亡的消息,心中盤算著要把薛儒的死推到誰的身上,張姨娘?還是貝兒那個爬床賤婢?

「放開我!」薛蕾用力踢著薛儒,企圖把他踢開,沒想到每踢一下,他就嘔一口血,每口血都在她的裙擺間染出一朵風姿綽約的血蓮。

他玩得上癮,她不踢了,他仍是吐個不停,還笑著把糖里捧得高高的,笑著笑著,血從他的七孔往下流。「姊姊吃糖……姊姊吃糖……」

她全身顫抖,冷汗濕透,飛快跑到床邊,抓起掛在床邊的那串平安符用力往前推。

一聲嬌女敕的笑聲響起,「大小姐也會害怕啊?殺人的時候怎麼就不怕呢?」

聲音從後腦傳來,她不想看,但身子卻不受控制地轉過方向。

柳姨娘就坐在她身邊,笑靨似花,一如當年。

「一個人做過什麼,早晚得還。我記得這話還是大小姐同妾身說的,妾身對大小姐做的已經用性命還了,現在大小姐是不是該把欠妾身的,也清算償還?」

「我沒有欠你什麼,走開!你當人的時候我不怕你,當了鬼我更不怕!」薛蕾強忍恐懼,咬牙大叫。

「大小姐忘記了呀,是你說能用七尺白綾換得暉兒、儒兒、棠兒活命,可暉兒、儒兒死了,棠兒如今這副光景,竟是不如死了的好,大小姐你欠我的可不少……」柳姨娘站起身,她還在笑著,可笑聲變得又細又尖。

她的頭貼近薛蕾,緊接著慘白的面容慢慢地漲起,轉為紫黑色,頭一歪,長長的舌頭垂下,不知道哪里出現的白綾咻地將她吊上屋梁,而她尖銳的笑聲依舊不停。

薛蕾驚慌失措,捂住耳朵快步沖出屋子,一面跑一面告訴自己,她不怕,只是在作惡夢,醒來就好。

可是薛儒在追她、李大山在追她、柳姨娘在追她,連薛暉也來了,張姨娘、陰兒、喬姨娘……通通來了,她不斷奔跑,不斷尖叫,卻甩都甩不掉……

她沖進花園,以為離開自己的院子就好,可是……為什麼花園里出現那麼多棵大樹?以前明明沒有樹呀,不該有樹的啊……樹上掛著一條條的,是什麼東西?

她定眼看仔細,方才發現那是……尸體?

夜風吹過,尸體與尸體踫撞,叩叩聲響,一下下指在她心上。

突然間,這些尸體同時轉頭沖著她笑,他們是……被她逼得上吊的商人。這一幕讓薛蕾雙腿發軟,再也無處可逃。

她用力抱住頭,放聲喊叫,「不是我的錯,誰叫你們擋我的路,你們該死,一個個都該死!」

幾天後,尚書府傳出薛蕾發瘋的消息,太醫進出尚書府數次,可薛蕾的病情毫無進展。再過幾日,天干物燥,薛蕾點火把自己給燒了,那把火燒得很猛,大半座尚書府都燒壞了,薛尚書被燒傷了手腳,薛大少爺至今尚在昏迷,而薛蕾被燒成焦尸,看過的人都不勝唏噓,京城第一才女吶,怎會落得如此下場?這尚書府是從哪里招來了什麼惡運?

半個月後,上官檠向皇帝遞上奏折,里頭附著一封書信,是那些曾被薛府坑害的商戶們聯合上書,他們求皇帝作主還他們一個公道。

燒糧、囤糧的事爆出,皇帝龍顏大怒,朱筆一揮,薛家產業交由大理寺,待案情審理清楚後,分給各商家作為補償。

尚書府和三皇子的親事就此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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