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下) 第三章
阿克夏再回來時,看見他把那些草葉堆在地上,再把其中較干的葉子撕成一絲絲的,弄成一團,就像某種草屑棉花一樣,然後他將那東西放在地上,用刀背和一根烏黑的鐵棒抵著它,擊打出火花,沒幾下就將那一坨干葉團點著了。
「Shit,那是什麼?」阿克夏瞪大了眼,一臉吃驚。
「打火棒。」阿萬看了他一眼,將手中的干葉火絨小心挪移到堆好的草葉上︰「把枯木拿過來,放旁邊。」
「為什麼?」阿克夏照做,卻還是盯著他手中的打火棒。
「因為這樣就能烘干它們。」
阿克夏恍然過來,瞬間覺得自己真是跟對了人。
那男人沒再看他,逕自熟練的生著火,很快就用那一小撮火星,點著了那堆枯葉,然後轉頭又繼續去照顧那個女人。
看著那溫暖的火焰,阿克夏勤快的替它加著干枯的草葉,雖然草葉表面有水氣,但如他所說,確實里面還是干的,比濕的更容易點著。不過,帶著水氣的草葉,讓火冒著煙,但那男人顯然事先就觀察過風向,那些煙全往他這邊的洞口跑,一點也沒燻著那個女人。
發現這件事之後,他悄悄的挪動他的大屁|股,換了一個方向坐,一邊偷看那個男人,和那個依然躺在地上的女人。
他搞不清楚時間,外頭天色依然很亮,但他知道離早上手環報時,已經過了很久,手上的手環靜悄悄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雖然干擾器就在他的褲子口袋里,他仍有些不安,忍不住拿出來檢查開關,害怕四點一到,手上的手環就會自爆。
就在他提心吊膽的這個當口,卻听到那個男人開了口。
「已經五點了,它要爆早就爆了。」
阿克夏呆了一呆,匆匆轉頭問︰「你怎麼知道?」男人從口袋掏出一支手表扔給他。
阿克夏伸手接住,看見上面沾著血,他知道這表一定不是這家伙的,八成是從哪個獵人身上摘下來的;如果是他的,怎麼會放褲口袋里?一定是戴手上。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表上顯示的時間,是五點十三分啊。
他一看,激動得忍不住想要歡呼,幸好及時想到自身的處境,立刻將那到嘴的沖動壓了下來,只是無聲用力握著那表揮舞著。
「太好了!」他壓低了聲音,轉頭看著那男,難掩興奮的說︰「這干擾器真的有效啊!」
阿萬沒有他那麼興奮,男孩手上的方塊干擾器雖然比她的手表大,卻無法發出求救訊號,對他、對霍香來說,情況沒有太大改變。
他握著她的手,感覺她的脈搏跳動總算比之前更加穩定,但體溫還是太低了,他將她移得離火堆更近一點,拿水壺里的水小心清潔她染血的臉和手。
遠處忽然傳來巨響,那震天動地的轟隆聲,讓阿克夏一怔,匆匆往樹洞外看去。
「打雷嗎?」
阿萬沒有回答他,這男孩清楚知道答案是什麼,因為他又安靜了下來,整個人縮在火邊,像是要把自己藏到影子里一般,黝黑的膚色讓他那張緊閉著失去血色的厚唇,更顯蒼白。
外頭天色漸暗,雨也越下越大。
雖然覺得害怕,阿克夏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
自從昨天被丟到這里,他就沒吃過東西了,現在早餓得頭昏眼花,就在他想去弄點雨水來充饑時,男人扔了一小包東西給他。
阿克夏反射性接住,才發現那是一包軍用口糧,他在上一個獵場里,看獵人吃過。
「謝謝。」他感激道謝,沒等那男人開口就匆匆把那口糧打開,狼吞虎咽的吃著,那口糧難吃得要命,他家的狗狗哈利吃得都比較好,要是在家里,他早把它吐出來了。
不過在他餓得頭暈眼花的現在,這東西簡直比麥當勞的漢堡還香。正當他吃得津津有味時,看見男人把打火棒收了起來。
「那打火棒什麼做的?」阿克夏忍不住再問︰「為何濕的葉子也能點著?」
「人造鎂合金。」他看著那好奇的男孩,道︰「這東西可以產生攝氏三千度的高溫。而且那些枯葉只是外面沾到水,怎麼樣都比還含有水分的植物好點燃。」
听著他解釋,阿克夏才恍然過來,他點點頭,一邊吃一邊用力咀嚼,因為那口糧太干太硬,又吃得太快,還差點噎到。
見他嗆咳起來,阿萬把水壺再扔給他。
他嗆得眼淚鼻水直流,匆匆打開水壺灌了幾口,才緩過氣來,擦去鼻水,再次道謝。阿克夏把水壺還給他。
「留著吧。」他抬眼開口,抓起背包轉了半圈給他看另一只水壺,道︰「我這還有。」
「謝了,呃……」阿克夏一愣,面露感激的問︰「我該怎麼稱呼你啊?」
「阿萬。」他淡淡的說︰「你可以叫我阿萬。」
阿克夏等著那男人自我介紹,卻沒等到下文,反而听到他開口問了一句。
「你做了什麼?」
阿克夏愣了一愣,吸著鼻子,問︰「什麼?」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在這個游戲里?」
阿克夏抬眼看他,男人在剛剛將那女人抱了起來,讓她卷縮坐在他懷里,靠在他身上,他很想告訴這家伙,讓她躺平可能會比較好,讓血液比較容易循環之類的,不過當他看見女人蹙起的眉頭舒緩開來時,他聰明的沒有多嘴。
這男人的語氣和表情都比之前溫和許多,他猜是因為那個女人的狀況比較穩定了,雖然他還是覺得那女人的臉白得像鬼一樣。
他不是很確定自己到底是希望她活下來,還是就這樣掛掉。
雖然她救了他,但在那之前,她可是像迦梨女神一樣大開殺戒,一想起來,他就有點頭皮發麻。他原本很確定自己這條小命就要掛在她手上了,到現在都搞不清楚為何她會突然清醒過來,決定饒他一命,還救了他。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她死了,這男人搞不好也會抓狂。
所以她最好還是活下來好了。
無論如何,和這家伙套點交情,不是什麼壞事。如果他想活命,還得靠這男人呢。
模模有點癢的鼻子,阿克夏嘆了口氣,道︰「我是個駭客,還是個電玩高手。」
阿萬挑眉,只見那男孩一臉無奈的說︰「一年前,我在網路上听說了這個游戲,我本來以為只是都市傳說。你知道,就像有人出門玩遇到辣妹,以為是艷遇,結果第二天在浴缸里醒來,有張紙條告訴你,你的腎被割掉了,快打電話叫救護車不然你就會死掉,那種很瞎的謠言。因為好奇,我就注意了一下,我很喜歡玩游戲啊,如果有這種暗黑地下游戲,怎麼可能我之前听都沒听過?但我上網找半天也沒找到相關消息,都是一些瞎唬爛的文章。」
阿萬神色不動,他知道,狩獵游戲的網路消息都會被人刻意清除掉,但韓武麒在過去一年多,讓阿震不斷在
網路上放出消息,就是為了讓人散播流傳,引起人們的注意和討論,人是好奇的動物,總會注意到各種不尋常的事物,有時可能因為只看了一眼不覺得奇怪,卻會在事後回想起怪異之處。
有人注意,就會有人討論,對方就容易露出馬腳。
阿克夏嘆了口氣,道︰「本來如果我把它忘記就沒事了,然後有一天,我突然想到,若是真的有這種游戲,一定需要很強大的服務器主機和頻寬,因為它的流量一定很大,如果我可以找出異常流量的地方,或許就能找到那個地下游戲。所以我就寫了一個程序,尋流量異常的場所。我只是無聊,試試看而已,結果卻發現我住的城市里有一間藝廊的數據流量十分異常,超出了它應該有的規模,我一時好奇追下去,事情更詭異了,那間藝廊竟然有第二層網路安全防護,而且等級更高,我一時技癢——」
他苦笑的說︰「也把它解決了,我一破解第二道防火牆,就看到了更多隱藏的資料,發現了下注的游戲畫面,剛開始,我還以為那只是某個地下賭博電玩游戲,沒將它和那個獵人傳說想在一起。它就像一般的電玩,但畫面更好、更真實,非但找了真人來扮演角色,游戲獵場遍布全球,還有媲美電影廣告的宣傳影片可以看。」
阿克夏不自覺將雙手緊緊交扣在一起,環抱著膝頭說︰「玩家可以擁有自己的獵人,選擇讓獵人到哪個獵場進行游戲,還可以線上買賣裝備、槍枝、彈藥、空拍機、隱藏鏡頭、醫療用品、食物,甚至是交易購買獵人,系統還販售獵人訓練計劃,玩家可以購買計劃,讓系統訓練自己的獵人升級。」
「干!它游戲等級越高,裝備就越好,甚至還有虛擬實境可以選擇耶!」他抱著胸,笑著咒罵,黝黑的臉看起來卻莫名有些蒼白,雙眼直視著前方的火,道︰「一開始我真的看得津津有味,這東西真是太贊、太刺激了!我簡直想立刻加入會員成為玩家!直到我看到有個獵人把獵物開膛剖月復——」
他停了下來,整個人縮成一團,一副快吐的模樣。
他皺著臉,抖著腳,含淚道︰「媽的,一般游戲根本不會做到那麼絕,什麼腸子、內髒通通都跑出來,好像殺豬一樣,那獵人根本就是個瘋子,最扯的是,那些玩家還賭他要花多久才能將那人支解完畢。直到那時,我才領悟到自己在看的是那個傳說中的真人狩獵游戲,那些獵人和獵物也不是演員,這根本是實況轉播,我吐得滿地都是,然後等我抬起頭來,就看見游戲畫面出現我的大頭照,姓名、年齡,旁邊還有他媽的下注金額,另一個分頁畫面顯示著我家外面的街景。我嚇得屁滾尿流,立刻拔掉網路線和電源,結果當然他媽的來不及了,在我興沖沖的在看游戲資料時,那些人早盯上了我,他們沖了進來,打昏了我。」
阿克夏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抬起頭來,看著他說︰「等我醒來,我就在這他媽的狩獵游戲里了,只是我不是玩家,也不是獵人,是個只能等著被追殺的獵物。」
火焰散發著光亮,男人看著他,只開口說了一句話。「至少你還活著。」他一愣,干笑兩聲,點頭同意。
「是啦,至少我還活著。」只是,還能活多久呢?
這問題,懸在心上,卡在喉頭。
扯著嘴角,阿克夏重新注視著眼前的火堆,環抱著膝頭,終于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