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下) 第九章
他知道她和小肥有在通電話,他看過幾次,甚至听過幾次。
沒有人會打電話給她,只有小肥會,她不會拒接,也不太回答,就只是靜靜的听那嘮叨的女人說話。有時候,她會把手機開擴音,一邊做事,小肥也不介意,就一直繼續說。
那女人說的都是一些日常生活、家常八卦,所以他也沒多留意,他怎麼樣也沒想到小肥會和她說他的事。
「我喜歡听她說話。」她閉上眼,道︰「說一些大家的事,雖然都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但感覺……很好……好像……好像……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好像你也在那里。」不自禁的,他啞聲月兌口。
「嗯,好像我也在那里。」她點頭,說︰「好像我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他懂她在說什麼。
他也喜歡听,听那女人說那些不著邊際的小事,說她今天煮了什麼菜,說換季了要洗衣洗毛毯,說阿震載她去補貨,說哪個孩子又跌傷了腦袋,哪個小朋友又得獎回來,誰又穿著靴子進門踩了一地泥,誰和誰打牌又輸了,誰拿老婆打賭卻被老婆發現了,說中秋節大伙兒上天台烤肉,說過年回老家被帶去上山下海,說台風好大,說天晴天雨……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知道自己放任她開擴音,讓小肥的聲音回蕩在船屋里,也是為了同樣的原因。那讓他覺得,他好像仍在那里,在那棟老公寓。
然後,才發現,原來他以為自己離開了,其實一直都在那里。人是群居的動物,不可能一個人生活。
韓武麒翹著腳,用大手支著那張俊臉,看著他說。
荒野一匹狼是種幻覺,你只看到那匹狼,沒看到它身後森林里那些同伴。男人靠在椅背上,雙手環胸。
阿萬,發生在你父母身上的事,不一定會發生在你身上。
當時他頭也不回的走了,他不想重復同樣的事,不想冒險重蹈覆轍,所以他從不讓自己對誰動心,對誰用情。
他怎麼樣也沒想到會栽在她手中。輕輕的,她喟嘆了口氣。
「你知道,那很合理。」她不死心的悄聲說︰「我去當獵人,他們會給我食物和醫療,我也能拿到更詳細的資訊,瓦解這個組織,和你之前做的一樣。」
火光在眼前搖曳著,懷里的女人不知何時,伸出了手環著他的腰。她冰冷的肌膚溫暖了起來,他能感覺她的心跳,貼著他的跳。
這個女人,如此嬌小、那麼勇敢,傻得可以。如果他早點趕她走,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吧?可事到如今,他已經做不到了。
悄悄的,他收緊雙臂,告訴她。
「那是不一樣的,你的想法是不可行的,獵人的一舉一動都被監視著,被游戲系統,被玩家監控著,無論你吃飯睡覺上廁所都一樣,就算你真的成了獵人,你也不會有機會做出不利于他們的事,只要有任何不對勁,那被他們裝在眼楮里的炸彈就會爆炸。」
他撫模著她,啞聲道。
「那就是為什麼那些獵人,至今沒有人逃月兌成功的原因。即便被放出去執行任務,時間一到,指令一下,他們都還是會乖乖回來,不回來就得死,不听令就會死。」
他說著,扯了下嘴角。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沒有這麼做?」霍香一愣,抬眼看他。
「那是條死路。」阿萬垂眸凝視著她,「救不了你,也救不了我,更不可能讓其他人活下去。」
她沉默著,半晌,才道︰「沒有偵測儀器,我們不可能靠自己穿越地雷區。紅眼的人沒有來接應,他們可能出事了。」
「路是人走出來的。」他聞言,只伸手再次將她腦袋壓到肩頭上,道︰「把眼楮閉上,別想了,你現在唯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覺。」
她沒有辦法不去想,她注意到他沒有否認紅眼的人出事的可能,她很清楚,這男人雖然離開了紅眼,跑到半個地球之外,但他的心一直在那棟公寓里。
那些人,是他不肯承認的兄弟,是他沒有血緣的家人。他比她還要關心在乎他們。
她知道,雖然沒有說出口,但他一定很擔心。
她無法不去想,不去擔心,幾次想要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麼,想不出任何可行的辦法。
他被困住了,和她一起被困在這個游戲里,自顧不暇,無法幫上紅眼那些可能出了意外的人。她不知該怎麼做,只能如他所願,閉上了眼。
他一次又一次的,用大手輕輕梳開她微濕的發,揉按她緊繃的腦袋,直到她終于無法抵抗的放松下來。她知道他是對的,她必須休息,讓自己恢復過來,然後她就能……就能……
思緒變得有些恍惚不清,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但她會和他在一起,她會讓他安全的離開這里。她會的……
清晨,薄霧不知何時悄悄浮現。
阿萬和阿克夏輪班守夜,為了以防萬一,身體都弄干之後,他們早早就把火熄了,但這一夜平靜的過去了。
說平靜,也不是真的完全無事,只是那些聲響都有些距離,離這兒很遠,听不清。
上半夜有一度,阿克夏很擔心那些聲音會越靠越近,擔心獵人會再次來襲,不過他們還是平安的度過了這一夜。
晨霧穿越藤蔓,彌漫了進來。
大雨不知何時停了,阿克夏和霍香睡得正熟。
世界變得很安靜,只剩下偶有殘存的水滴,答一聲、咚一聲,滴落地面或水窪的聲音。人類連續幾天的戰斗紛擾,讓飛鳥走獸都驚跑了。
阿萬套上衣物起身,穿越藤蔓,走在茫茫白霧里。
霧太濃了,什麼樣的電子儀器也起不了作用,沒有獵人會在這時出來亂晃,因為在這游戲里,獵人同時也是獵物,若沒加入同盟,你隨時可能被另一個獵人狩獵,奪取在你身上累積的獎金與分數。
走在濕透泥濘的草地里,他只听到自己的腳步聲。
雖然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中,他還是很快找到了昨日經過的一棵樹,那棵樹枝葉低垂,上面有藤蔓垂掛,藤蔓上綠葉之中,有一顆顆鵝蛋大小般,綠色與紫色的果實結實累累。
百香果。
他天生就擁有絕對的方向感、絕佳的記憶,他記得他走過的地方,經過的地理環境,只要走過一次,他就會記得。
雖然只匆匆一瞥,但他看見了這水果,他抽出匕首,摘下那些紫色的果實,留下綠色的,他每一顆都多割了一小段藤蔓,將它們捆成一串,然後又走到不遠處,找到了幾棵野生的香蕉樹。
大部分的香蕉都還是青綠色的,但他找到了幾根已經成熟,可以食用的香蕉。
濃霧開始轉淡,不再伸手不見五指,但依然無法看到一公尺外的景物,他往回走,卻忽然听到淙淙水聲。他一怔,考慮了一下,轉而往那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
這個方向的地面比較沒有那麼泥濘,較多岩石,不會留下太多足跡。
這里他沒來過,雖然在飛機上看過大概的衛星畫面,但畫面也多是雨林里的樹冠,沒有太詳細的資訊。這地方人煙罕至,所以才會被選為獵場。
他放輕了腳步,穿過一整片的蕨類,下一瞬,他就看見前方有一窪藍綠色的水池冒著淡淡的輕煙。水池里的水,清澈見底,藍綠的色澤美得不像真的。
他來到水邊蹲下,放下手中水果,伸手觸踫泉水。是溫熱的。
水里有水草,還有魚,他沾了一點到嘴里,發現這是一處碳酸溫泉,另一邊流入的溪水,讓水溫剛好得讓人想要下去痛痛快快的洗一場澡。
這念頭才閃過,忽感覺身後有人,他猛地拔槍回身就看見霍香。
「怎麼出來了?」
見是她,他放下槍,割下一根香蕉,起身遞給她。
「你出來之後,我就醒了,才要跟上,阿克夏也醒了。」
她把匕首插回去,接過香蕉,邊吃邊說︰「他說他擴大了訊號干擾器的範圍,現在應該有三百公尺,正好我要出來找你,他希望能順便試試看那兩台儀器。」
「兩台?」
「除了那個擴大器,昨晚他用你給他的那些東西,搞了一個接收器之類的東西,可以從一個小螢幕上看到出現的電子訊號,你知道他是MIT的學生嗎?」
「知道,他前兩天說過,他跳級念的。」
「MIT是什麼?」她吃完了最後一口香蕉,好奇的問。
「麻省理工學院。」知道她對不感興趣的事都不會去注意,他告訴她︰「總之,就是專門教人怎麼弄那些機器的。」
「喔。」她應了一聲,「他要我盡量往外走,試試看他做的機器有沒有用,我听到水聲,就過來看看。」見她已經吃完了香蕉,他用匕首切開手中的百香果,遞給她。
她接過手吃了一口,雙眼微眯。
「很酸?」他問。
「還好。」她說著,又吃了一口,然後說︰「酸酸甜甜的。」
「你覺得這里有三百公尺了嗎?」
「還沒。」她搖搖頭︰「阿克夏說,如果他看到訊號出現,無論是我的,或其他人的,他會制造聲音警告我。」
「我也覺得沒有。」
說著,他月兌掉了衣褲,露出精壯結實的身體。霍香看呆了眼,忍不住月兌口︰「你做什麼?」
他頭也不回的下了水,潛入了水中,然後才從那碧藍色的水里冒了出來,回身看著她說。
「洗澡。」他伸手耙過濕透的黑發,用那雙深邃的黑眸看著她,道︰「這是溫泉,水是熱的。」她感覺得到,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