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下) 第十三章
五十分鐘的時限快到了,兩人已經往東前進了好幾公里,他幾乎不用特別尋找,就能看到獵人的蹤跡,那地方不時就會傳出零星交擊的槍聲,然後又安靜下來。
一群又一群的獵人聚集在那附近。
他清楚自己不可能帶著她穿越獵人那麼密集的地區,但他一開始就沒打算這麼做。他不是要偷偷穿越進去找人,他要做的,是制造混亂。
等整點一到,立刻會有獵人注意到霍香在這里。
如果那兩名獵物是紅眼的人,他們不可能沒有訊號干擾器,所以變成有兩種可能,一個是他們故意把那東西關掉,好吸引獵人過來,另一個是那東西意外壞掉了。
既然獵人們說他們聚集了獵物,他敢說後者的可能性更大。那是為何這小女人明知危險,仍堅持要過來的原因。
這些人需要幫忙。
無論他們是不是紅眼的人,他們都需要援手。
兩人白天時討論這件事時,幾乎在瞬間,她就知道他想做什麼,他也知道她會怎麼做。她收拾裝備時,拿了這幾天他收集到的煙霧彈和閃光彈。
當他停下來時,她來到他身邊,將其中一半的煙霧彈和閃光彈交給了他。
她手上的手環會傳送影像與聲音,影像可以用布條遮住,但聲音不行,所以從離開訊號干擾範圍之後,兩人之間就再沒說過話。
因為如此,更深知這女人對他有多了解。不用說,就知道。
如果可以,他不想拿她當誘餌,不想讓她冒險,可就如武哥所說,如果真的非不得已要做這件事,她是最好的人選。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讓她全身而退。
看著眼前的女人,他伸手指出獵人群所在的幾個方位,指著煙霧彈,比了一個數字,再指著閃光彈,又比了一個數字。
她點點頭,示意她曉得。
該死的,即便他知道她有多厲害,也見過她能多厲害,在這一秒,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想保護她的,無法不為目前的狀況感到惱怒。
可是,幾乎在同時,他也不得不慶幸是她。事實上,幸好是她。
幸好過去那五年和他在一起的人是她,幸好過去這幾天和他在一起的人是她。如果有誰能在這混亂之中活下去,必定是她。
因為這幾年,因為這些天,他知道他可以完全信任她。
阿萬將一罐的煙霧彈拉開插梢,往前一跨,朝前方用力扔了出去。煙霧彈在空中旋轉著,穿過了林葉,他沒有等它落下,她也沒有。
兩人各自往相反的方向散開,以之字形前進,分別朝那些獵人聚集的地方投擲煙霧彈,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往前沖刺。
煙霧彈落地,噴出濃煙。
兩人一前一後的沖進煙霧里,同時再往前投擲更多的煙霧彈。槍聲響起,密集且激烈。
獵人們騷動起來,咆哮、怒吼著。
那些叫嚷之中,透著恐懼,他們已經發現了她就在這里。
黑夜里,濃煙密布,伸手不見五指,當那些獵人透過夜視鏡尋她的存在時,阿萬早已來到他們身後。她的位置會被暴露。
她是餌,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他們,下手沒有半點遲疑,毫不手軟。
當獵人與玩家們發現周遭的敵手一個一個的倒下,一群一群的被解決,他們想起了前幾天那場殺戮,想起她有多可怕。
她是那個女人。
那如同死神一般的女子。
當天那恐怖的影像仍歷歷在目,想起來就讓人打從心底發寒。
幾乎在同時,被圍捕在其中的獵物發現了這里的騷動,同時發動攻擊。
有錢的玩家仍不願放棄,但有些沒錢的玩家,不想損失獵人的玩家,開始命令手中的獵人進行撤退,于是那些合作的同盟開始瓦解。
裝備高級的獵人仍堅守著,想要試圖逮到她,但沒有人真的來得及看到她。
就像之前死去獵人傳送回電腦的影像一樣,她的動作太快,雨林里又太暗,而此時此刻,又是黑夜,加上濃煙,根本什麼也看不到,即便有紅外線夜視鏡的人,看到的也模糊不清。
然後下一瞬間,眼前有白光炸裂開來。
閃光彈造成的瞬間強光爆閃,讓獵人們咒罵連連,紛紛拆下夜視鏡,這些人還沒回神,已經倒地不起。
但還有那些直接花錢和人買機器眼的遠紅外線資訊的人,不過阿萬早就料到,這些人在這一瞬,勢必也會反射性的閉上雙眼,抵擋強光。
他沒有讓自己回頭去查看她,兩人下午就講好,他在前,她在後。獵人必定以她所在的位置為目標,不會想到他已來到身邊。
這個他和她刻意制造出來的距離與時間差,就是兩人的優勢。不過,他知道還是會有人不會受到影響。
他比誰都還要清楚,那些特種部隊、那些佣兵、那些殺手,如果沒有一點本事,早就已經死了,不會留到現在。
一定會有人和他一樣,知道不能依賴機器。
果然,在他解決另一個獵人時,一顆子彈疾射而來,削過他的發,只差一點就會擊中他的腦袋。他眼也不眨的開槍回擊。
那家伙躲開了,他知道,能感覺到,他不知對方為何能準確知道他在這里,但他沒傻到留在原地等對方開第二槍。
槍響,再響,又響,跟著他的動作開槍,明明在煙霧之中,仍知道他在哪里,他閃躲著,藉著地形和樹干掩身,但只要他試圖移動,對方就會開槍。
驀地,他突然領悟,是熱感應裝置。
煙霧雖能遮掩視線,但熱感應裝置能追蹤熱源。
霍香就在他身後,很快就會靠近這里,他知道自己必須解決這家伙。
幸運的是,他看過紅眼給的資料,他早就料到遲早會遇見這種人,他從胸口抽出那張可以折疊的隔熱毯罩在身上,然後趴在地上,迅速匍匐爬到幾公尺外。
當他再起身,沒有子彈飛來。
他逆時針繞了小半圈,當他看見那戴著頭盔的家伙時,那獵人還盯著他剛剛躲的那棵樹,驀地對方察覺他已來到身旁,轉身開槍,他一腳踹飛那家伙手上的狙擊槍,收腳時順道用腳跟踢狠擊對方右臉臉骨。
他可以感覺到骨頭碎裂的聲音,听到鋼盔狠狠撞到岩石上,他沒有等這家伙反應過來,換腳再踹,正中胸口。
他沒有彎腰檢查對方的死活,他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這人就算還活著,也不能做什麼了,所以他轉身解決下一個。
煙霧快散了,他必須在那之前清空這地方。
他在濃煙之中神出鬼沒,只讓那些獵人對霍香更加膽寒,他們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知道她無比可怕,曾一人干掉一整群獵人,如今又彷佛神鬼一般,出入于無形。
模不清的情勢,讓更多人開始撤退,最後只剩幾名獵人打死不退。
有那麼一度,槍聲更加密集,那些人試圖亂槍打鳥,他差點為她分神,然後那些槍聲開始消失。當煙霧散去時,他看見兩個男人仍在打斗。
一個一身黑衣,一個穿著灰色T背,兩人身手都很好,幾乎不分上下,他們沒用槍,他猜是因為槍在戰斗中被打掉了。
黑衣男沒有戴鋼盔,但綁著黑色的頭巾遮住了他的發,他招式狠毒,動作又狠又快,人體所有最脆弱的地方他都攻過一遍,眼耳鼻口、喉頸、,無一遺漏。
T背男也沒有客氣到哪里去,什麼刁鑽歹毒下流的招式都沒錯過,下手出拳招招致命,沒有半點遲疑。兩人的動作沒有丁點多余,一個才箝制住對方,另一個就立刻掙月兌,打得難分難解。
若早個幾十秒,煙霧還未散去時,光以出手完全不留情這點來看,實在無法分辨哪個是獵人、哪個是獵物,也有可能他們都是獵人。
但此刻煙霧已逝,雖然月光微弱,他仍看見了那兩人的臉。
黑衣男臉上和所有在外的手腳與皮膚都涂了黑色的油彩,在阿萬看清他那張黑臉的瞬間,對方察覺到他的存在,朝他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他左邊的眼底反射出機械的光芒。他是個獵人。
阿萬知道自己的存在讓他分了神,T背男趁機踢了他一腳,黑衣男往旁飛了出去,在地上翻滾一圈,竄進林子里,跑了。
顯然,這獵人判斷以一對二沒有勝算,所以干脆當機立斷的溜了。
他曉得那家伙沒有真的被踢中,雖然他看似被踢飛,實際上卻及時抬手擋下了那一腳,借力使力的翻了出去。
T背男沒有追上,只是迅速回身面對他,在看見他時,那家伙一愣,然後咧開那張嘴,露出一嘴白牙。
「我就猜是你。」T背男笑著問︰「那個女人呢?」
幾乎在同時,他感覺到霍香的存在,他回首,看見她從樹林中走了出來,顯然也是因為听到打斗聲才過來。她的小臉又髒了,但走路的姿勢很正常,看起來沒有什麼大礙,她對著那家伙舉起左手,指了一下手腕上被布遮掩的手環。
「我知道。」T背男朝她頷首點頭。
阿萬看著她來到他身邊,黑眸如他看她一般,在他身上、臉上尋著,跟著確定他無恙後,才把視線挪回那男人身上。
T背男挑起了眉,又笑。
那笑,讓他的眉眼都彎,白牙在黑夜中更加明顯。阿萬擰起眉,瞪他一眼。
T背男還是笑,就像他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一副爽朗開心好少年的模樣,十幾年過去,他仍是這德性,即便出招下手如此狠絕,他還是能笑得像拍牙膏廣告一樣開心。
就像那個男人一樣。
這家伙只比他小兩歲,境遇和個性卻大不相同。
年少時,他曾想過,如果他們交換了生長的環境,如果他爸當年也決定和耿叔、屠叔他們一起離開戰場,是否他也能和這家伙一樣,隨時隨地都能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多年後,他偶爾還是有這種念頭。
不知為何,他忍不住又看了身邊的女人一眼,她正低著頭,偷偷擦著自己手上的血。他握住了那只染血的小手。
她一怔,抬眼看他,想抽手,小嘴囁嚅了一個字,沒吐出來。他知道她想說什麼,只是更加握緊了她的手。
他沒開口,她沒再抽手,只是悄悄回握住他的手。
如果換做是別的女人,恐怕早就死了,或者跑了,誰還來這兒自投羅網呢?就她這傻瓜。
「來吧。」T背男看著眼前雙手交握的兩人,用下巴朝某個方向點了一下,噙著笑︰「我那兒雖然不見得有多好,但至少能遮風避雨,還有不少寶貝呢。」
說著,他不忘撿拾掉落在地上的背包。
事實上,他接下來一路上邊走邊撿,遇到從昏迷中醒來的獵人,還不忘一拳打昏對方再說抱歉,然後照樣嘻皮笑臉的搶劫那家伙的裝備。
雖然說兩人之前也是這樣拿裝備的,但也沒像他拿得這麼夸張,不過兩人確實也曉得這些裝備很有用處,所以還是順手也拿了幾包。
幾分鐘後,阿萬和霍香看到了另一個同樣手上大包小包的男人。
和眼前這多話的家伙不同,那家伙十分擅長保持沉默,霍香自然而然的和他走在一起,方便阿萬和那穿著T背的男人交換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