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後為妻 第二章
繆容青打量著冉碧心,深邃難測的眸光,直教後者感到陣陣心慌。
「副相大人恕罪。」冉碧心當機立斷,在繆容青還未發難之前便跪了下來。
見她跪下,耿歡神色一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隨即跟著一塊兒跪。
繆容青端坐在繡著紅鳳祥雲的大紅錦榻上,一派從容自在,絲毫感覺不出此處是皇後寢居。
他眸光清冷直睇,兩丸漆黑瞳眸,比之窗外深濃的夜色,更教人心慌。
是該心慌,大梁王朝誰人不知,大梁朝廷的執宰落在二府手里;其中,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任宰相一職,並且主政事,至于軍權則是交由樞密院事掌管。
朝中眾人心知肚明,表面上主掌政事的是宰相柳徽,然而實際掌握內政大權的人,是出任參知政事,與門下侍郎、中書侍郎、尚書左丞、右丞、樞密使以及副使等官員統稱為副相的繆容青。
年近五十的宰相柳徽,不過是個傀儡,更是皇後母家外戚的遠親,之所以能夠坐上宰相高位,靠的自然是外戚勢力從旁推波助瀾。
年僅二十六歲的繆容青,三年前被破格拔擢為參知政事,成了朝中內政的真正主事者,這樣的破格拔擢,朝中無人敢發聲,無人敢阻攔。
原因無他,繆容青可是當今皇後同父異母的庶弟。
「恕妳什麼罪?」繆容青聲嗓極冷的問道。
「聖旨召見世子爺,並未召見小女子,小女子卻隨世子爺一同入了宮,實在有違禮法……」
「既然知道于法不合,那妳為什麼還要進宮?」繆容青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解釋。
交握在頭前的縴手暗暗一緊,冉碧心不敢抬首,只是假意瑟縮起肩膀,後背一顫一顫,貌似甚感惶恐的模樣。
「啟稟副相大人,小女子做為世子爺的妻,平素負責照料世子爺的起居飲食……副相大人應當知道世子爺的情形,若是沒有妾身從旁幫襯著,就怕世子爺會給聖上添亂,若是觸犯龍顏,那可就不好了。」
「抬起頭來。」
前方傳來繆容青听不出情緒起伏的沉嗓命令。
冉碧心萬不得已,只好緩緩抬起低垂的螓首。
繆容青這才真正定下心神,端詳起這個據傳出身卑微,原先只是誠王府灶房里的廚娘,後來不知什麼原因,被誠王妃挑中,擇為世子妃的冉氏。
她眉眼縴秀,巧鼻唇朱,膚白似雪,烏發盤了個墮馬髻,簪以一柄琥珀珍珠蝶尾釵,垂落而下的纓絡,在發間輕輕晃動。
她一襲藍紫色繡白荷的窄袖短襖,穿著靛藍色繡寶相花的十二褶裙,看上去雖算不得驚艷月兌俗,卻自有一股賢淑恬淡的風韻;雖是平民出身,且曾待過灶房,可眉眼間的氣質,卻不若尋常平民粗鄙。
說起來,打從她隨耿歡一同入殿,她的談吐應對便不似尋常平民,看來應是誠王妃煞費苦心教出來的。
也是,放眼大梁朝有誰家閨秀想嫁進誠王府?偏生耿歡又是獨苗,誠王妃怕是也算準了,倘若真幫耿歡求得一門好姻緣,對方若是個精明的,只怕耿歡會被欺辱。
與其這樣,倒不如幫耿歡挑個普通人家的媳婦兒,最好是乖巧听話,還能伺候好耿歡,又不敢嫌棄夫家的單純女子。
誠王妃也算是個開明的,為了家中這株獨苗,將什麼是最適合耿歡的安排擺在前頭,而誠王府的名望置于後方,也不怕外人笑話誠王府。
只是繆容青沒想到,誠王妃為耿歡挑的媳婦兒,原來不單單只是乖巧單純,似是個聰敏伶俐的。
在那雙闃黑眼瞳銳亮的審視之下,冉碧心的後背已濕了大半。
「既是如此,那麼,妳便隨世子一起留下吧。」打量完畢,繆容青方揚嗓。
冉碧心暗暗一凜,恭敬地問道︰「副相大人要小女子隨世子爺一塊兒留下,這是……」
「大膽!」
驀地,一道尖亢嬌潤的聲嗓響起,隨後又見一抹身穿絳紅色萬壽菊紋飾直領對襟半袖褙子,內搭淡綠襦裙,兩手攏著一條宮綢披帛的娉婷身影,在一票宮婢的簇擁之下,自一面雲母石大插屏的後方款款步出。
一看清那人的容貌,冉碧心面色刷白,悄然收緊了指尖,不可抑制的發起抖來。
終于又見面了……繆縈。
「妳是什麼身分?堂堂副相大人說的話,豈容妳這樣的賤婦質疑?」
大梁王朝當今皇後繆縈,頂著金釵,穿著鳳裳,姿態裊裊的端立在冉碧心面前,冷眼垂睨著她。
一時之間,冉碧心腦中翻江倒海的回溯起「前世」點滴,不禁呆怔在原地,沒能及時回話。
還是耿歡看出她的異狀,低低的喊上一聲︰「阿碧。」
冉碧心打了個激靈,瞬時醒過神,立刻伏地請安︰「小女子叩見皇後,皇後千歲。」
這一幕,早在「前世」不知做過多少回,即便換了具身軀,做起來依然是這樣嫻熟標準。
死死盯著地上的雙眼,當下流露出幾許悲哀,冉碧心原以為今世不必再見到繆縈,可以遠離這座吃人的皇宮,不必再瞎摻和進去……豈料,兜兜轉轉一圈,她竟又回來了。
「皇上召見的是耿世子,妳憑何進宮?來人,把她攆出去。」
冉碧心正欲抬頭求饒,耿歡已先她一步啟嗓哀求︰「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要攆就攆我好了,阿碧是無辜的。」
看著傻乎乎求饒的耿歡,繆縈只淡淡挑了一眼,便嫌惡的轉開臉。
「娘娘。」繆容青驀然出了聲,「冉氏是為了照顧耿世子才一塊兒入宮,就別為難他們了。」
聞言,繆縈冷厲的面色稍緩,但語氣仍冷地問道︰「耿世子可曉得皇上為何會召見你?」
耿歡一臉茫然。
繆容青接著道︰「耿世子可還記得,約莫半年前,皇上曾有意將耿世子立為皇太子?」
耿歡神色憨傻的一愣,目光不知所措的覷向冉碧心。
冉碧心遞給了他一記沉著的眼神,輕輕地點了下頭。
這一幕,繆容青自然全看在眼底。
只見得了冉碧心那記眼色的耿歡,憨樣一凜,雙手合袖,有模有樣的作揖。
「啟稟副相大人,皇上的聖眷,耿歡不敢忘,但也不敢妄想。」
照著這半年來冉碧心的教導,耿歡邊說邊露出戒慎恐懼的神色,看上去倒也有幾分樣子,不似先前那般呆傻。
繆容青嘴角微揚,不著痕跡地瞟了跪于一側的冉碧心。看來誠王妃給耿歡挑的這個媳婦兒,不僅僅是來照料傻子,還有教會他如何保住性命。
冉碧心掀動眼角,正欲偷覷繆容青等人的反應,怎料,正好迎上繆容青投來的那一眼。
她心下一震,眸光略慌的低下頭。
光只這一眼,她便曉得繆容青已留心起自己,接下來她得更加謹言慎行,才不會招惹更多麻煩。
「皇上的肺病日益嚴重,為了大梁江山,近日密召執宰入宮商議立儲之事,皇上曾多次提及欲讓誠王府將耿世子過繼皇室為嗣,好立耿世子為皇太子。」
皇後繆縈在臨窗錦榻另一側落坐,繆容青從頭到尾不曾起過身,更遑論是對皇後行君臣之禮,由此可見,皇後有多麼護寵著這個庶弟。
皇帝病重,皇嗣卻已虛空數十年,為了確保耿家天下,皇帝早早便起了將耿歡過繼為皇嗣的念頭。
原因無他,誠王是皇帝的堂弟,論起輩分,耿歡是皇帝的堂佷。
可眾所周知,耿歡十歲時摔壞了腦子,成了不折不扣的傻子,皇帝何以欲立一個傻子為皇太子?
只因皇帝昏庸無能,听信了皇後繆縈與外戚的讒言,認定朝中諸王皆野心勃勃,欲奪帝位,唯有誠王府孤兒寡母,多年來對皇帝忠心耿耿,對皇權不曾有過非分之想。
再者,皇帝寵幸繆縈已非一兩年的事了,盡管後宮新納的妃嬪不曾斷過,然而那些都不過是一時消遣,皇帝真正專寵的始終是皇後。
俗話說得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即便皇帝明白不該讓外戚干政,可依然重用繆家人,甚至听信了皇後外戚的建言,選擇立一個良善可欺的傻子為皇太子,以防日後皇帝若不在人世,皇後才不至于被新帝欺辱。
「耿歡從未對皇太子之位有過絲毫奢想。」
耿歡照著過去誠王妃與冉碧心教導的那般,表露出戰戰兢兢的模樣。
「皇上心意已決,不容你再三推辭,一會兒秦公公會領你前去謁見皇上,你便大大方方領旨吧。」繆縈冷冷地命令道。
冉碧心一看這陣仗,心中當下有了底。
明明下詔的是皇帝,做為皇帝身邊最信任的左右手,秦公公卻先將他們領進了昭華宮,讓繆縈與繆容青先行見過他們。
由此可見,這些狗奴才已經嗅得先機,開始巴結未來的主子。
皇帝的病情……怕是已經極度不樂觀了,恐怕眼下在這座偌大皇宮作主的人,早已是繆縈與掌握了大梁政權的繆容青。
「阿碧……」
耿歡惶恐不安地覷向冉碧心,那神情就好似拿不定主意的孩子。
瞥見這一幕,繆縈鄙夷的扯了下唇,冷笑。
繆容青面沉似水,炯亮有神的眼眸,直直睇著伏跪于地的冉碧心。
不知為何,他總覺著這個冉氏身上透出一股異常沉定的氣質,她並非名門貴族出身,更非是士族之後,首次入宮,見著了六宮之首與副相,談吐舉止卻不見一絲慌亂,更看不出一絲粗鄙。
若說全賴誠王妃教有功,依照她這般年紀,不可能表現得如此沉穩,可她一派安然,甚至還能分神安撫耿歡,這樣的定性,絕不簡單。
盡管看出繆容青已對自己起疑心,冉碧心仍是硬著頸子,給了耿歡一記示意的眼神。
得了冉碧心的指示,耿歡一臉浮躁才緩了下來,向繆縈與繆容青行了大禮。
「耿歡謹遵娘娘教誨。」
繆縈扯了扯唇,眸光一轉,朝著外邊喊︰「來人,帶耿世子前去面聖。」
話剛落下,身形微胖的秦總管便躬著身進來。「世子爺,世子妃,請。」
耿歡略帶遲疑的起了身,下意識便要去扶冉碧心,卻讓冉碧心一記凌厲的眼色瞪住,硬生生將手縮回去。
看著耿歡與冉碧心隨秦總管退出了寢殿,繆容青的目光始終落在門口邊。
繆縈覺著奇怪,便問︰「有何不妥?」
繆容青收回了眼,淡笑道︰「誠王妃替耿世子挑了個好媳婦兒。」
繆縈不解,「這話怎麼說?」
「娘娘來看,冉氏日後可是合適坐上後位?」
「一個賤民出身的女子,怎可能合適。」繆縈嫌棄地蹙了下眉,又道︰「待耿歡繼位之後,本宮便幫他重新擇過,另立後妃。」
「耿歡什麼事都會听咱們的,恐怕只有這件事不會依了娘娘。」繆容青高深莫測地說道,「誠王府怕是也會反對到底,不願讓娘娘廢了冉氏。」
繆縈詫異,「你為何這般篤定?」
繆容青垂下眼眸,修長大手撥弄著杯蓋,望著杯里澄澈的茶湯,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