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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後為妻 第二十六章

晉王的人馬分做四路,從東西南北四個宮門包抄了皇城,四座宮門早已沒有禁衛軍看守,四處可見尸首,一片凌亂。

冉碧心連同春蘭等人,趁亂直往玄虹門闖,一路上竟也沒踫上什麼險難,也虧得安榮正巧深諳武功,真到了危急之時,尚能一擋。

宮人太監們像無頭蒼蠅似的,在各處奔走,有些冷宮之中的老妃嬪沒人看顧,竟也全跑了出來,眼前此景,宛若亂民逃難,甚是可笑亦可怖。

冉碧心冷眼看著,心下無比感慨。

這座宮殿曾是她的惡夢,兩世為人,依然逃不過此地,上天真會弄人。

晉王叛變,意圖逼宮太後,鏟除繆氏,就不知……不知他能不能擋下這場災厄?

驀然想起仍藏在錦榻之下的那只鳳凰紙鳶,冉碧心胸中沒由來一陣刺痛。

「娘娘?」察覺她面色有異,春蘭及時扶了她一把。

「不行……我有樣東西落下了,我得回去取。」

「娘娘,我們好不容易平安闖至宮門,若再回頭怕是難再出來。」生怕情勢瞬息萬變,安榮第一個出聲勸阻。

冉碧心目光堅定,道︰「你們先走,先到宮外找好照應,我去去就來。」

「不,我不走,我要保護娘娘。」春蘭堅持的說道。

「我也是。」鈴蘭雖然膽小,但亦是個忠心的奴,不願輕易背棄主子。

「娘娘若不願一同離開,那安榮亦不走。」

見他們三人如此,冉碧心眼眶發燙,卻狠下心來,喝斥道︰「我是主,你們是奴,你們膽敢違抗主子的命令?安榮,我命你保護好春蘭與鈴蘭,你們三人出了宮,安全無虞之後,即刻上誠王府,務必找著皇上。」

聞言,三人面有難色,沒人敢應諾。

「你們三個不願追隨我了嗎?」冉碧心怒顏斥道。

「娘娘……」春蘭知道她這分明是想護他們周全,方會下此命令。

「好了!你們且照我的吩咐去辦,我出了宮自會前去誠王府與你們會合,倘若見著皇上,切記要好好護他周全。」

不待三人有所回應,冉碧心轉身便走。

她特意繞過主要回廊,從皇城外圍走,幸虧路上並無遇見任何叛兵,順利地返回儀元宮。

豈料,她剛踏進寢殿,便撞見最不想見的人——繆縈。

「你去哪兒了?」繆縈一見是她,原先慘白的面色,頓時因怒氣而漲紅。

「太後怎會在儀元宮?」在這緊要關頭,冉碧心懶得再虛與委蛇,冷然以對。

「晉王領兵叛變,想傷害太後,繆相大人讓太後先行躲到其他宮里,以防被賊人傷害。」莊嬤嬤說道。

原來,為了躲避晉王等人逼宮,繆縈伙同貼身伺候的宮人,自祥寧宮躲到位置較為僻靜的儀元宮。

「都是你!要不是你勾引容青,今晚也不會亂成這樣!」繆縈咬牙切齒,湊上前便欲刮她一耳光。

霎時,冉碧心抬手攔住了繆縈那一巴掌,冷靜且神準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只見她目光幽冷,語氣如冰,「倘若不是你,誠王妃與太夫人也不會死,皇上更不會鋌而走險,與晉王交換條件,拱手讓出龍袍與玉璽。」

繆縈大為震驚。「你——你說什麼?︰你早就知道傻子與晉王勾結的事?」冉碧心不答,甩開繆縈的手腕,兀自往內寢里走去。

繆縈何曾受過這樣的對待,當下怒紅了眼,撥開了莊嬤嬤伸來的手,繞過那幅紫檀蓮座嵌琉璃大插屏,追進了內寢。

繆縈怒氣沖天,正欲啟嗓痛斥,卻見冉碧心翻開榻上鋪著的厚重錦褥,自最底下抽出一樣眼熟的物事。

急沓的腳步驀然煞住,當繆縈看清冉碧心手上的紙鳶時,面色瞬間慘白,渾身不可抑止的顫抖起來。

那紙鳶……她找了許多年,就是沒找著……怎麼會……

冉碧心順手抽過衣架上一件褙子,將紙鳶簡單包覆起,冷不防地,一雙手探過來,一把搶過紙鳶。

「這紙鳶……怎會在你手上?」繆縈白著臉,抖著嗓問道。

冉碧心詫異反問︰「太後這是怎麼了?你也識得這紙鳶?」

繆縈的神情慌亂之中,隱帶一絲恐懼,近乎吼問︰「是誰給你的?是誰?」

「是我。」

略啞的低沉聲嗓自背後傳來,繆縈身心一震,當下死死愣住,手中的紙鳶滑落在地。

望著繆容青一身金色鎧甲遍染鮮血,冉碧心搗住嘴巴,長睫不住顫動。她快步向前,撫上冰冷的鎧甲,欲觸上他同樣沾血的臉頰時,反被他一掌握住。

「我沒事。」他低語,嗓音甚柔,明顯是安撫。

冉碧心凝窒的胸口,這才緩緩恢復正常。她收回手,轉身拾起紙鳶,手腕卻猛然被抓住。

抬眼望去,對上繆縈滿布血絲,已陷入瘋狂的雙眼。「這不是你的!」

冉碧心扒開腕上那只手,平靜回道︰「這是我的。」

「你這個賤人!」繆縈怒斥,又想上前搶,可這一回,繆容青挪步過來,偉岸身軀直挺挺地擋在冉碧心身前。

「你這是做什麼?!你當真被這個女人迷得失了魂是不?」繆縈氣得一掌打落在繆容青鎧甲上。

「那你呢?」繆容青神色冷酷,嘴上揚起一彎嘲諷淺笑。

繆縈愣住。眼前這人……真是她自小看到大的那個弟弟嗎?他的眼神,為何充滿了恨?為何……如斯熟悉?

「當年,耿嘉戀慕你已久,在他的痴纏之下,你得知景帝伙同諸位皇子,都有意除掉耿璇,于是放棄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改投入耿嘉懷抱,成了那些同謀者的其中之一,引耿璇入局,飲下毒酒。」

此話一落,房中兩個女人俱是面色丕變。

冉碧心難以置信的撇眸望向繆縈,忍不住喃出那個名字︰「……鳶兒?」

乍聞這個早已埋葬在過去的小名,繆縈如遭雷殛,面上再無一絲血色。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繆容青瞥向冉碧心手里的鳳凰紙鳶,嘲弄地回道︰「看見那只紙鳶,還需要我來告訴你,是誰嗎?」

繆縈腳下一軟,硬生生退了兩步,撞倒了黃梨花幾,花瓷踫碎一地。

「……耿璇?」繆縈顫不成嗓,喊出那個長年埋于心頭的夢魘。下一刻,繆容青自懷里取出一只瓷瓶,清冽的眸圯,瞟向繆縈那張風華猶存、略有老態的面龐。

「耿璇的一片真心,抵不上皇後之位,多年情誼,敵不過權勢富貴。」

「這怎麼可能?你是容青,是我的弟弟,怎麼會……這不可能!」

繆容青朝著繆縈跨出一大步,將手中的瓷瓶遞向她,面噙微笑地道︰「享了這麼久的榮華富貴,你應該心滿意足了,喝下它,去找靈帝吧。」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W」繆縈幾近崩潰的大喊。「耿璇已經死了!你是繆容青啊!」

「耿璇死了,卻又活成了繆容青,成了仇敵的至親,靠著仇敵之手,一步步爬上這里,只為了算清當年的生死帳。」

繆縈瞪大眼,胸口劇烈的起伏,好似一口氣喘不上來。

冉碧心站在一旁,同樣深受震撼。她從沒想過,原來繆縈便是七皇子的青梅竹馬,那個流傳在故事中,聰慧美麗的姑娘……世事總如此,真相往往丑陋不堪。

「你是打算自己喝下,抑或由我親自喂你?亦如當年你親手奉上那杯毒酒,喂耿璇喝下。」

繆縈如同將死之人,面色青灰,眸瞪如鈴,扯嗓大喊︰「來人!來人!」

一名黑色人影,手里拎著莊嬤嬤的首級,自那幅大插屏之後探出。

繆縈僵住,認出那人是繆容青的影衛……她當場癱坐下來。

握著小瓷瓶的大手探至眼前,她著唇瓣,眼神滿是不信與不甘。

繆容青無動于衷,嘴角略揚,輕聲問道︰「需要我喂你嗎?姊姊。」

繆縈探出顫抖的手,自那只冰冷的大手中接過毒藥,至此,她眼中只余恐懼與絕望。

繆容青就這麼目光冰冷的看著繆縈服下那瓶藥。

不,她服下的不是藥,而是當年她親手種下的惡果——

自食惡果,這方是對至惡之人最妥切的報復。

藥效還未發作,繆縈渾身不停顫動,嘴里發出幾欲發狂的哀號,模樣甚是狼狽,再不復見昔日的囂張跋扈。

冉碧心面無表情,再平靜不過的看著繆縈毒發,然後在眼前咽下最後一口氣。

直到一只大手拉起她的手,她方回過神,發覺滿臉是淚。

「莫瑤然的仇,我一並給報了。」繆容青淡淡說道。

乍听此言,冉碧心的心翻騰似巨浪,無數的悲嘆瞬涌而上。

她無法想象,他是被最愛的人親手毒害,再次重生為人,竟成了仇敵胞弟,這麼多年來,他一個人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于是她哭了,哭得悲痛欲絕,替自己亦替他可哀可嘆的命運,徹底放聲痛哭。

上天對他們並不寬容,甚至可說是狠毒的,他們無人能倚賴,無人能傾訴,只能被上天、被命擺布……

繆容青一把將她擁進懷里,輕輕拍打著她顫抖弓起的背。

「沒事了,都過去了。」

淡然的聲嗓,彷佛未曾經歷那些殘忍背叛,未曾遭遇那些屈辱忍耐,可她比誰都清楚,在他平靜的面容之下,壓抑了多少悲憤與痛苦。

原來,他們的命運如此相像,是上天注定讓他們相遇,進而相知相惜。那些卸不下的仇恨,遭命運捉弄的身不由己,隨著冉碧心伏在繆容青懷里,所發出的一聲聲悲泣,逐漸消散于風中。

這一夜,大梁王朝宮變,耿氏江山終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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