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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公主 第十一章 前世因果

這一幕,柳九也瞧見了,瞧見一旁的銀杏樹,趕忙踏出屋外,喊道︰「書生,雨勢大了,過來這頭避雨。」

柳九拉著華逸避開銀杏樹,走到側間前的廊檐下,低聲詢問,「書生,你沒事吧?」她打量著他,火花瞬間就消失了,可誰知道他傷在哪?

由此可見,她家相公說的沒錯,銀杏確實是能擋妖魔鬼怪的,可問題是書生算是妖魔鬼怪嗎?

「我看起來有那般不濟事嗎?」華逸哼笑了聲,無奈地看著那棵聳天的銀杏。

就連靠近都不能,彷佛在告訴他,早已是人鬼殊途,走的是不同的道,別心存一絲僥幸。是啊,他怎能為自己能暫時留在她身邊而慶幸?

柳堇冷冷看著這一幕,突地听柳九喊道——

「書生,你的手受傷了。」

柳堇聞言,朝兩人走去,瞧見柳九指著他的手背。

他的手背像是被燙傷般,再仔細一瞧,傷口已經結痂,形似銀杏扇葉。

「不打緊。」華逸苦笑道。

好幾天了,好不容易才結痂的。

「怎麼可能不打緊?我幫你上藥吧。」話落,柳堇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另一只手,帶著他進了側間,教柳九傻了眼。

「九姊,怎麼辦?孤男寡女怎能共處一室。」慢一步趕到的柳芫低聲問。

「咱們一道進去,總得幫他們避避嫌。」

柳九拉著柳芫進了側間,就見柳堇取出了藥膏,輕柔地蘸抹在華逸的手背上。

重點是,她們家的五姊就這樣拉著人家的手不放……該不會是書生刻意迷惑五姊吧!別

逼她去采銀杏枝喔!

華逸試著抽回手,豈料柳堇卻握住他的指,教他心旌一動。「五姑娘,時候不早了,在下必須告辭了。」

「雨下大了,不如在這兒過夜吧。」

柳堇話一出口,柳九忙道︰「五姊,我和十三是搭馬車來的,可以順道送他一程。」

「你們兩個已婚婦人與男人同乘一車,像話嗎?」柳堇眸色冷冽地道。

問題是你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很不像話啊……這道理壓根不需她說,五姊比她還知道要避嫌的,為什麼今兒個卻不避了?

是因為書生?她眯眼看向華逸,就見他一臉無奈。

「五姑娘?」

外頭傳來時昊敏的聲音,隔著窗,柳九認出是那天送帳本進威鎮侯府的男人。

「昊敏,我的妹妹們都在屋里,你別進屋。」

「他……」站在屋外,時昊敏瞧見了她握住個男人的手,男人有張稀世俊顏,猶如謫仙下凡,好像在哪見過,可要是長得這般好,他肯定會有印象的。

「他是……」

「五姑娘,既然我與柳九她們不該同乘一車,不如就請這位送我一程吧。」華逸不容她抗拒地抽出手。

柳堇哦著自個兒的手,不等時昊敏開口,便道︰「馬車壞了,你就留下吧。」

柳九和柳芫無聲哀嚎著。馬車到底是哪里壞了?她們來時明明就瞧見外頭有輛頗新的馬車,好的很!

時昊敏雖不解,但既然柳堇都這麼說了,他當然是附和,「是啊,馬車剛好壞了。」華逸撫著額,暗罵了聲笨蛋,沒了身手,連腦子都壞了!

「昊敏,讓莊戶們注意今晚的雨,要是雨勢加大了,得記得查看渠道,可別讓淤泥雜草阻了渠道,教水排不出去。」

「知道了。」時臭敏隨即離開。

柳九翻了翻白眼,思索著要如何力挽狂瀾帶走華逸,便听柳堇道——

「華逸,留住一宿吧,不管怎樣,受人相救,報恩是天經地義的,尤其不過是一膳一宿,沒什麼大不了的,在我這兒沒那麼多規矩。」

「……五姊,你會下廚嗎?」柳芫忍不住問。

如果她沒記錯,別說下廚了,五姊就連針線活都很差。

「你會啊。」柳堇笑眯眼道。

「……」她是特地來當廚娘的?她是來探病的好嗎。

「廚房就在後頭,有米有食材,柳九,去幫十三。」柳堇不容置喙地下令著。

柳九張了張口,只能無奈地被柳芫拖往廚房。

「手還疼嗎?」柳堇問。

「不礙事,小傷。」

「那是我自個兒研制的金創膏,收傷會快些。」

「多謝五姑娘。」華逸噙著笑,回避著她的注視,看著外頭的大雨,不禁氣惱這場雨不見停歇。

「華逸家住何方?」

「京城一處。」

「在何處高就?」

「小商行小管事。」華逸謊言信手拈來,對答如流。

「可有妻小?」

華逸笑睹著她,道︰「有。」

柳堇神色不變,再問︰「可和睦?」

華逸垂斂長睫,噙著滿足笑意道︰「自是和睦,妻子雖小有任性,但性情溫良,事事順我,孩子尚幼,但好生教導必成良材,可我這一生不求富貴權勢,只求恬淡度日,老了再買個幾畝田,有妻有子相伴,坐在屋前榻上,看四季變幻,一生足矣。」

他沒有撒謊,他是真的這麼想過,真的如此渴望過。

「……听起來真好。」

「是啊。」要的那麼簡單,卻是得不到。

誰也沒有再開口,彷佛攀談到此為止,直到柳九和柳芫備好了膳食,四人很隨意地用過後,柳九和柳芫以雨勢過大為由,堅持住下,再讓車夫回城里稟報一聲。

柳堇打點著讓她們住下,華逸就住在側間里。

華逸佣懶地倚在榻上,看著外頭滂沱雨勢,想的是柳堇試探的話語。

難道,他沒將她的記憶全都抹去?但要說她有記憶,她的反應也太過平淡,倒不如說她像是對他一見鐘情,想將他定下。

忖著,他不禁低低笑著。

這念頭未免太過驚世駭俗……笑意在听見細微聲響後停住,他起身和衣往床上一躺,不一會有人推門入內。

那人來到床邊注視著他,甚至最後就坐在床畔。

華逸假寐著,感覺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臉上,彷佛連眨都沒眨眼,熱切得教他想張眼,但終究還是忍住了,直到那人傾身吻上他的唇。

眷戀的吻只是輕輕地覆著,隨即抽開,而且馬上離開。

他緩緩張眼,輕撫著唇,垂斂長睫思索著,難道真沒將她的記憶抹去?

可是,她如果有記憶,難道她不會覺得古怪?千年前的華逸不該和千年後的華逸是同一人……抑或者是她以殘留的記憶,在初見時就認定了他?

不管是哪個原因,他都不該再繼續留在她身邊。

他已沒了姻緣,而她必須好好地過。

未亮的天色里,華逸正欲離去,柳堇的門板卻適時地拉開,一見他便笑問︰「這麼早,去哪?」

看她的臉色像是一夜未眠,他沒說什麼,只是笑道︰「欣賞這園子。」

「瞧你對這些花草都挺有興趣的,陪我到棉田里走走吧。」

「棉田?」

「就在柳莊外幾步路遠,昨兒個雨下得大,怕正結鈴的棉鈴會爛鈴。」

「……那就走吧。」

一路上,兩人未交談,直到了棉田。「這兩畝田,是當年我嫡母將我賣進金府時給我的嫁妝,真不是我要說,這田真貧瘠,所以我就拿來栽棉,靠著這兩畝棉田累積至今,我也算是小有積蓄了。」

「听起來不錯。」他知道,這幾日他跟著她到處跑,知道她手底下的莊田無數。

「不過,莊子一多,打理起來就累人。」她狀似漫不經心地說︰「要是你能來幫我打理就好了。」

「五姑娘,咱們非親非故的……」

「昨兒個你救了我之後,咱們就不是非親非故了。」

華逸直覺得這話中有話,沉吟了下道︰「昨兒個那男人該是五姑娘底下的管事,應該也頗受五姑娘倚重,讓他再多擔點也不是不成。」

「昊敏不成,他管我的帳已經夠他忙的了。」帶著不容他說不的強硬態度,她接著道︰「這樣吧,你把你的妻兒都接來,柳莊夠大,要再多住幾戶人都成,要是你兒子夠可愛,我就收他當義子。」

華逸不禁失笑。「五姑娘未及雙十年華,想成親難嗎?昨兒個那個男人……」

「昊敏只是兄長,而我……」她掀唇笑得自嘲。「我的身分是金府的逃妾,誰敢要我?

再說,我這一生已經決意不嫁了,你的兒子就順便當我兒子吧。」

她像是隨口說說,進了棉田,還順手抓了枝干,查看上頭的棉鈴。

「五姑娘的身分問題不難處理,只要將賣契取回便成。」

「那可不容易,金玉律看上了我的莊子,哪可能放我走。」

「十三姑娘的相公可是當今皇商,有他出馬還怕擺平不了?」

「我何苦欠他人情?這事我自個兒看著辦,犯不著他人為我出頭。」她說著,開始整理被雨打亂的枝干,又垂眼查看著底下是否有積水。

「這溝渠倒是做得不錯。」華逸刻意轉移了話題。

「我要是連這溝渠都做不好,要如何栽出農作?不是我自夸,在我手上,沒有種不活的藥材,更沒有不豐收的農作。」她說著,略顯驕傲地睨他一眼。

華逸不禁低低笑著。「看得出來五姑娘頗有本事,就連棉樹底下都還栽種著白附子。」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壓根都不浪費。

「欸,你懂藥材?」

「略懂一二。」

「那可不是略懂,附子雜系頗多,要是光看枝葉,不少人都會錯認。」白附子喜陰,和棉樹間作再合適不過,不過大多數人都會錯認白附子,不是熟諳藥材的人是無法分清楚的。

「我適巧懂。」華逸無視她的試探,指著棉樹。「這樹枝呢,稍微轉個向,折個彎,待日升起後,可以增加日曬,積水消散得更快,才不會影響了棉鈴的品質,二來棉鈴生長在中央位置上,棉絮的紗質是最好的,細致又強韌。」

柳堇微詫地瞅著他。「你連棉都懂?」

「適巧懂。」他苦笑了下,比畫著,「像這樣折。」

柳堇看了眼,動手要折,卻發現那枝干頗粗,不是說折就能折的。

華逸察覺了,手動了動,終究還是停住,適巧就見時昊敏從對面走來。

「五姑娘在做什麼?」

「昊敏,幫我這樣折。」她比畫了下,回頭問著華逸。「類似八字型,對吧?」

「對。」真是個聰明的丫頭,一點就通。

他冷眼看著時昊敏幫她折著枝干,身旁一朵棉鈴墜落,他伸手一抓,轉眼間,棉鈴在手中枯死,他用力一掐,隨即化為塵末。

如果可以,他也想幫她,但是……現在的他是真的無能為力。

看著她和時昊敏的背影,彷佛近千年前,看著千華和範恩……他疲憊地閉了閉眼,笑得自嘲。

怎麼他還習慣不了這檔子事?一直以來,她的姻緣就不是纏在他手上。

回頭,他化為煙塵消失,不願再看這刺眼的一幕。

柳堇見枝干折好,回頭想問,卻已不見他的蹤影。

「華逸!」她放聲喊著,撩起裙擺在棉田里奔跑著,跑得氣喘吁吁,跑得污泥濺滿身也不管。「你再丟下我看看……你看我怎麼豁出去!」

她等待了近千年,終于和他相逢了,別以為她會事事都順他!

皇商尹家商行帳房里,崔頤快速地將最後一塊茯苓糕給塞進嘴里,配了口茶,懶懶瞧著在案前慢慢幻化為人形的華逸。

「可惜,你來得太晚了,沒有糕餅可以招待你。」崔頤很正經的指著空無一物的白瓷小碟。

華逸看著堆高的小碟,懶得說他剛才那塊糕餅吞得太刻意,就著老位置,推開窗,將滿屋子的糕餅味吹散些。

「前兩天干了什麼事,害我家娘子跟著留在青寧縣?」崔頤呷著茶,偷偷從腳邊的食盒里又端出了一碟桂花糕。

「你前兒個溜進了柳莊里,會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華逸啐了聲。

崔頤咬了口軟女敕又彈牙的桂花糕,滿足地發出低吟,才又道︰「美人在懷不亂,你是柳下惠不成?」

「誰準你偷窺?」華逸冷冷睨去。

「這是哪門子的偷窺?唉,我也不願意,只是就是會听見就是會瞧兒。」崔頤萬般無怎地將半塊的桂花糕吞下。「喏,下回我讓你見習,你愛怎麼看就怎麼看,愛怎麼听就怎麼听。

話落的瞬間,他桌上那碟桂花糕瞬地不翼而飛。

崔頤懶懶瞅他一眼,決定做人不要太白目,也不要將食盒最下層的綠豆涼糕端出來,轉了話題道︰「對了,我找我三弟問過了,有個管事坦言跟金玉律有所往來,而且還幫金玉律牽上了戶部那條線。」

「他為何這麼做?」華逸托著腮懶聲問著。

「嗯……似乎是他跟金玉律有私人恩怨。」瞧華逸像是氣消了,崔頤偷偷地再將綠豆涼

糕給端上桌。「他這是要將金玉律往死里整,只是他不曉得金玉律會將心思打到我五姨子身上。」

「那就辭退他吧。」要對付金玉律多的是法子,壓根不需要牽連柳堇。話說回來,金玉律真是好本事,不用他出頭,就有人急著想對付他。

「那可不成,連泰行這管事可是我特地找回來打理織造場的,他听話又機伶,是個很能辦事也會看風向的家伙,我舍不得辭退他。」崔頤邊吃著綠豆涼糕邊建議著,「我想呢,把他找來,讓你跟他合議合議,找個最好的法子對付金玉律,畢竟五姨子的賣契得先取回才是。」

華逸沉吟了下,認為他說的有理。「那就這麼著,盡快。」

崔頤笑了笑,喊了聲,「洪臨,讓連管事過來一趟。」

外頭的隨侍應了聲,領命而去。

「然後呢,拿回了賣契,你打算怎麼著。」崔頤隨口問著。

華逸垂斂長睫。「當然是替她找門姻緣……其實也不用找,她的姻緣已現。」

「有沒有搞錯?你連姻緣線都可以瞧見,怎麼我卻瞧不見?」何時華逸多了這能力,也沒告訴他一聲。

「……有些事,明眼人就瞧得見。」

「既然你說的不是月老姻緣簿上寫的,又何以如此篤定?」

「命運里,有因就有果,有前世羈絆才有今世緣分,該出現和不該出現的全都出現了,替她除去不該出現的,留下該出現的就成了。」

「華逸,你以為你能改變命運?」

「不試試,誰知道。」

品嘗完最後一塊綠豆涼糕,崔頤才好整以暇地道︰「怎麼不學學我,頂個陽世的人,便能和陽間人系上姻緣?」

「那是你命好,我早就沒了姻緣線。」如果可以擁有,他又怎會舍棄。

「是嗎?可是我听五姨子問了我娘子,說你似乎有妻又有子……何時的事,怎沒跟我說上一聲?」

「……十三怎麼回她?」

「當然是實話實說,你知道我娘子是個實心眼,不玩拐彎抹角那一套的。」

「真是心無靈犀,半點不通。」

「她是我娘子又不是你娘子,干麼與你心有靈犀?」崔頤啐了聲。「是說姻緣這檔子事也很難講,說不定你……」崔頤用十根手指比出某種曖味的動作,話都還沒說,華逸已像陣風般地刮到他面前,攫住他的十指。「哇……你這麼熱情地與我十指交扣,我怕我娘子會吃味啊。」

華逸笑眯了眼,使勁的瞬間彷佛有氣流在兩人身邊打轉。「放心,折斷了十指,往後就不會討糕點吃,她開心都來不及。」白目的家伙,滿腦子下流心思,他的千華哪是可以任他這般意婬的。

「我不過是比畫比畫,你就這般吃味,你是要怎麼忍受其他男人讓她低吟嬌哦度過漫漫長夜?」崔頤黑眸泛紅,偏著頭笑得邪味,滿是尋釁。

「想死,不用這般費勁。」華逸斂笑的黑眸一片猩紅,兩股看不見的氣流對撞著,在兩人周身爆開陣陣火花。

「華逸,我死很久了,你要真滅了我,往後地府的雜事就有勞你了。」崔頤一臉無所謂地笑著,說真的,他倦職了,多想天天賴在娘子身邊當吃貨就好。

「二爺。」

不知道是崔頤的威脅還是門外洪臨的聲響,橫豎是讓華逸住了手,霎時滿屋子的書籍帳冊掉了滿地,像是狂風襲卷過。

「想起那堆雜事,我覺得你還是留下好了,但嘴巴就消停點,別瞎忙著惹上殺身之禍。」華逸給了再中肯不過的建議。

崔頤哼笑著,坐在案後,啟口,「進來。」

洪臨一推開門,正要說已將連管事帶到,卻被里頭的零亂狼籍給嚇著。「二爺,里頭刮了什麼風了?」

「唉,快入秋了,怪風多的是,有你稀奇著?」擺了擺手要洪臨退下,身後的連泰行隨即進房施禮。

「見過二爺。」

華逸懶懶地回頭望去,目光突地定住不動,眸色里隱藏著太多復雜情緒,最終平淡無波地轉開眼。

只消一眼,崔頤便察覺他的古怪。「怎,你們見過面?」

「大概八百年前吧。」華逸輕哼了句,懶懶地倚在榻上。

崔頤無所謂的笑著,瞧連泰行也盯著華逸,沒好氣地道︰「怎,你有八百年前的記憶不成?盯人的模樣還真像要認親似的,想唬誰?」

連泰行趕忙回神,堆起和氣生財的笑。「小的只是覺得像是在哪見過……二爺,這位是——」

「大管事,在下姓華。」華逸代崔頤設定了自個兒的身分。

崔頤無聲望去,那眼神像是在說︰你要不要臉啊?大管事,你擔得起嗎?

華逸笑眯眼,像是無聲告訴他︰你這種貨色都能當皇商了,我扮個大管事絕對比你還像回事。

崔頤笑得很邪,松動著筋骨,看似有意和他大干一架。

可惜,華逸已經懶得理他,逕自招呼著連泰行。「連管事,說說看,你到底是打算怎麼設陷陷害金玉律,又是為什麼要陷害他。」

連泰行聞言,來到他面前,解釋著當年金玉律強押了他的未婚妻為妾,最終他的未婚妻死在金家後宅,為此他想方設法進入尹家商行,累積實力往上爬,所幸今年終于蒙二爺賞識,將他調進京城的織造場當管事,于是——

「我私下和金玉律有往來的狐群狗黨搭上了線,而後得到了金玉律的信任……我拿了尹家的招牌請戶部侍郎與金玉律見面,設了個局讓金玉律去采買各種大內所需的品項,好比入秋所需的棉布、藥材、紙筆、窗紗、薪炭等等,待他備足了,暫存在尹家私倉里,待送進宮時,我再跟戶部侍郎合作,反咬他竊佔了尹家的商貨,肯定能讓他被判入獄,家產充公。」

華逸靜靜地听著,看著他陣底的恨意,對他的計劃不置可否,和崔頤交換了個眼神,便听崔頤開口。

「你的未婚妻遭那混蛋糟蹋而死,你想復仇,我是無話可說,但問題是,你可有想過茲事體大?你為了要對付他,結果卻累及了我的姨子。」

這因果不正是如此?一個念頭的形成,一個動作的產生,看似是兩人之間的因與果,可事實上兩人為點而擴散出去的漣漪,是他倆無法意識到的,在未來的幾世里會成為另一種因與果,是好是壞,得等到那當頭才能揭曉。

「二爺,全都是我的錯,是我思慮不周,如果我將金玉律的底子打探得再詳實些,就不會累及柳五姑娘。」

華逸托著腮,想起當年他要查慶護著千華走,但是查慶卻違背了他的意思,他猜想是因為查慶在權衡得失之後也認同了千華的作法,可殊不知結局不如他想象……他壓根沒想到結果會是雙輸。

而近千年前的糾葛,在近千年後形成了因果,究竟是誰要跟誰討?他已不在輪回和因果之中,卻依舊無法冷眼漠視。

「你何以確認戶部侍郎必定與你同謀?」華逸低聲問。

「華管事,我之所以會找上戶部侍郎,是因為我知道戶部侍郎曾經在金玉律開設的賭坊里吃過悶虧,正苦無機會吐一口怨氣,再者舉著皇商的招牌,官員們巴結奉承都來不及了,又豈會不願意?」

「華逸,你的意思是——」崔頤見他似乎有意摻和。

「何時收網?」

連泰行聞言,喜出望外地道︰「最遲入冬前。」

「太慢。」

「中秋前。」連泰行忙作出更動。

華逸垂睫思索片刻。「連管事,你這事我可以不管,由著你去做,但是你找個時間將金玉律約出,我有事要跟他談。」對付金玉律的事,就交給他們這些陷在因果里的人自行解決,而他只想拿回柳堇的賣契。

「是,多謝華管事。」連泰行感激不盡地道。

「你先下去。」

連泰行忙不迭地應聲,腳步輕盈得像是邊走邊跳。

「華逸。」

「嗯?」

「你干脆真的接下大管事好了。」

「……崔頤,當吃貨並不丟臉,丟臉的是你當吃貨還當得這麼理直氣壯。」華逸煞有其事地搖頭嘆氣,彷佛光是待在這屋里,他都覺得丟臉。

崔頤瞪著他,深吸口氣,正準備趁著四下無人教訓他時,就听洪臨在外頭急聲稟報,「二爺,不好了,我們在青寧縣的人回報說,柳五姑娘的織造場被人給砸了。」

「人呢?」

「听說只有看守織造場的莊戶受了傷。」

華逸詫道︰「你派了眼線?」

「我正準備好好大干一場,到我娘子面前邀功。」

「……讓你可以糕餅吃到吐?」真是宏願大志啊。

「華逸——」

華逸不耐地抬手打斷他未竟的話。「把連泰行找回來。」

「做什麼?」

華逸忍不住嘆氣了,看他的目光像是看個沒救的孩子。

「我去你的,你拿我看待他人的目光看我?」到底知不知道他倆的道行差有多遠?他這個前輩是時候好好教導他了。

「連泰行不是管著尹家織造場?柳堇的織造場被砸,勢必會影響棉布出貨,你這腦袋……」對個沒救的人,他舍不得再數落他了。

「好你個華逸,你最好祈禱永遠沒有再求我的機會。」否則,他會讓他知道,得罪前輩比得罪前世情人還可怕。

華逸帶著連泰行前往青寧縣,一進柳莊,便先遇見時昊敏。

「華爺,你今兒個怎麼突然就走了,連聲招呼都沒打,五姑娘氣的很。」時昊敏說時,忍不住小小抱怨著。

華逸無奈搖了搖頭,為什麼她身邊的男人就沒個好貨色?

「這位是——」時昊敏似乎也不是真要他解釋什麼,看著他身旁的清秀男子。

「這位是皇商尹家的商行管事,連管事,這位是柳五姑娘的帳房,姓時。」華逸隨意地介紹了下,便問︰「柳五姑娘呢?」

「她在里頭和幾個管事商談著。」

「因為織造場被砸一事?」

「欸……這消息傳開了?」

「可有報官?」

「報是報了,不過想逮到凶手,恐怕是比登天還難,如今織造場里的器具全都壞了,采收的棉鈴倒還不急,可問題是蠶絲正等著紡綢,就怕會趕不上布莊收貨的期限。」時昊敏說著,濃眉不禁皺起。「五姑娘是有所防備的,她原以為對方會下手的是養蠶房,將蠶全都移了地方,就連棉坊都派人守著,可誰知道對方竟然是挑織造場下手。」

「……這兒五姑娘壓根沒防備?」華逸听完,直覺得有異。

「也不能說沒防備,畢竟五姑娘向來是料事如神的,這兒是疏忽了點,但她說今兒個華爺必會上門,倒真是料準了。」

瞪著時昊敏一臉傻笑,華逸不敢相信自己竟被算計了。

她猜測金玉律必定不會死心,哪怕擄不回她,也要殺雞儆猴嚇嚇她,而她竟然順勢而為,故意挑選一處讓金玉律下手,藉此引得自己前來查探……原來,他的千華是個如此擅于心計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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