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以色侍妻 第二章
沐郎山帶他去的地方不遠,只不過隔著酒肆約莫十來間的店鋪。
他才剛走近,就听到一個小姑娘的清脆嗓音,清亮的聲音透著一股同沐郎山的淡漠。
「黃掌櫃的,不如你來給我說說,為什麼今年江南風調雨順的,生絲產量比去年多了五成,可你進的生絲價格也比去年多了五成?」
寧莫北聞言一愣,好奇的連忙幾步上前,便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與一個年齡可以當他祖父的掌櫃,有條有理的說著話。
「三姑娘,這……雖然江南今年生絲產量多,但質地並不很好,那頂級的生絲價格反而漲了一番。」
「嗯!」小丫頭聞言,點了點頭,臉上漾起了一抹笑。
就在老掌櫃以為今日自己過關之時,她又朗朗地開口說道︰「黃掌櫃的,這頂級生絲的價格是漲的,但不是漲了一成,而是漲了一分,上旬的時候胭脂坊的駱掌櫃才進了一船的生絲,質量極好,買價卻不到咱們的七成,不如黃掌櫃給我解釋一下,咱們這批生絲到底有什麼好的,能夠貴上這麼多?」
「這……這……」
寧莫北眼看著那小丫頭把老掌櫃給擠對地說不出話來,眼中流露出一抹贊賞。
不知怎地,那小丫頭自信滿滿的模樣徹底地吸引了他的目光。
看似稚幼的孩子,但卻渾身光華流轉,彷佛刻進骨子里的傲氣竟讓人舍不得移開目光。
這時沐郎山扯了扯他,示意他離開,等到走了十幾步開外,沐郎山才對著他說道︰「她是我的女兒,這幾年是被當成承嗣女養大的,做為一個承嗣女,要學的東西很多,可那丫頭從不喊苦,身為她爹,我倒是從不遺憾沒有一個兒子,你雖然是個男孩,可卻沒有那丫頭的硬肩膀,你覺得你能讓你爹驕傲的和我說出一樣的話來嗎?」
沐郎山正色地盯瞧著寧莫北,語氣帶著濃濃的責備,但寧莫北卻無法為自己辯駁一聲。
「孩子,別人要你成個什麼樣,那是別人的事,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成為怎麼樣的人,若是你當真遇到什麼困難,你可以來找沐叔叔,只要不是渾事,沐叔叔都會幫你的。」
望著沐遠山離去的身影,再想著方才那一身粉紅,嬌俏可人的小姑娘在面對大掌櫃時的那份從容淡定。
渾渾噩噩過了那麼久的頹唐日子,寧莫北頭一回撥去了眼前的迷霧,終于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在接下來那幾年奮發振作的日子里,他竟莫名地養成了一個習慣,只要每每遇到難處,他都會忍不住地溜去沐家,偷偷地瞧上那個嬌俏的小姑娘一眼。
即使只是一眼,她的驕傲與能力都讓他與有榮焉,然後努力鞭策自己,想讓自己成為一個足以與她比肩的男人。
亮如圓盤的明月緩緩地爬上天際,明兒個就要成親的沐瑯寰卻沒有半點新嫁娘該有的忐忑,她依然遵循往日的習慣,酉時末便散了發,躺上了榻,讓春雪替她拿了本游記,半倚在榻上看得津津有味,看到有趣之處還不忘嘖嘖稱奇的自言自語。
她的悠閑讓留在房內當職的春雪和春雨感到瞠目結舌,雖說三小姐從小便很有自己的主意,且氣質端凝,少有什麼事能讓她緊張,可面對女人家一輩子的大事,三小姐的表現也未免太淡定了。
「小姐該早些歇了,明兒個寅末就得起身,還得忙上一天呢!」
沉迷在手中的那本游記之中,春雨的話沐瑯寰半听半漏的,揮了揮手隨意地說道︰「不過是拜個堂,也不是什麼大事,別吵,正看得精采呢!」
聞言,春雨更錯愕了,成親若不是大事,到底在三小姐的心目中,啥事才是大事啊?
「可是……」
當她正要張嘴反駁,便听到門外花徑上傳來拐杖重重拄地的聲音。
只要听到這聲音,沐府上下沒有人敢不趕緊打起精神。
沐老太爺一進門,就沖著春雨和春雪揮了揮手,兩人對視一眼,又飛快的瞧了眼依然半躺在榻上,彷佛完全沒有發現老太爺到來的沐瑯寰一眼,在沐老太爺那雙依然矍鑠的目光中,疾步退了下去。
「咳!」沐老太爺見丫鬟離開了,但自家孫女還是連頭也不抬,當下便被氣樂了,重咳了一聲,提醒她別太拿喬。
沐家幾個主子,膽敢這樣無視他的人,也就他這個孫女兒了,也就她的脾性最像他。
他都已經站在這兒好一會兒了,她還能氣定神閑地看著她手里的雜書,彷佛整個人扎進了那本書里,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似的。
沐老太爺見她這樣,也沒有如春雨她們憂心的那般大發脾氣,只是左右環顧著這間已經被收拾得喜慶的屋子,還有掛在邊上的那件繡滿了喜慶圖樣的大紅嫁衣。
他緩緩幾步踱了過去,仔仔細細瞧著那件嫁衣,看得有些失神。
沐瑯寰此時終于放下了書,站起身來,瞧著祖父那微駝的背,眸中一陣熱意襲來。
她怔怔地望了一會兒,眼努力地眨了眨,又眨了眨,這才將鼻頭的那股子酸意給眨沒了。
沐老太爺瞧完了嫁衣、又瞧了瞧那頂用一顆顆鴿子蛋大的珍珠瓖得滿滿的鳳冠,確認了鳳冠和嫁衣的細致,知道沒有委屈了這個他向來疼入心坎里的孫女,他這才心滿意足地回過身,就見孫女正怔怔地望著自己,不由得掩去了方才盈繞心頭的柔軟,叨念出聲。
「妳這丫頭傻愣愣地瞧著我做啥?越來越沒規矩了,知道我進來了也不懂得叫人。」
「祖父。」沐瑯寰從善如流地低喊了一聲,清脆的嗓音似乎多了幾分沙啞。
沐老太爺一听,心不由得一緊。「方才使的那個小性子,是在怪祖父將妳許給那樣的男人嗎?」
「不是。」提到自己的親事,沐瑯寰的語氣又悶了些,但其實她很清楚祖父並沒有虧待于她。
以庸郡王的家世、性格和才干來說,只怕已經是祖父能為她找到最好的了。
只不過這個最好是老人家所認為的最好,而非她覺得的好。
如若讓她選擇,她倒寧願不嫁人,反正她有花不完的銀子,也不用靠什麼人養。
「哼!妳什麼時候也學會說這些違心之論了?」
「倒也不是違心之論,祖父會找這麼一個人,只怕還是怕身分或者能力太差的壓不住我的性子,是吧?」
「妳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沐老太爺沒好氣地咕噥了一句,又瞪了孫女一眼,眸底剎時漫著濃濃的不舍。
他緩緩地步上前,沐瑯寰馬上迎了上去,將他扶著坐了下來,神態之間不經意流露出一抹子的親昵。
「壓著妳的性子是真,妳被我和妳爹當個男孩般教養了這幾年,早已不是一般的閨閣千金,那時我和妳爹以為妳得守灶,得守著咱們沐家這一大片的基業,所以拚命的讓妳練出了一身不形于外的霸氣,誰知道妳爹雖然走得也早,卻留下了慎哥兒這條血脈,這幾年祖父瞧著,慎哥兒除了心善之外,資質倒是平庸得很,壓根比不上妳這丫頭,可如今有了慎哥兒,祖父就不能再委屈妳。」
「哪有什麼委屈,我平日里花著沐家的銀子,因為沐家的銀子享受著錦衣玉食、奴僕如雲的日子,自該為沐家做點兒事。」
她是打心底這樣認為的,所以打從知道自己被推進了泥坑,她的心里就沒有起過一絲絲的埋怨,方才那樣表現,不過是知道祖父老人家心里覺得對她過意不去,才會刻意傲嬌了一把,好讓祖父有個台階下。
「那妳這麼大剌剌地不把明日的成親當回事兒,又是什麼個意思?」
「它就真的不是回事兒啊!」真心覺得自己被冤枉了,沐瑯寰揚了揚語調,有些沒好氣的說道。
「怎麼就不是個事了?」沐老太爺就不懂了,雖說三丫頭是比一般姑娘晚出閣,可總歸還是個姑娘家,瞧瞧旁人家的小娘子成親那含羞帶怯的模樣,再看看眼前全然不當回事的孫女,他頭一回有些後悔自個兒將三丫頭養得這樣強悍。
「『每個姑娘家都要成親的,是件尋常事兒』,這句話是您說的吧?」
「這……」
「『反正就算老爺子老眼昏花,找了個不好的,妳身上兜著成堆的金山銀山哪兒不能去』,這話也是您說的吧?」
听著這聲聲的質問,沐老太爺瞪大了眼,不服氣的想要反駁,可又不知該怎麼把話扳回來。
見祖父語塞的模樣,沐瑯寰樂了,她笑容燦燦地說道︰「您就放心吧,慎哥兒的前程我不會忘,咱們沐家的血海深仇我也不會忘,至于樂呵過日子這件事,當然就更不可能忘,您可要好好活著,瞧著我怎麼攪了那一池水。」
豪氣萬千的誓言用那輕婉的嗓音吐出,沒有雷霆萬鈞之勢,卻讓人听出里頭蘊含著的堅定。
沐老太爺望著孫女那張極似他那早逝老伴的臉龐,心中的酸澀夾雜著一股子的自豪。
果然不愧是用沐家這一大家子的血海深仇養出來的姑娘,原本她這年紀正該活得恣意飛揚,如今卻因為他這個老頭子心中的一股怨念,殫精竭慮,連要出嫁了,也還知道說這些話安他的心。
然而這樣的她也讓他心疼,饒是他平常再內斂,想到最疼愛的孫女兒就要出嫁,他終究忍不住眼眶泛紅,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頂,愛憐地交代道︰「傻丫頭,我知道最近這些下人慢待妳了,但妳別在意,這個家只要有老頭子在的一天,便是妳的靠山,要是在郡王府受了委屈,回來跟老頭子說,老頭子不會讓妳白受氣的。」
沐瑯寰感受著祖父手心傳進她頭頂的溫暖,淺淺頷首。
除非她想委屈了自己,否則又有誰敢給她臉色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