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好心計 第十六章
第十章
夜風呼呼吹過,吹得商鋪布招飄飄搖搖,也吹得人頰邊發絲在銀月光華淺淺投落的夜色中凌亂紛揚。
一張紙被這陣風吹卷而來,落在一只繡著精美圖案的繡鞋旁,繡鞋的主人——苗槿不耐俯身,抓起那張紙快速貓了一眼,輕輕哼了一聲︰「活該!」將紙揉成一團,隨手丟了出去。
數日前屏江刺史……不對,是原刺史金向榮的府邸被查封,听聞是國君御駕親臨,吩咐得力手下找齊罪證把他給辦了。
這幾日城中傳得風風火火,百姓們每天一閑下來就跑到街上閑晃,看見華美馬車、裝扮富貴的外地人,必定對其探頭探腦,目的只希望有生之年能夠一睹龍顏。
按她說呀,哪有什麼西斐國君親自跑到這種邊境僻壤的?
那天她正好外出,回來看見金府被人闖入,搬空財產、大門貼上封條,金向榮滿臉死灰地被拷上手銬帶走,帶頭辦事的既非國君也非樂……也不是那家伙,而是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
夜路走多了肯定要見鬼,金狗官那是罪有應得。
順便將一肚子怨氣全發泄在金家身上,那天她還買了一迭紙錢、一桌好酒好菜,邊燒紙錢祝金狗官一路走好,邊跟家人一塊兒酒肉狂歡。
「好餓……剛才那個雇主好嗦,啥事都要斤斤計較,東拉西扯說了快兩個時辰,還想跟秘聞館攀關系,害我連飯都吃不下去,推掉他的各種好意早早退場……嗯,不知道現在去梧桐居,娘會不會給我燒幾道拿手好菜喂飽我的肚子?」
年關將至,出外謀生的百姓紛紛回鄉,近來許多商鋪早早打烊,黃昏時分街t就已樂正黎變得蕭條落寞。
現在是華燈初上的時刻,苗槿走過幾家幾戶皆有點燈,燭光或淺柔或煌燦,自窗戶、高牆映照而出,歡笑聲、說話聲等等,听起來和樂融融,顯得夜色逐漸深濃的街道看起來更顯冷清。
「找到了!害我們白跑一趟梧桐居尋找下手時機,找了半天沒找到人,原來你在這里!綁起來帶走!」
驀地,兩個蒙面大漢從旁邊陋巷里沖出來擋在她面前。
語音剛落,其中一人就拿著麻布袋往她頭上罩下——
「干嘛?你們——啊……」
疼痛偷襲肚月復和後背,苗槿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月色從破爛的木窗傾瀉而入,勉強照亮四周同樣的破爛不堪。
晶瑩美目眨了又眨,眨不掉滿眼的陌生,苗槿很確定自己從不曾到過這里。
那兩個家伙把她抓來是要干什麼?他們是本地人吧?蒙著臉是為了不被認出來,所以……她跟他們有什麼恩怨嗎?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才會歹毒到把她丟在這個又破又黑又髒的鬼地方?
「唔,唔唔唔……」混蛋!竟然把她五花大綁,拿塊破布往她嘴里塞!最好別被她知道他們是誰,否則絕不讓他們好過!
「醒了?」
說話聲驀地響起,聲音听著有點耳熟。
苗槿順著聲音來源望去,借著月光,隱約看清了對方的面容,她記得他好像是……金狗官的兒子金大貴?
「唔,唔、唔!」混蛋,你抓我來干什麼?除了拒絕你的求親,讓你敗興而回,我們之間沒有半點關系吧?是沒有,才會在方才撿到那張告知金大貴潛逃,官府下令重金懸賞緝拿他歸案時,輕哼一聲就當垃圾丟掉。
「瞪什麼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抓被綁對不對?」
「唔、唔,唔唔唔……」廢話!本姑娘怎麼知道你想干嘛!明人不做暗事,有種把話說清楚!她從小就有個壞毛病,人家跟她說不,她偏要做,就像現下她狠瞪金大貴的眼神無半點放軟跡象。
也許……她真的不該對他亂吠。即使沒點燈,也能看出金大貴的模樣很是狼狽。
金向榮被抓,他不跟親爹共患難,反而躲避官差苟且偷生,不落魄才怪,也不知他經歷了什麼,勉強能看的人模人樣已蕩漾全無,一副亡命之徒的凶狠模樣,惡毒的視線狠狠刺來,看得她十分不舒服。
「你故意裝作不懂對不對?好!本少爺就大發慈悲告訴你。我沒想到那天在秘聞館看見的下人就是來找我爹麻煩的御史,直到那天我看到他跟帶頭來抄我家的官員談話才驀然醒悟。都怪你這個賤人把他藏了起來,才害我們落得如此下場!」
「哼。」說不了話,哼聲總是可以的。听著他這番說辭,苗槿很不給面子的發出冷哼。
原來他在屏江呀!
她就知道金家的事他肯定有參一腳,他一直沒離開屏江,卻不曾回來找她,可見他根本沒打算要見她……
幸好她把他忘了,哭過鬧過發泄過,她慶幸自己早就把這種無情無義的家伙忘得一干二淨!
「你不用狡辯,我有看到你跟他共乘一騎出城,一看就知道你們關系匪淺……不,打從一開始你就知道他的身分、存心包庇窩藏他,否則你怎會隨隨便便讓一個外地人住進秘聞館?明日等我砍下你的兩根手指,找人送去給他和秘聞館以作威脅,要你爹親手奉上一輩子用之不盡的銀兩,要那個畜生命人為我準備船只,供我離開西斐逃往東方彌國,不怕他們不從!」
「唔……」這家伙有病,多半已經瘋了,
她要是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樂正黎的身分,就不會想著要跟他「關系匪淺」好不好?
再說,誰告訴他秘聞館有億萬家財的呀?館里管帳的是她沒錯,館中的每一筆進帳都十分優渥也沒錯,但是辛苦完成任務的,多半是爹門下那幾個弟子,她要付他們工錢的,他們的關系就相當于上司與下屬,沒拖沒欠、清清楚楚!
「你就在這里待上一晚吧!好好感受一個家被你這種惡毒自私的女人弄得家破人亡的滋味,盡管好好懺悔!」
「唔、唔……」她惡毒?她自私?苗槿突然好想吐血!
這跟她有關系嗎?跟她沒關系吧!喂!
不對,有關系的。
當初若她沒認識樂正黎,不貪圖那兩本秘籍而同意他住進秘聞館,哪里會招致今日的結果?
不認識他,沒有人可以拋棄她,不喜歡他,連心痛難受是何物都不知道;沒把他放在心上覺得他太重要,不會時至今日,嘴上嚷著不認識這個人,心里卻隱隱作痛且酸澀不堪。
追根究柢若沒有樂正黎,她也不會遇上金大貴這種倒霉事,現在她就會在梧桐居里吃香喝辣,玩得不亦樂乎!
可是……可是沒有他,一切就真的能變好嗎?
合上眼,那張朝思暮想又恨不得能永遠忘卻的男性俊顏又出現在眼前,她甚至連他左臉上的每一道刺青紋路都記得一清二楚,無法想象用「空白」取代有他的日子將會是什麼模樣。
沒有他,那天她一定會摔在池塘邊,被碎石割得頭破血流;沒有他,金大貴上門提親時,說不定她會控制不住情緒,把自不量力膽敢招惹她的家伙好好教訓一頓,從此跟官家結怨?,沒有他,遠江一行她會是多麼的孤立無援,為了保存面子仍會去彭府,卻一定會在人家府上大鬧一場——
等等,不行,這樣不行。
他人都不在了,她想這些有用嗎?
現在她只希望在梧桐居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那幾人早點察覺她許久未歸,心想她或許是出了意外,快快派人前來尋她……
慢著!剛才不太習慣,此時才驀然驚覺,四周遭到破壞的痕跡還很新……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里,該不會是金府吧?!
書上幾乎都這麼寫︰被查封時,有哪名柔弱夫人、小妾或婢女禁受不住粗暴對待,拼命掙扎,惹怒官差,被毒打致死,冤魂被縛綁在死去之處無法往生……
混蛋!回來!我怕黑!
苗槿慌張抬眼,四下尋金大貴的身影,除了她,除了從破窗吹拂進來的冷風,吹動破簾飄揚更顯鬼影幢幢外,沒有第二個人,這間破房子顯得越發陰森恐怖。
說句實話,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黑也……怕鬼。
誰叫飛凰山莊以前死過人,那些不安好心的親戚把宅子丟給她爹接手之前,根本無人問津。記得她幼時不懂男女有別,輪流跑去趕哪名弟子睡地板,自己大剌剌地睡在人家的床上。等到年紀稍大一些,館中稍微富裕起來,每晚她必定要在床畔點根蠟燭才能安然入睡。
現下這種情景,對她而言無疑是最大的折磨!
不行……她好怕,怕得渾身發抖,怕得忍不住閉上雙眼想要來個眼不見為淨,怕得想放聲尖叫呼喚那個心心念念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