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嫣然弟弟(上) 第四章
第二章
看她甩鞭拔劍,氣息徐長,力道使得奇巧。
從她拾起軟鞭到那把精剛玄劍回到她手中,短短不過三息,所用上的武藝包含內家與外家的功夫,雖說在內息綿勁上的吐納還不夠老練,但已相當難得。
難得到……令他不禁要嘆,竟是直至今日才得遇她這奇葩。
凌淵然止不住內心波蕩,面上卻未顯露,然後是她那句包含一大堆「委屈」、宛如繞口令的話語,一听,不禁沉眉。
「小兄弟此話何解?」嗓聲幽徐,亦有些似笑非笑。
「其實……在下不小的,都二十三歲,不能稱小。」總喚她「小兄弟」,惠羽賢實是忍不住了。
「再有也非什麼‘兄弟’的……」要親口跟他解釋自個兒是女兒身,不知因何竟說不出口。
靦腆、羞澀之類的心緒太不似她,但來到他面前,一回沉穩冷靜的性情大受考驗,怎麼調息都沒力法適意。
……算了,真把她當男子看待,也就這樣吧。
她正了正神色,重新打起精神。「在下欲說的是,閣主把出手救人的事說得如同是一樁買賣,好像待別人好、施恩予人,皆是別有所圖,只待往後挾恩索報,但明明不是這麼一回事。」
「是嗎?」凌淵然將雙袖負在身後,微側俊顏。
他一副等著聆听長篇大論的姿態令惠羽賢耳根發燙,差點說不下去,但都開了頭,總得作結。
「閣主出手若僅僅衡量利益得失,當年便不會救下那麼多孩童,曾聞閣主年少時候游歷過五湖四海,某大雨之夜留宿在一座大山中的小村,突遇溪流暴漲、山洪暴發,閣主當時以身涉險,硬是跟滾滾而下的土石洪流搶奪人命,在那當下,可還能計較什麼?」更別提他之後為那些幸存下來的孩子所做的啊!
他待孩子們那麼好,他待她……那麼好……
怕自己嗓聲會透太多意緒,她唇瓣驀地抿起,握成拳頭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肉里,明顯感覺到疼痛。
但痛得好,她需要讓腦袋瓜清醒些,別當著他的面亂了方寸。
說實話是有些……唔,不,是挺埋怨他的,因一開始的無限依賴,當自己遭到「棄養」時,被背叛的感受油然而生,那是年幼的她所感受的。
而今她已有本事獨當一面,這些年經歷許多,回首看幼時,許多事是能理解的,對他的感情便復雜起來,明白他是很好很好的人,卻也躊躇著、尷尬著,不知是否該對他提及當年那段緣分?
凌淵然斂了會兒,終才憶起她所說的,那是十多年前的舊事,未想會被人提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此時這麼答話是有些插科打譯的嫌疑,可惜她一張而稚女敕清美的秀容過分端凝,完全听不出有說笑的意圖。
但詭譎的是,閣主大人竟被逗笑了。
這一笑不得了,「江湖第一美」的稱號不是被人在背後稱贊假的,他生得已夠美,忽而清朗朗綻笑花,再冷靜自持的人看了也會瞬間屏息。
「也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凌淵然還自嘲地補上一句。
惠羽賢想學他揚唇笑開,可想歸想,卻是直直望著那張足能勾魂動魄的俊龐眨不了眼,雙拳不禁握得更緊。
總要守住一點清明,她只是因相隔太久與他再會,一時還看不習慣,等往後一看再看、三看四看,總會看習慣的,不會被美色狠狠震懾住……是說往後他和她……他們……待今日一別,往後再晤不知何時?
江水奔流聲仍不絕于耳,兩人之間倒靜默了幾息。
「分舵主適才說自己不小,還報上年齡,卻怎麼看都不像已二十有三,所以說生得面女敕果然吃香。」不再追問她從何听聞當年大山小村里的事,凌淵然話鋒一轉,拋的話把表情木訥冷凝、實則看痴了男色的人說得臉膚微赭。
惠羽賢知道該有所回應,但只覺舌根莫名發僵。
當年那游俠少年的身形容貌與眼前清逸非凡的男子重迭,如今的他身長更挺拔,氣質深沉,五官卻仍然精致俊雅不見老。
好一會兒她才吐出窒在心間的熱氣——
「閣主也……也面女敕得很,怎麼看都不像早過了而立之年的人。」
男子俊龐陡現駭然之色。「我年歲確實未到三十啊! 」
惠羽賢英眉飛揚,頭一搖。「不可能!你明明過三十了!」他大她十歲,當年他親口說的,她絕對沒記錯。
「是這樣嗎?」閣主大人眉峰成巒。
「是! 」認真頷首。
「嗯,好吧,那就這樣。」
什、什麼?!
惠羽賢望著他擰起的眉峰驀然回復成原本淡然無波的模樣,不禁目瞪口呆。
關于歲數,剛剛他還在意得不得了,瞵間倒變得無所謂,彷佛隨旁人怎麼說都成,他都接納。
依稀有些熟悉感,好像他是曾這樣逗弄過她和其它玹子的,此時憶起頓時明白過來,那時的他以赤子之心對待孩子們,最終目的是要那群在山洪肆虐中失去怙恃的玹童們能少些憂怖。
她思緒浮動,眸光輕顫,飄啊飄地落在他那只適才遭她揪抓而弄濕一大片的闊袖上,不知何時袖子變得干干淨淨,還平整到連絲縐褶也不見,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振衣就能滌塵?
師父和盟主老大人都過說,說她天生筋骨奇佳,最適合習武,性情夠穩,耐力好且不貪速成,還她是難在得一見的的好苗子,但她想,若跟眼前這內外兼修的男人一比,自個兒怕是替他提鞋都不配。
說到鞋……欸欸,他竟然連鞋都是淺色!
不是江湖人慣穿的黑布功夫鞋或黑筒靴,而是舒爽的淡青色絲履,好似仗著有本事能「足不沾塵」,也就不怕會弄髒。
紫藕色輕衫、淡青色絲履,輕輕淺淺的柔和顏色,跟她記憶中那游俠少年的裝扮是如此不同。
「據聞閣主以往行走江湖,多是一身墨色與黑靴,今日一會倒是與所聞多有出入。」她訥聲道,兩眼往他身上迅速梭巡了一圈。
「便如分舵主這副裝扮嗎?」凌淵然也禮尚往來朝她上上下下巡了一輪,略沉吟道︰「成套的黑衣勁裝,搭著一雙耐用且保暖的黑簡靴,整頭烏絲扎作一大束甩在身後,可謂從頭黑到底……分舵主這模樣與我從前頗有些神似啊。」
她心頭一跳,暗自咽了咽唾津,穩著聲音。
「黑衣黑靴不易髒,即便髒了也不易看出來,便于走踏江湖,再有,黑色看著也挺大氣,道上行走,互有往來,也不至于失禮于誰。」她這是務實,才不是……才沒有……故意仿效誰。
凌淵然十分認同地頷首。「那是。只是人年紀大了愛花俏,我都上了歲數了,喜好隨之改變也是自然,如今就愛淡些雅些、瞧著心情舒朗些的顏色。」
惠羽賢覺得閣主大人肯定在玩她。
盡管他是一臉霽月清風般的磊落光明,但目似深澗,瞅得她眼皮直顫。
「閣主年紀並不大。」她硬著頭皮強調。「……不能算大。」
「就在剛剛,分舵主還信誓旦旦說我已破而立,此時卻說我年紀不大?」
她艱澀地解釋。「年紀確實不小,但……稱不上是‘上了歲數’啊!」絕對稱不上好不好?!
男人那張長俊到生花的玉龐忽地凝住表情,泂水般的目底宛若生寒。
兩人對望了一息、二息、三息……乍然間,他嘴角軟化,目中寒氣散盡,竟……竟又笑了,還笑得有些前俯後仰,連氣息都任之起伏,全然縱意。
惠羽賢再次愣怔。
她一方面是被閣主大人的笑迷了去,另一方面真是徹底傻掉,根本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什麼好笑的,所以只能愣怔在原地。
她瞠著眸瞬也不瞬,被她直望著不放的男人同樣回望著她。
飽含水氣的天光落在她發上、臉上、身上,她那把因落水而盡濕的烏發此時仍帶濕意,在日陽下閃著一層薄光,瞧起來極是潤澤柔韌。
發下的那張臉,麥色臉膚雙腮淡紅,此刻的表情實在憨得好笑,同時也憨得讓人……嗯……莫名有股似曾相識的感覺。
凌淵然輕笑未止,落在那張麥色秀容上的目光轉深,沉靜探究。
如此年輕的武林盟分舵舵主,橫空世一般,似乎該模模對方底細,究竟師從何人?與盟主老大人又是什麼關系?
他對她很感興趣,也清楚這一切完全源于自身的頑劣性情。
遇上如她這般端凝自持、一板一眼、年紀輕輕就愛走老成路子的人,不逗弄逗弄甚是難受。
無奈他畢竟擔起了乘凊閣閣主的名號,即便不為自己名聲著想,也得護一護乘凊閣這塊招牌,令他不得不收斂本性,改以高冷淡漠的氣質面世。
今日一再「破戒」,話越說越多,那是因為難得遇上一個妙人。
而更耐人尋味的是,這個妙人明明是女兒身,舉手投足間卻不見絲毫女氣,行事作風更是果斷堅毅,俊得實在是英氣逼人。
看她那麼認真地與他對話,被他牽著鼻子走,末了卻只會紅著臉憨望他。
那雙清亮坦率的眸子染上迷蒙之色,真讓人內心有那麼一些些負疚感啊。然而內疚畢竟只有一些些,更多的是——樂趣。
他稍稍收斂笑意,順從道︰「好吧,那就不是上了歲數,我听明白了。」
惠羽賢直到這時才回過神。
僵了好一會兒的眸珠終于動了動,她微微松開拳頭,握得太久太力,一放松,指節處一陣陣刺疼,兩只掌心發麻。
她又被玩了。
但……算了。
她不介意,一點也不,甚至還有一點點開心。
深吸一口氣,她雙臂已舉在面前做抱拳狀。「嗯……那麼,在下也該告——」
「今日相遇確是緣分,倘使分舵主不嫌棄,你我不如撮土焚香結個義兄弟?」
她「告辭」一下子不及說完,立刻被他截斷,還毫無預警地丟出這麼「嚇人」的提議!
惠羽賢頓時心潮起伏,好像一顆心也被湍急的川冰推著亂蕩。
師父教過,當以不變應萬變,這亦是她擅長的。
「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江湖上行走,心懷俠義者皆為兄弟。」她四兩撥千斤地回答,右手作拳,左手屈拇指、亮四指為掌狀,左手掌心虛貼著右拳,兩只臂膀抱出一個環,這個漂亮的抱拳禮使得無比到位——右拳表示以武會友,左手屈拇指是自謙,亮四指說的是四海皆兄弟,抱的圈環代表武林一家親——這與她所答的內容正好相輔相成。
她到底是女兒身,怎麼可能跟他結拜成義兄弟?!
見他俊唇一勾點點頭,像已理解也同意她所說的,惠羽賢亂蕩的心稍稍歸位,卻听他悠慢道——
「也是,何況一時間也尋不到好香來焚告天地,既然如此,那你我就算結拜了,我是你的愚兄,你是我的賢弟……」笑意加深。「惠羽賢,賢弟,呵,與你的名字恰好對上,當真再好不過,你說是不是呢,賢弟?」
「……」她放下抱拳的手,整個無言。
「賢弟。」閣主大人逗上癮,換他抱拳一揖,外加誠意十足的一喚。
「……」持續無言。
「賢弟。」某位大人十足堅持。
「……兄長。」無路可退,只有認了。
「嗯。」凌淵然應聲,欣慰一笑。
但笑未褪去,他忽又開門見山道——
「愚兄實有一要事相求,人命關天,還請賢弟看在金蘭之義,鼎力相幫。」
他要她幫忙。
他已然這樣有本事,會有什麼樣的事,是她幫得上忙的?
她竟能幫到他,光憑想象就熱血沸騰、渾身是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