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問歸期未有期 第十一章
西院花廳里,兩側太師椅分別坐著一名年近四十,面貌端正且蓄胡的錦衣男子,以及方才找至寢房的貌美少女。
少女長發編成花髻,簪飾著彩色瑪瑙珠玉,身披雪白狐毛大氅,與那一身雪膚相得益彰,更烘托出那與生來的美貌。
湛子宸則是坐于另一側的太師椅上,依然一身玄黑衣著,更顯神色冷峻。
俞念潔與何知秀以及穆池等人,立于一旁,屈身頷首。
「王爺怎會來此?」湛子宸望著對座的瑞王,語氣隱帶一絲不悅。
瑞王是被廢太子的外戚親族,過去曾拜在老羲王門下,視老羲王為師,受其提拔,後因政治理念不合,方分道揚鑣。
卻不想,老羲王辭世之後,瑞王與羲王府復又恢復來往,並且拉攏了湛子宸加入太子黨,從此逆轉了太子黨的頹勢。
「你只讓人上瑞王府捎口信,說是來此治病,此後就沒了消息,你說,我這個從小看你長大的世交叔叔能不擔心嗎?」
說這話時,瑞王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俞念潔,才又往下說。
「況且,碧兒一直掛念著你,鎮日在我面前叨念個不停,我實在是拗不過她,只好把她一起帶來。」
貌美少女同樣緊瞅著立于一旁的俞念潔,眼中滿是困惑與猜疑,可礙于場合,始終只能隱忍不發。
「我听王府里老家在烏禾縣的嬤嬤說及,一到冬天,烏禾縣經常下雪,比起皇京要冷得多,我擔心子宸哥哥的身體會受不住,所以想來看看。」
孫碧茵望向對座的湛子宸,眉眼彎彎,笑容甜美,愛慕之意盡顯于表,小女兒家的嬌態甚是可愛。
忽焉,她想起自己二十歲的模樣,以及二十歲的心情,竟是滿腔愁緒。
很多年前,她亦曾這樣向「他」撒媽,如今,十年過去,「他」離去之後,她一人肩負起打理妙心堂的責任,只能收起小女兒家的心態,獨立自強。
否則,以她一介女流,如何能服眾?
「碧兒怕冷,還隨瑞王爺一同前來,辛苦你了。」湛子宸朝孫碧茵微笑。
受到他這抹笑的鼓舞,孫碧茵笑容更盛,兩頰紅撲撲的,那模樣當真嬌憨可人,一看便知她心性純良,沒有心機。
「這位便是妙心堂的女主人?」瑞王話鋒一轉,目光再次落在俞念潔身上。
俞念潔直起身,合袖頷首,不卑不亢地回道︰「小婦俞氏,見過瑞王殿下。」
瑞王上下打量起來,孫碧茵亦然,眼中難掩好奇與猜忌。
許是看出俞念潔的不安,一旁的何知秀上前抱拳請安︰「下官何知秀,烏禾縣縣丞,給瑞王殿下請安。」
「喔,烏禾縣的縣丞怎會在這里?」瑞王的目光在俞念潔及何知秀兩人身上打轉。
「回王爺的話,下官與俞夫人乃是舊識,日前適逢大雪來襲,下官擔心妙心堂,便前來探視俞夫人。」
何知秀這一席話,說得雖是冠冕堂皇,可听在旁人耳中,卻是極為曖昧。
俞念潔不由得輕蹙眉心,親了身側的何知秀一眼,不明白他為何要刻意將兩人的關系說得如此曖昧。
湛子宸沉下臉色,冷冷插話︰「據我所知,何縣丞與俞夫人以姊弟相稱,弟弟關心姊姊,這也沒有什麼。」
听出湛子宸亟欲替那兩人辨明關系,瑞王心下了然,不由得多看了俞念潔幾眼。
「能讓羲王親自登門求醫,想必俞夫人醫術了得。」瑞王笑笑地褒贊。
「王爺謬贊了,小婦不懂醫,只識藥材與藥理。」俞念潔始終低垂眉眼,未曾抬首。
瑞王訝然。「既是如此,羲王怎會不辭千里來此登門求醫?」
湛子宸方道︰「瑞王有所不知,是語辰留下口信,讓我來此求醫。」
瑞王面色微變,連忙岔開話題︰「原來如此,看來是我多慮了。那麼,病醫治得如何了?可有好轉?」
俞念潔可不傻,她一眼便能看出瑞王的態度閃爍,似乎發覺自己失言,看來,羲王府雙生子的事,他亦是知情。
俞念潔不動聲色地凝親座上的孫碧茵,見她同樣面色有異,臉兒低垂,不見笑容,反倒有些憂慮。
原來,這個天真可愛的郡主,亦是知情人之一……唯獨她,一直被瞞在鼓里。
心口沉重發悶,俞念潔難忍黯然的垂下眼,袖中合握的雙手,慢慢收緊。
「自從來了妙心堂,我的病便好上許多,俞夫人親手煎的藥湯果真有奇效。」
分明不是藥起效用,而是她這個人……湛子宸心下忖道,面上卻紋絲不動的撒著謊,目光有意無意地瞟向俞念潔。
對上那雙銳利的黑眸,俞念潔先是微怔,隨後在他眼神中嗅出一絲促狹,她不由得笑了出來。
這一幕,孫碧茵全看在眼底。
「藥再靈驗,終究治標不治本。」瑞王語重心長的嘆了口氣,又道︰「子宸,我府里來了個祭司,听說能通神靈,能替人治病,是我為你特地找來的,這次我把祭司也帶上了,此刻人就在烏禾縣城的別苑里,你隨我一塊兒回去吧。」
湛子宸沉默了片刻。「多謝王爺為了子宸這般費心,可過去羲王府已找過無數的祭司為我治病,我這病卻依然好不全,難得來到這兒,總算能見好轉,我想留在妙心堂一段時日。」
聞言,瑞王面色微變,轉向一旁的閑雜人等,道︰「我與羲王有些私事相談,還請眾人先行回避。」
俞念潔與何知秀等人魚貫退下。
離開花廳之前,俞念潔忍不住回眸親了一眼孫碧茵,不想,後者竟然也看著她。
短暫一個眼神交會,一者淡然,一者微帶敵意,而後又分開,毫無交集。
大堂的門口前,俞念潔隨同閔鴻一起為何知秀送行。
何知秀神情略顯黯淡,目光始終定在俞念潔面上。「這兩日有諸多叨擾,還請夫人見諒。」
俞念潔頷首淺笑,不失禮儀,卻顯得有些生疏。
何知秀心底有數,只能苦笑,朝她抱了抱拳,轉身上馬,沿著鋪上厚厚白雪的道路離去。
「夫人,您跟何大人……」
「我對何大人只有朋友情誼,是他誤解了。」俞念潔淡定的說道。
閔鴻只好打住還未出口的話。其實,他也看得出何知秀對當家的那份心,只要是男人,不,但凡是人,都看得出何知秀的那片誠心。
何知秀年輕有為,雖然只是小小縣丞,可來日方長,日後仍然大有可為,夫人若是能得他庇護,至少下半輩子有夫有子。
然而,這些話他根本沒機會說出口,只怕當家的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他是妙心堂里年資最老的掌櫃,服侍過已逝的俞老爺,如今物換星移,老爺走了,小姐成了夫人,又成了當家,妙心堂由曾經的風光,再到如今的寥落,他不禁感慨起來,俞家人的命運,還真是不順遂。
「閔叔,蓁玉回去了嗎?」俞念潔忽爾問道。
閔鴻連忙回過神。「還在後院屋里,說是要跟你說些體己話才要回去。」
閔鴻的宅子就在妙心堂附近,只是偶爾堂里忙得不可開交時,閔鴻便會在妙心堂的西院客房過夜。
俞念潔來到後院的客房,推開門便見閔蓁玉坐在窗邊大炕上,低下頭,專心入神地繡著枕套。
小丫頭今年已經十六歲了,等到立春之後,便要嫁給鄰鎮的青年,近來多在家中置辦嫁妝。
「蓁玉。」俞念潔來到大炕前,笑吟吟地望著小丫頭。
「姊姊,你身子還好嗎?」閔蓁玉扔開針與枕套,起身相迎。
俞念潔趕緊替她拾掇好針線,好笑地罵道︰「都是快當新娘子的人了,怎麼還是這樣丟三落四,萬一扎到身子那可就糟了。」
閔蓁玉赧紅了臉,接過針線往茶幾上一擱,隨後挽住俞念潔的胳臂,親昵地倚著她,道︰「姊姊,那個羲王當真不是白大夫嗎?」
盡管當年白辰來妙心堂時,她不過五、六歲大,記憶有些模糊,可她把白大夫的容貌記得可清楚了,怎樣都不可能錯認。
俞念潔笑笑問她︰「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
「他們長得一樣啊!」閔蓁玉理所當然地回道。
「長得一樣,不代表就是同一個人。」
「姊姊的意思是……他們是雙生子?!」
「我沒這麼說。」俞念潔語氣溫婉地反駁。
閔蓁玉滿臉苦惱地尋思起來。「既不是同一個人,又不是雙生子,那他們究竟是……」這是在打啞謎嗎?也太難了唄!
「不說這個了。」俞念潔打斷她,不想再繼續這話題。
「可是,我看那個羲王對姊姊很是關心,莫非他對姊姊……」到底還是姑娘家,閔蓁玉說至此處便紅了臉,不好意思再往下說。
「說真話,我不清楚羲王對我究竟是存著什麼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