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夫嘴里的小櫻桃 第一章
第一章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
車塵馬足貴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若將富貴比貧賤，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將貧賤比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閑。
別人笑我忒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見五陵豪杰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古櫻霏念著唐寅的桃花庵歌，眼兒變得迷蒙。
幾年了？她已經不知過了多少年，數著櫻樹花開花落的日子，她的心漸漸變得空洞、冰冷。她望著窗外，櫻花又是含苞待放。
很快的，櫻花山莊及後山又會開滿白色和粉色的櫻花，漫山遍野，那時的美景足以吸引各地的人們來這里賞櫻花，也是櫻花山莊最忙碌的時刻。
每年到了這時候，櫻花山莊會開放讓人入莊賞櫻，也乘機收取賞櫻的費用，以及提供宿膳，隨著櫻花綻放然後凋謝，人群也一波波消失離去。
她在這來來去去的人潮中，度過十年的歲月。
十年了，好長一段時間。
她從十四歲變成二十四歲，從小姑娘變成老姑娘，縱然身分頂著少夫人的名稱，但誰也知道她是虛有其名。
古櫻霏露出苦澀的笑容，只要一想起他，胸口就會微疼起來。
他是否有想過她這名妻子？或許他根本就忘了她的存在。
每年她都在等櫻花開的時候，等他實現他的諾言，但一年又一年，他又在何方呢？
「少夫人，老夫人請你到廂房。」貼身婢女輕喚道，將魂游四方的古櫻霏驚醒過來。她收斂起落寞的神情，板起小臉，輕點了下腦袋。
「好，我這就過去。」古櫻霏起身，將手上的帳本闔上。
自從褚家的老女乃女乃生病之後，就由她這個名存實亡的少夫人掌管家中所有經濟。從剛開始的焦頭爛額，到後來的熟稔，若不是有忠心的家僕始終在一旁教導著，櫻花山莊早就沒落了。
古櫻霏穿過回廊，看著兩旁盛開的櫻花樹，含苞待放，霎時美麗極了。
身邊的婢女巧巧興奮的說︰「少夫人，等櫻花結果時，要給你來上一盆嗎？」
「現在櫻花都還沒開，就說到結果去了。」古櫻霏輕敲了下她的小腦袋。
巧巧回過頭，古靈精怪的看了一眼古櫻霏，「少夫人才奇怪，明明櫻桃很苦，只能拿來當作淹漬物，少夫人卻偏偏喜歡生吃。」
想到放到嘴里的苦澀味，巧巧打了個寒顫。
她真懷疑這麼苦的果實，少夫人怎麼喜歡吃？還每天叫人送一大盆到她的房間里。
「會苦嗎？」古櫻霏笑著問道。怎麼苦也比不上她心中的苦澀。
「櫻桃明明好苦。」巧巧對著她吐吐舌頭。
「櫻花的果實叫櫻花果才對，不叫櫻桃。」古櫻霏糾正道。
巧巧沒好氣哼了哼，嘴里嘀咕著，「其他人都說是櫻桃，為什麼少夫人要說是櫻花果？你說真正的櫻桃很甜，巧巧又沒吃過。」
「別說你沒吃過，我也沒有機會吃到。」
「那少夫人怎麼知道真正的櫻桃是甜的？」巧巧瞠大眼眸好奇的問。
「怎麼知道……」古櫻霏清靈的眼眸閃過一抹黯然，嘴角浮起苦澀的笑容。
當初告訴她的人已經不在，對自己許下承諾後，他人又在何方呢？是否身邊陪伴著另一名女子？他是否與別的女人卿卿我我，根本忘了她的存在？忘了她在櫻花山莊守候著他，又或許他根本不願承認她就是他的妻子呢？
一看到少夫人露出這種淒然的表情時，巧巧立刻變得噤若寒蟬。她知道少夫人又在想著少爺了。
「少夫人，老夫人的廂房到了。」巧巧拉扯古櫻霏的衣袖，提醒道。
古櫻霏這時才發現已走到門口，而她卻失神了好久。
「是小霏嗎？快點進來吧！」門內傳來年邁虛弱的聲音。
「是！」古櫻霏輕輕應了一聲，把門推開。
在昏暗的房間里，一名老婦人躺在床上，雙鬢斑白。
古櫻霏心疼的走過去，握起老婦人的雙手，「女乃女乃，您好些了嗎？」
她輕輕撫弄老婦人額角邊霜白的鬢發，眼中有些傷痛。
她不知道女乃女乃還能活多久，但是這幾年來，女乃女乃身體的狀況越來越差，她好怕她等不到女乃女乃想見的人，女乃女乃就這樣走了……
「我的身體好些了，你別擔心。」躺在床上的老婦人露出爽朗的笑容。雖然她只能躺著不能動，但依然不減她開朗的個性。
「您教孩子怎麼不擔心？您……」古櫻霏咬著紅唇，不想說出那種不吉利的話。
「外面的櫻花快開了吧？」老婦人突然問道。
「嗯！快開了。」她點點頭。
「我好想看到櫻花盛開的模樣，還有……」老婦人將目光望向她，「褚家的孩子，我想看到我的金孫呀！小霏。」
「女乃女乃，對不起……」古櫻霏畏縮了子，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心虛和愧疚。
「傻孩子，你跟我道什麼歉呢？真要說，應該是褚家對不起你才對，讓你守了十年的活寡。」老婦人用慈善的目光看著她，心想，小霏是個好姑娘，為什麼孫子不懂得珍惜，偏偏愛上什麼叫小雪的女子！
「我……」古櫻霏欲言又止。
「怎麼了？孩子。」老婦人看出她有話想說。
「如果不是我，少崴哥也不會離家出走吧！」
「哼！這世上除了你之外，我是不會承認任何女人做我的孫媳婦。」老婦人氣急敗壞的道︰「這些年要不是有你在支持這個家，櫻花山莊早就倒了。」
她這一氣，原本蒼白的臉有了血色，但也讓她上氣不接下氣。
「女乃女乃，您別氣。」古櫻霏連忙安撫道。
她早知道女乃女乃雖然生氣，但還是很想少崴哥，不然女乃女乃不會說想見他！
想到少崴哥不知身在何方，他身邊還有那名叫小雪的女子……
胸口傳來一陣絞痛，她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我不氣，只不過女乃女乃有個要求。」老婦人在她的安撫下，露出疲倦的神情。
「女乃女乃有什麼要求，小霏會努力完成。」古櫻霏收起難過的表情，臉上寫滿溫柔和堅毅。
老婦人看了點點頭，緊緊握住古櫻霏的小手，神情嚴肅的道︰「我要你去把少崴帶回來。」
「什麼？」古櫻霏臉色變得蒼白。
老婦人見到她慘白的小臉蛋，有些于心不忍。她知道櫻霏在害怕什麼，可是為了褚家，她不得不這麼做。
「小霏，算女乃女乃求你。」
「女乃女乃，您要我把人接回來？」她的語氣充滿恐慌和畏懼。
「是的。」老婦人嘆息道︰「我知道你恨他，要你再接近那孩子是難為了你，畢竟他傷你傷得這麼重，但是為了褚家——」
古櫻霏打斷道︰「女乃女乃，我並沒有覺得為難，我也不恨少崴哥。」
「那你是答應女乃女乃了？」老婦人露出興奮的表情，容光煥發，像是瞬間年輕了二十幾歲，看在古櫻霏眼里好心酸。
她知道女乃女乃十年沒有看到孫子了，嘴里說氣話，但心里還是想著孫子。
她從臉上擠出一抹笑容，「我答應您把少崴哥帶回來，可是……」她似乎想到什麼，笑容隱沒，眼里的光彩不在。
「孩子，有什麼好可是的？」
「少崴哥會跟我回來嗎？」她幾乎是喃喃自語。
老婦人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忍不住心酸起來，「小霏，我知道我們褚家欠你太多了……」
「女乃女乃，別這樣，我從來沒有責怪任何人。」古櫻霏馬上回過神，猛搖著小腦袋。
她並不怨，只是怨自己沒有本事留住少崴哥的心，才會讓別的女人搶走。
縱然如此，她只要一想到少崴哥拉著小雪離去的背影，心又疼了起來，好像被拉扯著，幾乎快不能呼吸。
「那你會答應女乃女乃的要求吧？」老婦人用哀求的目光看著她，讓她沒辦法開口說不！
「女乃女乃，我答應您，可是少崴哥他願意跟我回來嗎？」她沒有信心呀！
「我已經是一只腳踩進棺材的老人，來日不多，如果那孩子真的那麼殘忍，不想見我這個老人最後一面的話——」
「女乃女乃，您千萬別這麼說，您會長命百歲的。」古櫻霏連忙打斷道。
老婦人笑看著她，「我的身體我自己曉得，只不過想在臨死之前見那孩子最後一面，就當作是我最後的要求。」
「我知道了，我答應您，我一定會派人去打听少崴哥的消息。」
老婦人看向她，「孩子，我希望你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古櫻霏听了，臉色蒼白，眼中流露出淡淡的苦澀，「女乃女乃，少崴哥身邊已經有了別人。」
他的身邊並沒有她的位置呀！
「我說了，褚家的少夫人只有你，我只承認你這個孫媳婦，能繼承褚家家產的只有你和金孫生的孩子，要不然我一概不承認。」老婦人固執的道。
她感動著老婦人對她的厚愛，眼眶泛著淚光，「女乃女乃，您要我怎麼做？」
「把他帶回來。」老婦人捉緊她的小手，「還有想辦法為褚家留個後代。」
留後代？古櫻霏小臉變得嫣紅。
她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知道男女要進行才會有後代。
「女乃女乃，您是要我……」
「是的，為褚家留後代。」
「但說不定少崴哥早就有了孩子，我怎麼可以……」古櫻霏陷入天人交戰中。
她不想破壞，可是……
「誰說你不可以來著！」老婦人生氣的道︰「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卻在洞房花燭夜那晚，將你……」
老婦人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古櫻霏慘白了一張小臉蛋，身子搖搖欲墜，淚水在眼眶中晃動。
老婦人嘆口氣，知道這件事是古櫻霏心中永遠的痛！
她的金孫造了這麼大的孽，她怎能求古櫻霏原諒她的金孫呢？再說，櫻花山莊在她這幾年的主持之下，生意不但蒸蒸日上，甚至還開闢出許多財源，像這年的賞櫻會就是她想出來的辦法。
若不是賞櫻會，他們褚家又有什麼辦法好避開那次的產業大沖擊呢？
「孩子，對不起！」
「女乃女乃，您別道歉，小霏不打緊。」古櫻霏的聲音微帶著哽咽，笑容更加苦澀的道︰「小霏已經忘了。」
她根本是在口是心非！
如果忘了，她怎會露出如此痛苦的神情？只是她隱藏著，不想被任何人知道。但老婦人是一路看她走過來的，又怎會不知道她心中的苦。
「孩子，辛苦你了，也苦了你。」老婦人用愛憐的語氣道。她也希望小霏能夠得到幸福呀！
「我一點都不苦。」古櫻霏搖搖頭，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這些都是她心甘情願承受的，她不怨任何人。
「你會答應我的要求吧？」
古櫻霏的笑容僵在臉上，眼中閃過一抹驚惶失措，「女乃女乃，這種事以後再說好嗎？」
縱然她年齡二十有四了，但對于男女之間的歡愛只限于听，要她做出這種事又怎麼好意思呢？
更何況，如果褚少崴拒絕她的話，對她是多麼沉重的打擊。
她不敢，或者說她害怕，害怕他用鄙視的眼光看她。
她眼瞼低垂下來，心里充滿澀澀的苦味。
「還要等到以後嗎？小霏，女乃女乃的日子不多了。」老婦人干枯的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臂。
「女乃女乃，您會長命百歲……」
「難道你不想完成我這名老太婆最後的請求嗎？」老婦人情緒一激動，猛咳了咳。
「女乃女乃，您別激動。」
「答應我……」老婦人仍是不停的哀求。
「好，我答應您，我什麼都答應您，您早點休息吧！」到了這節骨眼，古櫻霏顧不了這麼多了，先答應再說。
「真的嗎？」老婦人露出笑容。
「女乃女乃，我答應您，您別擔心，早點休息。」古櫻霏從臉上擠出苦澀的笑容，知道她不同意也不行。
「女乃女乃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望著女乃女乃沉睡的臉孔，古櫻霏覺得好心酸。
她從小就是女乃女乃撫養長大的，這一生她無以為報。
如果這是女乃女乃最後的要求，她會想盡辦法替她辦到的，哪怕會讓少崴哥瞧不起自己。
「少夫人，你要去見少爺嗎？」巧巧好奇的問。剛才她在房間里听得一清二楚，在古櫻霏踏出房間後，她馬上詢問道。
「我……」古櫻霏猶豫著。
「難道少夫人不想見少爺？」巧巧瞪大眼眸。
少夫人明明很想少爺，要不然少夫人不會老是念桃花庵歌那首詩，因為那首詩是少爺教少夫人的，次數多到她都會背了，尤其是少夫人念完之後，臉上總是會露出苦澀的笑容，讓人覺得好心疼。
她在小時候就陪伴在少夫人身邊，少夫人當新娘子時，她就在身邊伺候，也知道少爺的離去對少夫人造成多大傷害，但她還是希望少夫人與少爺能有個美滿的結局。
「我想見他，可是……」
「有什麼好可是？少夫人，你別想太多。」巧巧在旁鼓吹道。
「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古櫻霏咬著朱唇。少崴哥不會高興見到她的，她去找他豈不是自取其辱？
「是少夫人想太多。」巧巧理直氣壯的道︰「少夫人，你都還沒有去做，怎麼知道結果？說不定少爺也很渴望見到少夫人。」
古櫻霏心想，真的嗎？可是面對事實，她想都不敢想。
「我怕我做了之後，萬一看到少崴哥鄙視的目光，我……」所有聲音卡在喉嚨里，她忘不了當時少崴哥看她的眼神，像是背叛、厭惡及生氣，幾乎要將她的心碾碎。
「少夫人，我都說別想那麼多了，不管怎樣，這是老夫人最後的希望，你想讓老夫人失望嗎？」巧巧不得不下一帖猛藥，提醒她。
「對，我不能讓女乃女乃失望。」想到這，古櫻霏強打起精神，可是她又想到一件事，「可是櫻花快開了，賞櫻季來臨，我這麼一走的話……」
櫻花山莊一年一度的賞櫻季不是沒人管了？
「少夫人，有總管和我們在呀！」巧巧向古櫻霏打氣道。「我跟在你身邊很多年了，你才幾天不在，應該不成問題，再說，你只是將少爺給帶回來，又花不了多少時間。」
「他不願回來呢？」古櫻霏忍不住問道。
巧巧知道少夫人只要一踫到與少爺有關的事就會六神無主，不像平日的精明。
少爺真是少夫人的克星！更讓巧巧難過的是，她已經很少看到少夫人真心露出開懷的笑容。她的笑只是為了別人而存在，只是為了笑給別人看，讓人看了真的好心疼！
「少夫人，不然一棒敲昏少爺，然後將他帶回來。」巧巧沒正經的建議著。
「你在說什麼傻話！」古櫻霏遞給她嬌瞠的目光，臉上露出又好氣又好笑的神情。
「誰教少夫人一直想想想，讓巧巧只能出鬼主意羅！」巧巧嘀咕著。
「你這丫頭！」古櫻霏抬起手，想輕敲下她的小腦袋，沒想到她吐了下舌頭，溜得比誰都還快。
她無奈的笑了笑，想起巧巧的建議和女乃女乃的請求，眼神不知不覺變得幽遠迷離。她眺望著遠方，喃喃囈語著，「少崴哥，你會想起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