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不哭 第二章 神秘說書人
西軍都督府東邊的攀香院里,斐有隆正沉著臉坐在偏廳,就連向來笑臉迎人的斐澈也難得板著臉,讓同在廳里的斐有隆之妻張氏、斐澈之妻劉氏都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連氣都不敢吭一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踏進了攀香院,彷佛沒見到里頭的沉悶氛圍,擰起柳眉,帶著幾分任性道︰「爹,不都說蝶引沒事了嗎?女兒正倦著呢,還非得差人將女兒找來不可。」
聞言,張氏急得想將女兒給拉到一旁,可已來不及,斐有隆怒不可遏地低吼,「妳到底在做什麼,蝶引落水,妳明明就在旁邊,為何不趕緊差人將她給拉上岸,卻大聲呼救,引得外男踏進內院?!」
斐潔張口欲反駁,卻被母親硬是攔下。
張氏攏了攏發鬢,柔聲安撫道︰「老爺,這事不能怪潔兒,她年歲尚輕,一見這突發狀況,也莫怪會給嚇著,大呼小叫了起來。」
「誰家的閨女像她這般毛躁不經事,連何時該做何事都不懂?難道她不知道要是教外男見著蝶引落水的身子,蝶引這一輩子就毀了?!」張氏不解釋便罷,一解釋起來更教斐有隆怒火中燒。
都蝶引是他親妹子留下的閨女,是他唯一的外甥女,他這舅舅無法代替她離世的雙親親自照料她,如今他人都回家了竟還出岔子!
「老爺,這不就是樁意外?誰知道員外郎的千金這般不小心的跌了跤,還把蝶引給推進湖里,幸好蝶引機靈地游到邊處,避開了外賓入內的路線,只是泡了湖水凍著罷了,大夫都說無礙,開了幾帖藥喝下就沒事了,老爺又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張氏態度卑微,萬般柔軟地訴說著,帶著幾分委屈自責。「這些事與潔兒無關,真要論她有錯,也不過是錯在她年少不懂事罷了,回頭我再跟她好生說說不就得了?」
斐有隆撇唇哼笑了聲。「妳是真把我當傻子,還是睜眼瞎子?」那員外郎的千金不就是她的外甥女?誰那般巧,走在平地上都能跌跤,還能不小心將蝶引給推進湖里?不過是當著媳婦的面前,不想給她難堪罷了。
「老爺?」他的冷笑嘲諷,讓張氏有些心虛地垂下眼。
「有些事我不想說得太白,妳自個兒心里有數便成,可妳倒給我說說,我不在京的這兩三年,妳到底是怎麼照料蝶引的?妳把我交代的話全當耳邊風了?!」他在家時都能這般待她,更遑論他在麓陽時!
她明明知道,多年前輔陽寺的大師就斷言過,都蝶引注定是帝後之命,所以他才會決定留下都蝶引這個孤女,甚至要張氏比照閨女般照料她,誰知這張氏是個蠢貨,竟沒將他的話當回事!
她到底知不知道斐家真要谷底翻身,光耀門楣全都得靠蝶引!
張氏被罵得面子掛不住,想反唇相譏,偏偏又沒底氣,可要她再服軟,她是怎麼也吞不下這口氣,只好不斷地朝兒子使眼色。
斐澈用力嘆口氣,開口緩頰。「爹,咱們搬回這都督府,很多事都還沒安頓好又急著開宴,出了點小差錯無可厚非,再者蝶引機靈,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還有啊,這都多虧玄度,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日後得好生謝他。」
小廝通報他蝶引落水時,他急著前往湖泊,卻突地想起烏玄度提起有細微聲響,他趕緊差丫鬟到湖泊邊處尋,果真找著快凍僵的蝶引。
「那倒是,那小子真是愈瞧愈不錯,話少了點,可確實是個人才。」斐有隆被成功地轉移話題,盡管想讓烏玄度當他的女婿,可他那女兒卻被寵得無法無天,他真不知道這門親事該怎麼說。
「爹,這事交給我辦就成,只是時候也不早了,咱們還是走吧,繼續待在這兒,要是擾了蝶引歇息,豈不是要害她傷了身體。」
斐有隆一听有理,于是起身對著張氏道︰「過幾日,我從宮里找教養嬤嬤回來教導蝶引宮中禮儀,讓潔兒也跟著學,省得什麼都不懂,到了外頭丟盡我的臉。」
斐潔聞言,一雙大眼熱火騰騰的,還沒開口又讓張氏給按了下去,連聲應著,然後拉著女兒跟著斐有隆往外走去。
「夫君,公爹怎會突然要從宮中找教養嬤嬤給蝶引妹妹教導宮中禮儀?」劉氏蒲柳之姿,說起話來也溫溫柔柔的,沒有半點盛氣凌人,也讓人察覺不出她漫不經心地試探。
「不曉得,許是蝶引今年都及笄了,想給她尋門好親事。」斐澈不以為意地道,徑自走在前頭。
劉氏蓮步輕移地跟在後頭,神態溫婉,可腦袋里想的盡是公爹待蝶引的過分看重。雖說她不清楚今晚蝶引怎會那般巧的落水,但光听公爹方才的質問,她便知道是婆母與小姑刻意要壞蝶引清白。
究竟是為什麼呢?
這個家,婆母強勢,小姑刁蠻,想等到她管中饋,怕是得等到媳婦熬成婆了。許是寄人籬下,蝶引向來溫順乖巧,不爭也不搶,家中壓根听不到她的聲音,可如今公爹與夫君才回京,婆母和小姑便莫名地對蝶引出手……看來府里怕是要刮風了,她得站對方向才好。
房里假寐的都蝶引在確定腳步聲都離開後才緩緩張眼,一雙無塵秋水平淡地瞅著床架。
今晚落水一事,是令她心有余悸沒錯,但真正教她打從內心詫異的,是那個瞧見她的男人。倒不是因為被個外男瞧見她清白不保,而是因為那個男人周身有股讓她望而生懼的妖氣和莫名熟悉的……威壓感。
不是每個人天生都有股威壓感,那是位高權重之輩在日積月累下所養出的威壓,無法模仿,更無從學習。
尤其是那股威壓感,像極了皇上……她曾服侍過的皇上。
但,不可能的,如果是皇上,身上怎可能會有妖氣?
盡管她幾經轉世輪回,但她的魂魄不變,讓她依舊擁有天官一族的能力。雖然她並不像兄長能預測他人禍福生死,或是看穿人的本質,但妖氣是她天生懼怕之物絕不會錯認,所以她認定那男人只是相似,不是她的皇上。
可這世道,不是正值太平盛世嗎,怎會有妖孽現世?
那人到底是誰?究竟是人還是妖?
閉了閉眼,不再想這些與她無關之事,她得要好生想想往後要如何避禍。舅舅視她為祭品要拿她換取斐家的榮寵,要求待她比照自家閨女規格,也因此舅母視她為眼中釘、表妹打從心底厭惡她。
真要說的話,在這家中,大概只有表嫂劉氏會與她說上幾句話,可到了緊要關頭,表嫂也不見得會對她伸出援手,她終究只能自食其力。
避開了這一劫,逃過那一禍,可最終,她該何去何從,到底要上哪才找得到她的皇上?
酸意沖上眸底,她用力地張大眼,告訴自己不能哭,她才不喝孟婆湯,所以她不哭,絕不哭。
兩日後,早朝上,諸位大臣接連上奏直指烏玄度藐視王法,擅用職權,更有御史毫不客氣彈劾烏玄度,參他自立刑司于法不合,就連他與兄弟不睦都能參上一筆,一時間,殿上全都是咒罵烏玄度的聲響。
原因無他,就出在烏玄度讓神機營刑司押了數十名權貴子弟回來,當晚全都關進刑司地牢,任憑誰來說情,不通融就是不通融,別說放人,就連見一面都不成,教一些權貴莫不氣得牙癢癢,這才共謀演出早朝上這場鬧劇。
藺少淵坐在龍椅上,俊雅面容噙著斯文無害的笑,耐性十足地听著百官舌戰,直到眾卿停歇喘口氣時,他才不疾不徐地道︰「眾卿誤會烏提督了,是朕授意他如此行事的。」
瞬間,殿堂上一片死寂。
好半晌,左都御史才硬著頭皮道︰「皇上,雖說神機營是直接听令皇上,可從未听過神機營可自立刑司,這于法不合,這麼做會讓烏玄度壯大狼子野心,恣意妄為,臣斗膽跪請皇上收回授意。」
話落,二話不說的雙膝跪下。
接著,幾名重臣也跟著咚咚咚跪下,眨眼間,殿堂上的百官全都跪下,齊聲高喊著︰「臣斗膽跪請皇上收回授意。」
藺少淵見狀,笑意不禁更濃。「眾卿這是怎麼著呢?如今不過還在問審階段,押下之人尚未定罪,眾卿如此行事,只會讓朕懷疑,那押下之人確實是身懷其罪呢。」
「皇上,那是烏玄度胡亂行事,無憑無據便押人下獄,如此膽大包天,企圖瞞天過海,藉此邀功,還請皇上聖裁。」兵部尚書疾聲道。
「所以孟卿的意思是朕遭人蒙騙?」藺少淵嗓音一沉。
兵部尚書趕忙喊道︰「皇上,臣是認為烏玄度為領功而陷人下獄,依律,軍中有罪者該移往大理寺審理,怎能讓他自立刑司自審自罰,如此可是會亂了朝綱,讓百官不服啊,皇上!」
「孟卿,你這話是在說朕是個昏君,無視王朝律法?」
兵部尚書急得冒汗,想反駁,腦袋卻擠不出半點話來,更惱御史那批酸儒這當頭竟然不吭聲,陷他于不義!要知道,如今烏玄度追查神機營里虛職空餃一案,牽扯的可不只是武官子弟,那批酸儒也有份!
「皇上,皇上若不收回授意,臣等長跪不起!」半晌,兵部尚書口中的那批酸儒總算開口了。
藺少淵瞅著一顆顆低垂的腦袋,驀然起身,喊道︰「退朝!」
百官莫不驚詫抬眼,不敢相信皇上竟然就這樣走了,這事到底還有沒有轉寰的余地,而這長跪不起……到底該不該繼續跪?
踏出鎮天殿,藺少淵懶聲問著︰「湯榮,烏玄度呢?」
「回皇上的話,烏提督今兒個沒進宮。」湯榮噙笑道。
「可真是個聰明人。」想必他是料想到今日肯定有場亂斗,所以暫時將這場子丟給他處理了。
「可不是?烏提督昨兒個交代了,他入夜會再進刑司夜審,而且一旦罪證確鑿,便讓他們畫押認罪,再交由皇上定奪。」湯榮愈說愈是興奮,直覺烏玄度真是個好榜樣,他得好生學習才是。
「他們要是不畫押認罪呢?」
「烏提督說,他多的是法子,況且手上鐵證如山也容不得他們賴賬。」
藺少淵聞言,笑嘆連連。
看來,自己是找到了一把開封的利刃了,就不知道這當頭烏玄度到底是躲到哪去了,他這回查辦,就連自己族人也沒放過,鐵面無私得讓他都驚訝。
「不過,皇上,殿上那些人要讓他們繼續跪嗎?」湯榮難得好心地替百官詢探皇上的意思。
「他們既然都說要長跪不起了,朕怎忍心拂了他們的心意?」跪呀,他也想知道他們能跪多久。
真是問心無愧,就跪個天長地久讓他瞧瞧吧!
而教藺少淵掛念的烏玄度,一整天都待在自個兒的提督府里,直接下令外頭求見的一律不理,就連烏玄廣也不準踏進提督府內,直教王強快要苦皺了臉,直覺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這主子竟然連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就算新官上任三把火也犯不著把整個朝堂都給炸了吧,累得他這個總管像條狗,說得嘴都干了,還得接人眼刀,被扎得體無完膚。
慶幸的是,夜幕低垂後,大門邊上總算是清靜下來,差著廚房給主子備膳後,他終于能喘口氣了。
然而讓王強抱著頭燒的罪魁禍首烏玄度,此時並不在主屋寢房,而是拎了壺酒坐在後罩樓頂樓的露台上,邊啜酒邊瞅著宵小無聲無息地闖進提督府,熟門熟路地進了他的寢房,一會又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主屋的幾間房里忙進忙出。
約莫一個時辰,差不多快要將提督府給翻開了,那群宵小總算離開了。
「常微,跟上,活逮。」烏玄度啜了口酒後,淡聲吩咐著。
常微是他在麓陽時的同僚,一次應戰時順手拉了自己一把,他掛記恩情未報,所以這回神機營整頓,他就把常微從其他衛所給借過來,給了武官一職,職位僅低于他,在神機營里惹來不少白眼。
「是。」常微頷首,以指吹了聲哨音,隨即好身手地從四樓躍下,後罩樓布署的營兵隨即跟在他身後,無聲離去。
喝完最後一口酒,烏玄度跟著躍下樓,淡淡說了聲,「一群蠢人。」如此明目張膽地進提督府,是真把他當死人,還是沒將王朝律例當回事?
不管究竟如何,反正今晚提督府遭盜潛入,明兒個就能查辦了,而眼前,還是先辦正經事。
像是融入夜色里的鬼魅,他無聲無息地進了宮,踏進了刑司地牢。
看守的營兵一見他隨即起身,他擺了擺手,看著擱在桌面的名單,一目十行看完後,指了個人,要營兵將此人押到刑房里。
不一會,營兵便將人押到刑房,刑房就在地牢的正中央,此刻牢房里沒有半盞燈,夜半拖著鎖煉的行走聲,更教人膽戰心驚,原本就無法入睡的犯人,全都瑟縮地躲進角落,一個挨著一個,彷佛唯有如此才能讓自己心安些許。
然,心安不到一刻鐘,便听見了淒厲的慘叫聲,听著那人不住地喊道——
「救命、救命啊,我還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淒厲的聲響彷佛在眾人心里砸了塊石頭,震開陣陣漣漪,牢房里的人駭懼得都汗濕了衣衫,甚至開始低聲議論著被押去刑求的人到底是誰,更擔憂下個遭刑求的人會是自己。
在這兒的幾乎都是權貴子弟,可事到如今,一整天無人探視,無一粒米一杯水入月復,眾人開始懷疑自己根本就被舍棄,說不準今兒個就得死在這兒了!
「提督大人,我招了,我什麼都招了,趕緊給我止血,我的血快給流盡了……」
那淒厲嗓音變得虛弱無比,讓眾人臉色發白,渾身發顫著。
「那是我爹托五軍營提督說項的,說要讓我在神機營頂個虛餃領空餉……五軍營提督也拿了好處的……快點止血,快點,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不想死……」
「怎不早說?這傷口這麼深……」烏玄度無溫的嗓音帶著惋惜。
「救我……快救……」
在那嗓音乍停的瞬間,牢房里靜得連呼吸聲都听不見,好半晌听見了重物被拖扯的聲音,一瞬間,所有人像是回神了,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喊道︰「提督大人,我也招了,我全都招了!」
此事雖是重罪,可提督大人欲查的是幕後黑手,他們這些頂虛餃的人就算判得再重,也頂多是流放千里,不管怎樣,流放千里總好過死在這里吧!
湯榮進地牢時,撞見的就是這炸鍋的情景,不由走到不著燈的刑房,好奇問︰「怎麼不點燈?」
「現在可以點了。」烏玄度噙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道。
湯榮不解他在故弄玄虛什麼,徑自點了油燈,便見一地上的水,還有股尿騷味,「方才被拖出去的那個家伙不會是尿褲子了吧。」
「多少吧。」
「你在笑?」湯榮直盯著他。
可惡,他到底是錯過什麼有趣的事了?
「有嗎?」烏玄度哼笑了聲,直覺這些權貴子弟真是蠢得讓他都想笑了。他要真的在刑房動刑見血,牢房里豈會一點血腥味都沒聞到?
「不管怎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湯榮指著地牢里鼓噪的家伙們。
「沒什麼,準備寫供狀吧,明兒個一早可有得忙了。」
湯榮無奈又好笑,自己三更半夜不睡覺是趕來給人寫供狀來著?
可不管怎樣,湯榮還是捧著狀紙,讓營兵將人從牢房里一個個給領出來,原以為免不了得恫之以武才能讓他們交代清楚,豈料他都還沒開始問,他們竟迫不及待地將詳情說個巨細靡遺,就連中間人各收多少好處又是怎麼收,全都說得一清二楚,簡直是連條活路都不給人走了。
烏玄度剛剛到底做了什麼,怎麼教這群權貴子弟一夜變了性子!
是說,他又跑哪去了?真把這差事都丟給他了?!
鎮天殿上,鴉雀無聲。
藺少淵沉著臉看著湯榮遞上的供狀,底下文武百官面面相覷,搞不清那供狀是怎麼回事,最終只能恨恨地將目光盯在站在前頭的烏玄度身上,恨不得能沖向前去,一刀了結他。
驀地,藺少淵發出一聲怒吼,百官一抬頭便見供狀滿天飛落,于是一個個跪下,高聲喊道︰「皇上息怒。」
「要朕如何息怒?!來人啊,即刻將五軍營提督、三千營提督、兵馬司指揮使、左軍都督和中軍都督全押進大理寺候審!」藺少淵一聲令下,身為帶刀侍衛的湯榮隨即帶著殿前衛前去逮人。
「皇上息怒,皇上不能全看供狀的片面之詞,若是遭有心人士惡意指認,這豈不是陷諸位大人于不義?!」左都御史隨即抬臉上奏。
「是不是惡意指認,讓大理寺去查便知結果。」藺少淵話落,隨即沉聲再問︰「烏提督,可還有事上奏?」
「皇上,神機營虛餃領空餉一案尚未完結,臣會趕緊查個水落石出,而昨兒個,皇上賜給臣的提督府進了幾個宵小,趁夜竊盜,臣覺得古怪,這提督府不過是方修整好的府邸,並無古玩、金銀,怎會引來宵小?于是不動聲色地待宵小離開之後再讓侍衛跟上緝拿,卻意外發現……」烏玄度一貫冰冷的眼眸像是漫不經心地落在兵部尚書頭上。「宵小最終去了城外一幢莊子,那莊子的管事姓楚,听說頗苛待莊戶,又常打著主子的名號在外頭收了不少好處。」
「烏提督可有查清那楚管事的主子是誰?」
「是一孟姓人家,是兵部尚書隔了幾房的族人。」
「臣該死,臣不知族人竟出了這等賊子,臣愧對皇上!」兵部尚書抬臉時,滿是憤恨羞愧,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柱上,省得丟人現眼。
「烏提督,為了不損及孟尚書的清譽,你可得要好生查清這宵小潛進提督府行竊,究竟是主子授命抑或者是自個兒心貪膽大,要查個詳實,毋枉毋縱,還孟尚書一個清白。」藺少淵語重心長地道。
「臣遵旨。」淡淡的笑意浮在烏玄度唇角。
真是有趣的帝王,年紀尚輕,倒已經很懂得如何在百官面前作戲,一擒一縱,拿捏得恰到好處,教殿上百官都忘了這宵小行竊一案,壓根不該歸他查辦呢。
孟尚書一回兵部府衙,久候多時的孟委杰隨即迎向前,壓低聲道︰「爹,那件事……」
「別說了,被擺了一道!」孟尚書怒斥了聲。
孟委杰眉頭深鎖,看了站在府衙外的侍衛一眼,跟著父親走進內堂才道︰「他將這事往上呈報給皇上了?」他猜想,能教父親如此震怒,恐怕也唯有如此了。
「那個臭小子竟然直接在早朝將這事說開,要不是我早有準備,恐怕這當頭我已經被押進大理寺了!」一想到自己被個毛頭小子給整得快烏紗帽不保,孟尚書就想手刃那小子。
「爹,既然那小子如此張狂,這回咱們勢必要下重手了。」孟委杰面露殺意道。
他早想除去烏玄度了,打一開始神機營提督的位置就該是他的,誰知道竟竄出烏玄度這個程咬金,才會讓朝堂上人人自危。
「現在不得胡亂出手,皇上正盯著呢。」孟尚書冷哼了聲。「你當皇上真看重烏玄度?說穿了不過是枚棋子,烏玄度就算因為查案被暗殺,皇上也能揪著尾巴往上查。」
更何況,皇上在朝堂上雖是給足他面子,明著要還他清白,實則是要烏玄度將這事徹查到底。
「不動他,難不成就這樣眼睜睜地放任他繼續查案?要是查到了火器……」
「誰說不動他了?只是這事得要從長計議,多經幾個人手,多繞幾個彎,把狀況搞得像是意外才成。」
「意外嗎?」倒也不難辦。
孟委杰腦袋里已經翻出數個月復案,一想到能夠弄死烏玄度,這新仇舊恨總算能咽下了。
前兩日明明就有幾分回春的味道,煦陽照得人懶洋洋的,可今兒個一起又是風雲變色,冷風刺骨又回冬,過了晌午,天色如墨,大街上的鋪子早已點上燈火。
京城大街上的人潮,被這無故刮來的冷風吹進酒樓茶肆里窩著,一時間各酒樓茶肆幾乎坐無虛席。
其中以名聞遐邇的馮家酒樓為最,一樓食堂幾乎都被人潮佔據,大家連站著都要擠進馮家酒樓里,全因為那酒樓新來的說書人。
太平盛世里,京城到處可見繁華,酒足飯飽後看出戲或是听人說書,是近來京城人的小小消遣,而馮家酒樓這新來的說書人,唱作俱佳,引人入勝,說的全是稗官野史、鄉野奇聞,于是說書的時間一到,哪怕雪虐風饕,依舊抵擋不了京城人想听戲的渴望。
而這時,烏玄度也在酒樓二樓的雅房里,窗子一推便能瞧見一樓食堂,不少權貴想听戲都是搶先包下雅房,但烏玄度卻不是來听戲的。
「……玄度,四哥說了這麼多,你到底听進去沒有?」烏玄斗說到口渴,倒了杯茶解渴才發現茶水都半涼了。
瞧,他都說了多久了,眼前這人跟死人沒兩樣,從頭到尾都沒吭聲。
「說完了?」烏玄度淡聲問著。
烏玄斗聞言,簡直想吐血了。「玄度,這事不是鬧著玩的,你再細查下去,咱們烏家也會牽連在內……你也清楚咱們烏家這些年落敗不少,要是再犯上這事,那真是永無翻身的一日了。」
烏玄斗雖是一介商人,連官字邊都沒沾過,但仍有部分烏家族人在朝中謀了半大不小的官,別說大哥強迫他來,就連其他族人都是又哭又求的,逼得他不得不找這忙人六弟說情。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玄度,話不是這麼說的,這種事說穿了就像是常規,歷任皇帝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伙在各營里頭鑽營謀生,都這麼干的。」誰知道皇上在這當頭查起,還派了個像死人般的烏玄度去查,一點情面都不給。
「所以,大伙要流放了,到時候就一道流放吧。」烏玄度事不關己的口吻訴說著最貼切的結論。
「玄度……」烏玄斗真的好氣餒好無力,他這張嘴在商場上還挺好使的,死的都能說成活的,可為什麼他說了老半天,他的弟弟卻壓根不捧場?
上過幾次戰場,經過幾次生死,性子也沒必要變這麼多吧!
「四哥話要是說完了,我……」
「坐下,你給我坐下!」見他要起身,烏玄斗立刻橫過桌面,硬是將他拉下。「橫豎你現在也下不去,說書人要說書了,你好歹也等這場說完再離開。」自己也可趁這空檔想想還有什麼法子可以說動他。
幸好大哥聰明,要他邀玄度到馮家酒樓一敘,這時分為了听戲,一樓早已經人滿為患,想離開也不容易,能替他爭取一點時間想法子。
烏玄度興致缺缺地坐下,方巧說書人出場,一樓食堂登時歡聲雷動,儼然像是一流名角登台,教他撥了點心神往一樓望去,只瞧見一名身穿青衣的男子十足文人樣,就站在食堂中央,說學逗唱著,光听嗓音便覺得有戲。
可惜,他對听戲沒興趣,只等著曲終人散。
然而,當說書人說起——
「今兒個咱們就來聊聊這千年的鳳姓帝王吧,欸,有人眼楮瞪得極大,是不是覺得我不該提起千年的帝王,冒犯了當今聖上?唉,都千年前的事了,咱們現在說的是千年前曾流傳過的故事,故事是這樣的,話說千年前有一鳳姓帝王出生時百蝶齊聚,被喻為祥瑞,于是這位皇帝被賜名為鳳羽,日後果真是登基為帝了。」
听到這最後一句,烏玄度暗不見底的眸淡淡掃向窗外。
「這位帝王確實是位賢君,殺伐果決,攘外安邦,朝堂上更無官員結黨成派,確實是當朝明君無誤,唯一可惜的是這位帝王在其愛妃死後,性情大變,孤冷懾人,親手殺了害死愛妃的嬪妃及宮人,據說那天後宮流的血洗了三天三夜都洗不干淨,而其愛妃的尸身甚至遲遲未下葬,一直擱在帝王寢殿,更有一說,那愛妃的尸首恐是被帝王給吃下月復了。」
話一出,底下莫不嘩然,一個個難以置信,直覺得毛骨悚然。
唯有烏玄度淡然注視著說書人,可惜從他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見說書人的側臉,否則他真想瞧瞧那人究竟生得什麼模樣。
「後來,那位帝王真的瘋了,他讓天官對愛妃與他所出之子下咒,等到其子年屆二十時,再飲了他的血,以為在天官施咒之下,他可以逆轉時空,回到與愛妃相遇之時改變命運,豈料卻是遭天官所騙,他非但無法逆轉時空,甚至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在人間里徘徊,甚至為了得到更大的力量,他吃下了山魅魍魎,把自己變得更加不像人,就只為了在人世間里尋找他轉世的愛妃,孰不知只要他的心念一偏,他就真要墮入惡鬼道了,還找什麼愛妃呢?」
說書人說著,微側過臉,露出俊美無儔的面容,一雙勾魂般的魅眸尋釁般地與烏玄度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