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愛就來 第六章
第五章
這是一頓相當「天方夜譚」的午餐。
但這可不是針對午餐的內容西言,今天的午餐前菜是緹魚醬吐司,再來是尼斯色拉及蔬菜濃湯,主菜分別是煨牛肉及茴香鱸魚配硬面包,甜點則是新鮮的葡萄甜塔。
午餐很正常,但共進午餐的成員卻令人為之側目,想不多看一眼都不行,尤其是對戴爾蒙莊園上下而言,才真的是叫做「天方夜譚」。
畢竟,就連老管家巴倫也沒看過威廉與老夫人同桌用餐的「奇景」。
「這是發生了什麼事啊?」難道是彗星要撞地球了嗎?僕佣們競相走告,上菜的人格外謹慎,司酒的手還微微發抖呢!
除了刀叉餐盤的輕微踫撞聲外,富麗堂皇的餐廳里靜得就像座墓園。
「鏘!」珍珠不小心滑落一根叉子。
哦喔!她在心中哀叫一聲,這在用餐禮儀中,無疑是嚴重的失誤,丟臉之極。
「鏘!鏘!」說時遲那時快,接二連三的聲響,原本輕蔑地等著看好戲的僕人們各個愣在當場,看著老夫人和威廉手中的刀叉蓄意從掌心中滑落,感覺像是要幫珍珠解圍。
主人替夫人解圍還說得過去,但是老夫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眾人的眼神彼此交會,直到威廉出聲命令他們換上新的餐具,仍是驚疑不定,提高警覺等待下一步的變化。
「鏘!」珍珠發現自己備受矚目,心一慌,一個不留神,刀叉再次落地。
「鏘!鏘!」又是兩聲一模一樣的聲響,威廉平板的表情亦不禁動容,他這回是全程看清楚老夫人手中餐具滑落的經過,那的確不是失誤,而是刻意的。
老夫人為什麼也會跟著他維護珍珠?
帶著如是疑惑,以及不得不承認的感激,用餐完畢預備離席的威廉在經過老夫入座位邊時,微微彎道聲謝。他怎麼樣也沒想過,會有跟父親的元配道謝的一天。
「哼!」還是一樣的高姿態,可老夫人的嘴角卻微微往上勾。
那是笑意嗎?這下子換威廉心里七上八下了。
「你跟老夫人是怎麼回事?」特地提早結束公事,威廉一回房便詢問嬌妻。「她不是在欺負你吧?」盡管看起來不像是那麼一回事,但他非得听她親口保證才能安心。
「誰欺負我?」珍珠正躺在床頭看書,耳邊卻傳來天外飛來一筆的問話。
「老夫人。」威廉扶著她坐起,以為她是為了顧全大局才忍氣吞聲。「她是不是在欺負你?」
「沒有哇!」珍珠不解反問︰「誰說的?」
「我明明看見……」他換個方式再問︰「你們在日光室里做什麼?」
「哦!那個呀!」珍珠總算懂了,呵欠連連地響應,「老夫人在教我呀!」
「教你什麼?」
「教我一些有關葡萄酒的常識。你知道的嘛!我根本也沒主持過什麼宴會,萬一出糗,豈不是會被人家笑?」
「沒人敢笑你。」在他面前。
「是,我知道。」珍珠懂得他的言下之意,也懂得他的憂心,急忙安撫他,「所以老夫人也是為了我好呀!說真的,老夫人真是個好老師,我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她總會不厭其煩地教我一遍又一遍……」
威廉黑眉挑得老高,難以置信。「真的嗎?她會教你?」
「嗯,其實相處久了,我覺她人很好,是典型的面惡心善,而且是個很寂寞的老人家。」
「人很好?寂寞?」威廉質疑的聲音听起來就像喉嚨里梗顆鴨蛋的大鴨子。
「你站在她的立場想看看嘛!威廉。」愛嬌地偎入威廉懷中,珍珠先為自己找個舒適的姿勢才開講。
「她的丈夫和兒子都死了,就只剩下安杰拉這個孫子,而你這『半個』兒子又老是對她很冷淡,她又怎麼忍受得了呢?當然也只好學你把臉板起來,不是嗎?這可是一種惡性循環呢!」
「我從來不曾想過……」威廉受教,垂睫沉吟,「我還記得,我第一次看見老夫人是在我四歲的時候,爸爸首度動了與她離婚的念頭。盡管爸爸把我跟媽媽保護得很好,但是老夫人仍想盡辦法找到我們,當面罵媽媽是下賤的黃種女人,叫她不準把野種賴到戴爾蒙家頭上——我跟你說過嗎?除了發色、眼珠的顏色不一樣之外,我幾乎是我爸爸的翻版,那使她更加震怒。」這就是他後來無法對老夫人有好臉色的原因。
「噢……」上一代的恩怨愛恨,小輩不予置評,不過珍珠听到這里,還真的是無話可說。
不過將心比心,若是有人膽敢辱罵她那幾個死黨,她肯定也會氣得渾身發抖,跟那個人拚命吧?
「後來爸爸和他的兒子、媳婦死了,她不得不低聲下氣來求我代為掌管戴爾蒙莊園,那時我就發誓非得給她一點顏色瞧瞧下可,讓她看清楚我這個黃種人野種比爸爸和他們的兒子更加出色,這就是我經營戴爾蒙莊園的最大動力,你明白嗎?」有點自嘲,但語氣中更多的是自豪。
「明白。」珍珠咬唇壓下微微的笑意。
她「明白」的是,威廉其實是個心腸軟又責任感十足的男人,不然怎麼肯盡釋前嫌的回過頭來幫老夫人如此大的忙,真是……
為了強調自己的口是心非,威廉又繼續補充著,「所以只要等安杰拉滿十八歲,屆時這一切都將歸還給她,你可要有心理準備要跟著我喝西北風了。」
「是,我明白、」珍珠發現自己更愛這個男人了,他果真是光明磊落啊!「對了,說到這一點,我一直都忘了問,安杰拉有沒有帶去給醫生檢查過?她的聲音——」
「醫生說她的聲帶和听力都很正常,我也詢問過老管家,巴倫也說安杰拉兩歲前也會牙牙學語叫爸爸媽媽,她不是不會說話,而是不肯開口說話。听說她當年看見了雙親的遺容後便是如此。」
戴爾蒙家已經請過中醫、西醫,甚至還試過什麼自然療法,統統都不見效。
「是嗎?心病嘛……」這樣,也許真的只能順其自然了吧?珍珠為小女孩感到惋惜。
听了珍珠的一番見解,不知不覺中,威廉對待老夫人的態度和緩不少,不再那麼劍拔弩張。
戴爾蒙莊園里的氣氛亦開始有了微妙的改變,僕人們對珍珠一致排外的敵意變成了猶疑不定。
他們觀望著老夫人的動向,猜測她為何不再排斥珍珠,尤其安杰拉小姐更是黏珍珠黏得緊。
或許,這位年輕的東方女子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差勁,非不足以勝任戴爾蒙莊園的女主人。
這個想法讓愈來愈多人開始樂意接近珍珠,甚至不知不覺的喜歡上她。
不過,此時珍珠可沒心思想那麼多。
挺著愈來愈大的肚子四處走動可不是件輕松的事,她再度從活力充沛退化成動不動就睡——瞧,就像現在,居然連在日光室接受老夫人的魔鬼訓練也能打盹,放著老夫人一個人在滔滔不絕的講課,徑自找周公下棋。
「……這就是為什麼人們說紅酒配肉、白酒配魚……」老夫人停下話,看著安杰拉跳下椅子,跑到準媽媽身邊去搖醒她,小臉上閃過一絲不安。
起初老夫人不懂,但很快的就領悟,安杰拉或許是在害怕,怕她像父母般突然死去?
「別擔心,安杰拉。」
老夫人走了過來,傾身瞇眼仔細注視珍珠支手撐頭的香甜睡相,再拍拍安杰拉的肩膀。
「她只是累壞了。」
語畢,她轉身去撥內線,通知樓下的僕佣幫忙把珍珠「搬」回臥室去睡。
豈料到日光室來的人卻是威廉。
「我公事剛好告一段落,有空。」相看兩無言,威廉依舊是板著臉說話;不過,他已經進步到主動找話題跟老夫人說話了。「我來帶珍珠回房。」
「嗯。」老夫人可有可無地應了聲,看著威廉走到珍珠身側跪下,伸手輕拍她的臉頰。
「嘿!醒醒呀!笨珍珠,不要在這里睡好嗎?我們回房里的大床去睡?」多麼憐愛的口吻,老夫人算是再一次見識到威廉鐵漢柔情的一面。
老夫人雙眼微黯,為了家族利益而結婚的她,從未得過丈夫如此的好臉色——即使她愛上了丈夫亦然。
「睡覺……」珍珠愛嬌地對威廉張開雙手。「抱我去睡覺。」
「是,」威廉抱起她,萬分寵溺,但在舉步欲走前又想起老夫人的存在。「失禮了——」
「快帶她去休息。」老夫人打斷了他,口吻雖硬,卻又流露出一絲溫情。「都要當媽媽了還不懂得如何照顧自己?」
威廉一臉見到外星人的驚愕表情,直到老夫人又一記不耐的眼神射來,他才回過神地抱著嬌妻掉頭就走。
威廉從來沒有看過老夫人如此釋出善意。
也許珍珠說得對,老夫人看起來的確寂寞,只不過平常用冷硬的面具偽裝起來;而他亦然,日子一久,面具就更月兌不下來了吧?
威廉在觀察著老夫人,老夫人何嘗不是在觀察他?
撇開非親生子的關系而言,她還真不得不承認,威廉的確是個好主人,他不僅維持住這份百年的產業,甚至還將經營版圖擴張,為這個家帶來更多的財富。
光憑這一點,老夫人就知道自己欠了他非常大一筆。
也許她看起來很冷漠,可並不是真的鐵石心腸;再者,威廉的表現在在都令挑剔的她無話可說,有時她不禁有種「錯覺」,仿佛威廉就是她另外一個值得她驕傲的兒子。
事到如今,她表面上雖然依舊是又酷又冷,可心底早就默默地承認威廉和這個東方女人……好吧!勉強啦!除了寶貝孫女安杰拉之外,他們也可以算是戴爾蒙家的一分子。
而珍珠的加入也讓這個家變得有朝氣起來,她的法語明明說得有夠破,卻沒有因此而畏懼開口;相反的,她還特地去找每個人聊個幾句,所以她那口破法文還真的在短期內精進不少,至少她在為珍珠上課時就听得出來。
而且,她友善大方的舉動讓莊園里不少人對她產生好感,至于威廉呢!老夫人其實在找他回來的時候就一直害怕他會搶去安杰拉的繼承權,但是這幾年下來,他的表現在在都證明是自己多慮了。
真的,愈是觀察這對小夫妻,老夫人就愈是無法厭惡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