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傳夜叉男 第十一章
清酒喝了一瓶又一瓶,醉意或多或少醺染在每張臉孔上。
櫻淡嘗了一口,可白梵天卻喝得俊容通紅,不過,若說他醉了嘛!腳步又很穩,一步步踏出去沒有一絲搖晃。
話雖如此,他卻在一回到房間後就什麼都不管,往準備好的柔軟鋪蓋倒下,讓人看了搖頭失笑。
他一沾枕就睡,她卻依然清醒,什麼事也不做,只是靜靜地端詳著他。
回想起數個月前,為了給少主治病而綁來這名蒙古大夫,沒想到會有這麼驚人的後續發展。這個金發碧眼的男人不僅順理成章地入侵她的生活,把她整個人吃干抹淨不說,連她的心也一並勾了去,她想拿都拿不回來了!
「櫻櫻……」睡夢中,他的一句囈語讓她真心笑了出來,細瘦修長的指尖輕探入他的發梢,任意地撥弄那頭金亮。
她不在乎他能否恢復正常,因為她愛上了這種被他需要的優越感,她渴望這雙碧眼里永永遠遠只看著她一人。
真的,她可不可以這樣奢望?她無聲的懇求著。
櫻花綻發得益發美麗,含苞有含苞的羞姿,盛放有盛放的艷麗,較強的風一吹,不過拂掉些許粉瓣,大多數的花兒依舊完好的停留在枝啞上。
「櫻……」而這幅美景也不知是怎麼刺激到白梵天,碧眼定定看著那一片又一片的花海,不大像是在賞花,反而像是在竭力思索些什麼。
「怎麼了?」櫻像是怕驚擾到他,腳步放得更輕更柔,他人坐在夜色的走廊上,半轉過身注視著她。
「櫻櫻,31A!」不料他爆出這句勁爆的話,接下來還有呢!「夜叉,美國!」
「不……」櫻的腳步再也無法靠近他,整個人當場凍結,寒意從腳底迅速往上竄。
「梵天……」他這是?
「夜叉,我是……噢啊!」俊容忽地整張刷白,白梵天發出疼痛的嘶吼。
「梵天!」她不知該怎麼幫他才好。
「美國……美國……X計畫……噢啊啊啊!」疼痛似乎更加劇烈,他倒在地上不停翻滾,一下子用力拉扯自己的頭皮,一下子喘不過氣來似的捂著胸口,一下子又瘋狂的咆哮,驚動宅里的所有人。
「梵天,不要這樣……」她想抱住他,但手才伸過去,他就毫不留情的一口咬下去。
她沒發出半點哀嚎,可是手臂明顯的抽搐了一下,猶被咬在他利齒間的素手瞬間噴出鮮血。
「天啊!快把白醫生拉開。」櫻的表情未變,可一旁的人可是看得快要昏倒啦!
「不要過來!」櫻一看見他們預備挽袖拉人的動作,立刻阻止他們。
長年的死士訓練讓她對上的疼痛已經習慣,但她不希望讓原本就飽受苦楚的白梵天再受到一絲傷害。
「唔……」血的味道又腥又澀,似乎難以下咽,白梵天猛咳了好一陣子,接著腦袋一歪,就不省人事暈死過去。
又疼又痛,在這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受到囚禁的全發少年頑強的抵抗眼前不斷毆打他的男人。
滋--滋滋--中年男人拿出電力充足的電擊棒,用力往少年的胸膛捅去。
「啊啊--」少年先前已被拳腳、皮帶等鞭打得傷痕累累;瘀青混著血絲,如今又遭到電擊,不死也會月兌去半條命!
「哈哈哈哈!電擊的滋味是不是很棒啊?夜叉?下次你再頂嘴,我就拿十支電擊棒來對付你!反正你們這群小孩是怪物,跟鬼怪一樣……」
鏡頭一帶,金發少年被關在一個半人高的鐵籠里,全身衣物被剝得精光,身上沾滿穢物和灰塵。少年的碧眼顯得空洞,雙手抱著曲起的雙腿,努力的要將自己縮成一個小球,彷佛這樣就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
「撐著點,夜叉。」棕眼深邃,年紀最長的少年偷偷給他送吃的。「我們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最後的鏡頭,金發少年和其它飽受人體實驗所苦的同伴們齊心協力,在棕眼少年「閻羅」的帶領下逃出「X計畫」的秘密研究中心。
「夜叉,我們有新的人生了!你想叫什麼名字?」
金發少年碧眼圓瞠,貪婪地打量外頭的世界,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應答。
「我想姓白,白梵天……」
「梵天……梵天……」他才剛決定好自己的新名字呢!這麼快就能派上用場啦?他在黑暗中左顧右盼,看看是誰在喊他?
「唔……」發著高燒的白梵天醒來睜開眼,先是有些呆滯地看看天花板上那只長形日光燈--
這是哪里?好象是自己家里的小型醫療室耶?可是,怎麼會是病人換人做做看,他這個蒙古大夫躺在病床上做什麼?他沒生病吧?
「你終于醒了……」那守在他床邊的聲音又低又啞,磁性十足,白梵天的視線因高燒而有些模糊,只能大約分辨出那人的輪廓,甩動一束留長的發絲。
「你……」他不認得這個嗓音的主人,可偏偏又覺得很熟悉、很熟悉……額溫似乎又往上攀爬了一點,熱得足以熔去他所有的腦汁。
「你終于醒了,太好了,我好擔心……」不是他習慣的英文,一板一眼的特殊音節像是某種東方言語……是哪個國度呢?中國?印度?
而且,「誰……」這個人認識他嗎?不然怎麼會為自己擔心成這樣?「你是誰……」
瞬間,長發人影僵住了,似乎不敢相信他會開口說出這種話。
「你是誰?」他努力地想看清楚對方的容貌,卻力不從心,大半的神志被甜暖沉黑的睡意勾走。「我好象不認識……」你!
最後一字停留在腦海中,白梵天又昏睡過去。
白梵天的高燒一度退了又起,但情況已慢慢好轉。
「請別介意,櫻小姐。」閻羅看著這個白著臉孔的女子,從她毫無血色的唇瓣來看,不難發現她被白梵天的夢囈深深打擊到。
「夜叉一旦『發病』就是如此,只要他退了燒、康復了,妳再把他忘掉的記憶補述給他听就好了。」
「他為什麼會這樣?」冷靜、冷靜、要冷靜!可櫻卻听見心里拔尖了嗓,驚恐的問︰「你不是說他只要注射那種特效血清就會沒事了嗎?」
白梵天在德森島上昏迷倒下後,德森立即在第一時間聯絡閻羅,並派出私人飛機,以最快的速度將白梵天送到紐約,接受他自行研發的抗體血清治療,而櫻和黑田醫生則隨後趕到。
「難道……他一旦康復後,就不會記得他曾經『發病』的事?」
黑田醫生從閻羅的默然以對、以及白梵天一問三不知的情形之中看出端倪,大膽的做出推測--
「這恐怕是病人一種保護自我心智的表現,他不能忍受自己曾經發病過、退化成獸的行為,干脆自動從記憶中刪除,就像計算機偵測到病毒,而主動隔離、砍掉一樣。」
這種比喻或許有些不倫不類,卻是讓櫻一听就懂,臉色更白了,悄悄往後退到一邊角落去。
「這也正是我擔心的事,黑田醫生。」閻羅和黑田醫生熱烈討論起來,「夜叉是我們這群同伴中的家庭醫生,但當他『發病』的時候,我們卻幫不了他,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櫻已經沒有在听了。
她游魂似的走到落地窗前,透過玻璃往下看。
紐約似乎每個人都有急事啊!腳步又快又急,一個個黑點各走各的路,即使在斑馬線前聚集,卻依舊顯得壁壘分明,彼此永遠都不會有交集……
這不正是她和白梵天的寫照嗎?
其實說穿了,他本來就不該和她這個注定活在陰影中的死士有所牽扯,如今,也只不過是他的潛意識覺醒,將生活導向正軌罷了。
「櫻小姐?」閻羅走了過來,那雙深邃棕眼很是迷人,也似乎看穿她滿心的狼狽及感傷。「妳和夜叉之間……」
「我很高興白醫生即將康復。」她迅速將背脊挺直。
她可是個死士啊!才不會……才不會因為這種兒女私情而失態。「我僅代表少主跟白醫生致上萬分謝意。」
她無法想象白梵天「發病」失憶的嚴重程度為何?卻又無法開口詢問,但更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答案。
而答案很快就揭曉。
「咦?你是哪位?我見過你嗎?」精神恢復大半,但仍虛弱地臥床,白梵天首先對黑田醫生發出疑問。
也因為這聲詢問,讓原本打算推門而入的櫻停住腳步,突然不敢面對白梵天。
他現在是不是已經變成了一個陌生人?一點都不認識她,還會用懷疑的態度來對待她?
「啊!我對你有點印象,」白梵天的聲音繼續從房里傳出,她屏住呼吸,提心吊膽的往下听。
「你是我在哈佛時的教授!從日本來的,在我念大四時的客座醫生?」不是很確定的問句。
「是!沒錯。」黑田醫生緊接著問︰「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記得了!發生了什麼事嗎?」回答得迅速且困惑。
「你發病了。」閻羅告訴他。「而且有好一段時間了,你真的不記得發生什麼事?」
「我想想看--啊!」原本尚稱平穩的聲調忽地叫了聲,彷佛正在承受某種折磨。「我的頭……」
「快躺下來!你頭痛不是好了嗎?」里頭立即陷入一陣手忙腳亂,櫻毫不思索的沖了進去,幫忙制伏陷入狂暴中的男人。
稍後,櫻一語不發的守在床邊,看著他再度昏睡過去的俊容,一手握著他的大掌,一手則小心的輕拂著他散在額上、頰鬢邊的發絲,一回又一回,不顧先前被他咬傷的未愈傷口,巡禮似的撫模他的五官。
一旁的人沒有說話,都被這多情的一幕給震懾住,末了,見櫻將自己的臉龐湊過去,輕輕的在他臉上吻了又吻,然後重新抬起頭,一臉堅強的走到閻羅面前。
「就算他待會兒醒來,也不會記得他在德森島上的一切對不對?而且,只要他試圖回想,就會開始『發病』對不對?」
「櫻小姐有什麼建議?」閻羅很欣賞這個只見過兩次面的女子,也看出她的態度頗不尋常,彷佛帶著壯士斷腕般的決心。
「我希望,」櫻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底深處的痛,「就請讓他忘記這一切吧!」
櫻花美極,可不管開得再燦爛,終有凋零的一天。
櫻樹開花時,風華絕代,但凋零時亦干脆利落,風情也不過一夜。
就僅僅這麼一夜,然後夜風輕輕卷起,翌日清晨,地面上一干二淨,什麼也留不住。
櫻一直等回到島上,看見一地掉落的櫻花,才頹然跪地,掬起滿把的花朵,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