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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紅葉 第十三章

「……公子?」

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子岑的聲音。

「你怎麼靠在床邊睡著了?我昨晚走的時候你明明還好好地睡在床上的啊?」子岑似乎很疑惑,「怎麼窗戶也打開了?」他緩緩睜開的眼被一片模糊的白光刺痛了。想要回答子岑的話,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在好遠好遠的地方,遠到他自己都听不見。

「公子?」子岑看著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是說了句什麼,但那聲音卻低啞得根本無法听清。

「我……」他一手撐著床柱,想要站起來。但只是身子晃了晃,整個人就完全失去了重量,側身倒了下去。

「公子!」子岑驚叫一聲,連忙伸手去扶他,一觸到他的身體立即感覺到一片灸人的火燙,「天哪!天哪!你在發高燒!公子,你究竟怎麼了?怎麼才一晚上就病成這樣了?老天,快點來人幫忙啊!」

隨後有些凌亂的腳步聲,有人奔進奔出,塵昊似乎也來過。但他什麼都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

等到慧嬈接到消息趕到掃葉居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衛涵吃了藥,迷迷糊糊地睡在了軟榻上。

「公子怎麼會說病就病了?」慧嬈皺著眉,握了握軟榻的錦被下衛涵發燙的手心,又試了試他額頭上的溫度。語氣不見得如何嚴厲,但也隱隱有些責怪的意味。

「你早知我有舊疾,發作起來自然是說倒就倒,你責怪他做什麼?」迷迷糊糊听到這句話,衛涵睜開了眼,倦倦地插了一句。

「身體不舒服就閉著嘴留點精神。你倒還有力氣來管這些。」慧嬈向後伸出手,錦心把包著碎冰的帕子遞到她手上。

「明知道公子的身子不好,平時就該多注意。別非要等到人倒了才來咋咋呼呼。」她一邊把帕子覆上衛涵的額頭,一邊還在數落著子岑,「不然,要你來何用?掌教把你派來的時候沒教過你怎麼侍候人嗎?」

「回公主,是小的不好。小的知錯了。」子岑屈膝跪下,顯得萬分的委屈,「小的知道公子的身子馬虎不得,所以一向特別注意的。前幾次也見過公子發病,可是吃過藥休息一會就會好的。昨晚我親手伺候公子上床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可今早來的時候就發現公子居然暈倒在地上了……」

「好了。」衛涵低低地打斷,「我說了,是我自己身體不好,不關他的事。」一句話說完,像是累了,本來半閉的眼簾緩緩垂了下來。

「好,你是好人,我是惡人。」慧嬈縮回手站起來踱開。看到錦心想跟著她走開,立即又斥道,「不懂事的丫頭。你和子岑兩個人一步也不許離開地守著他。他額上那麼燙,那碎冰很容易就會化的。要是化成水浸濕了頭發、衣枕,豈不是病上加病?」

「是,笨丫頭知道了。」錦心抬頭一笑,把身邊的一大盆窖藏冰塊揀出一塊來放進石臼里慢慢搗開,一邊吩咐子岑,「你替公子隨時擦著汗和水,我來搗冰換帕子。」

慧嬈走到書桌前,一躍坐了上去,仔細打量著衛涵的氣色,「就你這樣的身子,我要是真要你當我的駙馬,不是過門沒幾天就要守寡了?」語氣平平的,听不出是在說笑還是真的在擔心。

衛涵似乎是想笑。唇角微動,卻並沒有笑出來。反而是因為發燒而泛起紅暈的臉色漸漸變作驚人的蒼白,額頭上滲出密密的冷汗,一只露出被角的手痙攣地抓住了軟榻邊沿。

「公子?」子岑看出不對,試著喚了一聲。

衛涵不答話,只是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咬得鮮血迸出,順著唇角往下淌。

「公子!」這回錦心和子岑同時驚叫一聲,都變了臉色。慧嬈也猛地從桌上跳下沖了過來。

「衛涵!」慧嬈急叫一聲,看到他的呼吸越來越艱難,最後緊到極處,突然頓住,然後頭一側就此沒了聲息。

「錦心,馬上叫人傳太醫!」慧嬈終于失了平日的淡定,陡然抬首驚喊。

「公子這病……」老太醫三根手指搭在衛涵的腕脈,捻著胡須眉頭皺成了一團,「難。」

「他剛才突然暈過去是怎麼了?」慧嬈這時候已經恢復了常態,只是始終握著衛涵的手沒有松開。

「是啊。我也看公子發過幾次病,可從來沒有這次這麼嚇人過。」子岑也猶帶余悸地點頭。

老太醫嘆了口氣,「公子的病在血脈中,先天帶來的。之前應該一直有名醫延治,所以一直壓著。只是最近,突然有極嚴重的風寒侵體,導致病情急速惡化……」

「難道是昨晚?」子岑詫異又震驚地瞪大眼,「可是昨天公子明明還好好的。」

「這……我也說不清。這風寒侵體應該就是最近的事。他病勢本重,這一惡化……唉,這病到了後期發病時不僅會高燒不退,還會劇痛難當,剛才他這就是痛暈過去了。」老太醫搖搖頭,「公子恐怕時日無多了。」

「是嗎?」慧嬈坐在軟榻前,听到這番話並沒有什麼表情。她用衣袖細細地拭著衛涵額間的汗,動作很輕,眼神也很特別,「我只知道他身體不好,倒沒想過,他還能活多久的問題。」

「公主——」錦心有點擔心地看著她,輕喚了聲。

「你看著我干什麼?」慧嬈把衛涵的手放回被子下,整整衣襟緩緩站起來,「太醫開好方子你馬上去煎藥,不許讓別人經手,你心細些,親手弄好端過來。」

「是。」錦心垂首應道。

又看了看榻上的衛涵,慧嬈才轉身慢慢走到他的書桌前,一件一件翻揀著他書桌上的東西。

上面有三兩本書,擺在當中那本《楚辭》還以一片樹葉當書簽卡在「九思•疾世」那一章。旁邊有一方石硯,石硯右邊的筆架上還掛著幾支筆。

靠近窗台的地方放著一個白瓷的筆洗,樣式簡潔,但玲瓏可愛。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拿起來把玩,卻冷不防從里面灑出些水來,滴在了她的衣襟上。

她有點詫異地往筆洗里面看了看,發現底下還盛著極少的一點水。

「子岑,你該打。連筆洗里的水都沒倒干淨,灑了我一身。」她抖抖衣襟罵道,「啊?」子岑莫名其妙,「怎麼會呢?公子每次畫完了畫我都是洗淨了才放回去的,怎麼會還有水呢?再說,公子也有六七日沒畫過畫了,就算里面有殘水也該干了啊。」

「是嗎?」慧嬈有些疑惑地皺皺眉,「那大概是……」她放下筆洗,看了看筆洗的放置位置,「下雨的時候從打開的窗戶里飄進來的雨水吧……」她伸指去模了模靠近窗邊的書本。果然,近窗口的一半稍稍有些卷曲起皺,那是濕了以後又被太陽曬干造成的。

她說這句話的聲音不大,所以子岑和錦心都沒有听到。但話剛說完,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就這樣怔在那里。半晌之後,才緩緩轉過身,以一種若有所思的眼光看著昏迷中的衛涵。

「你……」唇齒微動,不知道她想要說什麼,也不知道她想要對誰說。但突然,她眼里的光又黯淡下來,沒有再說下去,「算了……」她重新轉過身,看著窗外的如火如荼的紅葉,陷入了沉默。

第二天,毫無意外地,皇上召見。

慧嬈的直接反應就是要出面替衛涵擋掉,即便是抗旨也無所謂。但衛涵只是笑笑,叫來子岑梳洗更衣,安撫似的拍了拍慧嬈的手就徑直進宮去了。

她知道他的燒還沒有退,身體也很虛弱。她不該放他去的,最起碼也應該跟他一起去。可是……她卻似乎從來沒有拂逆過這個男人的任何要求。從來沒有。

慧嬈倚在前廳的門邊,有點出神地望著大門的方向,就這樣站了很久很久——她在等他回來。

振軒殿內,年邁的帝王坐在高高的龍椅上,看著台階下靜立的白衣年輕人。

兩個之間隔著的,不只是幾層擦拭得光可鑒人的台階,還有一重輕薄的黃紗垂幔。

這是當今皇上一直以來的一個習慣——他喜歡隔著一重紗簾,坐在高高的龍椅上觀察著他的臣子、妃嬪、甚至是兒女們一舉一動;而台下的人,卻無法看清他的任何表情。

但他卻從沒想過,當台階下的人因為黃幔的遮攔看不清他的時候,他可能也會因為同樣的原因而沒有真正地認清他們。

殿內異常的寂靜,除了衛涵偶爾發出的幾聲輕咳之外,幾乎听不到其他任何的聲音。

莫約一炷香之後,皇上終于從龍椅上站起身來,伸出一只手撩開紗簾看著下面的人,「你面前的錦盒里有一顆藥丸,你先吃下去。」

衛涵緩緩抬起眼,刻意調暗過的燈光在他臉上勾勒出半明半暗的輪廓,有種讓人窒息的奇異俊美。他不動,也不說話,就這樣看著台階上那個坐擁天下的人,那眼神極幽深,也極寧靜。

「怎麼?我說的話,你沒有听清嗎?」皇上負著雙手,緩緩走下台階,又問了一遍。

「我听清了。可是,我不想吃。」衛涵不疾不徐地回答。

「哦?」皇上意外地皺了皺眉,像是在琢磨他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你不想吃?是誰……告訴了你什麼,還是你發現了什麼?」

衛涵垂下眼睫,低低地一笑,「如果,我有讓皇上更吃驚的答案——我根本沒有中過‘秋草’的毒,那晚那杯酒,我其實沒有喝呢?」

皇上深沉的目光中突然有壓抑過的厲光一閃,「你沒有喝?」

「是,沒有。而且,我還要告訴皇上一件事——」他的身體微微前傾,輕淡的語氣中帶著微微的飄忽,「我這次突然的病情惡化,是我自己造成的,我不想活了。」

皇上緩緩側過身抓住了他的一只手,看起來像是一個親昵的動作,但卻很用力,「你不想活了,你也不管衛祺和你們衛氏一族了嗎?」

衛涵又笑了,笑得很愉快,也很優雅,「皇上之前在我身上下毒,現在又給我解藥——就是因為知道我突然病情惡化,怕我提前毒發身亡,不是嗎?衛氏一族那邊的情形,恐怕比我想象的要好吧?至少,我這個籌碼在你的眼里突然變得不可或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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