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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美人 第九章

第九章

痴心不悔

瞑色延山徑,高齊次水門;

薄雲延際宿,孤月浪中翻。

鸛鶴追飛靜,豺狼得食喧;

不眠憂戰伐,無力正乾坤。

——宿江邊閣•杜甫

「曇小姐小產了。」

「真的?那麼王爺不就少了一個子嗣了?」

「啐!那才不是王爺的種哩!而是……」

璋嘯王爺的兩名侍妾立在獨孤曇房中,幸災樂禍的說著。

「太吵了!」

隨著這句陰陽怪氣的低語,璋嘯王爺雙掌同時出招,兩名侍妾登時氣絕,往後倒地,一滴血也未見地被結束了小命。

「拖出去喂狗!」他頭也不回的命令著。

下一瞬,綠芙和紅蓉已然現身並執行命令。

璋嘯王爺一臂撐在枕邊,大半個身軀低俯,黑發長長垂落在慘白的芙蓉面上,他的表情仿如噬人的妖魔鬼怪。

「張眼,我知道你是醒著的,張眼!」

她張開的眼空洞了無生氣,仿佛什麼都不在乎。

饒是天地無懼的璋嘯王爺,此刻也幾乎忘了呼吸,打從心底戰栗起來。

「看著我!」他終于受不了地要求。

這句話,有著雙關的含義,獨孤曇知道。

「你只能看著我……否則……否則我寧可毀了你!」

掏出始終珍藏在袖內的「月下美人」高舉起,他的威脅是無比認真的。倘若真得不到她,他也絕不會給別的男人!

「或者,你要我現在就下手殺了他?」

獨孤曇一震,非常、非常遲,非常、非常慢,但終究是有了動作,轉首看向他。

那雙眸子里什麼都沒有,仿佛已失了魂。

「你該死!」感覺被羞辱了,璋嘯主爺陰冷著臉,陡然用手掐住她的脖子,想收縮使力,卻怎麼樣也辦不到,頹然放松。

他不殺她了嗎?

獨孤曇感到失望。

生,不如死啊!

極淡極冷的,她再次鎖起自己的心,與一切感官知覺。

七情六欲太苦了!品嘗的風險太高了!她已經害怕再付出其他代價。

她決定任憑璋嘯王爺擺布。

或許在旁人眼中,她這叫得了失心瘋。

的確,失去了心,哪能不瘋呢?

失去了心,哪能不瘋呢?所以皇帝壽宴那一日,李昕發火了。

一場皇帝的壽宴,如三兄弟所預料的,轟轟烈烈也雞飛狗跳,成為許多年後都不住被人拿來說嘴的大事。

計中之計,璋嘯王爺反被將了一軍。

當他帶著一批敢死隊由青龍門沖入,團團將當今皇帝一舉包圍欲誅弒時,卻錯愕的發現李旭非但沒輔助他,在玄武門處接應,反而見一身黑的李昕手持長劍佇立在禁衛軍面前,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把小美人還給我!」

「你……」璋嘯王爺驚訝又駭然。

怎麼可能呢?他素來最瞧不起的浪蕩子,竟會有這等王者之風的威貌,過往他是瞎了眼了嗎?怎麼會以為李昕會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把曇兒還給我!」說完,李昕想起來地又補充道︰「還有,想必戰驍也在王爺府中‘做客’吧?」

一確定璋嘯王爺在領軍前往皇宮的途中,李昕立即命人至璋嘯王府察探,手下回稟日前是有一人被關進王府的囚房。

「看來本王爺是上了當,小覷了你們。」

病懨懨的大皇子、陰森森的二皇子,再加這個滑頭的三皇子……

璋嘯王爺仰首狂笑,怎樣也想不到,自己竟會敗在這三人的手中。

「看來本王爺是輸了這一局。」他再無抵抗,手中長劍隨意扔棄地上,可一雙邪魅的黑眸卻在等待,看著李昕趨近。

下一瞬他掌風忽出,動作極疾,一掌才劈出,腳下就是一記橫掃。

李昕並未如他所預期被勾絆倒地,反而笑笑的借力使力,纏住他的下盤,手中長劍劈了下去。

璋嘯主爺仰腰弓身,險險地被削去一截黑發,他順勢擊去一掌,趁李昕一閃開,這才月兌了困。他暗驚在心,對李昕是個非武的軟腳蝦,陡然有了大大的改觀。

高手過招,豈容分心。下一瞬間,璋嘯王爺就被劍刃刺穿肩頭,血流如注。

「呃!」他緊繃著臉咬牙閃身,離了李昕丈許,隨手擊斃蜂擁撲上的士兵,挑起一柄長劍,開始在這人海戰術中殺出一條血路。

可是,老天爺似乎存心要和他開玩笑,他再一次對李昕有了大不同的觀感。

李昕從容不迫地追上了璋嘯王爺,出手招招狠厲,快速的刀光劍影中交手無數回合,氣勢不分軒輕,一時之間,眾人甚至都無法靠近兩人。

「當!」

就在愈來愈快、愈快愈瞧不分明的劍影白芒中,一截斷刃半途斜飛而出,鏗鏘墜地,兩道糾纏激戰的人影倏然一分。

「呼……」強克制住粗重的喘息,璋嘯王爺右肩早已是一片腥紅。

不再戀戰,他倏然回身繼續殺開血路逃亡。

「還想跑?」李昕笑看著欲殺出士兵群的叛臣,大聲命令,「追上去!」

失去了心,哪能不瘋呢?

「跟我走!」

自玄武門一戰匆匆回返王府,璋嘯王爺先到國房找戰驍,問他對他的提議考慮得如何。明知大勢已去,他卻無法阻止自己做困獸之斗,執意要得到戰驍的答案。

如意料中,戰驍堅決不肯,還豁出去般的對他出手,肩上負傷再加上外頭有人大喊曇院失火,他一時失神,竟教戰驍狠狠擊中心口。

到頭來,一切都是他痴心妄想!

他視而不見追來的李昕,也不理會他的調侃,渾身浴血的他走過一處處火海紅光的廊道,來到剛被火波及的曇院。

他終究是舍不下獨孤曇……是他的「月下美人」啊!

「不!」獨孤曇抬眼淡淡地看著他,「我不走。」

沒了以往對璋嘯王爺「您」的尊稱,她坐得端正筆直,美眸炯然望著他,她不再對他恭順馴服,亦無恨、無愛、無喜、無怒,整個人平靜得仿佛沒了魂。

不!他無法接受。他已經失去一切,就連他的「月下美人」都……

「你膽敢不听我的話?」

不知是氣了、急了,抑或是怕了、火了,璋嘯王爺的情緒激動得無法分辨。

她不言不語,任憑他扯亂了衣裳,扯痛了手臂,扯倒了整個人跌在地上。

「你該死!」

極怒與恨氣匯集成太過強大的情感巨流,徹底沖散璋嘯王爺的理智,但遠處傳來的廝殺吶喊又重新提振他的精神,瘋狂亦益發深沉。

他一把拉起獨孤曇,面對著面,然後深深吻下去。

他的唇熾,她的唇卻寒。

「你是我的。」

他怪笑著,劈掌打暈她,將她抱回床上。

「誰都不許跟我搶……」他喃喃,最後一次親吻那張冰冷的唇,不待外頭的火蔓延到此,自己揮袖一把打翻桌上的燭台。

火舌起先是跳著小小的舞步,接著開始四處竄燒……

「哈哈哈哈!燒吧!燒吧!燒掉一切吧!」

他大聲狂笑,將袖中的「月下美人」取出,與獨孤曇緊擁在一起……

「痛……」

一只被烈焰燒殘的柔荑顫抖舉起,旋即被一雙大掌小心又輕柔包攏。

「不痛、不痛!小美人,不痛、不痛……」李昕仰頭合眼,強壓下滿腔熱淚,才又一臉笑意的湊上前。

「痛……」

皮翻肉爛,已不復昔日美貌,一股難聞的燒焦味,隨著她的聲聲呻 吟飄散,任誰看了都會害怕地逃得遠遠的。

哪來的小美人?躺在床上的根本不像個人啊!

「痛啊……」獨孤曇听不見任何安撫勸慰,直喊著疼。為什麼她會這麼痛?

破爛焦黑的臉上,一雙混著血絲的眼轉動著,然後沒有焦點地凝在半空中某處。

「小美人!小美人——」

李昕緊張的大叫,想狠狠地將她摟在懷中,好確定她的存在。

「小美人……」

修長有力的一雙大手,此刻卻是抖著、顫著。最後,他受不了的大叫一聲,掉頭就朝門口沖了出去。

「三弟!」欲前來探望的李昊險險被他拉個正著,眼睜睜地瞧他如旋風繼續往前沖。

我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了!

赤著眼、抿著唇,李昕在御花園中「大開殺戒」!掌風呼呼摧殘樹株,盆栽一一破裂,就連小草也難逃辣手。

眨眼間,整場便滿目瘡痍。

「三弟,」小心地,好不容易追上來的李昊,對他的「即興表演」膛目結舌。「你沒事吧?」

「沒事?對!我沒事。」李昕哈哈大笑,笑得苦,笑得澀,笑得令人眼紅耳酸。

「為什麼該死的、沒事的人是我?如果可以,我多麼想代她烈火的身啊!是我害了她,大哥,是我害慘了她!」

在他追逼至璋嘯王府時,他先下令放火,並在第一時間到囚房救戰驍。放火的用意是要逼璋嘯王爺投降,哪里知道獨孤曇竟也在府內……他一直以為璋嘯王爺會將她藏匿在別處……

天底下有什麼樣的愧疚,會比知曉是自己親手害了愛人來得更加強烈劇痛?

事發之後,從御醫乃至從民間、關外等地請來的大夫,看過被火紋身的獨孤曇後,無一不搖頭嘆息。

再有名、再有把握的大夫,最後都直言不諱她已無藥可救,甚至她能苟延殘喘至今已是大幸。

獨孤曇身上的燒傷,看了便教人害怕,除了強迫的命令,宮內無人敢主動靠近床榻一步。

「小美人乖,我喂你喝些水喔!」

再一次壓下滿月復哀慟,李昕收拾起悲傷的情緒,他強顏歡笑地回到床邊,拿著茶杯湊近獨孤曇唇邊,一點一點哺水入她口中。

這一幕,讓李昊眼眶一紅,並深深氣惱起自己的學藝不精。

天若有情,何苦磨人如廝?

夜闌人靜。

一雙眼眸幾經難受掙扎,終于吃力地慢慢睜開。

獨孤曇清醒了。

「啊……」

這就是她的聲音嗎?沙沙啞啞、微微弱弱的……為什麼這般難听呢?

「啊……」她更加努力的發聲,卻驚覺喉嚨的潰爛緊縮,甚至連這聲「啊」也是勉強吃力到需要花上全身所有的力氣。

「小美人?」

或許是心有靈犀,在一旁桌幾小睡的李昕突然清醒,听見她在掙扎的呻 吟。

「你醒了?」喜出望外,他奔至床榻前,雀躍萬分。

「啊……」微微偏過臉,獨孤曇看見了他。「啊……」怎麼了?我是怎麼了嗎?

「不不!別說話,小美人,你睡了好久、好久,難免會沒力氣,你可貪困得很,害我喚也喚不醒你,霸了我的床這麼久……」他故作輕松愉快,卻在不知不覺間哽咽,「你可想死我了!」

「啊……」她好痛、好痛、好痛……一股非常的直覺,令她恐慌不已。她是要死了嗎?

「不!」立即讀出她眸中的懼色,他不由得加重語氣,卻又無比輕柔申誓,「小美人,你不會死,我可還想同你玩親親,玩一輩子的親親……」

他渴望地俯,卻不能真正貼上她的唇,因為她不能容許有一絲實質的親呢接觸,那對她來說都是傷害。

她快死了!她立即明白他眼神中的害怕與絕望。「啊……」

「啊?啊啊啊啊!」李昕也高高低低的發聲,故意同她玩起聲音游戲,順便扮個五五的鬼臉。

「啊……」好想笑!獨孤曇唇角欲扯,但撕裂般的疼令她喘息又開始短短急急,身子痛得弓起又躺平,發出駭人的嘶啞聲,持續了好一會兒才頹然放棄。

「啊啊……」獨孤曇發出疼痛的呻 吟。

普天之下,莫過于這種火焚之苦最是恐怖而疼痛。

「小美人乖乖,只要再一會兒,我就會找來最優秀的大夫為你主治,解去你的疼痛……乖呵……」

但是,李昕這種承諾根本無法實現,已經沒有大夫肯再前來一試,有人甚至索性大膽而直率諫言——

「請三是爺就為她準備後事吧!」

「把他給我趕出去!」

李昕總是如此勃然大怒,到最後,沒有一個人敢再吭聲。

老天爺啊!你在看嗎?你真的有長眼楮嗎?

李昕披頭散發,握拳朝天際怒氣相向。

該苦該難的,該我非她呵!你是听見了沒?

原本晴朗的天空陡然烏雲密布,電閃雷劈——

它听見了!

暗香。

奇異的氣息,悄悄地在夜里擴散,彌漫在人的心底。

那是一種只屬于暗夜里的嘆息,很輕、很慢,卻清楚異常。

當李昕從盹睡中清醒並張眼,一股奇異的沖動在他全身上下鼓噪著。

來吧!來吧!

「哪里?」不自覺地月兌口,李昕環顧四下,周遭卻毫無人影。

這里。

在聲音的引導下,李昕來到長安城的某處偏僻巷弄。

是的,就是這里。

就是這里?

李昕怔怔地看著一道微不起眼的破舊木門。

幾番猶豫之後,他輕輕推開門,低頭矮身進入。

正當伸手不見五指、一片黑時,一簇焰光亮了起來。

「三皇爺,有失遠迎啊!」帶笑的老聲傳來,「您的大駕光臨,使‘女媧天’蓬篳生輝。」

「女媧天?」李昕重復了一次,黑眸好奇地四下梭巡,很快就發現,觸目所及之處均是光耀璀璨之極,完全不輸宮中的鎮國庫,即便是隨便的一巾一鐲,都令人驚艷得目不轉楮。

「有緣必相逢,三皇爺。」滄桑帶笑的老聲逼近,語氣和藹,「您是為了什麼而來?」

為了什麼?「小美人,曇兒。」李昕不假思索的道出,原本無精打采的他,精神重新一振,「為了我愛的小美人。」

下意識中,他就是斷定這聲音的主人必然知曉些什麼,也能幫他。

「是啊!‘月下美人’啊!她可是命在旦夕呢!」老聲似是若有所思著,「她也真是命運多舛,我本以為她該跟著那名邪惡男子一塊兒死去並陪葬,豈料她除了原主子外,又意外接受了你的血,所以現在仍活著。這對她而言,是福還是禍呢?」

老聲的喃喃自語,听來無理頭卻又清晰無比。

「我不懂您在說些什麼。」李听說道。不,或許他早懂得的,但他不會承認。「我不管是福是禍,我就是要我的曇兒伴我一輩子。」

「即便她拖著殘傷焦敗的破身子,又痛又苦的過完一輩子?」老聲輕輕地反詰了一句,「這樣,你是真的愛她還是恨她?」

「不!我只是……只是、只是——」豆大汗珠涔涔直流,李昕的額角青筋暴跳,緊拳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如果獨孤曇是那般模樣伴他一輩子……

說不介意,是自欺欺人吧?他當然會介意,真的,如果她是這般苦痛難當地煎熬一輩子!

「您該仁慈些,三皇爺。」老聲幽幽一嘆,「塵歸塵、土歸土。您不如就讓她……」

「不!」他否定得激動又強烈,「我不會放棄她,決計不會!她是我的!我的!我的——」

老聲陡然噤聲。

「我……我甚至還沒有告訴她,還沒……」

他們的結緣太匆促、歡愛太短暫,就連離別……也合該這般無聲無息嗎?

不!他就是不能接受啊!

「那只能怪他早了一步,你卻晚了一步啊!」老聲不得不如此感嘆。

即使人再神算,天意卻更棋高一著地難以捉模。

「來,三皇爺,您瞧。」

一面銅鏡平空出現,平平穩穩落到李昕的掌心。

「這便是‘月下美人’,也就是獨孤曇的正身。璋嘯王爺以自己的血喂養這面曇花鏡子,因此,在他死去時,她是該跟著殉葬的。豈料,您先前陰錯陽差也用自己的血哺了她一些,所以‘月下美人’僥幸至今未死,但其元神被摧毀得體無完膚,若要愈合,需要長時間的休養……」

「所以說,她還是會好起來羅?」听見了重點,李昕露出欣喜。

「是。」老聲沒騙人、可是還有但書,「但是,要等‘月下美人’休養夠,不知要多久。更何況真的恢復了,也不會再和以往一般。」話中意有所指。

「只要她能伴我一生,我不在乎!」李昕昂然回答。

「那好。」

一道極刺目的光襲向李昕的眼楮,剎那間他緊閉上眼,再睜開時,他發現手中除了銅鏡,還多了一柄匕首。

「割開你的皮肉,將血涂滿鏡面,試著讓她接受你的元神之氣來彌補她自己的,然後就得看上蒼如何安排了。」

李昕沒有半絲猶豫,立即以匕首割腕,立現一道又紅又深的血口,血液如水流般染上銅鏡。

半晌後——

「這樣夠嗎?如果還不夠……」

「夠了。」

听到這聲回答時,李昕便昏厥過去……

「三弟!」

「他醒了嗎?」

「三皇爺醒了!三是爺醒了!」

醒了?他睡著了嗎?他怎麼沒有印象呢?

朦朦朧朧的,李昕看見兩張在他眼前放大的臉龐,是李昊和李旭。

「你是怎麼回事?」李昊難得這等嚴厲、近乎斥罵的口吻。

「什麼……怎麼回事?」好累又好痛,李昕幾乎不能思考。

「好端端地,為什麼到外頭的花園自殺?」

自殺?「我哪——」他突然住口,想到昨晚那似真又似夢的經過。

他急忙想起身,卻因抽疼而倒抽一口氣,低頭發現左腕被包扎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這回換李旭在問了,他的表情比往常更陰戚戚。

「我是——」

對了!「女媧天」!獨孤曇!李昕緊張地察看四下,卻發現這里不是獨孤曇休養的房間。

「大哥,小美人呢?」忍著痛,他還是坐起上半身。「我要去看看她。」

昨夜那是夢一場嗎?如果是,又該如何解釋自己腕上的傷呢?如果不是……

「你要做什麼?」比他更快,李旭一下子便攔在跟前,不想讓他下床榻。「受了傷就好好休養。你放心,我們會把暗襲你的刺客揪出來的。」他對李听腕上的傷是做這樣的解釋。

「不——這不是——二哥,你別攔著我!」李昕一心想去看獨孤曇,本是不以為意地要側過李旭準備下床,沒想到他一個動作,就連李昊也緊張兮兮地湊上前來。

「不——呃!三弟,你最好好好休養身子,曇姑娘你就別擔心,我們會好好照料她的。」

不對勁!「讓開!」李昕盡最大的力氣,一把推開兩名兄長,腳步踉蹌的跑出去。

沒有人來得急阻止他,他跑入獨孤曇休養的房間時,卻只看見一張整理得干干淨淨的床。

人呢?

「你放心,三弟,我們會盡快查出帶走曇姑娘的刺客。」

以為李昕的沉默不語是受刺激過深,李昊與李旭立即來到他身旁,暗暗憂心他會不會因為刺激太大,下一刻就昏過去。

但李昕沒有露出飽受刺激的神情,也沒有昏過去。

「哈哈……哈哈哈哈……」相反的,他笑了起來。

如果昨晚他經歷的事是真的話,那獨孤曇就有救了,而他只要耐心等待就成了。

是的,他會等待的。

光陰匆匆。

一年接著一年過去,人事物皆在改變。

老皇帝崩殂,李昊繼位,李旭當上輔佐的左丞相,李昕為右丞相。

天下太平,人心和樂。

這一段盛世,在三兄弟的同心協力下,維持了好長一段歲月。

「皇叔!皇叔!」

好幾個稚女敕的孩童尖聲地叫喊著,小腳步跑了過來,團團包圍住一個衣著錦華的男子。

「皇叔,抱抱!」率頭領先的女童伸出一雙小手臂,大聲地要求著。

「是,月兒。」李昕笑睇有著幾分霸氣的小佷女,懷疑溫柔過度的大哥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女兒。

「皇叔。」扯著他衣角的,是一個羞羞怯怯的小女童,她很害躁地對李昕一笑。

「瓊兒,你的身子近來好些了嗎?」李昕溫柔地抽出一只手來撫著她的臉頰。這孩子天生身子骨較弱,但長相甜美可愛。

「皇叔!皇叔!」

其他的小男童、小女童,也吵著要求李听的注意力。

天下人皆知,右丞相李昕至今未娶,這在皇室中是個相當特殊的例子。

十年前,李昕便將自己府中的姬妾全數解散,一改以往的風流浪蕩,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

不少皇親國戚主動向李昕提親,將自家美貌青春的女兒送到他的眼前,但是他看也不看一眼。

他的瞳眸里,已經盈滿一道深刻的倩影,婀娜多姿得令他永遠留戀。

他宮苑的花園與眾不同地只栽種曇花,讓在半夜里綻放的郁香伴他入夢,讓他在夢中尋找佳人。

這一夜,他如往常般坐在園內涼亭中,品酒望月,一邊等待著。

他正等待著曇花綻蕾,短短的時間是何其珍貴。

曇花一現,錯過了便沒了下回,那般的短暫,也美得令人心碎。

就像獨孤曇。

十年了,他已經沒有把握她還活著,也沒有把握有朝一日她會再回他懷中,不過那已經不重要,因為她會一直活在他的心中,有關于她的回憶將會伴他一生。

啊!花開了!

舒展一瓣瓣潔白,曇花向著月光,盡情展現優雅風姿。

曇花本色為白,但他听聞西域有一種紫中帶金的品種,便派人至西域一帶尋覓,回報卻是一種夢幻之花,人間並無蹤影。

但是他沒放棄,就如對獨孤曇的情愛,也如對獨孤曇的心痛與掛念——

「呵呵!三皇爺,您一個人在喝悶酒嗎?」

突然有聲音在半空中飄蕩,很輕又很清晰,李昕似曾听聞……

「我給您送個伴吧!如何?」

隨著話語,一只物品從天而降,李昕急忙伸手接個正著。

「這……」

這不是十年前,那面他曾經目睹過的——

激動地看著雕僂精致美麗的銅鏡,他緩緩地撫模著,剎那之間,花香陡然濃郁起來,隨著一陣輕風卷起,一道娉娉婷婷的倩影模糊出現。

李昕張了口,卻無法發出聲音;他心跳加速,卻無法思考;他站起身子,卻無法邁開腳步。

他看著,等著,緊張著,恐懼著,興奮著——

「小美人!」

大唐史冊中,有著這麼一段非正式的記載——

三皇子李昕,二十五歲前並無甚多建樹。新帝登位,封相,遂推行新治,仁德澤被于百姓。終身未娶,性喜蒔花異草,獨鐘曇花。

野史傳言道,三星子被曇花花妖所迷,遂于夜夜相逢幽會,其心足矣。但鄉野傳聞,不足為信也。

李昕死後,一面名為「月下美人」的銅鏡為主要陪葬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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