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姑娘離宮後 第九章 敏敏不見了
敏敏沒有因為得知真相而大鬧,但卓藺風卻因為說明真相而……不再理她?
對,她很確定他在躲避自己,明明人在府里,卻不願意見她一面,甚至為了躲她,他都不去停春園曬月亮了。
她想破腦袋卻還是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直到……
府里鬧騰起來,落春、落夏一大早起床,發現敏敏不在房內,派人滿院子找過兩圈,卻還是找不到人。
事情傳到卓淳溪耳里,他滿臉懊惱,抓著最喜歡的九連環亂摔,氣自己。
「氣什麼?又不關你的事,你三叔都沒怪到你頭上,你干麼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歐陽杞安慰卓淳溪的時候,卓藺風剛好從外頭回來,身上還帶著朝露。
卓淳溪立即跳起來,跑到他面前,扯著他的衣袖,心急地道︰「三叔,妹妹討厭我了。」
「不會的,別多想。」
「真的,我真的讓妹妹討厭了。」
「你這麼好,她討厭個屁?」歐陽杞不滿有人不喜歡他家淳溪。
「你和敏敏吵架了?」卓藺風問。
「沒有吵架,我只是告訴妹妹,要她當我的媳婦兒,她就不笑了,嘴就這樣,這樣……連最愛的糖醋魚都不踫。」他用左右手食指把嘴角往下拉,苦苦的臉上滿是後悔。
卓藺風又道︰「淳溪,你們那時候說了什麼,一字不漏地講給三叔听听。」
卓淳溪記憶好,他回想片刻後,當真一字不漏地道︰「我說︰‘妹妹,晚上我想跟你睡,你給我念話本子?’妹妹說︰‘不行,我是女子、你是男子,男女大防,夜里連見面都是不妥的。’我說︰‘不會,妹妹將來要當我媳婦的呀。’妹妹突然放下筷子,眼楮睜得很大,瞪著我好一會兒,問︰‘誰同你說這話的?’我回答︰‘是三叔啊。」然後妹妹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眼楮還紅紅的,她說︰‘往後別說這話,我是你妹妹,咱們是一輩子的親人’。我說︰‘妹妹別哄我,我知道的,妹妹要外嫁,媳婦兒才能同我過一輩子。’
「然後妹妹就閉嘴不說話了,我看她很傷心,就安慰她,‘當我媳婦兒很好的,三叔會護著你,我也會寵你,歐陽叔叔會給你做好吃的,你想要什麼,我統統買給你……’我講了很多好話,講得口都干了。妹妹問我,‘你確定這話是你三叔說的?’我就說︰‘當然是啊,我又沒說謊,歐陽叔叔只會說媳婦兒的壞話,三叔才會說好話。’」敘述完畢,他轉身拍拍歐陽杞的肩膀,高舉手臂保證。「歐陽叔叔別擔心,我絕對不會有了媳婦就不要你。」
歐陽杞滿頭黑線,什麼跟什麼啊?
他看向卓藺風,問︰「你確定章若敏是你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女子?」
卓藺風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知道敏敏的生辰那日,他彷佛又被連轟了十五道雷,燒得他外焦內脆,他起初不肯相信,私底下多方查證,但是結果……他不曉得老天爺為什麼要同他開這麼大的玩笑?
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女子,命里出現四個陽字,陽字佔滿生辰四柱天罡,根據甲子天干地支和黃道吉日的對沖規律,便是每逢三百六十年也極難偶遇。此女有利事業,健康長壽,還可以化解躲災,娶了她必定飛黃騰達。
他不知道怎麼告訴敏敏這件事,只能掙扎矛盾,只能消極逃避,他甚至想過,是不是自私一點,直接帶著敏敏遠走高飛?可是理智告訴他,他做不到。
「她是。」卓藺風回答得很沉重。
歐陽杞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很傷、很痛吧?就說開啟情識是件壞事,他都撐過近千年了,為什麼不堅持到底?
他拍了拍卓藺風的肩膀,說︰「淳溪可以不需要她的。」
卓藺風搖搖頭,回道︰「慢了。」
他太心急,在調查敏敏生辰的同時,忘記隱瞞行蹤,恐怕現在狐王已經曉得敏敏的存在。
即便自己修煉近千年,即便狐王已然衰老,兩人對壘,他仍舊沒有贏的把握,他無法在狐王手下護住敏敏,所以不管願不願意,敏敏都必須嫁給卓淳溪。
歐陽杞喟嘆,轉身攬住卓淳溪的肩膀,說︰「瞧瞧,妹妹擺明不想當你的媳婦兒,要不,咱們歇了這門心思,不娶媳婦兒,你說好不好?」
卓淳溪氣得跺腳。「歐陽叔叔,你要我說幾遍啊,我不會有媳婦就忘了你,我還要吃你烤的雞腿呢,怎麼會忘記你?」
什麼鬼話,他是生來給他當廚子的?手藝好難道錯了嗎?歐陽杞垂頭無語,深深覺得卓淳溪絕對是他的克星。
卓藺風的眉間皺出了川字形,敏敏肯定是惱上他,是他的錯,該把話說清楚的。
「三叔,你快把妹妹找回來,我還要她陪我玩呢!」
卓藺風回道︰「別擔心,王府就這麼點大,她不會丟的。」
有三叔一句話,卓淳溪什麼都不怕,他發誓一般地對歐陽杞說︰「不管妹妹生不生氣,我都要她當媳婦兒,不會變的。」
歐陽杞道︰「可人家嫌棄你呢。」
卓淳溪難得把他的話給听進去了,在腦袋里面轉過三遍之後,鄭重地又道︰「妹妹嫌棄我,肯定是我待她不夠好,三叔,妹妹喜歡看書,書房里的書可不可統統給妹妹?」
卓藺風模模卓淳溪的頭,心情更沉重了,像有人往里頭灌鉛。「她想要什麼都行。」
卓淳溪樂彎了兩道眉毛。「三叔待淳溪最好了。」
歐陽杞的郁悶更上層樓,什麼叫三叔待他最好?明明他陪他更多、疼他更多、寵他更多好不好?
不過看著卓藺風凝重的臉龐,他不忍心再落井下石。
卓藺風不擔心找不到敏敏,因為下人雖少,但蜀王府固若金湯,沒人能夠隨意進出,他確定她還在王府里。
抬起頭,他嗅聞幾下,縱使味道很淡,但他還是聞到薄荷氣息。
順著氣味往前,經過停夏園、停秋園,他在停冬園門前停下腳步。
停冬園佔地頗大,里頭卻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座堆砌起來的小山,是王府最高的地標。環著小山,種著一圈喬木,當初種的時候,不論樹種,只要求二十年以上的老樹,光是移植、養活它們,就耗費大把功夫。
平日停冬園不會派人看守,因為景致冷清,又沒有屋宇涼亭,鮮少有人來,沒想到敏敏……很傷心嗎?肯定是的!
他明明不想教她難受的,沒想到還是傷了她的心。
他無奈心疼,但願自己有能力扭轉這一切,但活了這麼久,他學會人可以和命運斗,卻無法與天斗。
蜷著身子,佝僂著背,敏敏環住雙臂,有些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挺喜歡這里的。
她躲在大大的山洞里,微涼、帶著濕霉味兒的空氣,讓她想起山谷下的光陰。
那個時候,她很髒很痛,整個人不舒服得緊,原該是令人痛恨的記憶,卻因為卓藺風的存在,讓她難得安心。
她想,能跟在他身邊一輩子就好,就算在山谷底下吃著難吃的果子,她也願意。
他承諾她、他保護她,他還把她帶回蜀王府,讓她過著無憂又舒心的日子,讓她暗暗地
幸福著,也暗暗地猜想著,他這樣做,是不是因為喜歡自己?
那天他對她說狐族的故事,她真心以為他喜歡她,想留她一輩子,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難堪。
她弄錯了,大錯特錯!
一個晚上,足夠讓她想通很多事。
難怪他費盡心思,冒著欺君的危險,原來她就是他要為淳哥哥找的女人。
傳言果然不假,淳哥哥需要什麼,他都會想盡辦法弄到手,包括她。
卓藺風很奸詐,明知道她別無選擇,明知道比起人心險惡的後宮,蜀王府是更好的路,明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給她什麼餌,她都會一口吞下……
真陰險、真壞,他畫了個大餅來誘惑她,等她吞進肚子,才曉得里頭包的是砒霜。
若是旁人誘她入甕便罷,但為什麼偏偏是他?為什麼偏偏是她心存幻想的他?
想起那張教人心動的容顏,想起那雙溫潤如水的眼眸,她的心又酸又痛,她真痛恨自己,怎麼能夠笨成這副德性?怎會不懂男人的好,永遠帶著背後意義?
關驥對她的疼愛,是為著對父親的承諾,皇上對她的疼寵,是因為對她娘的執著;卓藺風對她的寵愛,是為了對淳哥哥的責任,他們都不喜歡她,他們的好都只是愛屋及烏。
是她太愚蠢,自以為很優秀、很美好,值得他們真心相待,她頂不住羞愧,她誰都不想見,只想挖洞把自己埋起來。
一雙青靴出現在眼前,敏敏沒有抬頭。
他能循著氣味找到她,她也能聞到他的薄荷香,她曉得來者何人。
帶著任性,敏敏把頭縮進膝間,她沒臉見他,更沒臉承認自己不討人喜歡。
嘆息,卓藺風盤腿席地而坐。
他的嘆息讓她倍感傷心。
他打算怎麼做?把她捆起來送到淳哥哥跟前?還是灌她一碗藥,待生米煮成熟飯,她想反對都不能?
她用惡意忖度他,眼楮酸澀得厲害,沒有自主權的弱勢女人,只能在旁人的指揮下討生活。
「嫁給淳溪不好嗎?」他問。
她沒回答,可是答案人盡皆知,若真是好,憑借皇太後和蜀王的寵愛,京城名門淑媛滿街跑,怎會找不到肯下嫁的人,何必來算計她這個走投無路的女子?
「淳溪不會一直痴呆傻氣,他會長大,長成能讓你倚仗的男子。」
她依然沉默不語。
「嫁給淳溪,我會護著你,不讓皇上、皇後或其他人危害到你,我能保障你過著你想要的生活。」他試著理智分析。
可惜她只想感情用事。
所以這是他開出的交換條件,用她的一生幸福,交換安穩?
她對自己冷笑一聲,這麼好的條件,她應該立刻點頭獻身,她應該迫不及待成為越王妃,可是怎麼辦呢,她就是貪心了呀,她遇見喜歡的男人,她開始幻想愛情,她再度期待起幸福……
好吧,是她的錯,得寸進尺的人會遭到報應,她的下場將淒涼無比,理解!
她始終一語不發地低著頭,卓藺風沒轍了,他握住她的肩膀,語氣無奈地道︰「你不說話,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
他還在乎她想什麼?
敏敏抬起頭,眼底墨黑、臉龐慘白,病氣在額頭盤繞,她的憔悴勾得他心傷,調理那麼久的身子,竟不知愛惜,這下子又要病了。
「我問什麼,王爺都會老實告訴我嗎?」
稱他王爺?看來她是氣狠了。
「會,只要你問。」他寧可她大發脾氣,也不要她不聲不響。
「王爺打一開始,就擇定我嫁給淳哥哥為妻,對嗎?」
「不對。」
敏敏冷笑,他在說謊。「喜春院之前是誰住的?」
「沒有人。」
「里頭的布置和衣物頭飾,都是為我準備的?」
「對。」
「王爺憑什麼確定我會住進蜀王府?是王爺有預知能力,或者墜谷事件的背後主使者不是皇後,而是王爺?」
她在胡攪蠻纏,她早就知道事實,故意推翻一切,只是想證明他不懷好意。
卓藺風听得心一陣陣揪痛,他哪是不懷好意,他布置喜春院,他把落春安排到她身邊,純粹是為了把她留在身邊,為了圓滿錯失的愛情,他應該早一點把哥哥和小米的故事告訴她,讓她明白自己已經等了她許久。
可是說了又如何?只能讓她也傷心、也遺憾,除此之外,無法改變局面。
咬牙含恨,他嚴肅地道︰「我沒有預知能力,可做出決定,就會完成到底,墜谷事件與我無關,但就算你沒有墜谷,也會有其他事件發生,直到你願意進王府尋求庇護。」這話說得冷硬,他企圖讓她對自己死心。
敏敏怔怔地看他,他沒有反駁,卻順著她的話說,是不想解釋,還是這才是真相?換言之,他就算不是主謀也是推手,她居然錯把共犯當成恩人?
「過去你從不參加圍獵,今年卻破例。」
「我帶淳溪過去,希望你們多相處,好確定淳溪喜歡你。」如果謊話可以讓她對自己死心,那麼就這樣吧。
「為什麼是我?」
「淳溪喜歡你。」
因為淳哥哥喜歡,他便費盡心思籌謀?因為無權無勢、無從選擇、走投無路的章若敏,可以被算計?因為她的人生,從來都是由旁人來安排決定,所以他也有指揮的權利?
她不懂,為什麼她不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為什麼誰要她、誰不要她,她都無權插手?為什麼她只能配合別人,不能夠做自己?
听見心被絞碎的聲音,她說不出是怨恨或失望,形容不出是自憐還是哀傷。
「是不是只要淳哥哥喜歡,任何人都可以?」那麼她會想辦法為淳哥哥找到一個他喜歡、也喜歡他的女子。
「不對。」
「不然呢?」
「還需要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女子。」這句話像一根針,剌破他的謊言。
她瞬間明白,他不是從一開始就算計她,是從知道她的生辰後,他才認定她必須當淳哥哥的新娘。
所以,他是真的喜歡她。
出嫁前的那個月,他夜夜到訪,是因為喜歡,他到獵場借機帶走她,是因為喜歡,他冒險下山谷救她,也是因為喜歡……
冷冷的心劃進一道溫暖,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舍棄自己,但至少知道在他知曉她的生辰前,他是喜歡她、想和她在一起的。
如果他喜歡她,那麼她還有機會爭取嗎?如果她胡鬧一下、耍賴幾分,像在山谷那樣,她有沒有機會翻盤?
她不知道,但一點點的希望,抑制了她的絕望。
心……微微舒緩,可她不想出去面對卓淳溪,她想一直和他待在山洞里,只能找個話題,繼續聊下去,「為什麼你總是能找到我?」
「我在你身上種香,除非你死,否則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種香是什麼?」
「種香是在你身上留下我的味道。」
明白了,所以不管他在不在,她都時常聞到薄荷香。「為什麼要種?」
「我可以根據香氣濃淡,猜出你的情緒、健康,你身在哪里。」
「你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種的?」
「在宮中第一次見到你之後,我趁你熟睡之際,闖進留雲宮。」
所以他對她一見鐘情?所以他那麼早就喜歡上自己了?這個認知讓淌過心頭的那份溫暖擴大。
「香是怎麼種的?」
種香是唇齒相親、相濡以沫,但女子重視名節,他怎能對她說實話?他不願說謊,卻也不能沉默,只好說個似是而非的答案,「你喝下我的血。」
「你是唐僧嗎?喝你的血就有你的氣味,那吃你的肉,豈不是要長命百歲?」
「沒那麼簡單,若是我們的血無法相融,喝下我的血,你會全身潰爛,不過你說對了,吃我的肉雖不會長命百歲,卻可以延年益壽。」
「你怎能確定我們的血能夠相融?憑什麼認定我不會全身潰爛?」
「我做過測試。」在她的上一世。
「怎麼測?」
「家傳秘技,等你和淳溪成親,我會將此法教給你,讓你在孩子們身上種香,確定他們的安危。」
測試?說得好像她是個祭品,通過層層測試挑選,最後被送到淳哥哥身邊。
緩緩吐了口氣,她哭得極為壓抑,肩膀一抖一抖的,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她深沉的疼痛透過顫抖的雙肩傳入他心中,他無法坐視不管,只能將她鎖入懷中,企圖用自己的強勢,將她的眼淚驅逐。
「放開我。」她的聲音哽咽。
「你不哭,我才放。」他咬牙說著無賴話。
有這樣威脅人的嗎?她倔強地抹掉淚水,一雙通紅的眼楮瞪著他,再說一次,「放開我。」
不哭了嗎?這樣很好。
但卓藺風食言了,他沒有放開她,依舊緊緊抱著她,他把她安置在自己的腿間,掌心覆在她的眼楮上方。
她一夜未眠,眼底布滿紅絲,又澀又漲,但當他的掌心一覆上,微溫微潤,眼楮的不適瞬間消除。
又是內功?還是秘技?
若嫁給淳哥哥就可以學到這些東西,似乎也不錯,對不?這麼好的事,怎麼旁人沒分,獨獨落到自己頭上?她該感激涕零的,怎能大鬧情緒?
她心酸地嘲諷自己,她覺得很難受、很不堪……
可是他的氣息圍繞著她,好似回到爹爹安心的懷抱,好像娘溫柔的嗓音在耳邊盤旋,一句句的安撫,撫開所有焦躁。
她累了,閉上眼楮,靠在他懷里,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有說不出的踏實感,熨貼著她紊亂的心。
他維持著同樣的動作,直到她睡得夠沉,才慢慢地抱她起身,他放慢速度,放輕腳步,將她帶回喜春院。
落春、落夏看見敏敏,終于放下心,而等在屋里的卓淳溪快步沖上來。
「噓,她累壞了,讓她好好睡一覺。」卓藺風低聲對卓淳溪說。
卓淳溪趕緊捂住嘴巴,讓到一邊,讓卓藺風將她抱進內室,接著他像個大人似的,向落春幾個安排工作,「你去做好吃的,妹妹會餓,你去燒水,你去采葡萄,你……你跟我回去挑禮物,送給妹妹……」
听見外頭的動靜,卓藺風輕輕地將敏敏的碎發攏到耳後,柔聲道︰「你有沒有听見淳溪有多在乎你,安心嫁給他吧,你會過得自在快活,會得到你想要的自由,而我……依舊視你如珍似寶,護你此生安康。」
他不知道她有沒有听見,只是她的眉毛蹙起,兩顆豆大的淚珠墜入枕間。
他輕嘆口氣,用大姆指指月復輕輕拭去她的淚痕,怎麼就這麼愛哭呢?
卓淳溪一大早就等在歐陽杞的房門前,見他打開門,他立即迎上前,扯開大大的笑容問道︰「歐陽叔叔,核桃糕做好沒?」
歐陽杞一整個恨鐵不成鋼,區區一名女子,竟讓他紆尊降貴,不顧身分,低頭巴結,他沒好氣地回道︰「你家歐陽叔叔剛睡醒,廚房都還沒進呢。」
「那得抓緊時辰,妹妹快醒了。」卓淳溪催促道。
「喜春院里還有個落夏呢,餓不著她。」
「落夏的手藝哪有歐陽叔叔好,叔叔,你快些吧,妹妹都瘦啦。」
「她瘦,是因為不想當你的媳婦兒,信不信,只要你同她說︰‘妹妹,我想清楚啦,不讓你當媳婦兒,我找別人當去。’十天內她肯定胖一圈。」
歐陽杞的白眼翻到眼楮痛,早知道這個小麻煩會在門口等自己,他就在紅香樓里待到過午再回來。
「這可不行,我的媳婦兒只給妹妹當。」
他怎麼就沒看到他家三叔那雙眉毛都打上幾個死結啦,人家近千年修行只遇到這麼一個,他就不能讓讓?不知道開啟情識有多可憐嗎?他都賠上一輩子了,這會兒他家三叔也得賠上?
他們前輩子是欠這個臭小子多少啊?
「你怎麼說都說不通,死腦筋。」歐陽杞往他頭上戳去,卓淳溪也不躲,朝著他又發送一張無敵笑臉。
歐陽杞咬牙,模樣長得好已經夠招人恨,又笑成這樣,他還讓不讓人活?
等他十八歲心性長成後,恐怕用鏈子鎖著,也防不了滿京城的名門淑媛前僕後繼,他就把章若敏送給親叔會怎樣?
「歐陽叔叔快點,妹妹該餓著了。」卓淳溪一催再催,滿心只有他的妹妹。
「行啦,我酒氣還沒散呢,你再鬧,要是惹毛了我,給你妹妹下毒去。」
卓淳溪不怕,笑容更加燦爛,他勾起歐陽杞的手臂,篤定地說︰「叔叔不會。」
「你又知道不會?我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他滿臉天真地道︰「我知道啊,因為叔叔待我最好啦!」
篤定他舍不得他難過?篤定他會把他寵上天?這個臭小子,誰敢再說淳溪傻,他就去把對方的眼珠子給樞下來。
有眼無珠的家伙,留著眼楮做啥用?
歐陽杞被卓淳溪推著往廚房去,嘴里還叨念個不停,「記不記得上回叔叔帶你去的那間酒館?老板叫做……」
「王勇。」
「對對對,就是他,昨兒個他被打得全身傷,臉上還有好幾道抓痕,左眼被打得烏青一片,猜猜是怎麼啦?」
「怎麼啦?」
「被他媳婦兒打的,罵他亂花錢,還說下回再這樣,要罰他跪算盤,你說說,銀子全是他賺的,他還不能由著性子花,多沒道理,是不?」
「是。」卓淳溪點頭。
「那你有沒有從王勇身上學到什麼?」
「有。」
歐陽杞拉起笑容,就說他們家淳溪不傻唄。「說說,學到什麼?」
「不可以亂花錢,不然要挨打還要跪算盤。」
「……」
屋里,卓藺風听見兩人的對話,眉心微蹙,他明白歐陽杞的心思,可是他無法違背當初對公主的承諾。
他第幾百次說服自己,卓淳溪很喜歡敏敏,他們在一起,敏敏會幸福的,之後他打開木匣,里面有二十四顆指甲蓋大的夜明珠,是差事辦得妥當,皇上賜給他的。
他沒拿其他東西,只留下這一匣子,因為落冬說,敏敏足不出戶,成天拿著卓淳溪給的彈珠在床上滾來滾去。
夜明珠就給她當彈珠玩吧。
拿起木匣,他往喜春院方向走。
喜春院里很安靜,四個落夾著尾巴做事,誰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沒辦法,她們家姑娘憋著氣呢,一不小心,就會招惹出她大把淚水。
「姑娘呢?」卓藺風問。
落秋嘆道︰「還賴在床上。」
賴一天,叫做疲勞過度,賴三天,叫做心情不佳,賴五天呢……不洗漱、鬧絕食,她這是想折騰死她們當下人的呀。
「還是不吃?」
「餓極,肯喝一點湯湯水水,再多的就不吃了。」
「前兩天送來的橘子呢?」
宮里說她獨愛這一味,皇上偏寵,每年從南方貢上的第一簍橘子,都是先往留雲宮送。這事替她拉來不少仇恨,皇上還嫌不夠,硬是在留雲宮里種橘樹,可惜南橘北枳,結出來的果子又酸又澀。
為此,他特地進宮向皇上要回一籃子,希望她能賞點臉。
「還在呢,沒動。」落秋道。
「落夏呢?」
「成天待在廚房里琢磨新吃食,頭發都快愁成白色的。」
府里兩位爺把姑娘給捧上天,啥都不求,只求她賞個笑臉,吞下幾口菜葉,偏偏姑娘掐準這一點,折騰不了旁人,便硬起脾氣折騰自己。
卓藺風苦笑,誰說敏敏性子柔順?胡扯,她倔起來真要人命,難怪關驥那樣的人也沒辦法阻止她的決定。
不問了,卓藺風捧著木匣子走進她屋里。
敏敏醒著,穿著單衣趴在鋪得平整的棉被上,頭發還是濕的,落春跪在床上幫她擦干。
在旁邊收拾髒被單的落冬全身濕了大半,看來有人用暴力,把敏敏泡進浴缸里,從頭到腳刷洗一遍。
敏敏又在推彈珠,一顆撞一顆,清脆的聲音撞進心里,分外解氣。
她愛上這個新游戲,她的人生由人撥弄,她就撥弄彈珠,她和彈珠何其相似,行進方向都不由自己。
看見王爺進門,落春下床,和落冬一起把髒被子、髒衣服帶到外頭。
敏敏抬眉,瞄他一眼,繼續手中的動作。
她打定主意,怎麼讓他不順心、怎麼蠻干。
「好玩嗎?我給你帶更好玩的來。」他沒巴結過人,可巴結她,他得心應手,他打開匣子,把二十四顆夜明珠往床上倒,再把她的彈珠撿起來丟進匣子里,刻意用輕快口吻介紹道︰「這是夜明珠,推推看,聲音更清脆悅耳,晚上熄了燭火,還可以看得見。」
夜明珠?她有啊,皇上賞過兩顆,給她瓖在項圈上,她連戴都沒戴過,沒想到他比皇上闊氣,一拿就是一匣子。
她不理人,翻轉身子,面朝床內。
看著她的背,他輕嘆道︰「悶嗎?要不要上街逛逛?」
要是過去,她肯定會高興得跳起來,用燦爛的笑容回報他的疼愛,但是現在……包著砒霜的寵愛,她不會再傻傻地吞下,所以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卓藺風又說︰「我在京郊有一處溫泉莊子,冬天泡溫泉,別有一番滋味,想不想去?」她不說話。
「張家綢緞莊來了一批新貨,你想去看看,還是想讓掌櫃的送上門?」
他開出無數好條件,她充耳不聞,她把他當空氣看,拒絕他所有籠絡。
卓藺風知道她要什麼,但他無法允諾。「別鬧了,再鬧,事情也不會改變。」就怕鬧得厲害,狐王大怒,一掌將她給劈了。
他拾起夜明珠一顆顆放進匣子里,那個踫撞聲,果真如他所說,更加清脆悅耳,可她不希罕。
敏敏用棉被把頭蒙住,她不想听見他的聲音。
沒想到一個輕輕的動作,她卻咳個不停,她受風寒了,他開的藥,她半口都不喝,他想幫她治,可她不讓他近身,她像只剌蜻似的防著他。
他沒轍,也許只有落冬的方法才能對付她。
卓藺風將匣子放到旁邊,用力扯過棉被,敏敏來不及反應,就連同棉被被他扯到床邊。
他的動作利落迅速,她還搞不清狀況,就被他用棉被給卷成毛毛蟲,接著他彎腰抱起她,把她抱坐在自己的膝上。
她想掙扎,可是全身被棉被緊緊包裹,動彈不得,她氣得鼓起雙頰,怒目瞪他。
「折騰自己有意思嗎?你知不知道淳溪為了你,擔心得晚上睡不好?」
淳哥哥擔心,那你呢?敏敏想這麼問,可是驕傲讓她開不了口,萬一他回答「我自然擔心,你死了,到哪兒再找個合淳溪心意的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女」,她真的會活不了。
「你信我吧,我承諾的事,一定會做到,我發誓你以後的生活只會更好,不會更糟。」敏敏愁眉,好跟糟得由她來定義,不是他說好便好、說糟便糟,他憑什麼支配她的人生,還要支配她的感覺?
「我保證你會過得比現在更快樂。」他說得斬釘截鐵。
她咬牙切齒地道︰「王爺可知道,快樂這種事,別人給的不算數,要自己掙來的才有意思,我想睡覺,你卻給我一顆大西瓜,我不會感激,只會嫌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爺何不由著我?」
「其他事都可以听你的,唯獨婚事,你得順著我的意思來。」
「成親是女子的終身大事,我為什麼要把決定權交給你,王爺是我的誰啊?」
「沒有我,你早就沒命了。」他硬起口氣道。
哈,她對驥哥哥挾恩求報,現在他也如此,因果循環怎麼來得這麼迅速?
「人生在世,若不能過得順心遂意,活著有什麼意思?」
「在後宮你順心遂意嗎?你不也撐下來了?」
「所以我該感恩戴德嘍?因為王府比後宮好太多,因為當乞丐都能順心快活,憑什麼當千金小姐不會愜意舒心?王爺是以這種標準來衡量我的快樂嗎?」
敏敏瞅瞪著他,不應聲是因為無話可說,還是反正不會改變,任由她這個小丑上竄下跳又何妨?
他抿著唇,拉開棉被,將掌心貼在她的後背。
「走開,不要踫我!」她用力推開他的手,這樣的動作扯動了胸口,她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別鬧,我幫你治病。」
「我不要治,死了最好。」她負氣回道。
他耐心地道︰「乖點好嗎?要是落下病根,往後會很辛苦。」
「我現在不辛苦嗎?再辛苦又怎樣,不過是一個忍字罷了。」
她氣極了,用頭用力撞著他的胸膛,他別無他法,只能任由她發泄。
「妹妹哭了?」听見敏敏的哭聲,卓淳溪快步跑進屋里,就見她死命用頭撞三叔的胸口,他不免有些傻住了。
怎麼回事啊?三叔把妹妹惹哭了嗎?
隨後進來的歐陽杞倒是馬上就清楚了狀況,卓藺風竟然在強逼小姑娘出嫁?什麼時候他成了半個強盜?
歐陽杞看不下去,他的情操需要這麼偉大嗎?需要這麼舍己為人嗎?他看不出來章若敏一顆心全撲在他身上,再勉強,能勉強出個屁來嗎?
卓淳溪緊張地抹去敏敏的眼淚,可她的眼淚不要錢似的,掉個不停。
「妹妹別生三叔的氣好不好?有話好好說,三叔很好的……」
可他怎麼哄,她還是哭不停。
卓淳溪急忙把剛到手的匕首遞到她跟前,那是皇上賜給三叔的,削鐵如泥,還瓖滿寶石,很厲害。
「妹妹,你喜不喜歡這個,哥哥送給你好不好?」
她沒應聲,他把匕首放在床上,又從懷里掏出荷包,倒出兩顆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他拿高寶石,對準外頭的光,說︰「妹妹你看,這個很漂亮哦,放到太陽底下更漂亮。哥哥把它送給你,好不好?」
見敏敏哭勢未歇,他把全身上下的好東西全摘下來給妹妹,可是她還是哭不停。
卓淳溪捧起敏敏的臉對著自己,他扁著嘴,吸了兩下鼻子說︰「妹妹別哭,你一直哭,害我也想哭,我知道自己老犯傻,妹妹不想要一個傻丈夫,可我有認真讀書、認真練武,等我長大就不傻了。我答應妹妹當個好丈夫,我會疼你,不讓你受委屈,好不好?」
淚水凝在眼底,誠懇寫滿他精致臉龐,眼楮一眨,眨出了兩滴淚,他的委屈讓敏敏倏地停止胡鬧。
他天真無辜、體貼善良,她哪有辦法傷害他、諷剌他,他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只會把所有過錯全算在自己身上的孩子。
她的怒氣一對上卓淳溪,就像撞進棉花里,她的眼淚掉得好抱歉。
他沒有欠她什麼,他一心一意地待她好,從沒想過從她身上得到任何回饋,面對這樣的他,她無能為力啊。
眼淚還掛在頰邊,卓淳溪突然揚起笑,大大松了口氣。「妹妹不哭了,太好了!來,我們吃核桃糕,歐陽叔叔一大早做的,我有偷吃兩塊,可好吃的呢!」他抓起一塊放到她嘴邊。「比落夏做的好吃。」
落夏剛好沏了新茶進屋,听見卓淳溪的話,說道︰「少爺又在背後編排我。」
卓淳溪吐吐舌頭,小聲對敏敏說︰「被听見了。」
他放在她嘴邊的核桃糕始終沒放下,無辜、清澈、漂亮的大眼楮里頭寫著懇求。
敏敏可以無視卓藺風,卻無法無視他,她勉強張嘴咬一口,可是甜甜的核桃糕,卻在她嘴里帶出酸澀。
見狀,落夏連忙道︰「謝天謝地,還是少爺有本事,快快快,再喂我們姑娘幾口,今兒個晚上就讓落冬給小少爺念話本子。」
卓淳溪眉彎眼彎,對敏敏說︰「妹妹多吃幾口吧,雖然落冬念書沒有妹妹好听,可好歹有得听。」
敏敏望著卓淳溪,突然間覺得自己像被釣上岸的魚,再怎麼掙扎也逃月兌不了。
她輸「嗎?輸得徹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