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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姑娘離宮後 第十三章 待嫁的日子

敏敏入宮,受封茹嬪。

雖然分位不高,但她住在最靠近皇上的明暉宮,伺候的宮人、日常衣食皆以妃位等級配給。

賞賜如流水般送進來,人人對她奉承巴結,後宮上下都曉得她是皇上的新歡,日後是有大造化的。

明珠公主只不過幾句挑釁,敏敏還沒告狀呢,事情已經傳到皇上耳里,剛解除禁足的她又被禁足了,听說皇上正在挑人,打算盡快把明珠公主給嫁出去。

皇上對敏敏的寵愛可謂無人能及,明目張膽。

但敏敏開心不起來,皇上待她越好,她越覺得恐懼窒息。失望到底,成了絕望,她不曉得還有什麼該盼、值得盼的。

夜深,敏敏把宮女全數打發,她蜷縮身子抱著雙膝,屋里,炭燒得很暖,她卻發抖得厲害。

因為今日皇上耐心告罄,離去時丟下一句「三日後侍寢」。

他要把她變成名正言順的茹嬪,他相信只要她的身子順了自己,心便會跟著歸順。

而這句話,將敏敏逼到無處可躲。

她自厭自嘲,自恨苦頭吃盡,最後仍然回到這里,早知如此何必拼個魚死網破,反正結局不變。

她對一切厭煩到了極點,連呼吸都覺得疲累,她越想掙月兌,就被捆得越緊,她開始渴望死亡來臨。

抬頭,敏敏怔怔地看著橫梁,那里好像有人在對她招手……倏地,她笑逐顏開,這是個不錯的方法,皇上能夠控制她的人生,卻無法控制她的死亡,只要死去,皇上就可以終止對親娘的想象,而她得到自由和解月兌。

下一世,全新的開始,或許她會幸運些,有爹娘陪伴長大,沒有背叛的驥哥哥,沒有逼她嫁人的狐狸,多好。

她不曉得自己盯著那道橫梁多久,可她離開床榻了,她走到桌邊,上頭還擺著皇上剛賞賜的錦緞,她找出剪刀,把錦緞剪成一條條的,兩兩相接,奮力往上一甩,再搬來椅子,爬上去,她打量高度,打個結實的死結,雙手緊握錦緞,深吸最後一口氣,帶著解月兌的喜悅,帶著對來生的盼望,她把頭套進去。

閉上雙眼,她向老天祈禱,如果能夠,她想再當爹娘的孩子,如果有機會,她想再遇見卓藺風,如果有可能,她想……

她笑著踢開腳下的凳子。

越來越吸不到氣息,她的意識逐漸迷離,她感覺身子在往下墜落,有點痛,但沒有想象中那樣恐怖……

砰的一聲,門開了,她听見了,但離得很遠,聲音好像從遠方傳來,是開啟另一個世界的門?

思緒陡然斷掉,大量空氣涌入胸膛,在一陣猛烈嗆咳之後,意識逐漸回籠,她猛然睜開眼楮,對上卓藺風的目光。

她看見他的緊張、憤怒,看見他鮮少有表情的臉上,有了很多表情。

他被她嚇壞了?他沒有不理她?他只是在尋找恰當時機救她出去?她不是走投無路,他還要她、還在乎她?

她又哭又笑,她投入他的懷抱,用眼淚鼻涕弄髒這個好潔男人。

因為他知道,她也知道,他還是那個樂意包容她一切的人。

唉……還沒開罵呢,就哭成這樣,卓藺風無奈,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他沒阻止她,任由她在懷里哭個夠,因為他也需要時間來撫平心悸。

看見她把自己掛在橫梁上的瞬間,他無法呼吸,他的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疼痛,冷靜理智再不復在,有一道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尖銳喧囂,他又要再一次失去她!

這回,需要經過多少年,他們才能再度相遇?第三次遇見,會不會又有另一場挫折,迫使他們無法相守?

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痛恨自己對她的承諾全是虛言妄語。

他說過要帶給她幸福,到頭來卻只能給她帶來不幸,他說過要讓她開心,可終究只讓她淚水流盡,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輩子都一樣,她沒有因為自己而快樂過。

他很清楚,在後宮的這些天里她是怎麼熬過來的,情緒起伏會影響她身上的味道,所以他知道她的痛苦、哀傷、無奈。

早在她進宮的第一天,他就想沖進來救人,他忍受不了她的無助茫然。

但歐陽杞阻止他了,他堅持敏敏不吃點苦頭,不會乖乖就範,這次的事件已經觸怒狐王,若不想她魂飛魄散,就不能讓她再心存幻想。

乖乖就範?他舍不得啊,他多想不顧一切地帶她遠走高飛,可是他心存顧忌,若她當真魂飛魄散,就代表沒有輪回、沒有下一世,他將徹底失去她。

他無法失去她,就算跟著卓淳溪不能幸福,至少她能平安一世,所以他必須逼迫她,這才是保護她最好的方法。

終于,懷抱里的啜泣聲平息了。

她的茫然找到歸依,她的無助有了肯支撐的人,混沌腦袋陡然清明。

她不貪婪了,不非分要求了,她願意退讓三百步,妥協再妥協。無所謂的,只要能待在有他的地方,能看見、听見、感受到他,她願意滿足。

歷劫就歷劫吧,病弱便病弱、早夭便早夭吧,為深愛的男人圓夢,也能幸福著,不是?

既然他想要她當狐後,好啊,誰怕誰?

敏敏抬起頭,迎上卓藺風的目光。

話含在嘴里,他使盡力氣,還是無法開口,他說不出「再給你一次機會,想清楚要不要嫁給淳溪」這種狠話,在她剛從黃泉路轉回來之際,他無法再次逼迫她。

歐陽杞從屋外跳進來,搞不懂卓藺風拖拖拉拉在做什麼,宮廷守衛森嚴,布置案發現場需要時間,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于是他替卓藺風把狠話給說了,「你選擇吧,是要嫁給淳溪還是要嫁給老皇帝?」見她不發一語,他使勁添柴火。「天下沒有平白無故的獲得,沒道理讓一群人為你冒險,你卻什麼都不必付出,是吧?」

這話說得真現實,也真正確,敏敏不躲了,她不再反抗掙扎。「我同你們回去,我嫁給淳哥哥,助他歷劫、修煉。」

「很好,爽快。進來吧!」後面那句是對窗外人說的。

兩名黑衣人跳進屋里,敏敏認出其中一個是上官麟,他們扛著宮女……呃,應該說他們扛著一名宮女尸體進來。

他們手腳利落,把尸體放在床上,歐陽杞從櫃子里取出敏敏的衣服,三兩下幫她換裝。上官麟打開箱子取出H具,不過片刻功夫,就把床上的宮女變成章若敏。

「你身上有什麼明顯記號嗎?」上官麟問。

敏敏點點頭,拉開衣袖,露出肘間半月形的紅色胎記,上官麟看一眼,轉身又回去折騰。

「她是誰?」敏敏問。

「德妃派來殺你的人。」卓藺風回答。

她有些難以置信,她小時候經常在關家進出,和關瑀的交情還不差,沒想到換了身分,連朋友都做不成。

「想報仇嗎?」卓藺風問。

敏敏搖頭,這種仇要是報起來,不曉得得折多少人進去。

「我更想知道,真的是驥哥哥出賣我嗎?」

這讓她對人性失去希望,讓她單純美好的世界崩潰,比起尋仇,她更想知道,自己堅持的價值是否存在?

「不是。」卓藺風道。

這個答案讓敏敏松口氣,崩塌的心牆重新矗立,但她又疑惑地問︰「那皇上怎麼會出現?」

眼看著卓藺風就要實話實說,歐陽杞心急,好不容易章若敏回心轉意,要是知道實情,這位姑女乃女乃又大耍任性,然後卓藺風又全數接受……不行,眼看重要日子即將來臨,不能再橫生枝節!

歐陽杞搶白道︰「藺風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蟲,能事事預知嗎?他要是有這麼大的本領,當場就把你帶回王府,何必大費周章弄這一出。」

這倒是,宮廷禁衛森嚴,要把她救出去,肯定要費不少功夫。敏敏點點頭,被歐陽杞說服了。

歐陽杞擠到兩人中間,扳過敏敏的身子,對她說︰「你也別怨藺風,那天他可辛苦啦,一听到風聲,就不管不顧硬要跟在皇上身邊,他必須確定皇上找到的人真的是你,才能動手把你救回去。他雖然在場,卻不能在皇上跟前透出端倪,只好裝不熟,伺機一而動,你要是因此怨上他,就太沒意思了。」

他把謊話說得極其真誠,唬得敏敏一愣一愣的。

他更加強口氣再補充道︰「知道嗎?為了你,藺風想盡辦法、用盡人脈,才順利把你的朋友從大牢里撈出來,差一點點就曝露身分。」

「你說的是殷菀嗎?」

「何止她,還有你的驥哥哥,皇上氣你為他求情,想要你對他徹底死心,才拼命往他身上潑髒水,可回宮里,想到他要幫你逃跑,心底那把火燒得多旺吶,要不是藺風為關驥說盡好話,他肯定得和殷菀一起進大牢。」

「所以現在大家都沒事了?」

「沒事,關驥好端端地待在他家里,殷菀也在王府里等你。」

握住卓藺風的手,敏敏仰起頭,誠摯認真地說道︰「謝謝。」

卓藺風沒有歐陽杞的厚臉皮,這句謝謝,他問心有愧,畢竟整件事根本就是他們一手策劃的,他只能模模她的頭,說︰「又瘦了,回去讓歐陽給你做好吃的。」

歐陽杞听見這話,心里直翻白眼。

雖然他在人類世界里扮演軌褲,沒耗費精神撈個大官做做,好歹他也是狐族的世子爺啊,這些人怎麼一個個都拿他當廚子使?

不過,只要她肯安分嫁給卓淳溪,為她做菜?他認了!

這時候的歐陽杞還不曉得,若干年後,敏敏意外得知此事始末,氣得跳腳,非要找個人來泄恨,而第一人選就是某王爺。

于是卓藺風有大半年時間過得異常痛苦,最後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好日子也給折騰沒了。

最終最終,只能天天對著一株日日春,時時對她說︰「是的,娘子大人。」

茹嬪之死,在宮里引起軒然大波。

皇帝下旨究辦,眼看德妃就要被出來,看在關驥面子上,敏敏央求卓藺風幫忙,把這件事抹平,放德妃一馬。

發誓要和她拉開距離的卓藺風,又變成有求必應的好王爺,最終這件事不了了之。

可雖然查無實證,皇帝還是疑心到德妃頭上,受寵數年的她,被冷落了。

時間過得飛快,三月轉眼到來。

王府里,殷菀和所有人都相處得很好,她和敏敏比親姊妹更像姊妹,她和卓淳溪也很要好,兩人有說有笑的,偶爾敏敏還會被冷落。

說過了,卓淳溪對人際關系很敏感,他不會感受不到敏敏的勉強,同樣的,也不會感受不到殷菀的熱情。

經歷過生死關頭,卓藺風不再執著,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因此敏敏又開始陪著卓藺風曬月亮,又能賴在他身邊,當他的小尾巴。

敏敏裝模作樣地學他呼吸吐納,調皮地問︰「如果這樣日夜修煉,我會不會和你一樣,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還以為卓藺風會嘲笑她這個無知的人類,沒想到他竟斬釘截鐵地回道︰「你會,我說過的,狐後與狐王同壽。」

「要是運氣不好,在床上躺上兩千年,那可真夠嗆人的。」她把歐陽杞說過的話記得一清二楚。

「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她戴著他的元珠,他會守護她一世。

她問︰「當狐後很了不起嗎?」

「是。」

「皇後統領後宮,底下嬪妃宮女無數,因而尊貴非凡,狐族一夫一妻,沒有一群女人可以統理,怎麼能夠了不起?」

卓藺風回道︰「狐族沒有男尊女卑的想法,只有強弱之分,若狐後有足夠的能力,就可以分享狐王的權利。」

敏敏終于明白人狐的不同,在人類,女人依附男人,尊榮要靠男人給予,但在狐族,女人的尊榮要靠自己爭取。

「在你們眼里,人類女子弱爆了,我肯定分享不到權利。」

「不會。」他再次說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不會?」她不會武功、不懂修煉,她最擅長的是縫縫補補,這點本事在他們眼里不值一提。

「因為我會教導你,直到你夠強。」如果與卓淳溪並駕齊驅,她才能感到快意,他將傾盡全力。

是嗎?她太高興了,因這句話的背後意思是,他會留在她身邊,當她的老師。敏敏決定了,她會努力讓自己很弱,弱得他拋不下自己。

這樣會不會羈絆住他?害他找不到幸福?

肯定會,可是這次她想要自私。

帶著興奮,她再次確認地問道︰「在我有生之年,你會一直教導我嗎?」

「會。」他不吝嗇增強她的興奮。

「如果我變老、變丑,變成惡心的老太婆,你也不會放棄我這個笨學生?」她必須確定再確定,才能讓自己的心裝滿幸福。

「你不會變老變丑,變成惡心的老太婆。」

「為什麼不會?」

「因為我不讓。」他說得霸氣。

敏敏就是喜歡他的霸氣。「你不讓,我便不老?」

卓藺風揉揉她的發,認真地道︰「對。」

她信了,又往他身上靠。

怎麼辦啊,她戀上他的味道,光是聞著就有滿腔滿懷的幸福感,以後不能這麼做了,她還能像此刻這般快樂寧靜嗎?

他沒有推開她,他放縱她接近自己,因為時間不多了。

歷經天劫,卓淳溪長大成人,到時他不是孩子,開啟了情識,沒人能容許妻子與叔叔這般親昵。

所以,再更疼她、更寵她一點吧!

「爺。」

「怎樣?」

「我這幾天老作一個夢。」

「夢見什麼?」

「夢見爺。」

「我做了什麼?」

「說不清楚,一幕一幕的,串不起來,但那個夢很沉重。」

夢里,他總是對著她笑,憨憨傻傻的表情和淳哥哥很像,她不知道自己是把兩個人混在一塊兒,還是她把自己想象成小米。

半晌,她低聲嘟囔道︰「我嚴重懷疑。」

「懷疑什麼?」

「懷疑前輩子見過你,說不定還為你瘋狂痴迷,否則我怎會這樣喜歡你?」

卓藺風微怔,苦澀浮上眼眸,是啊……是見過,前世的他們交情匪淺,前世的他們失之交臂,前世的他們……

但他沒說話,因為他只想和她同甘,至于苦頭,他留著獨嘗即可。

斜倚門邊,敏敏瞧著屋里。

殷菀和淳哥哥盤腿坐在軟榻上玩拉花繩,他們一面說話、一面笑著,真心的玩鬧與快樂。她很喜歡看兩人的相處,那是種說不出的融洽與和諧。

「你認真想想嘛,不想,我就不跟你好嘍!」

爽利的殷菀偶爾會在卓淳溪面前出現小女兒嬌態,而她跟卓淳溪撒嬌時,他的耳垂會微微發紅,眼楮不敢看她。

「我笨嘛,就想不起來啊。」卓淳溪皺皺鼻子,滿臉委屈。

「你真記不得小時候被壞人抓走的事?」

「記得啊。」

「那你再多看我兩眼,看能不能想起來?」殷菀松開花繩,指指自己的臉。

卓淳溪的臉紅得更厲害,他的心和花繩一樣亂,打死不抬起頭來。

見他這副樣兒,殷菀生氣了,捧起他的臉,逼迫他。「仔細看。」

被迫抬眼,卓淳溪嘆氣,認真看著她的眉眼五官。

「怎樣?」她追問。

他搖搖頭。「沒有怎樣。」

「厚。」殷菀喪氣。

那次在豆腐腦兒攤子前見到他,她就忍不住多看他幾眼,當時不敢確定,可這會兒再肯定不過,他就是那個漂亮男孩。

那個哭得比女孩更女孩,哭得她一副俠肝義膽大發作,不顧危險、挺身護他,沒想到……他居然記不得她?

悶斃了!鼓起腮幫子,她從荷包中掏出一條手煉,煉繩上頭串著珠子,是很漂亮的天藍色,有點混濁、不夠清澈透亮,問道︰「你記得這個嗎?」

卓淳溪嚇一大跳。「我的元珠怎麼會在你這里?」他還以為弄丟了。

「你給我的。」

「我為什麼要給你?」

「壞人把我們抓走,我保護你,你把珠子送給我,還說長一以後要娶我。」

卓淳溪被她的話嚇到,他完全不記得了啊!「我、我……」

「我什麼我,放心,我不是在逼婚,我不會要求你‘大恩不言謝、以身相許’。」殷菀大氣地拍拍他的肩膀。

好友夫不可戲,她知道再過不久他就要和敏敏成親了,她早就做好打算,等喝完兩人的喜酒,就雇車回陵縣去。

她忍不住又捏捏模模他的臉,真是好漂亮的一張臉呢,小時候美、長大更美。她的長相不夠優秀,但不妨礙她喜歡美男美女,敏妹妹和他,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羨慕吶……

「對不起,我說話不算話。」卓淳溪的臉上盡是糾結。

「沒事,不過是小時候的戲言,我沒放在心上。」拉起他的手、攤開他的掌心,殷菀把珠子放在他手上。「還你,就當送你的成親禮物。」

卓淳溪用力搖頭,反抓住她的手,把手煉套到她手腕上。「我說給你就給你,不會拿回來的。」

言而無信已經夠可惡,怎能把恩情一筆勾銷?尤其听到她說「不過是小時候的戲言」時,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好剌耳,心口也酸酸的,好難受。

殷菀沒有堅持,說︰「好吧,這次你可要記住,是送人,不是丟掉,下回見著,別誤會是我偷你的。」

「不會啦。」卓淳溪見她沒把元珠取下,松口氣,拉起笑臉說︰「不管怎樣,都算我欠你一次。」

「為什麼?」殷菀問。

「我說娶你,卻要跑去娶妹妹,是我的錯,算我欠你一次。」

殷菀失笑,真可愛啊,他怎麼就沒想過,或許是她誆他的?

卓淳溪認真的表情,讓她忍不住想逗逗他。「這樣啊,要不你兩個都娶了吧,敏妹妹當妻,我做妾,如何?」

「不行。」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為什麼不行?我們姊妹倆共事一夫,還委屈你不成?」

「三叔說,當丈夫要對妻子很好很好,不可以虧待她,迎妾納通房都是不好的行為,會讓妻子難受的。」

這話听在殷菀耳里分外甜蜜,想想自己的爹、再看看他,若天底下的傻子都像他這樣,嫁給傻子又有什麼不好?

她兩手用力地搭上他的肩膀,鄭重地道︰「卓淳溪,你是個好男人,能嫁給你是最幸福的事,我為敏妹妹開心,你們一定要好好的過一輩子,知道嗎?」

「我知道。」他的眼楮干淨清澈,看得她枰然心動。

偷窺的敏敏詫異萬分,她沒想到當年菀姊姊挺身救下的男孩竟然是淳哥哥,未免太巧合。

身為旁觀者,她把兩人的對話神情看在眼里。雖然都沒有明說什麼,可她相信兩人有恩有義,還有那麼一點點說不透的曖昧感情。

她很想跳出來說︰「菀姊姊,你喜歡淳哥哥嗎?讓給你吧,你們成親,你們完成童年約定。」可下一刻,歐陽杞的話又跳了出來。

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女,為化天劫而出現,一場劫、一場病。洞房花燭夜,功力大增,一夜春風、桃花數度,運氣好、終生病弱,運氣差、靜待二十年輪回……這份「幸運」,她怎麼也不能讓菀姊姊來承擔啊。

悄悄地,她從門口走開。

如同歐陽杞所說,愛情果然很麻煩。

你愛我、我愛他、他愛你……牽牽扯扯、羈羈絆絆,偏偏愛上的不能嫁、不愛的不能不嫁,這是誰在跟誰作對啊?

三月七日,白天陽光和煦、春風暖暖,可到了下午卻變了天。

敏敏已經齋戒沐浴整整三天,身上的鮮甜花香蓋過薄荷味兒。

坐在鏡子前,她的頭發全放下來了,飛瀑似的,沒有脂粉、沒有裝飾,只有腕間一顆圓潤的藍色元珠,她穿著一襲銀白色長衫,遠遠看著,像是天女下凡。

今晚,小少爺一生最重大的事即將發生,王府上下小心翼翼、精神緊繃,深怕發生一丁點兒差錯。

「姑娘,要不要再喝點水?」落春問。

「我已經喝三杯水了。」

敏敏失笑,四個落比她更緊張,從早上起,一個個神情焦慮、憂心忡忡,沒弄清楚的,還以為她們才是要歷劫的預言新娘。

落春尷尬笑著,拿起梳子,再為敏敏梳一次頭。她的手微抖,眼楮漲漲的。

落夏、落秋早已控制不住,別過身去,偷偷吸鼻子。

落冬倒是一臉酷樣,板著臉,站在門口守著,一動不動,彷佛一根木樁子。

她們都曾歷經劫難,知道那份痛苦與恐懼,少爺和她們不一樣,身分越高、劫難越大,听說王爺當年被天雷狠狠劈過十五回,全身變成焦炭,在山洞里整整修養十年,數度在人間、黃泉間徘徊。

因此,就算姑娘生辰極佳,也沒人敢夸言,事情必定一帆風順。

一陣吵嚷聲,敏敏轉頭,發現在門口與落冬爭執的殷菀。

「讓菀姊姊進來吧!」敏敏說。

「可歐陽公子……」

落秋話沒說完,敏敏便截下她的話,「歐陽公子擔心事到臨頭有變,才不讓我見人,可再過不久我就要去停冬園,還能有什麼變化?放心,我保證不跑,保證乖乖等候時辰到來。你們就讓菀姊姊進來同我說幾句話,行不?」

落春和落秋互望一眼,大家都曉得的事,誰也不好意思說出口,沒想到姑娘自己捅破。元宵夜姑娘失蹤,王爺雖然沒發火,可人人都繃著皮等著挨罰,現在事到臨頭,萬一……沒人承擔得起。

「姑娘……」落春還想再勸。

「屋外團團圍著幾十個人,別說我沒有武功,就算有,也得插翅才飛得了,拜托你們了,如果不放心,你們就在旁邊守著,可不可以?」

落夏想了想,點點頭,走到門邊,把殷菀迎進屋里。

看見敏敏,殷菀猛地抓住她,就要往外沖。「我們快走,這里肯定有古怪。」

她是真的著急,整整三天,她都見不到敏敏和卓淳溪,這也就罷了,王府上下,人人都神神秘秘,想問點什麼,幾棒子都敲不開他們的嘴巴,擺明要做壞事嘛。

殷菀的著急,見證出她的真心實意,她以誠摯相待自己,能交到這樣的朋友,敏敏覺得慶幸。「沒事的,菀姊姊別擔心。」

「沒事?你當我是傻子啊!她們說今天你和卓淳溪要訂親,不能見外客,見鬼啦,哪家訂親不是敲鑼打鼓、送聘禮迎媒人的,哪像這里,滿府上下死氣沉沉,再說啦……」她扯了扯敏敏的衣裳。「誰家的新娘子穿這樣一身白,是辦喜事還是辦喪事?」她滿肚子火氣,哇啦哇啦,話一股腦兒地吐出來。

敏敏看著殷菀,試圖找個好說詞來解釋,可是真難呵。

知道滿府上下都是狐狸時,她差點嚇死,如果殷菀知道……一副俠義心腸的她,會不會拿把菜刀,大開殺戒?

「其實不算訂親,應該算是……某種儀式。」

殷菀的眼珠子轉兩圈,湊近她耳邊,遲疑地問︰「不會是要搞血祭吧?」

「不是、不是,是……淳哥哥的身分特殊,成親儀式多少有些與眾不同。」敏敏快要詞窮了。

「身分?」殷菀皺起眉頭,沉吟須臾後,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又問︰「你是指他的王爺身分,還是指他……非我族類?」

敏敏猛地倒抽一口氣,怔怔地看著她。「你、你……」

敏敏的反應讓殷菀繃住。「對,我知道,你也……知道?」

她彈起身,把落春、落夏、落秋往外攆,她們自然不願意,但殷菀高舉五指說︰「我以項上人頭發誓,絕不會把敏敏姑娘拐走,還擔心的話,你們門外站兩個、窗外站兩個,屋頂上也可布置兩個,行不?」

她們不肯,但殷菀態度強硬。

「現在我要和你家姑娘說幾句貼心話,請勿打擾。」說完,她硬是當著她們的面把門給關上。

殷菀匆匆走回敏敏身邊,還沒開口呢,敏敏便先搶先一步問︰「菀姊姊的非我族類是指什麼?」

「卓淳溪是只狐狸,對吧?」

「你怎麼……」

「他被關的時候,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神智不清,狐狸尾巴都露出來了,當時我真擔心,要是被壞人發現,他肯定會被砸個稀巴爛,我這才挺身護他,把壞人給哄到外頭。」

「天,看見……尾巴……菀姊姊不害怕嗎?」

看看她、再想想自己,敏敏覺得自己真沒用。

「他又不是我第一次看見的人形狐狸,在我們陵縣老家,有一年搬來個寡婦,她帶著一雙女兒住進來,那家人,一個個模樣長得可真好,村里不少男人都教寡婦給迷了魂,大家都說她是狐狸精,刻意遠著他們。

「可我不怕,進進出出的,與她們結下好交情。有一回我窮極無聊,偷了娘釀的酒,讓她的孩子喝,這一喝,狐狸尾巴可就露出來啦,我用繩子把她們給綁起來,等她們清醒,逼她們自首。」

敏敏瞠目結舌,竟有這般膽大的女子,她真是白活了。

「菀姊姊,你真厲害。」

「有什麼好厲害,狐狸和人也差不到哪兒。」

她輕松的口吻,讓敏敏崇拜不已,忍不住拿她當英雄看。

殷菀接收到她的目光,拍拍她的頭,拿她當孩子似的。「所以呢,老實告訴我,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既然殷菀不怕,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她細說從頭,關于天劫、關于奪嫡之爭……她連這段時間的情感矛盾、心情掙扎都說得清清楚楚。終于有人可以傾听她的歡喜、她的悲哀、她的感情、她的絕望,她有說不出的暢快。

她停不下嘴,因為听眾很捧場,殷菀為她的委屈皺眉,為她的愛情欷吁,跟著她的心情起伏,最終,滿腔仁義的殷菀緊緊把她抱進懷里,只差一點點就要說︰「不怕,姊姊代替你去。」

她捧住敏敏的臉,眼對眼、鼻對鼻,認真地道︰「身為男人,就該有肩膀承擔,我相信卓淳溪挑得起責任,男人事、男人負責,我們什麼都不要管,再跑一次吧,試試看,說不定這回會成功。」

「不跑。」敏敏搖頭。

「為什麼不?」

「在宮里上吊時,念頭閃過,如果結局都是非死不可,我為什麼不能為淳哥哥死?他待我這樣好,為他牲,總好過七尺白綾,死在冰冷的後宮好,就當是回報吧。」

「誰說你非死不可?」

「是啊,說不定我會安然度過一切,我會成為狐後,到時菀姊姊別回陵縣了,跟著我吃香喝辣,有章若敏一天好日子,便有殷菀一天榮華。」

柔柔的身子、嬌弱的小模樣,竟說出這樣大氣的話,惹酸了俠女的鼻頭,真是……傻瓜。「誰要你冒險換回來的榮華。」

「也不全然是冒險啊,我已想得通透,雖然不能嫁給藺風,至少可以看見他,可以在他身邊轉轉繞繞,就算不當夫妻、只做師徒,也挺好的,總好過一世不見,好過恩人成仇人,是吧?」

「笨蛋。」這樣怎麼會挺好,明明就挺不好。

「菀姊姊,我會沒事的。」

「誰說的?」

「有王爺呢,我信他,他說沒事就沒事,他會護著我,直到我壽終。」這是他的承諾,她收下了。

「你沒救了……沒救了、沒救了、沒救了……」殷菀氣急敗壞,急得在屋子里團團轉。看著殷菀,敏敏覺得自己真壞,居然很欣賞她的氣急敗壞。

認真說來,她的人生不算失敗,還有那麼多人在乎她、關心她,對吧?

門敲兩聲,落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姑娘,時辰已到。」

「進來。」敏敏發話,四個落進屋。

她們都是有武功的,拉長耳朵,就能見屋里的對話,她們擔心壞啦,深怕姑娘被殷菀說動。

敏敏站起身,落春,落夏上前,將她的衣服弄整齊。

出門之際,一只微濕冰涼的手握住她的手,敏敏轉頭,看見殷菀鄭重的表情。

殷菀說︰「走,我送你一程。」

直到現在,敏敏才明白停冬園里為什麼要豎起一座假山,為什麼要在山下留下洞穴,原來那是要給淳哥哥歷劫用的,可不是讓她重溫谷底時光蓋的。

人類,往往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太偉大。

卓淳溪站在山洞前,他和敏敏一樣,都是一身銀白色長衫,頭發未綰、披在身後,在看見敏敏和殷菀時,他露出憨傻笑容。

卓藺風、歐陽杞、上官麟、司徒權……狐王的人馬全到齊了,听說倘若卓淳溪劫順利,狐王會進京,親自為他主持婚禮。

一群人排排站在卓淳溪身邊,臉色嚴肅凝重,肅穆氣氛讓人連大氣都不敢喘,這個關卡,對他們而言非常重要。

看見卓藺風,敏敏加快腳步迎上前,她忍不住撒嬌耍賴。

有人看著呢,但最後一回了,她堅持任性,堅持投身到他懷里。

卓藺風沒有拒絕,即使知道,這行為並不合宜。

「我怕。」她的聲音很甜,身子卻抖得厲害。

「別擔心,有我。」他輕拍她的背,一股真氣順勢渡進她的身子。

「如果我熬不過,可不可幫我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埋起來?可不可以每年去看我一回,可不可以……」

他不讓她有這樣悲觀的念頭。「你不會死,你會變成狐後,你會長命百歲。」

「如果狐王昏聵,不讓淳哥哥繼承王位呢?」

「放肆!」司徒權大怒。

可他一開口,就讓歐陽杞捂住嘴巴往後拉,他在司徒權耳邊低聲道︰「小姑娘年紀小不懂事,你甭計較,現在她就是想要上天摘仙桃,咱們都得幫忙,重點是她得心甘情願進山洞啊。」

卓藺風親親她的額頭,說︰「你放心進去,我這里陪你。」

「哪里都不去嗎?」

「要,哪里都不去。」

「我得在里頭待多久?」

「天亮就可以出來。」

天亮?一夜定生死?她深吸氣,點點頭,用力握緊拳頭。「我會沒事的。」

「對,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我。」卓藺風道。

「好。」

放開卓藺風,她走到卓淳溪身邊,握住他的手。

「藺爺,時辰到了。」上官麟走上前,端著一個銀盤,上頭有條銀色長繩,繩子的兩端系著銀制銅鈴,卓藺風和歐陽杞各拿起一端,為敏敏和卓淳溪系在腳踝。

兩人依指示,除去鞋子,果足進山洞。

卓藺風按下洞旁機關,一堵石壁緩緩關上,她張大眼楮,死命看著卓藺風的臉,她看見他用嘴形說︰不要害怕。

然後……她就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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