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櫃子里的她們 第二章 被鬼包圍的醫師

郁薇沒有搭計程車,也沒有打電話給喬暫,好吧,她同意,自己是有點任性,她不想乖乖、想要搞叛逆——對喬暫。

所以她讓趙錫彬送自己回家,因為喬暫主觀認定,趙錫彬不適合她。

郁薇偏過頭看著趙錫彬,說︰「剛剛你很鎮定。」

所有人都被多出來的那位嘉賓嚇得臉色數變,他卻沒有太大反應,還能一路和她打屁說笑。

「如果我說,其實我快嚇死了,從頭到尾都只是在硬ㄍㄧㄥ,你會不會覺得我沒有男子氣概?」

他朝她挑挑眉,表情彷佛在說「我的勇敢需要靠你的認同來支持」。

她搖搖頭、也朝他挑挑眉。「不會,踫到未知的事,害怕是人類的正常反應。」

「你很理智。」

「我喜歡這個形容詞。」事實上她並不理智,對于她這種反應,喬暫的說法,通常是「鐵齒」。

她習慣在面對未知狀況時,試著找到合理解釋,諸如「服務生惡作劇」、「他服用會造成幻想的LSD之類藥物」……等等。

趁著紅燈,他轉頭深深看她一眼,接下她的話。「我喜歡理智的女人。」

他的眼楮超會放電,如果他是女人的劫難,郁薇認為,多數女人逃不過。

有點小小尷尬,郁薇試著找其他話題,把「劫難」給渡過去。

「你真的不怕鬼?說實話,剛才那幕確實很詭異,尤其服務生理直氣壯地指著我身邊那位『嘉賓』時。我敢保證,當時要是低頭的話,會發現滿地都是雞皮疙

瘩。」

「我不怕鬼,我的八字重、煞氣重,鬼看到我,會嚇得手腳發抖。」

「真的假的?」她偏過頭挑眉問。

「當然,我從不說假話,一出生,女乃女乃就拿我的八字去算命,別人克夫克妻、克父母,我是克鬼命。這輩子,再暗的夜路我都敢走,鬼看見我,只有繞道的分。如果這能加入擇偶條件,我肯定是最受女人歡迎的男人。」

噗哧一聲,郁薇笑開,因為他用的是不以為然的口氣,卻加上再認真不過的表情,相當矛盾,也相當有趣。

和這種人交往,肯定會很有意思。

「我是認真的,要不然怎麼會跑去念醫學院?醫院里面,鬼量排行榜大概只輸殯儀館。」

她反問︰「你的意思是,我天天與鬼為伍?」

「你怎麼可以這樣誤解我的話?」他捶捶自己的胸口,說︰「我實在太、太、太傷心。」

「蛤?好吧好吧,我誤解,請你給我正確注解。」

「我的意思是,你的八字肯定也很重,兩個八字重的人交往,墓仔埔也敢去。

怎樣?白醫師,想不想試著和我交往?」他朝她拋媚眼,伸手邀約。

她被逗得呵呵笑,這首歌是阿爸的最愛,三不五時就扭著肥大的、扯開嗓子大唱——「初戀滋味酸甘甜,五種氣味哦……」

「為了在墓仔埔約會,專挑八字重的男朋友?我想,沒有這麼閑的女人。」她沒把手疊上去。

他搖搖頭、一臉受傷,把手收回方向盤上。

「你果然很理智。」郁薇沒有回應這句話,卻說︰「你真可惜。」

「怎麼說?」

「你生錯時代,古代煞氣重的人可以當大將軍。」

「大將軍?要不我現在去投考軍校?這樣的話,你會不會同意和我交往?」怎麼繞來繞去,又繞回這里?郁薇沒辦法正面迎擊,她比較習慣逃避,所以二度轉移話題。

「門關上時,我听見包廂里面傳出音樂聲,我覺得不像惡作劇。」

他搖搖頭,老實回答,「我沒听到。」

所以是她听錯?音樂是從隔壁包廂傳出來的?

她笑道︰「我確定,你的八字果然很重。」

他的桃花眼笑出兩朵盛開桃花,「我需要說『謝謝夸獎』嗎?」

「我不反對。」打屁式的對話,讓兩人的心情很好,他不再繞回「交不交往」這塊,整體而言,這是次令人愉快的初見。

郁薇的租屋處到了,他們交換手機號碼和LINE,郁薇提著剛收到的禮物,往電梯走去。

她住在十樓,這是棟近二十年的公寓,一層樓約十戶左右,每戶的坪數都不大,听管理員說,住在這里的,有七成以上都是單身男子或單身女子,為此,主委去年還在頂樓辦過一次中秋聯歡會,想把住戶湊對。

事後有沒有人被湊成對?不知道,但郁薇發現,在電梯里踫見時,大家會打招呼、聊幾句,比過去熱絡得多。

郁薇去年沒參加聯歡會,因為她有一台刀,回來太累、倒頭就睡。

電梯里,听見手機響,她放下紙袋,從包包里找出手機,看一眼螢幕,是趙錫彬打來的。

「我忘了什麼嗎?」她問。

「對啊。

你忘了我的晚安吻,怕你晚上睡不好。」哈哈,很會撩妹嘛,明明是高手,干麼參加江院長舉辦的集體相親?這種集會更適合喬暫。

「謝啦,我沒有失眠問題。」

「可是我有,我擔心你太累,一定要打這個電話。」

「我太累?」郁薇听不懂他話里深刻的意涵。

「對,我怕你整個晚上在我腦海里跑來跑去。」

噗!她噴笑,這人……真的很搞笑。

她笑、他也笑,五秒後,他溫柔地說︰「晚安,希望能盡快再見。」

「那你要先準備好,下次送我什麼?我可不要第二雙紅底鞋。」

「放心,我只要打開後車箱,里面的東西包君滿意。拜!」趙錫彬掛掉電話後,郁薇嘆氣,很難不承認,他的聲音很溫柔、性格很具誘惑力……她沒在他腦海跑五千公尺,他卻在她腦海中跑過好幾圈。

趙錫彬對她有好感,不只有一丁點兒。

十樓到了,走出電梯,直到打開公寓門時,郁薇才想起來,自己把鞋子忘在電梯里了,一轉頭,電梯門已經關起、往樓下降,她連忙跑到電梯前按下按扭。

「拜托拜托,千萬別被人拿走。」她喃喃叨念著,早上才听管理員說監視器壞掉,要找人來修,這下子要是被誰拿走,找都找不回來。

鞋子那麼美,連她這種對精品名牌沒執念的女人,都只消一眼就喜歡上,怎麼能阻止別人貪心?啊!她氣自己的粗心大意。

「求求你,求求……」郁薇緊張地看著電梯緩緩上升。

電梯在每一層樓都停一下,可見進進出出的人並不少。

電梯停得越久,她知道機會越渺茫,就在失望佔滿胸口時,電梯終于在十樓停下,叮!電梯門打開。

里面沒有人,而紙袋就安安靜靜地擺在電梯中間,郁薇松口氣……路不拾遺真是種良好品性,這棟公寓里住的人都很善良單純呢。

可惜電梯監視器壞掉,要不然的話,管理員會看見,有個身形優雅的女人,自從郁薇踏出電梯,門在十樓關上後,就出現在紙袋旁邊。

電梯往下降,每一層樓都迎來送往,女子對每個人點頭打招呼,所有人都以為那個紙袋是她的。

郁薇愉快地提起紙袋、回到公寓里,檢查過鞋子之後,飛快洗好澡,抓起大毛巾,把頭發擦干,突然一陣風從耳後吹來,涼涼的,她下意識轉頭看一眼冷氣扇葉。

剛剛冷氣吹到這個方向?她皺皺眉頭、模模脖子,把那股涼意撫去。

不信邪,只相信科學,這是郁薇一貫堅持的理念,所以喬暫才會敲她的額頭、說她鐵齒,只不過……急救無效的病患,多出來的十五號嘉賓,和無人听見的音樂聲……

郁薇忍不住深吸口氣,今晚過得有點嗆,讓她動搖了一咪咪……

她抖抖肩,拿起手機撥出,電話鈴響過三聲,喬暫接起電話。

「我回來了。」她說。

「嗯,搭計程車?」她的眼珠子轉一圈,決定說謊。

「是啊。」

「平安就好。」電話那頭,喬暫正在注視相框里的照片,那是一張老照片,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和十歲的小男孩,並肩排排站。

女孩笑得分外燦爛,而男孩笑得靦腆;女孩很瘦弱,明明比男孩大三歲,可是看起來,身高和他差不多。

她是劉佳吟,眼楮很大,五官很立體,眉目流轉間,總帶著幾分風情。

父母過世後,她在育幼院住過幾年,不必特別說明,大家都會相信她有原住民血統,因為她不只五官像,爽朗大方的性情也像,她很白、很漂亮,她是他……暗戀了一輩子的對象。

那時父母親帶他去育幼院捐款,他認識她、愛上她,他用很大的力氣在暗戀她,但追求她的男人眾多,一個比一個優秀。

十八歲那年吧,血氣方剛的他再也忍不住了,鼓足勇氣向她表白。

沒想到她卻勾住他脖子,拍拍他的臉頰說︰「在我眼中,你就是我弟弟,老牛怎麼忍心把女敕草啃掉?」他記得她那時的眼神,認真、堅定,不會妥協改變。

這種理由很悲慘,也很傷人自尊,他很早就告訴自己,應該停止不理智的喜歡,但是……拜托時間吧,他在等待時間沖淡一切。

「你走得太早,沒听見陳主任要離職了,看來很快就會有人要送禮盒,爭取職位。怎樣?有沒有興趣?我可以幫你挑水果,但水果下面的鈔票,你要自己準備。」郁薇還在嘮嘮叨叨。

「你說呢?我像是會塞錢的人?」

「好啦好啦,你能力強,一堆醫院搶著要你。」郁薇拿下濕毛巾,呆呆地看著掛在牆壁上的大照片。

那是她畢業典禮時,她和喬暫的合照,他戴著她的方帽子,她趴在他背上,兩人笑得青春無敵。

要繼續跟隨嗎?要繼續追著他跑嗎?很累欸,她年已三十、體力大不如前,心髒也比過去脆弱了兩三倍,一不小心就會受傷,何況,再跟下去有意思嗎?他再好,卻無心啊。

世界上不是沒有好男人,她可以試著挑一個不必追、只需要坐享其成的,是不是相對輕松?「今天好玩嗎?」喬暫不想停留在上一個話題。

「有點刺激。」

「怎麼說?」郁薇樂意注意力被轉移,她配合他、努力講故事,從女廁救人,到包廂多一位嘉賓,再到沒人听見的音樂聲……鉅細靡遺,像過去那樣無話不說,他一直是她的傾吐對象。

「女廁那位,你覺得她還有存活機會嗎?」郁薇嘆氣。

「我不認為。」她听得出來,他的意思是,那位多出來嘉賓是……她搖頭,反對做聯想,她學的是科學。

這時,電話里不斷傳來沙沙聲,是訊號不穩?她看一眼手機,螢幕上顯示訊號有三格,應該還好吧。

「喂,你有沒有听到我的聲音。」

「很清楚,你沒听到嗎?」

「有雜音……」她笑問︰「會不會外星人準備攻佔地球,刻意發出干擾電波。」他也笑。

「那你要小心,听說外星人嫉妒心重,對太漂亮的女人不友善。」沙沙聲更大了,像是……某種磨擦?「你說什麼?我沒听到。」她加大音量。

「我在夸獎你。」

「蛤?再講一次。」她是真的沒听到,越來越嚴重了,怎麼搞的?這是想拐他的贊美?喬暫不讓她滿意,問︰「你明天早上有班嗎?」沙沙聲太大,將喬暫的問題完全覆蓋,她連喊了幾聲,「喂、喂,你說什麼?」

「沙沙……」听不見了?她看一眼時鐘,說︰「明天到醫院再聊,我要睡了。」郁薇將手機拿開,卻發現手機上有一撮頭發,是她掉的?不會吧,這麼一大撮,她又沒打化療藥?難不成是壓力太大造成急性落發?抓起頭發,扔進垃圾筒,她沒發現,頭發在丟進垃圾桶那刻,消失了。

她拿起梳子,對著鏡子,一面梳、一面撥,注意發際有沒有往後退,發線有沒有變寬變大變清楚,瞧過半天後,她松口氣。

燈光不夠亮,她只開一盞昏黃的床頭燈,因此她沒有注意到,剛剛消失那撮頭發是染燙過的,微鬈、帶著些許的酒紅色。

當然,她更沒發現,自己低著頭講電話時,她的頭頂上方懸著一顆頭,頭頂朝下、臉朝上,長長的頭發往下垂,貼著她的頭、磨擦著她的手機,不斷地發出……吵雜的沙沙聲。

喬暫耐心地傾听病人說話,他有嚴重的憂郁癥,一開口,就不斷掉眼淚,這不是他第一次割腕自殺,家人從剛開始的緊張到現在的無感,憂郁癥不只改變病患,也改變他的家人。

離開病房,看一眼手表、還早,吃過飯後可以休息一下,再準備下午門診。

想起昨晚郁薇在電話中說的話,他拿起手機,點出電話簿。

這時迎面一個穿著病人服的太太快步朝他走來,她神情慌張,眉頭深鎖,四下張望,顯得手足無措。

喬暫視線與她對上那刻,她松口氣,朝他走來。

「醫師,你可不可以幫幫我?」她握住喬暫的手,滿臉焦慮,她的手心冰冷,喬暫覺得像被濕毛巾瞬間貼覆上。

「可以,你慢慢說、不要急。」他淡淡笑著,用沉穩的口氣安慰她。

「我馬上要出院,可是兒子沒來,我很擔心沒人接我。」她說著說著、聲音出現哽咽。

「院方還沒通知家人嗎?」

「他們只有兒子的手機,現在聯絡不上,我兒子常把手機放在包包里,他是做塑膠射出的,旁邊太吵就听不到。」

「你有別的手機號碼嗎?」

「有,我媳婦的。」

「好,你告訴我。」喬暫看一眼她手上的塑膠吊牌,撥出號碼。

電話響過十幾聲才接起來。

「喂,請問是李太太嗎?」喬暫問。

「我是,請問哪位。」電話那邊很吵,喬暫必須夠大聲,對方才听得到。

「我是懷德醫院的喬醫師,住在715號病房的李陳味女士,是你的婆婆嗎?」

「是。」

「李陳味女士已經過世,麻煩家屬到醫院辦理手續。」電話那頭頓了頓,緊接著一聲驚呼。

喬暫把手機掛掉,老婦人這才松口氣,露出笑容,說︰「謝謝你,謝謝喬醫師。」

「不客氣,你先回病房,我想你兒子媳婦很快就會到。」看著老婦人腳步輕盈地往病房走,他微微一笑。

護理站里,正低頭整理資料的林瀟,听見喬暫說「李陳味女士已經過世,麻煩家屬到醫院辦理手續」時,嚇一大跳,連忙抬頭看向喬暫。

現在,她對死這個字眼很敏感,昨晚才在KTV的女廁看見死人,要不是白醫師接手,她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現在又……看看左、看看右,她壓低聲音輕喊,「喬醫師。」喬暫轉頭,她朝他勾勾手指,他走近櫃台,問︰「有事?」

「喬醫師不要亂說話啦,李陳味沒有死,江醫師和Miss張、Miss吳,都在715號病房。」喬暫莞爾,回答,「你確定?要不要過去看看?」丟下話,他轉身走向樓梯。

林瀟看著他的背影,思考十秒鐘後,離開櫃台,半信半疑地走向715號病房。

她前腳才剛到715號病房門口,就听見機器發出一聲長長的嗶聲,心髒飛快震顫兩下,她探頭望進去,恰恰看到江醫師看著腕表說︰「病人李陳味,死于2018年6月12日11時53分。」突地,林瀟被點穴了,一動不能動。

李陳味才剛死,喬醫師為什麼會知道?

醫院里面確實有不少徘徊不去的鬼魂,多數是不知道該往哪里去的,有一部分是因為放不下心事,也有一小部分,是還不曉得自己已經離開世間,仍然停留在原地等待親人,他們在醫院各個角落穿梭,好奇地看著人來人往,窺視人們的隱私。

樓梯間,喬暫低頭往下走,假裝沒看見在樓梯扶手上玩溜滑梯的小男孩。

他只有八歲,卻死于腦癌,這是他剛學會的新游戲,最近這半個月,每次看見他,他都在玩溜滑梯。

听說死前他曾經告訴父母親,想和同學到公園玩溜滑梯,可惜病情突然惡化,這個願望始終沒有達成。

喬暫也假裝沒有看見靠在窗邊,凝望遠方車輛的中年先生。

他沒有穿著病人服,而是穿著一套嶄新的黑色西裝,他死的時候只有四十五歲,是一家銀行的高階主管,他生前的事業很成功,但頑強的意志力卻沒有讓他成功對抗疾病。

再下兩個台階,有兩個男人在抽煙,他們的臉是焦黑色的,過世的時候,臉也是焦黑色。

一段不長的樓梯,喬暫遇見十幾個容貌各異的鬼魂,剛開始他很困擾,視而不見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但現在,他已經可以若無其事地從他們身上穿過。

電話接通,喬暫問︰「你在哪里?」

「五樓啊。」

「還在巡房?」

「沒,我在護理站。」

「等我,我馬上到。」昨晚的通話讓喬暫有點擔心,他怕郁薇救人不成,反沾上不好的靈體。

「要請我吃飯嗎?」郁薇笑問。

「可以,想吃什麼?」他一面說,一面快步往下走。

行進間,他的衣角掃到一個年輕貌美的女鬼,她坐在樓梯上化妝,但不管她畫得再認真,臉上依舊一片慘白。

她抬頭看他,低低問一聲,「我美嗎?」喬暫假裝沒看見,專心和郁薇對話。

「你難得請客,一定要吃大餐。」

「可以,我快到了,你在護理站等我。」

「嗯嗯。」

掛掉電話,喬暫又經過一個老爺爺身旁,他和往常一樣,面對牆壁、摀著臉,低頭痛哭。

五樓到了,他加快腳步走進護理站。

郁薇穿著開刀房醫師的藍色上衣長褲,外面套著長長的醫師袍,她正在病歷上面寫字,左手旁邊放著一杯珍珠女乃茶。

珍珠女乃茶是醫護人員的常備良點,肚子餓卻沒時間用餐的時候,那是最好的替代品,糖可以提供熱量、茶可以補充水份,而珍珠可以透過咀嚼增加飽足感。

喬暫走進護理站,眉頭瞬間皺起。

這家伙氣旺得很,靈體遠遠看見她,都會自動避開三尺,現在怎麼會被一群靈體圍住?原本就擔心的,現在更擔心了。

喬暫拍拍她的背,郁薇沒回頭,隨口問︰「怎麼這麼快?」

「我剛才在八樓巡房,你下午還要進開刀房嗎?」

「不用,但下午有門診。」他看一眼手表,問︰「要不要先去地下室餐廳,晚上再請你吃好料。」

「不必了啦,我只是隨口說說。」寫完最後一筆,她鼓起腮幫子,捶捶肩膀,說︰「我快累死了,下班要回去睡覺。」他把她的身體扳過來,勾起她的下巴,發現她額間有一片淡淡的青色。

「昨晚沒睡好?」

「對啊。」她揉揉鼻子,喝一口女乃茶。

他拿走她的女乃茶,往垃圾桶丟去。

郁薇不滿。

「你吃錯藥哦,干麼丟掉我的精神糧食。」

「女孩子不要吃那麼冰的東西。」她瞪他。

「不要告訴我,你現在對中醫研究感興趣。」他把話題拉回來。

「昨晚為什麼睡不好?」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咩。」

「夢見什麼?」

「記不記得我跟你說,包廂的門關起來時,我听見音樂聲?」

「嗯。」

「昨天晚上,我夢見有人在我耳邊哼了一整晚那首歌。」

「你能唱得出來嗎?」

「試試。」她認真回想,張開嘴唱道︰「啦啦啦啦——」拉出一串樂音後,兩人不約而同笑出聲,郁薇舉雙手投降,「不要笑,我承認我是音痴。」

「不要污辱音痴?『不好听』跟『魔音傳腦』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層次。」她舉拳、往他胸口捶去,他笑著接下她的拳頭,發現是冰的,搖搖頭,他打開自己的保溫杯,把養氣茶放到她嘴邊,她想也不想,接過手就喝。

咕嚕咕嚕喝掉大半杯後,她才吐吐舌頭,一臉惡心表情。

「真難喝,這是什麼鬼啊?」

「對你身體好的東西。」他把她遞回來的杯子蓋起來,說︰「形容一下,你在女廁救的那個女人長什麼樣子?」

「應該不到一百六十公分,很瘦,高跟鞋至少有十公分以上,很年輕,頂多一、二十歲,頭發打薄、削得很短,有幾撮染成藍色的,沒猜錯的話,我覺得她是毒品施打過量。」

「你怎麼猜的?」

「急救的時候,我看見她的手臂上有不少針孔。」喬暫點點頭,向圍在她身邊的鬼魂逐一望去,沒有看見郁薇形容的。

「昨晚你作夢,有沒有夢見那個女人?」

「沒有,迷迷糊糊間,我只听見那個歌聲,一而再、再而三反復出現,害得我睡眠品質很糟。

干麼問這個,你不會以為那個女孩變成鬼來纏我了吧?」他笑而不答。

「我先跟你說哦,我是不信邪的,就算世間真的有鬼,她也不應該來糾纏我,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就算命沒救成,也是一片好心好意,她沒道理恩將仇報。」她曲起食指,用指節揉揉自己的太陽穴。

「頭痛?」

「誰沒睡飽都會頭痛,再次申明,跟鬼沒關系。」郁薇看一眼被丟在垃圾桶的珍珠女乃茶,滿臉不舍,那可是排隊商品,要不是他還在,她會撿起來繼續喝。

他從口袋里取出金剛菩提手鏈戴在她的手腕上,她擠眉弄眼,嫌惡地攏起眉頭。

「為什麼要戴這個?」

「保護你的,最近盡量不要太晚回家。」

「你在防什麼?鬼嗎?農歷七月又還沒到。

何況……你嘛幫幫忙,外面的鬼哪有醫院里多,你干脆建議我留職停薪好了。」說著,她就要把金剛菩提手鏈拿下來,他握住她的手腕,苦口婆心。

「乖一點,就戴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就好,行不行?」

「你明知道我不相信這個,如果我相信的話,就會相信喬媽媽算出來的結果——我們是天作之合,這輩子注定要成為夫妻。」

怎樣?她挑釁地朝他勾勾眉,這麼相信鬼神?那他家老媽的話,信不信?他不接這種話,堅持道︰「就戴一個星期。」不接話?逃避嗎?俗辣!她的頭頂冒火,說話很嗆,「戴一個星期,我的頭痛就會不藥而愈?喬先生,與其如此你不如給我兩顆阿斯匹靈。」她瞪他一眼,硬把金剛菩提手鏈拔下來。

他搖頭,堅持再套回去,「我這是為你好。」

「真是為我好,就把我娶回家,你知不知道我媽已經在我背後貼標簽,上面寫著大大的三個字——滯銷品。」喬暫又不接話。

這是她最郁悶的地方,只要和這件事有關,他就習慣性沉默,她寧可他不要維護她可憐又可悲的自尊心,寧可他大剌剌對她說「對不起,你就不是我的菜,暗示明示都省省吧」,也不要他保持沉默,讓她憋著勁兒拼命想,他對她,到底是什麼感情。

說他有心嘛,他對愛情這個話題始終保持安全距離,對她的明示暗示,四兩撥千斤耍得很流利;說他無意嘛,他對她的關心在意,隨處可見,所以到底是怎樣?越想越悶,既然不能月兌下金剛菩提手鏈,她干脆彎,撿起珍珠女乃茶,她惡意地面對他,用力吸幾大口,再把空杯子丟回去。

這個動作代表什麼?幼稚?不對啦!代表本姑娘不會事事樣樣都順你的心意,金剛菩提和女乃茶二擇一,fifty&fifty,可以了。

很無聊?是啊。

很三八?她知道啊。

反正在他面前,她什麼時候不幼稚?反正他從小看到大,不必再裝。

反正不高興就是不高興,她何必處處討他高興?抬高下巴,她跩跩地從他面前走開。

看著郁薇的背影,喬暫不知道要哭還是要笑得好,認識她快要一輩子了,還是拿她沒辦法。

算了,她只要乖乖的,不要把金剛菩提手鏈拿下來就行。

這時候,郁薇頭頂上的電燈閃了兩下,她懷疑的抬頭看看,確定沒事,聳聳肩、不以為意,雙手插在口袋里,走進電梯。

他橫眉豎目,對圍在郁薇身後的鬼魂們說︰「不要招惹她。」

「他在指我們嗎?」

「他看得見?」

「厚,以前都是裝的?」

「既然他看得見,我們要不要玩玩……」喬暫轉過身,溫和的目光瞬間變得凌厲凶狠。

「要玩玩嗎?可以啊,不怕魂飛魄散的話,盡管去靠近她。」活生生的恐嚇啊!眾鬼咻地退開三尺遠,還有鬼嚇得躲在椅子下,摀著臉、不敢看他。

喬暫冷眼看著這群膽小鬼,轉身離開護理站,直到背影消失在走廊那端,鬼鬼們咻地又在護理站外面集合。

他們面面相覷,噘起嘴,不好玩、他好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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