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就是你的 第八章
兩人從巷子里若無其事地走進人來人往的市集里。
路痴回不了家,但在確認追兵能耐以前他也暫不打算回家,在街角發現一家客棧,便拉著裴錦之避了進去。
「給我們僻靜一點的廂房。」
小二領著他們上三樓。
「給我來一斤白酒,兩盤烤魚;給她一碗水木瓜和花吉團。」凌隆懶洋洋地道。
「……」淨給她點小孩子吃的玩意兒!「我也要一斤白酒,不要水木瓜!」
凌隆睨了她一眼,一臉對小孩子沒轍的無奈,然後對小二道︰「給她雪花酒。」他瞥了一眼牆上的水牌,選了較淡卻也較昂貴的薄酒。
裴錦之有些氣悶。
她是成年人了,想去哪就去哪,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干嘛覺得心虛?
直到酒菜送上來前,裴錦之都故意看著窗外,本以為凌隆會開口質問她,但烤魚和白酒一端上來,他就自自地喝他的酒,吃他的魚,好像她暗自生悶氣是傻瓜一樣。
裴錦之瞪著面前的雪花酒和甜食,最後她自己覺得過意不去,語氣有些僵硬地開口道︰「你不問我去哪兒嗎?」
「你打算說嗎?」他沒再逗她,萬一她又氣虎虎地跑出去,可就麻煩了,要跑至少等他打完牙祭再跑。
裴錦之心里掙扎半晌。
干嘛瞞著他呢?瞞著虎軍弟兄是不想把他們卷進危險當中,而凌隆不只武功高強,家族勢力雄厚,更重要的是,他必定也很想知道大哥的下落……
不如,就請他幫忙吧!
「我認為大哥沒死,我想找到他。你肯幫我嗎?」
凌隆原以為,這丫頭會繼續對自己的明查暗訪保密,他反正也不介意再跟她玩幾回貓捉老鼠的游戲,卻沒想到向來驕傲的她直截了當地開口向他求助。
他向來散慢的神情有短暫的空白,然後出乎裴錦之意料地,果斷回道︰「不幫。」
「為什麼?難道大哥是生是死,你一點也不在乎嗎?」
看著眼前激動得宛如他是負心絕情的人渣,只差沒掀桌的裴錦之,凌隆很想笑。
這丫頭就是有著實心眼又驕傲的矛盾性格,他才會對逗弄她這麼樂此不疲。
他不想找到裴憫之嗎?
這世間除了裴憫之的家人外,就屬他最想找到他!
和裴錦之不同,凌隆不是第一次和闇血族交手,更甚者,他還是翡翠山莊里與闇血族交手過最多次的人。
身為凌家的大閑人與重要武力,這些年來少不了要受到大堂哥凌雲,或堂弟凌曦的請托,追查金陵各地的闇血族。
說起來其實丟臉,凌家這一代的三大閑人,凌霄,凌隆,凌陽一第三代八個男孩子,有三個是吃閑飯的,祖宗要是地下有知,祖墳恐怕要冒黑煙了。
凌霄為了心上人浪跡天涯四年,好不容易找到了白蓉雙雙安定下來,基于失憶的白蓉曾經激怒瓦西里而陷入九死一生的危機,讓她與闇血族交手有打草驚蛇之虞,這四年來,凌雲和凌曦有志一同地沒讓他們涉入闇血族的調查。
但是兩個月前,月狩宮宮主任蒼夜來到翡翠山莊,正是為了翡翠山莊與月狩宮的正式連手,凌雲大堂哥也只能尊重任蒼夜的決定一比起始終瞞著某些人,倒不如讓翡翠山莊與月狩宮全員做好萬全的準備。
裴憫之失蹤後,凌隆對于調查藏浪山莊的任務更是積極爭取,也因此他就算再怎麼想到京城來找這蠢丫頭,可三年來只有三次成行一前兩次還迷路,身為路痴真是很坎坷啊!
以凌隆過去的經驗,他相信失蹤的裴憫之只有兩種下場︰
一是死透了。
二是因為擁有強大的戰力,被同化為闇血族。
被同化的闇血族,幾乎不可避免地嗜殺與嗜血,甚至失去自我意志。若是好友成了闇血族,陷入瘋狂濫殺無辜,他下得了手殺他嗎?
只有一點是千真萬確,好友肯定也不想見到裴錦之涉險。
如果他此刻老實地對裴錦之說「你只會礙手礙腳」,或「我和憫之都不希望你有危險」,只會引來反效果。
這丫頭啊,不只牛脾氣,又有著高傲的自尊心!
傳授裴憫之與裴錦之功夫的,是凌隆父親的拜把兄弟,紅發閻王宋礎,這位年少時禍害武林的大魔頭門下弟子不光是裴家幾個小鬼,還有一些五稜鎮的孩子。
凌隆還記得小時候有一回,他瞥見宋礎要求門下弟子練馬步,這是每天必練的基本功之一,當時每天都在想怎麼惡作劇的凌隆偷偷把計時用的線香掉包,換成了跟原來計時的線香比起來,要花四倍時間才會燒完的線香。
然後這個無聊的壞心鬼就偷偷躲在暗處,竊笑地看著門庭前,一個個弟子,都在平常早該燒完時忍不住滿月復牢騷地放棄了——反正師父也沒盯著!
有一些弟子堅持住,可是到了超過兩倍,甚至三倍時間時,就只剩裴錦之不服輸地死命撐著,直到線香終于燒完,終于回來的宋礎發現線香被掉包——也許老頭其實早就知道,只是訝異竟然有弟子撐到最後。
只有裴錦之,在宋礎的弟子中年紀是倒數前幾名的小,但她也在線香燒完後暈了過去。
這丫頭就是這麼固執!
這只是凌隆這壞心鬼從小到大數不清的惡作劇之一,但因為害得裴錦之暈厥,宋礎只好上山去請玄藥姬出馬管教兒子,然後凌隆就經歷了一連串他一點也不再回想的可怕處罰……
凌隆默默地撫平手臂上因為不好的回憶竄上來的雞皮疙瘩。
總之,不能用任何會引起類似「激將法」效果的理由,但除了老實告訴她「你真是螳臂擋車」外,一時間凌隆還真的想不出別的說辭能讓這丫頭打退堂鼓。
他雙臂抱胸,臉上是那種對她沒轍,又沒辦法不認真應付的無力神情,「我是不知道你有什麼是連阿曦手下幾百名密探都查不到的線索,但不管你手上的線索是什麼,我都可以老實告訴你,這和我已經承諾過別人的事是沖突的,所以我不可能答應你。」
裴錦之看著他難得認真的神情——至少以她對凌隆的了解,他難得認真應付她時,就是一副頭痛無力又認命的模樣一想起了幾年前,他曾經大張旗鼓地經營的「事業」……
「大哥委托了你什麼嗎?」她記得大哥不只一次捎信回五稜鎮給凌隆。
「啊?」凌隆指的是裴家兩老請他照看裴錦之的請求——凌曦的任務可不在他能透露的範圍里,但話說回來,裴憫之確實在離開五稜鎮那年,交代過要他照看一家老小,所以他點點頭。
「原來如此。」裴錦之平靜下來,「雖然我不知道大哥委托你什麼,但基于那是你的工作,你不能違背我也可以理解。」雖然當年曾覺得這家伙所謂的「事業」有點不倫不類,但工作就是工作,職業道德與責任都是相當重要的。這家伙再怎麼懶散,至少對工作有著道德心與責任感,這讓裴錦之對他多了幾分敬佩。
工作?理解?凌隆突然覺得兩人可能在某一句話的解釋上出現了分歧,但卻莫名順理成章地促成了她的理解。
這是好現象,他最好順著這趨勢不要隨便打岔。
「那麼,如果我也成為你的委托人呢?」
「嗯?」凌隆腦袋和表情出現滑稽的空白。
「大哥委托了你……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委托,也許跟我有關吧?你因為對工作的責任心不能答應我的要求,那麼現在換我委托你呢?你那個接受委托的事務所叫什麼?」裴錦之托住腮,出神地回想。
啊!凌隆總算搞懂了。
裴錦之比他這個當事人更把他當年要好好經營「事業」的豪語放在心上。
這美麗誤會的前因後果是這樣的︰有一年他閑著無聊,打算做個專門幫委托人解決疑難雜癥的生意——沒錯!他堂哥凌霄是學他的,不過事實上,真正提供這點子的人是他們那滿腦子稀奇古怪想法的爺爺。
不過,凌隆不像凌霄還大費周章地置辦了一棟辦公處,畢竟凌和恭在五稜鎮就有好幾處房產,讓四名兒女各住一處都還綽綽有余。但那時正好陪著凌南煙在長安區的深山古林里尋找奇藥、拜訪奇人的祁楓,卻神通廣大地送來了一塊牌匾給孫子充門面……
「對了,是不是叫……」裴錦之說出這名字以前,有一瞬間的猶豫,在神情隱隱地浮現一抹羞恥的紅暈後,才小聲地問道︰「犀利大俠萬事搞定?」
凌隆則是因為想起這名字而露出了死魚眼。
是的,她不提,他都忘了,而且是徹徹底底地忘了。
後來他看著堂哥凌霄開在青陽城的「威猛大俠有求必應」時,簡直不知該不該吐槽自家爺爺把腦力都放在這種無聊又羞恥到極點的事情上了!
和堂哥那不知羞恥為何物的魯直坦蕩不同,當年凌隆在收到牌匾的當下,連翻白眼都懶,假裝沒看見那上頭的文字,直接把那塊牌匾拿來當桌子用了。那時裴憫之還沒上京城,有一回和裴錦之來玩時看見那塊牌匾,裴憫之直說這名字真威風,卻抱著肚子笑了老半天。
實際上,他的「犀利大俠萬事搞定」,自裴憫之失蹤後便沒再接任何委托,裴憫之兄妹相繼離開五稜鎮後,他若不是在找路的漫漫路途上,就是好不容易被帶回五稜鎮或青陽城,懶散地當一段時日的廢人,直到凌雲堂哥或凌曦有任務給他為止。
錦之小妹妹以為他是個對工作有責任又有道德的人,真是天大的誤會,他壓根兒就忘了自己曾有這麼一個轟轟烈烈的事業來著。
但是,他當然不會承認。「嗯……但是啊,你請不起我的。」他擺出了存心刁難的態度。
「你收多少委托金?我一定賺來給你!」裴錦之信誓旦旦地道。
這和激起她的不服輸有什麼不同?就算真的對這丫頭開出天價,凌隆更擔心她為了他的刁難死命去賺錢呢!這蠢丫頭並不是特別堅持奉公守法,但她有她自已的道德要求,去偷去搶絕不是她做得到的。
既然不能開高價,那就……
只能耍流氓了。
「爺不缺錢。」這倒是事實。他當初說要幫人解決疑難雜癥,本來就只是閑著無聊罷了。
「錢以外的也可以。」裴錦之想起他曾經為了一簍新鮮的魚接下委托人的工作。
她可以每天幫他弄到新鮮的魚!現在港口實施禁令,但她身為虎軍副尉,有通行特權。
見她不死心的模樣,凌隆把手擱在桌上支著頰,蹺起了二郎腿,「我很貴,你付不起,還是把花吉團吃了,乖乖回家睡覺吧。」
「貴也是一種價,你得先開出來,由我決定我付不付得起。」
不愧是牛脾氣蠢丫頭,他簡直沒招了,當下只好笑得一臉陰沉,惡意逼向她,「爺我只想要一個奴隸,看不上眼的不要,不喜歡的不要,你給得起嗎?小丫頭!」他還故意邪肆孟浪地勾住她下巴。
「那是什麼?」她眨著大眼好奇提問。
凌隆的裝腔作勢差一點破功,「陪睡的,暖床的,伺候爺舒服爽快的。」
「……」裴錦之俏臉漲紅,連脖子和耳朵都紅透了,凌隆這才放開她,姿態依然像個痞子山大王。
裴錦之低著頭,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凌隆一派慵懶地倒酒喝,等著她知難而退。
好半晌,裴錦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我可以!」
「噗——」凌隆一口酒噴了出來,幸好裴錦之閃得快。
「可以什麼?」他顧不了嗆咳,傻眼地問。
「當……當你的……」裴錦之頭垂得不能再低,「……奴隸。」
凌隆有些啼笑皆非,但他內心某種黑暗的情感因此蠢動起來,可他一如既往地將它踢回深淵。他回復了平時吊兒郎當的懶散神情,果斷道︰「我不要。」
「你竟敢不要!」簡直媲美河東獅吼,裴錦之又拍桌了,這反應逗得凌隆很樂。
凌隆故意露出一個受不了的表情,「我不是什麼都能吃的……」他雙手貼在自己胸前,接著他一臉遺憾地看著裴錦之平坦的胸口,「你看你就是晚上不睡覺還到處亂跑,所以長不大。你沒听過『一暝大一寸』嗎?小女孩快回家去睡覺吧!雖然已經有點太遲,但多睡一點看看能不能救救你的荷包蛋……」未盡的話被裴錦之一拳打斷。
裴錦之接著一腳踩在椅子上……,雙手揪住他的衣領,「什麼荷包蛋!我是故意綁起來的!」吼完又覺得自己竟然為了這種事辯解感到氣憤,只能故作冷靜地退開,還嫌惡地拍了拍雙手,宛如自己方才踫到了髒東西。
「就這麼說定了,我會買一頭母牛給你。」裴錦之佯裝不在意,卻氣虎虎地甩頭而去。
「喂!」什麼母牛啊?凌隆只得追上去。
晚市里熙來攘往,但凌隆始終走在裴錦之身後,維持著從少年時至今不變的距離——大概是她轉身小跑幾步就能賞他一拳,而他在危機到來時能瞬間把她藏到身後的距離。
單單從背影,他都能明顯地看出她非常不開心。
真的是……他無奈又好笑地嘆了口氣。
算啦!只要她別再亂跑招惹危險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