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兒暴君 第六章
听見祭神塔的大門被重重關上,並且傳來落鎖的聲響,朱曉芸扯了扯阿痴,難過地直掉淚。
「阿痴,那將軍說我們的村子已經回不去了,這是真的嗎?」
阿痴只是望著她,始終沉默。
她孩子氣的哭了起來︰「不會的……我們會回去的,對不?姥姥的墓冢還在那里,我還要去把福氣找回來……」
見她哭得傷心,本想隨口敷衍的阿痴,胸中一抽,死灰一般不起波瀾的心,竟感到一絲疼痛。
他將她擁進懷里,圈在她背上的大手一陣收緊,她倚在他胸膛哭得委屈。
「我想回家……阿痴,我不要在這里,我想回家……我們回家好不好?」
「別哭。」沙啞的聲嗓緩緩響起。
她哽咽抽噎,小手抱緊了他瘦削的腰背,嘴里喃喃喊著︰「阿痴,你會帶我回家的,對不?你喜歡跟我一起生活的,對不?就我們兩個人,沒有煩憂,沒有戰爭,安安靜靜的陪著姥姥……」
見她越哭越起勁,哭得小臉通紅,淚沾滿頰,阿痴眉心一皺,實在心煩得很。
明明是想扔下她的,可到最後卻怎麼也狠不下心,更無法放任她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面對這復雜而陌生的情感,阿痴只覺心煩意亂,偏又離不開,望著眼前哭泣的淚人兒,他一方面覺著甚是鬧心,一方面又覺著于心不忍。
「阿痴……」久等不至他的一聲安慰,她哭得更大聲了。
向來貪靜的阿痴終于受不住了,猛然一把勾起她的臉,封住了那張小嘴。
空蕩蕩的祭神塔里,霎時沒了聲響,一片寧靜樣和。
偶爾,塔頂傳來禽鳥受到驚嚇,群飛而起的振翅聲響。
朱曉芸瞪大杏眸,小嘴仍被結結實實的堵住。
良久,良久……覆在她唇間的薄唇,終于退開,他的氣味卻留在她的唇齒。
原本只是想堵住這張嘴,別讓她繼續發出吵雜的哭聲,可當他踫上那雙嬌女敕的唇瓣,他冷硬的心,竟然似水一般柔軟。
他方曉得,原來,自己對這個聒噪不休的丫頭,並非全然無感。
共處同一屋檐下這麼長一段時間,他雖然總是冷漠相對,可這丫頭的熱情與善良,卻似滴水穿石,無形之中,他竟已離不開她半步。
「別哭了。」他面上漠然的勸道。
「你……阿痴……你這是……」她一臉懵然,哭也不是,羞也不是,慌得語無倫次。
「再哭,我一樣這麼對你。」他語氣冷硬地下達警告。
「你親了我?姥姥說,不能讓任何人這麼對我……」
「姥姥已經死了。」他毫不在意的反駁。
「可是……」她頭昏腦脹,忽然間怎麼也回憶不起姥姥生前叮嚀的那些話。
阿痴見她星眸含淚,雙頰染上瑰紅,甚是惹人憐愛,心口不由得一陣軟。
于是,他循從本能,再次俯首吻上了她。
她訝喊一聲,尚來不及反應,就這麼傻愣愣的任由他吻住。
阿痴怎麼能……這樣好嗎?這樣對嗎?姥姥離開之後,便沒人來教導她,踫上這種事該怎麼做才好。
朱曉芸睜大了淚光瀅瀅的杏兒眼,嬌小身軀僵硬著,雙手卻仍圈在他腰後。
「把眼閉上。」他低聲下令。
她有些茫然,亦有些不安,可听見他這聲命令,她仍是乖順地照做。
閉起眼,感覺他的唇在挪動,蹭著她,吮著她,她渾身不住輕顫,唇齒亦打著顫。
見懷中的人兒這般害怕,阿痴心生不忍,便未再繼續這個吻。
他稍稍抽身,將仍然緊閉雙眼的人兒擁進懷里。
「討厭嗎?」
听見阿痴沙啞地問,朱曉芸這才睜開眼,看著那張絕美面龐,目光灼灼地凝視自己,她心頭一熱,只覺心安。
她輕搖頭,道︰「不討厭。」
「往後就在一起,不分開。」這話的涵義頗深,說來甚是肉麻,可從阿痴之口道出,听來卻似命令,亦似承諾。
她紅著臉,拼命點著頭,將臉緊緊貼在他胸口,聆听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起伏。
「你若討厭這里,我便除去這座塔與那些人。」
大手來回撫過她凌亂的發辮,阿痴沉沉許諾。
「我只想回家。」她孩子氣地說道。
「等除去這些人,我們便能回家。」
「他們可是神兵,是不會死的。」她以為阿痴是在安慰自己,方會故意說出這樣的重話,壓根兒沒放心上。
「只是半人半神,並非是神裔,一樣會死。」
「我不要誰死,只想回家。」她軟聲喃道,眼底充盈著悲傷,以及被迫一夜長大的悲哀。
阿痴心中一動,腦海驀然浮現她一身紅衫,佇立于綠秧秧的稻海之中,桃子般的小臉因勞動而泛著紅暈,杏眼彎彎,嘴角緊抿上揚。
對比此刻她滿臉憂愁,眼泛淚光,目光淒迷,此情此景,教人甚是不忍。
他摟緊了懷中太過單薄的嬌軀,手指輕輕撥開散落在她眉眼間的碎發。
「我會帶你回家。」他定定的立下承諾。
「真的嗎?我們還回得去嗎?」
短短數日內,經歷了一連串的沖擊,她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天真,亦明白眼下兩人的處境極為艱困,面對阿痴的承諾,她雖然高興,卻也不敢真信。
「我說可以,便是可以。」他沉嗓道,那語氣,那眼神,帶著絕不容許她懷疑的強悍。
于是,朱曉芸笑了。盡管眼底含淚,盡管滿臉淚痕,發絲凌亂,滿身灰塵,看上去甚是狼狽,可在阿痴看來,眼前的丫頭片子比什麼都美。
將那張恬燦笑顏按進懷里,阿痴的眸光逐漸沉了下去。
他們受囚于祭神塔足足兩日,期間,偶有佩劍士兵進塔遞送水與湯粥,除此之外,沒有人踏進這里,他們亦出不去。
用過湯水遠比米還多的小米粥之後,朱曉芸在塔里模索,卻在扶起翻倒在地,鏤雕著青齋紋的鎏金燭台時,意外在底座下方發現了一行銘文。
她模了模那縷空而刻的銘文,只覺得那行古怪的文字有些熟悉,可任憑她怎麼努力回想,就是想不起來。
阿痴原是立于窗邊,隔著一格格的鐵欄往外眺望,察覺總是靜不下來的丫頭忽然沒了動靜,不禁撇眸望去。
只見她懷里揣抱著沉甸甸的鎏金燭台,秀眉緊蹙,目光專注,嘴里念念有詞。
他朝她走去,接過燭台,透過她注視的方向望去。
「阿痴,你看得懂這些字嗎?」見他望得入神,她不由得好奇。
美眸掠過一道精芒,卻又不著痕跡掩去,阿痴再抬起臉時,依然那派漠然。
「不懂。」他將燭台擱在塌了一只腳的曜石祭桌上。
「可是你怎麼听得懂姥姥教我的那首兒歌?又怎麼會唱?」
「听你唱了一年余,想不背起來都難。」他面不改色的撒謊。
「那時……那只神獸襲擊我們,你為什麼會想到唱那首歌?」
「直覺。」
朱曉芸好奇地緊瞅他,遲疑片刻,吶吶問道︰「阿痴,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阿痴眸光一頓,沒有答復。
「阿痴,你該不會真的在帝都還有其它親人?」而這也是她最害怕發生的事。
「我的親人只有你。」他毫不猶豫的說道。
望向那雙沉定的美眸,她總算安心的笑了,正欲靠進他懷里,冷不防地,大門傳來開鎖聲。
兩人俱是停住動作,齊首望去,看見呂惠領著兩名士兵大步走來。
朱曉芸下意識躲到阿痴身後,雙手緊揪住他的袖角。
阿痴冷眼回視呂惠,雖是面無表情,卻嗅得出濃濃敵意。
「朱姑娘恐怕得隨我們走一趟。」呂惠向著阿痴說道。
阿痴不為所動,緩緩掀唇︰「她去,我也去。」
「北狄國君要見她。」呂惠直截了當說道。
阿痴一臉「那又如何」的神情。
呂惠皺眉道︰「你只是一介平民,沒有皇帝詔令,不得面見帝王。」
阿痴依然不動如山。
朱曉芸從阿痴身後怯怯地探出小臉,親了親呂惠。原先,她還以為這些孟翼神兵是好人,這一路上救了他們,又將他們帶來帝都,可漸漸地,她才明白事情並非肉眼所見這般單純。
待到呂惠等人將他們囚禁在祭神塔里,齊堰又親自前來質問上古天語一事,她才明白,原來這些人是在懷疑他們的身分,方會將他們帶進帝都皇宮。
「朱姑娘,你且放心,北狄皇帝只是想見見你,當面問你些事,沒有別的用意,更不會有任何危險。」
知道阿痴此人甚是難纏,呂惠不會傻到與他僵持,當即語氣一軟,好聲好氣的朝朱曉芸說道。
朱曉芸個性膽小,又出自農村,不曾見過世面,性子弱,好操縱,朝她下手便對了。
朱曉芸見呂惠這般禮遇,不若前兩次的態度強硬,稍稍卸下了心防。
「姑娘,我也不過是听令行事,切勿讓我為難。」呂惠露出無奈且困擾的神色,索性用起哀兵之計。
果不其然,朱曉芸性子軟,好說話,哀兵之計當即奏效,只見她扯了扯阿痴的手,低聲央求︰「阿痴,呂副將軍都這麼說了,就讓我去吧。」
阿痴眉眼不動,不肯讓步。
「我保證,必定會原封不動的將朱姑娘送回來。」呂惠給出了承諾。
阿痴只冷冷瞥她一眼,極不給面子的吐出三個字︰「我不信。」
呂惠面色丕變,不悅的皺眉瞪眼。見此景,朱曉芸索性繞到阿痴身前,主動打破僵局。
「既然是國君下的詔令,百姓違抗不得,我便隨你去吧。」
一輩子沒離開過那小小偏僻的隅陽村,甭說是北狄國皇帝,就是這座曾經繁華的帝都,都離她忒遙遠,比起姥姥口中說及的那些神人故事,都要來得遠,從沒想過有這麼一天,她會來到帝都,進了宮殿,更受到君王召見。
雖然她什麼也不懂,只是一個農村來的井底之蛙,可她也曉得,即便阿痴武藝高強,可對上帝權與神兵,她與阿痴不過是平民,又能如何?
朱曉芸往前走了一步,手上驀然一緊,下一瞬,她又被阿痴拉回身後。
她驚詫抬眼,對上阿痴染怒的絕美眉眼。「我不動,你不能動。」
「阿痴……」小臉為難,生怕惹怒了阿痴。
「不如這樣吧,你們一塊兒去見陛下。」呂惠終是妥協了。
阿痴揚眸,眼中似凝著一抹嘲諷,睨了呂惠一眼。
呂惠雖然不悅,卻也只能忍下,若無其事的催促道︰「走吧,莫讓陛下久候。」
阿痴牽起朱曉芸的手,尾隨呂惠步出祭神塔。
塔外,陽光刺目,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朱曉芸抬起縴臂遮去直射臉上的艷陽,許是久囚于陰暗塔中,她的雙眼有些無法適應光線。
可當她望向浩瀚天際,卻發覺遠處天邊滾動著厚沉烏雲,眼看一場風暴很快便要降臨。
莫名地,她心口一陣絞痛,腳步不由得頓了下。
察覺她的停頓,阿痴亦隨之停步,撇首望向她,端詳她略微慘白的面色。
她勉強一笑,輕輕搖首,握緊他的大手,繼續提足往前走。
只要有阿痴在她身邊,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她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