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等你 第十章
這一夜,做了賊的潘若安,失眠了。
翌日早晨,外頭車聲隆隆,她恍恍惚惚,兩頰微微發熱,整個人還有些漫步在雲端的飄然感,猶自出神時,對面傳來聲音。
「……味道好嗎?」
「嗯,軟軟的,還不錯。」
「……好吃?」
「好吃。」
「……那再來一次?」
「好,再來—— 啊?」
「我問你,要不要再來一片?」
「哦,好啊……可是我剛才怎麼听你說一……」次?
潘若安的聲音被紙巾抹去。
「沾到了。」程睿語抹掉她嘴角的蜂蜜。「你說什麼?」
「……我說,我很好騙是不是?這明明就店里賣的格子松餅,只不過多了肉桂味,哪里是木頭松餅?」
「你吃過木頭松餅?」
「听都沒听過。」
「那就是了。」
是什麼啊……潘若安一早醒來就有早餐吃,程睿語說他做了木頭松餅,潘若安鄉下來的,抱著虛心學習的態度,認真地品嘗了,然後就發現她又被程睿語耍了。
潘若安一張臉很囧,心里很不安,一大早他起來做「木頭」松餅會不會有什麼隱喻?莫非……
「喂,程睿語,你昨天睡覺的時候都沒有發現什麼嗎?」潘若安咬了一口松餅,壓下狂跳的心髒,她裝著若無其事的問。
「發現什麼?」
潘若安听著書頁翻動的聲音,想象著坐在對面的程睿語低著頭邊喝咖啡、邊看雜志的身影……和平常一樣,沒有異常。
「就是天氣變熱了,不太好睡。」這家伙到底是不是在裝?
「櫥櫃里還有一件比較薄的被子,熱的話我拿給你換。」
「嗯……你晚上還睡這?」
「嗯,小江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上班。」
……又不像在裝。
「哦……」好吧,他說是木頭松餅就是木頭松餅了。潘若安突然發現這個加了肉桂的木頭松餅嘗起來還真是有滋有味,像戀愛的滋味。
「你突然笑什麼?」程睿語似乎剛好抬起頭逮到她在偷笑,語氣很莫名。
「喂,程睿語,我跟你說,昨天有一個客人說我的皮膚好到天怒人怨的地步,這個臉蛋模起來滑女敕女敕的,簡直就是咬得出水的水蜜桃,就只有你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告訴你,趁現在我是跑不掉才便宜你。等我重見天日,不一定把你放在眼里。」潘若安學壞了,她前陣子听到兩個聊天的女生說自己被搭訕,惹得男朋友緊張,于是她也想讓程睿語緊張一下。
「嗯,好。」可是程睿語不在乎。
「程睿語,我不騙你,真的有客人這樣跟我說。」
「我知道,那個客人心腸好,你不用太放在心上。」程睿語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你有听到?」
「我還有看到,你上班時間一直在跟那位太太聊天。」程睿語就覺得,這只小蝦真的瞎,當別人跟著瞎。
「……那是我的午休時間。」
「嗯,你怎樣說都好,員工最大,小蝦出頭天。」
「那我們交往吧。」
「……」這是一個懶得理的沉默。
「你剛才不是說,我怎樣說都好?」
「不包括語言暴力。」
潘若安又想高歌一曲,他可惱可恨,他可惡至極,你說愛情它踫上了木頭還會是愛情我就輸給你!
一個禮拜以後,小江回來上班了。
而程睿語呢……他還是睡在那張沙發床,還是天天喂潘若安吃木頭松餅。
所以潘若安這個采草賊愈當愈順手,她還每晚都得手。
這個賊當得太順遂,她都成偷香高手了……你說像話嗎?
潘若安覺得她這個瞎子被欺負得很不像話,這家伙實在太會裝,她索性一腳跨過曖昧那道牆,自己登上程睿語女朋友的寶座,看誰比較會裝——
「喂,程睿語,七夕情人節那一天我們要怎麼慶祝?」你裝,我看你怎麼再裝。
「怎麼慶祝……我再問雪嵐看看。」
眼前暗影浮動,一個淺淺的聲音,那是咖啡杯輕輕擦過咖啡盤的聲音,他優雅的喝了口咖啡,聲音低沉溫潤,卻听得潘若安「嘶」的一聲,凍了。
「你……那天要跟她一起?」潘若安聲音顫了,手腳瞬間冰冷,差點連叉子都拿不穩。
情人節,他要和高雪嵐去慶祝,他們已經從「朋友以上,戀人未滿」進階……了?
「嗯,你鬼點子多,可以順便幫忙想一想要怎麼慶祝。」
書頁翻動聲,搭著他漫不經心的聲音,卻是一點都不含糊,直接把潘若安從雲端打落下來,打得她渾身冰冷。
「……哦。」潘若安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整個世界都在沉寂死去。
「去年是手工餅干、特定商品折價券,另外還有會員禮,反應還不錯,今年利潤比去年多,會員禮這部分可以提高金額做為回饋。」
冷泉似的聲音悅耳,慢慢復活了潘若安小世界里的花朵,慘白的臉听著、听著,心頭漸漸亮了起來……
「你說什麼?」
「我說開幕兩周年活動……不然呢?」
就是那麼巧,兩年前的七夕情人節那天是兩小無猜二號館的開幕日。
潘若安被程睿語洗了一場三溫暖,她還是不知道這家伙到底是不是在裝。
潘若安想問程睿語,你我到底算不算是一對戀人,她也沒了勇氣。
「嗯,我就是問你那天要怎麼慶祝……開幕兩周年。」她听到自己的聲音恨恨地說。
不然呢?天底下有哪個賊會承認自己是賊,站出來她看看。
「嗯……小蝦,我怎麼覺得你今天怪怪的?」
你說,到底這家伙真的是三秒睡過去變成豬,響雷也打不醒他……還是人精?
「哪有,你才怪怪的。」潘若安把木頭松餅當成程睿語,一口吞掉泄憤。
「……再來一片?」
「……要再來一片嗎?」
低低的,略沉略冷的聲音,把她從那段青春歲月里拉回來,潘若安才發現自己一直在看著程睿語,看得忘我、忘神。
眼前的程睿語,沉穩、成熟,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帥氣,讓她默默臉紅。
她趕緊搖頭,轉頭看向別的地方。
她想,程靜庭可能已經從女乃女乃那里听說了她和程睿語的過去,然後,誤會了什麼。
所以,才瞞著程睿語,把她安排住進他家里。
所以,連程睿語都不知道這對肇事的情侶趁著月黑風高已經跑出國去逍遙,十天後才會回來。
潘若安想,程睿語恐怕也是很無奈,因為這兩人沒有商量,就把她扔給他了。
早餐時程睿語被一通電話叫走,潘若安自己拿著地圖出門去把昨天走馬看花的場地編號,一個早上就坐在幸福一路的馬路邊看人來人往,隨手涂鴉,把自己丟在村子的氛圍里尋找靈感。
下午,程睿語突然找了過來,把她帶回餐廳喝下午茶。
成雙成對一號館周邊街道巷弄都是攤販和人車,走入餐廳,從吵嚷走入寧靜,寬闊的空間多了一份清雅。
這個餐廳很大,視野很好,听說外面的景觀台是熱門的求婚勝地,一位難求,一整年的預約都滿了。
潘若安跟著程睿語從後門進來,一來就直接被他帶進二樓的辦公室。
程睿語讓人送下午茶過來,焦糖隻果肉桂香的厚片松餅和曼特寧,讓潘若安那顆易感的心又禁不住暖熱起來……他還記得她喜歡的口味。
潘若安瞥他一眼,他在茶幾對面坐下來,端起咖啡就擺酷了……他坐在那兒不言不語不動如山帥得像雕像,直接就把她當擺設,這個氣氛—— 僵啊。
「這里環境真好,能夠把這麼多游客帶到這種高山上來,帶動地方經濟,你真有本事。」她這個人啊,就是一團和氣,一朵祥雲,源源不斷的歡樂源頭。
……不過這山高啊,難攀。
「昨天我跟著李村長在村里繞了一圈,大家都在夸你,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是你,想起來真開心。」
……終年冰山,不融就是不融。
「你都成傳奇人物了,女乃女乃也真是不夠意思,提都沒提過,應該分享一下嘛,我們什麼交情,對不對?」
程睿語終于抬頭看了她一眼。
潘若安趕緊接著說︰「虧我上個月回家還跑去跟臭師傅炫耀,待在竹舍惡補了兩天,她明明就知道我要來這里還是不露口風,你說她老人家過不過分?」
「你自己不聞不問,還怪女乃女乃?」
他一句話就把她噎住。
潘若安雖然瞎過幾年,這點眼色還是有的……看他那張冷臉,陰晴不定的,潘若安覺得自己又開始洗三溫暖了。
「程睿語……你還在生氣?」軟弱的聲音,她心跳加快,不由得又升起希望,不由得就是想要靠他更近。
「我為什麼要生氣?」程睿語看著她,反問她。
潘若安被他注視著,突然就緊張了。
她張了張嘴巴,嚅囁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我當初……跟你說了那些話……」
「那不重要,都已經過去了。」
他打斷了她,用的是一種決絕的口氣,斬釘截鐵的,毫不猶豫斬斷她未了的余情,冰冷的砍斷她的妄想,又一次潑醒她。
原來只有她一個人讓那些話生了根,深植在腦海,無意義的自我折磨……
程睿語……我想,我重見天日那天,我們不要見面。
如果我能看見……暫時,都不要見面。
我們不要約定,你也不要等……說不定哪天我突然喜歡上別人了……那不是很困擾嗎?
程睿語……保重。
她最後只听到他沙啞的一聲……
……嗯。
嗯……還是「嗯」。
當她一個人徘徊在原地,原來他早已經轉身走開,走遠去了。
潘若安手指冰涼,兩手模著暖熱的杯身,還是止不住一股冰冷。
她其實好羨慕程睿語,做人就應該像他這麼灑月兌……
那些她說出口的話,她也應該要有承擔的勇氣,學他一樣,轉身不留痕跡,做一個瀟灑的女人。
一陣的沉默,她趕緊把咖啡喝完。
「那你忙吧,我……」她低頭看時間,有些慌亂地起身,想趕緊回街上工作。
「早上畫的?」程睿語彷佛沒有注意到她的動作,傾身拿過她的畫本,隨手翻看。
畫本里,有他熟悉的巷弄,還有他認識的人,場景寫實,人物栩栩如生,她的素描底子強,繪畫功力是經過女乃女乃認可的,實力不在話下,只可惜眼楮受傷空白了那些年,如今她的眼楮已經再不可能如同常人還有糟蹋的本錢……
「嗯,還沒有具體想法,就隨便畫一些東西。」潘若安一抬,看他一眼,又默默落坐,默默看著他翻畫冊,看著他的手……手指修長,動作優雅,一頁、一頁,紙頁的摩擦聲,翻的是她的畫,翻起的卻是她的回憶……曾經幻想過無數遍的手,真是好看。
「……隨便畫,畫了這些?」
潘若安眼楮一溜又回到他臉上,瞅著他直看。
她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來他這不冷不熱的口氣是在夸她還是損她。
「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使命必達,卯起來的工作干勁那是不在話下,很快,包你滿意的。」就算現在不滿意,听我這麼說總應該會滿意。潘若安在想,她口才真是好到沒話說了。
程睿語緩緩抬起頭來,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以後每天下午都到這里來報到。」
這個話,真是簡潔有力。
潘若安心想,多年不見,這個程睿語愈來愈高竿了啊,佩服佩服……
「為什麼?」她只好直接問了。
「我要看你的進度。」程睿語起身走到書櫃前。
「……每天?」潘若安皺起眉頭,原來剛才是在損她。
「有困難?」
他背對著她,在一整面牆的書櫃前不知道在翻找什麼。
潘若安對那個好看的背影流著口水,眼球跟著他優雅的手指移動,差點又看得忘我。
她揉了揉眉心,提醒自己不要花痴,「不是……程睿語,你現在是大老板,我想你可能貴人多忘事,我借住在你的屋檐下,我們不是每天都會見面嗎?你要看進度不用讓我多跑一趟吧?」
「你是女乃女乃的徒弟,我又不反對女乃女乃推薦你,等于是擔保你有這個能力了……你還要我下班以後花時間在你身上?」
這個口氣在潘若安听來是這個樣子—— 你現在端的是我和女乃女乃的臉,我是內舉不避親了,但是你看看你這個畫,我不想在百忙中抽出時間來盯你都不行,你還敢挑三揀四,難道還要我配合你的時間!
「……不敢。」潘若安看見程大老板那個高高在上的背影一寸一寸在抽高茁壯,頭上還長出兩只角來,最後形成無比巨大的惡魔黑影朝她壓過來,連聲音都變得陰森森、冷颼颼的不再悅耳,天才大畫家無形中被打壓,縮成小畫家,默默在心里翻桌。
「這些你先看看。」程睿語拿了幾本雜志回來,往茶幾一擱,順手拿起咖啡壺往她的空杯里注滿。
「咦,幸福村還有發月刊啊?」潘若安的目光被吸引過去。
「嗯,發行兩年多了,我辦公室里只有這一套,別帶出去。」程睿語端著自己的咖啡回辦公桌。
潘若安本來是想趁著天色還早再去外頭繞一繞,把月刊借回去等晚上有空再看,听他這麼說,只好繼續坐下來了。
不過……辦公室里都是這個養眼的男人散發的賀爾蒙,這是要怎麼靜下心來翻閱幸福村的歲月啊……
潘若安翻一頁就看他一眼。
連續看了好幾回,程大老板他在辦公桌那頭很忙碌,根本已經忘記她這個小人物。
說不上來的失落還是一種解月兌……于是她緊繃的神經慢慢的松月兌,整個人也愈來愈放松,最後把下午茶和幾本月刊都放在隨手可及的地方,躺靠到沙發椅背上,邊吃邊看……
等程大老板抬起頭來時,看到的就是蝦子在中間,托盤和雜志散在兩邊,一雙蝦腿還很悠閑的在茶幾上搖晃,比老板還要大牌。
程睿語皺起眉頭,看著她的眼神愈來愈復雜。
人在眼前。
心呢?
她的心又在哪里?
……五年來不曾聞問,不曾想見。
他又何必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