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如夢令 第十二章
「你為什麼沒有提起這件事?」徐書亞面無表情地問起伊湘琦。
「等等,徐書亞,你先听我說。」伊湘琦緊張兮兮地解釋起來。
事情已經夠復雜了,她就怕徐書亞對自己起了疑心,這樣一來,徐爺爺托付她的那些話,徐書亞肯定一個字也不會信。
「我根本不曉得你跟徐光奕的關系。」
徐書亞銳亮的眸光,炯炯直視著她,試著從她臉上看出一絲心虛,抑或謊言的痕跡,然而,那張秀麗的小臉是如此慌亂,如此焦灼,全然看不出半絲半毫的捏造或虛假。
「還有,我跟這家伙是在很久以前交往過,時間上早已不可考。」伊湘琦冷冷橫了徐光奕一眼。
「夠了。」
察覺局面有些失控,徐書亞出聲制止伊湘琦繼續往下解釋。
「我沒有興趣知道你跟徐光奕的關系,我只是介意你沒有早一點告訴我,原來你認識徐光奕,如果是這樣,我不會去找你。」
見徐書亞神色冷漠的打住話題,伊湘琦心頭是說不出的悶。
「你找我的前女友做什麼?」徐光奕耳尖地問。
徐書亞冰冷的瞟了徐光奕一眼,不吭一聲掉頭就走。
望著那抹緊繃的高大背影遠去,伊湘琦忍下了喊住徐書亞的沖動,她想,興許是她想得不夠縝密,才會讓事情越弄越糟。
「伊湘琦,你該不會是看中徐書亞了?」徐光奕不悅地問。
雖說是前女友,可再怎麼樣,沒有一個男人樂意見到自己曾經喜歡過的女人,在分手之後看上自己的仇敵。
伊湘琦轉身一瞪,「徐光奕,我現在才發現你真的很討人厭。」
徐光奕被她那抹厭惡的眼神惹毛了,抓起她的手,反嗆︰「我警告你,你給我離徐書亞遠一點,那家伙很快就會完蛋,你別以為跟他在一起就可以翻身,亞懋集團很快就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伊湘琦使勁的抽回手,小臉一揚,水眸惡狠狠地瞪他,說︰「我不會,也沒想當少女乃女乃,否則當初也不會在胡里胡涂的情況下跟你交往。還有,我跟徐書亞只是朋友關系,我跟他有一些糾紛,所以才會認識,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一鼓作氣把話說完,伊湘琦火大的推開徐光奕,隨即甩頭離去。
徐福安的葬禮隆重而低調,謝絕了外界的花圈與奠儀,只在徐福安所屬的教區教堂舉辦了追思紀念音樂會,以悠揚而不哀的管弦樂隊與唱詩班,吟誦徐福安白手起家致富的傳奇一生。
伊湘琦是在整理報架時,看見數家報社皆以大篇幅的頭版報導,才曉得徐福安已經下葬,而徐家人大手筆的為他舉辦了追思紀念音樂會。
看著照片里的音樂會現場,大量用著徐福安生前最愛的燻衣草裝飾,她恍忽地想起最後一次見到徐福安時的情景。
「原來徐爺爺這麼喜歡燻衣草,難怪那一次夢里全是燻衣草啊……」
將晚報逐一上架,伊湘琦返回貨架前補貨,結束每天的既定工作後,她才回到收銀台後偷閑。
叮咚!
「歡迎光臨——」呃,怎麼會是他?
伊湘琦怔怔地望著大步走進超商的高大男人。
一陣子沒見,徐書亞看上去比最後一次見面時,還要來得清瘦,那套訂制的鐵灰色西服穿在他身上,竟顯得有些寬松。
徐書亞站在收銀台前,眉眼可見一絲疲倦,他望著她,好片刻沉默不語。
她被他瞅得心慌,趕緊轉過身,替他做了一杯咖啡。
「喏,今天我請客。」縴手將咖啡挪向他。
徐書亞垂眸望了一眼,明明心底是不願接受的,可手卻不听使喚的伸出,握住那杯熱拿鐵,送至嘴邊啜了一口。
「徐書亞,你還好嗎?」
當他拿開嘴邊的咖啡時,看見伊湘琦一臉擔憂地凝瞅自己,他才真正回過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在今天的追思音樂會結束後,他覺得胸口好似空缺了一塊,卻弄不清楚自己缺了什麼。
目艮看著一場被媒體喻為世紀爭產大戰即將上演,他應該漏夜與黃律師開會研究接下來如何應對,要不也應該是待在公司,處理已耽擱多日的公務。
再不然,也該是留在家中陪著母親,讓母親別為了父親的無情反叛而鎮日愁眉不展。
無論如何,他都不該出現在此地。
可他來了,雙手雙腳仿佛有自己的意識,將他的人帶來此地。
這一年多來,他在公司與醫院兩頭跑,鎮日過著繃緊神經的日子,原以為早該習慣了,可當這份重擔真正卸下時,他竟然感到空乏而茫然。
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瞬間涌上來,幾欲將他淹沒。
他想逃開那份緊迫逼人的窒息感,想逃離與徐家攸關的一切,可他又能逃去哪兒?
在這般矛盾的意識驅使之下,他坐上了駕駛座,仿佛本能反應般的,驅車前往長懋醫院,卻在中途赫然想起,醫院里已沒有他愛的人。
于是,他折返回來,途中經過這間超商,便下意識地轉進來。
而後,當他回過神時,他人已經在收銀台前,就站在伊湘琦的面前,接受了她遞來的這杯熱拿鐵。
他的腦海里,一直深刻記憶著,曾經在這個女人面前,他可以放松的笑,放松的做自己。
「你去了醫院,是嗎?」伊湘琦眼底滿溢著同情與憐憫,竟然神準地猜中了他的愚行。
他沒有否認,只是低垂眼眸,靜睞著手中那杯咖啡。
「你要不要在這里坐一下。」她指了指落地窗邊附設的位子。
徐書亞卻放下手里未喝完的熱拿鐵,轉身準備離去。
伊湘琦楞了下,莫名地心慌,隨即不假思索的追了出去。
「徐書亞,你想不想知道,你爺爺在昏迷時都說了些什麼?」
隱身于黑夜中的拔背影猛地一頓,他霍然轉過身,峻眉緊鎖,那雙憂郁的深棕色眼瞳,飽含怒氣地瞪著她。
「別拿這種事開玩笑!」他嚴厲地喝斥。
「我沒有開玩笑。」
她緩緩步向他,昂起再認真不過的小臉,水眸如盈滿月色般清澈,直勾勾地回望。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你用錯了方法。」他繃緊俊顏,眼中盛滿怒意。
「只要你願意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解釋清楚,你就會明白我真的沒開玩笑。」
見她一臉嚴肅,不似玩笑,徐書亞眼底的怒氣稍稍褪去。
「你究竟想說什麼?」
伊湘琦正欲啟噪解釋自己夢游者的身分,可身後傳來了客人上門的叮咚聲,催促著她返回工作崗位。
「我得回去上班了,如果你真的願意相信我,請你明天來接我下班好嗎?」
徐書亞並未答應,亦未拒絕,只是沉默以對。
伊湘琦心很慌,卻也猜不透他的想法,只能匆匆丟下話︰「你一定要來喔,一定喔!」
望著伊湘琦小碎步奔回超商的背影,徐書亞心情復雜不已。
處理爺爺後事的這段期間,那個鬼魂依然糾纏著他不放,而他經常在夜深人靜之時,不由自主地想起這個女人。
他想知道,她為何會與徐光奕扯上關系,徐光奕那樣自命不凡的人,不會隨便與女往,于是他對她更加好奇了。
他找人調查了伊湘琦的一切,發覺她與他所想象的大有出入。
原來,她家境相當富裕,父親開設了一間機械貿易公司,專營外銷生意,而她自幼就讀名校,更拿有美國知名學府的碩士學位。
她與徐光奕便是在海外求學時結識,兩人同校不同系,是在同鄉會上認識,進而開始交往。
當時伊湘琦在取得碩士學位後,本已被知名美商公司錄取,但由于父親車禍猝逝,她不得不放棄在美國的一切返回台灣,而她與徐光奕那段感情,隨著她離開美國而不了了之。
然而他怎麼也想不透,如此優秀的她,為何甘願窩在一間小超商當店員,而且還堅持輪值大夜班,過上日夜顛倒的日子。
伊家雖然頓失經濟支柱,可光是靠著伊父留下的那些資產,以及繼承的股票債券,便足以讓她舒舒服服的過完下半輩子。
望著玻璃櫥窗里,正忙著替熟客結帳,與熟客有說有笑的伊湘琦,徐書亞心中的謎團只增不減。
撇開她個人不談,前兩回在醫院巧遇,又在VIP樓層踫過她鬧事,他對這個女人越發感到好奇,她當真認識爺爺嗎?為何她會一直出現在他周遭?又為何……他一直想來這里見她?
有太多難解的謎團以及困惑待解,徐書亞煩躁地坐上車,驅車返回他位在大直的獨居住處。
進了門,不開燈,他在黑暗中安靜行走,回到房里,拉開米白色落地窗簾,讓城市的繁華燈火,流入室內。
他扯開領帶,月兌去西裝,在床沿落坐,驀地,余光督及床頭一樣反光的物事。
是那只青銅八卦鏡。
他把這只八卦鏡擱在這里一段時日了,可這段期間他並未在獨居住處睡下,不是睡在醫院,便是在徐家大宅陪伴母親。
「當晚你會做一個夢,那個夢將會與你的前世有關。」
驀地,姨婆那句高深莫測的話,在徐書亞腦中閃現。
他探手取過八卦鏡,望著上頭斑駁的磨痕,以及倒映在鏡中的那張俊顏,不由得自嘲一笑。
自從爺爺病倒之後,一向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的他,竟然也跟著那些神棍瞎起哄。
思及此,徐書亞余光曾向腳邊,那半截魂體依然固執地不肯放手,仿佛成了他最忠實的守護神。
唇上嘲弄的弧度更顯,他單手枕在腦後,仰躺在柔軟的床鋪上,若有所思地端詳另一手中的八卦鏡。
「人若真有前世,那我的前世又是什麼模樣?」
低沉的喃喃自語,在偌大黑暗的房中寂寞地回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