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 第三章
第二章
Candy,也就是邵千瑋,在秦靖棠踏入餐館時,就認出他來了。
經過五年的時間,他氣質更為成熟沉穩,也讓一張原本就俊俏的臉,更加迷人。
他身形亦更壯了些,肩膀看起來更寬大,胸膛更為厚實,即便穿著簡單的T恤、生仔褲,仍難掩卓爾不群的貴氣。
秦靖棠家里的經濟狀況是十分優渥的。
剛開始知道他跟姑姑邵風慈交往時,不知道此點的邵千瑋,還曾經擔憂的詢問邵風慈,那小子會不會是看上了她的錢(她那時還真的是韓秦靖棠「那小子」)。
畢竟邵風慈經營的服飾店,小歸小,但生意可是很不錯的。
本身是服裝科系出身的邵風慈,有一套選衣服的獨特眼光, 加上她對于布料、車縫、打版又在行,挑進店里的衣服,件件都是物超所值,走在流行前端的設計,培養出了一群死忠的客戶,每月的純利相當于公司的中階主管級。
邵風慈听到她的擔憂,第一個反應就是哈哈大笑,接著笑容透出了些微苦澀。
原來秦靖棠不僅家里有錢,祖母還是跟英國皇族有血親關系,擁有貴族血統,故邵風慈壓根兒認為是自己配配不上人家,尤其她年紀還一大把了,才會對秦靖棠的熱切追求雖然是心動,卻拖了半年才肯答應跟他交往。
關于這點,邵千瑋可不服了。
在她眼中,姑姑是全世界最漂亮、最溫柔、最善良的好女人,誰娶到她是他的福氣,哪有配不上的道理。
當初她雙親過世時,是雲英未嫁的姑姑堅持要扶養她,且也為了她而耽誤婚期,這點讓她一直很愧疚,像這樣的好女人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年紀算什麼?
姑姑願意跟秦靖棠交往,是他撿到寶了好嗎?
但不管秦靖棠家里最終會不會贊同他們的交往,隨著邵風慈的罹病、過世,已經完完全全的不重要了。過世之後,將她舍棄了。
她可以理解,他沒有辦法扶養她。
是說,他們沒有任何血緣親戚關系,他本來就沒有義務照顧她成年前的生活。
她恨的是,他為了擺月兌她,不惜對阿姨說謊,事後偶爾還假惺惺的打電話給她,好像對她很關心似的,但總是說沒兩句,就把電話掛了,過沒幾個月人就去了上海,順理成章忘了她這個人。
他怎麼不一開始就直接拒絕她,將大門在她鼻尖前用力關上,命令她不準再來騷擾他的生活,這樣總好過假仁假義的送她回家,然後在阿姨面前編派是非,讓原本就不已經不喜歡她的阿姨對她更加厭惡,生活更難熬。
他們之間是有什麼難解的恨,需這樣折磨她?
寄人篙下的生活,能吃飽就很不錯了,負責家務是理所當然,想上大學是門兒都沒有的事。
她下面還有一個表弟跟表妹,年紀相近,表妹只小她一歲,表弟小她兩歲,在高中畢業後,她就出來工作,為了讓他們兩個上大學而努力賺錢。
表妹跟表弟的成績不是很好,故只能考上私立大學,學雜費的負擔沉重,加上表妹讀的是中部的學校,還需租房子跟生活費用,家里的負擔更是重得叫人喘不過氣,在他們出社會之前,她是沒辦法做自己想做的
事、讀自己想讀的書的。
她一直很想上醫學院,當初阿姨要她高中畢業就去上班時,她曾經告訴阿姨自己的志向,阿姨只冷冷回了一句,「錢哪來?」
她告知阿姨她可以辦理學貸,還會去兼家教、打工什麼的,但阿姨全盤否決了她的計劃,甚至到最後,哭訴她沒心沒肝沒肺,兩年的時間吃他們的、用他們的,也不曉得感恩回報,只想著自己,自私到了極點。
于是,遭受情緒勒索的她只好放棄升學。
即便她的成績再好,遠遠勝過表弟跟表妹,但她不是阿姨的孩子,年紀又比他們長,就得為家里盡一份心力。
當秦靖棠問她怎麼沒上大學時,那壓抑在心口的憤恨突地涌了上來。
她不曾一次想過,如果不是秦靖棠在阿姨面前編派是非,也許她還有機會請阿姨幫她作保,讓她可以申請學貸上大學。
是他毀了她的夢想、未來跟生活,他又怎麼好意思厚臉皮問她,是否有上大學?
相對于邵風慈在世時,如親人般的感情,邵千瑋覺得自己是被他背叛了。
而現在,他又想干嘛呢?
她知道自己變了很多,連她同班三年的國中同學都認不出來。
她在這間咖啡館工作時,遇過兩個舊識,她們全都沒認出她是誰。
她多次過去倒水、送餐、收餐盤什麼的,眼神對上過數次,但她們連一點點的熟悉感都不曾浮現過。
可她卻是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們不是沒有變化,只是沒像她變得這麼大。
她以前的臉蛋圓圓的,身材是標準體重,常常帶著笑,樂觀又開朗,但她現在已經被生活磨得連牽動嘴角都覺得苦難,因為同時肩負工作跟家務的關系,勞動量重,加上心情抑郁,一百六十二公分的身高,現在只有四十公斤左右的體重,眼皮下總是掛著黑眼圈。
所以她不認為秦靖棠知道她是誰。
這個把她視為燙手山芋的男人,絕對猜不出她就是以前那個愛笑的開朗邵千瑋。
他八成就像同事猜測的,想要追她。
以前追大他十二歲的姑姑,現在要追小十歲的她嗎?
她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這狩獵範圍還真廣啊。
激射而來的憤恨太過猛烈,震驚了秦靖棠。
眼前的女孩,恨著他。
她盡管壓抑,卻無法克制嗓音的微顫。
「關你什麼事!」她咬牙的力道之重,連下顎都在顫抖。
在那一瞬間,秦靖棠確定這個人是邵千瑋!
籠罩在心頭的謎團迅速散去,但又有新的謎團聚攏。
為什麼會恨他?
是因為他無法扶養她一事,還是另有其他原因?
他不解。
「不好意思。」店長發現這邊氣氛有點怪異,連忙插手,先囑咐邵千瑋繼續去吧台協助出餐,再詢問秦靖棠「請問您要點餐了嗎?」
「請給我來份今日特餐。」秦靖棠悶悶的回。
咖啡館九點打烊,吃完咖啡館提供的點心,將內外場清潔消毒過一遍,餐具清洗干淨,可以離開時,通常都將近十點了。
邵千瑋套上從高一時就穿到現在的陳舊外套,縴長的脖子圍上深藍色粗毛線織成的圍巾,從後門走出。
天氣很冷,她雙手插入口袋內,還是止不住冷意。
大概是外套經過反復的清洗,已經洗薄了,沒有什麼御寒的功用。
這種為人作嫁衣,幫表弟妹賺取學費,拮據過日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呢!
听說表妹還有意思要讀研究所,她心里雖然覺得依表妹的能力,僅能讀一所名不見經傳的私立研究所,根本是浪費錢,不如早早出社會工作,但阿姨可不這麼想。
阿姨還說,表妹會是他們葉家第一個碩士,言下之意頗為光榮。
表妹現在才大二,也就是說,她還得為她隨年以上的學費,才可能有余裕想自己的事嗎?
會不會到時阿姨仍不肯放過她呢?
難怪有句話說,人情是最難還的。
她仰頭,冬日的天空昏暗不見半顆星子,就連月色都黯淡,她覺得就像自己人生的寫照,看不見未來,看不見希望的光亮。
回去還有一整屋的家事等著她呢。
她可以想象碗槽里堆得高高的碗筷,洗衣籃里堆迭的衣物、用過浴室的打掃……她疲累的捏了捏眉心。
「千瑋。」
身後突然傳來叫喚,她愕然一驚,倏地轉頭,果然見到秦靖棠高大的身影就站在約五步遠處。
他竟然能認出她?
她迅速回頭,加快疾走的腳步。
秦靖棠大步追上,拉住她的手臂。
「放開我!」邵千瑋大叫。
「千瑋,你是千瑋吧?我是秦請棠,你忘記了嗎?」秦靖棠急問,大手扣得緊緊。
「我管你是進,關我屁事,你不放開我,我就喊救命了!」邵千瑋厲聲威脅。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過得好嗎?」
「救命——」邵千瑋拉開喉嚨大喊。
沒想到她還當真喊「救命」,秦靖棠忙放開她。
「我沒有惡意,我是想……」
邵千瑋沒有理他,拔腿鑽入另一邊的小巷。
被留在原地的秦靖棠,滿心錯愕。
邵千瑋一路跑到燈光亮敞的捷運站,才停下大口喘氣。
那個人突然跑來糾纏她,還問她過得好不好,是想干嘛?
又想表面裝好人,背後再捅她一刀嗎?
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被賣還幫著數鈔票的笨蛋邵千瑋了,她再也不會相信他的一字一句!
咖啡館離家不遠,三站的距離,下車之後再走個十分鐘就到了。
這是一棟大概有三十年歷史的中古公寓,朱柔翠的老公,也就是姨丈在幾年前,透過親友的介紹,買了這棟二手屋,貸款二十年,待還完借款,兩人也超過六十了。
而這貸款的費用,因為她也住在里頭,自然也是需要幫忙分擔的。
貸款加上表弟妹上大學的學費,她一個月的薪水,幾乎都被扒光,所剩無幾,銀行帳戶的數字少得可憐,想出去租房子,也成了不可能的事。
拿出鑰匙開了大門,走進之後頭也不回的反手關上,卻是過了好一會兒才听到「喀際」聲響。
她沒有多做注意,走向了電梯,一會兒,她感覺有人站在她身後。
可能是鄰居吧。
她不想回頭打招呼,故仍維持原姿勢不動,假裝沒發現。
她不喜歡這邊的鄰居。
她在得知不能上大學的時候,難過絕望的離家出走,在大賣場躲了三天,被警衛發現,送到警察局,被帶了回來。
自此以後,鄰居看待她的眼光都很奇怪,竊竊私語,一發現她的視線,就立馬閉上嘴,顯然就是在說她的是非。
那時的她,還是個會將喜怒哀樂擺在臉上的少女,沖過去質問她們在說什麼,那些歐巴桑沒有理她,但當天晚上她就被關進儲藏室了。
想也知道,一定是歐巴桑們跟阿姨說了她什麼。
她在一次又一次的處罰之後慢慢學乖,知道自己在這個家、這棟屋子是沒有發語權的,她將自己的心靈閉鎖起來,不要听、不要看,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阿姨要她去賺錢,她就去賺錢,要她把賺來的錢都交給她,她就把薪水都上繳,這樣她的日子就會好過,耳朵也會清淨。
說來,表妹去了中部讀書,對她的好處就只有她可以擁有自己的房間了。
以前她是跟表妹一起住的,兩坪半的房間,沒有再放上一張床的空間,所以她一直都是在冰冷的地板上打地鋪。
表妹非常痛恨她侵犯了她的空間,故對她從不假辭色,常故意在下床時踩她一腳,她也只能忍耐。
表妹上大學之後,規定她不準睡她的床,但至少她不用擔心睡到一半,突然有雙腳朝她身子重重踩了下來,也不用老是看到一張嫌惡的臉,或听到表妹跟同學抱怨家里有個白吃白喝的表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