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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嬌娘惹不得 第十一章 為鬼伸冤討公道

看著燕歷鈞臂上的傷,冉莘手指顫抖,她學醫,但縫的全是尸體,而這個男人……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上山短短幾天,被機關射、被狼抓、被人砍……怎麼一次次都是他?胸口隱隱抽痛,深吸氣,剛要下針,燕歷鈞握在她微冰的手。

冉莘抬頭,望見他滿臉笑靨。「會怕嗎?其實不縫也沒關系,我皮糙肉厚,過幾天就會好。」

她才不想哭的,可他這麼一句撩拔,讓她鼻酸泛淚。

見她眼底浮起淺紅,燕歷鈞驚嚇忙說︰「沒事沒事,你瞧,我一點事都沒有,有沒有看見我油光滿面,有沒有看見我精力飽滿,不過是一個血洞,算得了啥?我這人旁的沒有,就是血太多,偶爾要刺幾個洞、流些出來,身子才不會爆了……」

他語無倫次地說著安慰她的話,可他越是這樣,她越是難受。若不是保護她,他不會受傷,他的武功足以自保,是她拖累了他。

吸吸鼻子,她說︰「我沒事,你忍忍,痛的話喊出來。」

「你盡管縫,我可以的。」他把手臂往她面前舉。

山上藥材不足,無法臨時熬制麻沸散,于是落針,小疼。

她用鑷子夾開傷口,一層層細細疑窩囊,她不時舉眼相望,深怕在他臉上看見疼痛,他知道她的心思,所以即使痛得冷汗直流,可她一抬眼他就型弁巴沖著層細縫合她不時眼相望,怕在他臉上看見疼痛他知道,她就咧開嘴巴沖著她笑。

他越笑,她越疼,沒有傷口的疼,疼在心口。

終于,縫合結束,剪斷線,她從懷里掏出帕子,輕輕拭去他的汗珠。「這不是羊腸線,等傷口愈合,要把線給拆掉,到時會再疼一遍。」

「沒事,我啥都怕,就是不怕疼。」這時候,怎麼也得裝英雄。

敷過藥,用棉布纏好傷口,她低聲說道︰「對不住,是我拖累了你。」

一哂,勾住她的脖子,把她的臉貼在自己胸口,她听著他認真的心跳聲,也听見他的回答,「不對,是我拖累你,一直都是。」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搖頭,「過去了,我已經忘記。」

「全都忘記了?抹平了?包括我欺負你的那些事。」

冉莘失笑。「對,包括你欺負我的那些事。」

「所以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一個全新的、沒有陰影污點的開始。

笑凝在嘴角,她不知該怎麼回答。

他們的身分不配,何況那年的事,就算她能抹平,京中權貴和皇帝豈能輕易放下?在世人眼中,她終究是失了清白的女子。

不想討論這事,她扶著他躺下,「歇個幾日再進京吧,免得傷口裂開。」

除了燕歷鈞,外頭還有幾個傷員,都需要休整。

「好。」

「先休息下,我去給你熬藥。」

「讓隨平去熬,你陪我。」他又像個孩子了,耍賴地拉住她的手不放。

她偏頭望他,細細琢磨,心想,就算不能從頭開始,至少可以讓這段完美結束,就當留下美好回憶,以供日後追念。

「好。」她坐回床邊,為他拭汗。

流那麼多血,正常人都會覺得累,但是他精神奕奕,因為她握住他的手,因為她認真看著他的表情,因為她專心听他說話,所以……無比振奮。

這傷,值!

「你要不要听听我打北遼的事?」

「別,你好好休息,有話明天再說。」她惦記著他失血過多。

「我要吃隻果。」

冉莘看他一眼,知道他還在為前兩天的事憋著氣,這樣的他哪像個大將軍?

「好,我去拿。」她起身往外走。

看著她的背影,他勾勾濃眉,笑得開心。終于輪到他吃隻果了……

她喜歡吃隻果,他在送往京城的信里提了,太子哥哥讓隨平帶來一簍。

一簍隻果,她先給點點削,給木槿削,還沒忘記點上三炷清香,把阿凱召回來吃,她眼里只有家人,沒有他,害他喝下滿肚子醋汁。

她的手指和很多很多年以前一樣縴細柔白,不疾不徐地轉動隻果,刀下滑過,一樣寬、一樣厚的長長隻果皮完整地被削下來,可以在桌上盤繞成蛇,她縫體的手藝也展現在削隻果上頭。

在很多年以煎,不喜歡吃隻果的他,只要一個眼神,她就乖乖地先給他削隻果。

在很多年以後,他的眼神指揮不動她,他明示暗示老半天,只換得她把隻果和刀子遞給隨安。

隨安苦著臉,把削得坑坑巴巴的隻果送到他跟前,他哼一聲,把隻果丟窗外。

木槿添柴加油。「哈哈哈,咱們院子新種了棵隻果樹。」

點點也添柴加油。「哈哈哈,咱們院子新種了棵隻果樹。」

向來覺得點點學話很有趣的燕歷鈞,這回被挑釁激怒了,像那些「蠢大人」一樣。

總算一吐前兩天的惡氣,他看一眼自己的手臂,又想著,這傷,值!

冉莘捧著一盤隻果進來,坐在床邊,拿起小刀,垂著頭,白玉似的手指握著艷紅隻果,顯得更白柔女敕。

她不疾不徐、慢吞吞的,分明只是削個皮,看起來卻像在雕藝術品,溫吞柔美極了,他微微眯著眼,看著認真削隻果的她,嘴角笑容不斷擴大,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有咧往後腦杓的道勢,要是她能給他一直削隻果皮,該有多好…

目光灼灼,落在她臉上,能燒出個洞。

「嘶。」隻果皮斷了。

她頓了頓,繼續削,燕歷鈞繼續看。

「嘶。」還沒一圈,皮又斷了。

她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繼續手中的動作。

涼風徐徐,從窗口吹入,帶起她的發絲,長長的發拂上他的臉,他聞到她的香味。

她終于把隻果遞到他跟前——坑坑巴巴的隻果,藝術價值大減。

看著隻果,他笑得更厲害,因為明白,她心動了。

「再削一顆?」他說。

冉莘皺起眉頭,明明就不愛吃隻果,這是折騰人嗎?算了,不能計較,他是病人。

話在心里繞半圈,冉莘突然想起,那時候,她也是常常這樣對自己說的。

「算了,不計較,他是四皇子」、「算了,不計較,他遙氣別扭」、「算了,不計較,皇後待我很好」……她總能找到許多「不計較」的理由,連那件事……認認真真的,她也不曾對他計較過。

「不是想說北遼的事嗎?」她改口。

「不是讓我休息嗎?」

「你精神這麼好……還是說吧,我听。」

他笑了,咬一口隻果,順從她的心意。「……我帶五百人追著耶律信安深入遼國月復地,雖說兵不厭詐,可那人啊真是壞透了,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的壞。」

「怎麼個壞法?」

「他讓士兵擄走大燕兵百余人,還怕我不跟上,一路鞭打折磨,逼得他們放聲大叫哀號,亂我軍心。」

「他並不想跟你打,只想引你入甕?他準備了什麼等你?」

「聰明!你猜中了,他確實備了份大禮迎接我,可即使知道是陷阱,我還是非跳不可。」

「為什麼?」

「當時我以將軍頭餃初入邊關,所有人都以為我仗著皇子皇分,不是來打仗而是來分功的,本就有不少人暗地里對我不服氣,倘若我對大燕俘虜見死不救,日後他們更不會服從我。」

「如果你救不回俘虜,帶出去的士兵又丟了命,你的處境會加倍困難。」

「這正是耶律信安想要的。」

「他備下什麼禮?」

「听過會吞噬人的沙子嗎?一旦陷進去,不管是人或馬都會慢慢沉下去,直到被淹沒、死去。那時我剛滅了南寇,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沒想到會栽了這麼個大跟頭……」他慢慢地說著,嘴角的笑意漸漸淡去。

馬隊跑得太快,等發現腳底的沙子會吞人時,連同他已經有兩百多人陷流沙之中,往常踫到那種情況,只有等死的分。

在那樣的困境里,令人恐懼的不是危險,而是絕望,許多人連掙扎都放棄了,在沙子里等待死亡。

隊伍後方的士兵慌成一團,有人想要策馬轉回營地,彷佛流沙里的戰友已經不是人,而是一具具的尸體。

但燕歷鈞沒有放棄,他無視恐懼戰勝逆境,馬匹的半個身子已經陷入沙堆里,他施展輕功,踩著馬背和數名士兵的肩膀,回到安全地點。

身為將軍的他第一個褪下腰帶,制成繩圈,將最靠近自己的士兵拉回來,在一邊的士兵見狀紛紛仿效,當時陷入沙堆的有兩百一十三人,最後只有七人搶人搶救不及。

他救回俘虜、他殺死耶律信安的左右手,他建立威信……

說著說著,他累了,卻不肯停下,因為她溫柔地看著他,眼底帶著尊敬崇拜,他喜歡在她面前當英雄……

但敵不過困意,他慢慢地閉上眼楮。

冉莘沒有離開,她的手依舊讓他握著,她望著他的眉眼,他長得很漂亮,比女人更漂亮,因此她誤認他是妹妹,然後兩人結仇,接著她每見他一回便被欺負一回,可是不管他怎麼欺負……她都不曾真正對他生過氣。

是因為他長得太美麗,還是因為……心底有絲絲的喜歡?

童年時期已經太遙遠,她分析不出那時的心情,但現在知道了,她對他是喜歡不只有一絲絲。

明鏡高懸四個字掛在堂中,一聲驚堂木拍響,兩邊衙役異口同聲喊出「威武」。

氣勢就是這樣營造出來的,魯知縣高坐堂上,假裝看著手里的訴狀,卻悄悄抬眼,與跪在堂下的孫財通互使眼色。

他眨眨眼,他點點頭,兩人之間有奸情似的。

告官的叫做王遇,狀告孫財通強搶民女,把人弄死,一張草席裹了尸體往亂葬崗里丟棄。

王遇哭得把一眼淚一把鼻涕,他就這麼個獨生女,長得花容月貌,性情溫婉和順,早兩年已經定下親事,眼看著就要及笄出嫁,沒想到上街買個胭脂花粉,卻再沒有回來。

鄰居上門通知,說女兒被孫財通給擄走,他想也沒想,舉起柴刀就往孫家跑,可雙拳難敵四手,孫家家丁十幾人,一人一拳一腿,就把他踹得全身傷痕累累,但他不死心,蹲在孫家後院牆角,想盡辦法要救回女兒。

沒想到短短兩天,孫家後院抬出一具尸體,直覺讓他跟蹤孫家下人,這一跟,竟跟出女兒已死的答案。

他心頭憤恨,背著女兒尸身擊鼓鳴冤。

現在女兒就躺在他腳邊,死不瞑目,頭無力地倒向一側,一雙大眼楮恰恰對著孫財通。

看著嘴角流血的王家閨女,孫財通心里發慌,但越是這種時候,越要一副雲淡風輕、不關己事的態度,萬萬不能做賊心虛。

魯大人那里已經打點好了,甭說罪證不足,就算罪證確鑿,不過是找個家丁代罪,頂多進牢里蹲上幾年,王遇又能拿他奈何?

他自信滿滿地看著堂上,這年頭啊,有錢判生、沒錢判死,是人人都曉得的事。

「王遇,你說孫財通擄了你女兒,有誰能為你作證?」魯大人面色凝重。

「是街坊鄰居通知我,他可以為我作證。」

「街坊鄰居是你的朋友,他們作的證,不足采信。」

魯大人一句話讓王遇驚訝不已,不足采信?他要到哪里找到不認識的人為自己作證?「前天我上孫家救女兒,被孫府家丁打得渾身是傷,當時圍觀的人不少,請大人下令,一定有人可以為我作證。」王遇不服氣,咬牙切齒、滿臉通紅,月兌掉上衣,露出前胸後背的瘀傷。

「冤枉啊大人,我半個月前外出做生意,直到今晨才進的家門,這事滿府上下都知道,大人可以傳他們上堂作證。」

不久,一群下人進了衙門,十個人有十一個人可以作證,證明他家主子根本不在城內,既然不在,又如何擄人?

眼看魯大人讓孫府下人一個個按下指印,采納證詞,王遇心涼了大半,難道孫府下人就不是孫財通的人?為什麼街坊鄰居不可以替他作證,孫府下人卻行?

魯大人滿意地把證詞讀過一遍後,宣判。「王麗娘之死與孫財通無關,王遇胡亂誣告,意圖毀人名譽,判刑半年、杖責二十,以儆效尤。」

孫財通居高臨下看著跪在地上的王遇,他彎腰低聲道︰「對,就是我殺的,你能怎樣?」

王遇傻了,他全身發冷,一口心頭血激噴而出,他不懂……為什麼會這樣?

冉莘和燕歷鈞朝縣衙走去,是因為王麗娘。

剛進城,冉莘和燕歷鈞就看她無助地在街上徘徊,眼神茫然,像在找什麼似的。

兩人互看對方一眼,燕歷鈞讓隨平領著部分侍衛和木槿、點點先尋間客棧歇腳。

這一路他們走得緩慢,帶著些許刻意。

那晚上門的百余人死了大半、傷了二十幾人,還有十幾人見狀逃跑,燕歷鈞已確定那是耶律信安的手下,因為在戰場上,他曾與當中的蕭勇交過手。

燕歷鈞不完全確定耶律信安身邊還有多少人,只曉得當年北遼分裂時,他帶走不少親信,而那些人當中,有許多北遼赫赫有名的智者,若非如此,他和霍驥豈能如此輕易地直取北遼。

他深信,只要耶律信安抓住時機,定會卷土重來。

為防範耶律信安東山再起,朝廷派不少臣官到北遼境內設置府衙,獎勵百姓移居通婚,父皇打算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北遼與大燕百姓合為一體,將北遼徹底變成大燕的轄地。

這樣,就算日後耶律信安再有能耐,早已經習慣豐衣足食生活的北遼百姓,也不會因為他的出現而輕易隨之起舞。

燕歷鈞讓身材嬌小的隨安易容,換上衣服、梳好發髻之後,成為一個俏生生的小婦人,他帶著容玥公主留下的書冊密信以及藏寶圖前往京城,面呈聖上。

為保險起見,冉莘在信件及藏寶圖上抹一層涂料,待隨安進京後,用火烘烤,字跡才能顯現。

隨安先行,他們又在山上盤桓了七、八日,待燕歷鈞傷口結痂後方才上路,然而這一路上他們已經遭遇過兩次攔劫。

燕歷鈞刻意放走一些人,他想試試那些逃跑的人會不會領著他們將耶律信安找出來,于是跟隨他們的腳步,燕歷鈞等人進入徐州。

王麗娘的視線與燕歷鈞、冉莘相對,在片刻的猶豫後,朝他們走來。

燕歷鈞皺眉,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但冉莘早已駕輕就熟,很清楚知道對方不過是想要確定,他們能不能看見她。

這時阿凱飄到女子身邊,附耳對她說上幾句,只見女子向他們折腰為禮。

這態度……冉莘問︰「我可以管管閑事嗎?」

燕歷鈞瞄一眼挑釁的阿凱,回答,「阿凱的閑事,不管。」

冉莘失笑,這一人一鬼真是八字相沖。「不是阿凱的事。」

「那就走吧。」他牽起冉莘的手,表情和阿凱一樣討人厭。

人鬼不同道,就算他在冉莘身邊的時間比他久又怎樣,他能當她的丈夫嗎?

想到這里,他刻意加大力道,左手緊握冉莘,右手攬過她的腰側,下巴微仰,向阿凱挑釁回去。

這些日子,燕歷鈞一找到機會就與她親近,她沒有反對。

許是不討厭,許是微微地暗自歡喜,許是……心里想著,過去不曾好聚好散,這回便順了己心,與他好聚,最後,與他好散。

他們隨著王麗娘走往縣府衙門,站在圍觀人群當中看著這一切,听見魯大人的胡涂判決,心火蹭蹭燒起。這是父母官?如果有這種父母,孩子們全都死絕了

燕歷鈞忿然,就要亮出身分嚇人,冉莘握住他的手,把他往回拉,在他耳邊低聲說︰「你不是想看我怎麼當仵作的嗎?演一回給你看。」

燕歷鈞笑出一雙桃花目。「好。」

他們推開圍觀百姓,走進衙門,冉莘清亮的聲音揚起。「大人連尸體都沒驗就草草結案,是否不妥?」

「人證物證俱全,哪里草草結案?無知愚民,莫要擾亂公堂!」魯大人怒斥。

冉莘、燕歷鈞無懼,挺直背脊站在公堂上,那一身氣度讓人無法逼視,魯大人心底微驚,揣測著他們是哪方人物。

孫財通在看見冉莘的同時眼楮發亮,嘴角流出涎水,視線里除了她,再容不下別人。

美人!天仙似的,他還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如果能納作姬妾……光想象他的心就怦怦跳個不停。

「就算此事非孫財通所為,大人治下發生命案,難道不該追查原凶?」

「這原凶……想當然耳定是王遇虐女身亡,想把髒水潑到孫財通身上。」

這種說法也成?燕歷鈞失笑,他的官位是誰給的,得好好查查,國運之所以會衰敗,就是這些昏官起的頭。

「如果用『想當然耳』可以斷案的話,那麼我的『想當然耳』是大人強買王麗娘為妾,然家中惡妻不滿,將人虐至死,為免刑責,逼迫王遇誣告孫財通,企圖從他身上訛一筆銀錢,民不與官爭,孫財通不滿,也只能花錢消災。

「大人是不是覺得我的『想當然耳』,比大人的『想當然耳』更能說服群眾?」

看著侃侃而談的冉莘,燕歷鈞心底升起一股驕傲。

圍觀的百姓交頭接耳,討論的聲音越發響亮,弄得魯大人心驚膽跳,萬一這話流出去,他的名聲可糟了。

而孫財通听見冉莘為他說話,心里的滿足感形容不完。

魯大人怒目圓瞠、驚堂木啪地大響。「哪里來的惡徒,竟敢污蔑本官!」

「小女子冉莘,是冀州仵作,曾為吳清海大人破過不少命案,還算有點名氣,倘若大人不是做賊心虛,能不能讓我為王麗娘驗驗尸身?」

她目光直視堂上,魯大人被她看得起了滿身雞皮疙瘩,一時間竟答不出話。

燕歷鈞淡笑問道︰「莫非大人不敢?」

噗地一聲笑,孫通財目不轉楮地看著冉莘,一個小娘子說啥大話,騙人沒見過仵作嗎?

旁人不知,他可是清楚得很。王麗娘不是他第一個弄死的女人,之前為了其他的官司的事,他沒少打點衙門里的仵作,長期與尸體打交道的人,臉色陰沉、身形佝僂,往往自卑、不敢正眼看人,身上還帶著一股洗也洗不去的尸臭味兒。

他的目光從冉莘的臉蛋、身材,一路往下看,直直落在那雙在月復間交握的小手,十指縴細女敕白,這小娘子漂亮干淨,衣裳布料雖然普通,氣質卻是上佳,這樣的人是仵作?打死他都不信。

他的笑聲引起眾人注目,孫通財輕咳兩聲。「魯大人,既然這位小娘子這麼說,不如讓她驗驗尸體。」說完轉頭對上冉莘,「可是要在堂上驗?要不然尸體移出去,若是有人暗中動了手腳,想往大人頭上潑髒水,到時大人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魯大人見孫財通不反對,便說︰「行,你就在堂上驗尸吧。」

「王麗娘是女子,死者為大,還請大人找幾疋布來圍著。」

「行。」魯大人下令,衙役出門取布。

冉莘對著站在門口的鬼魂輕點頭,她飄進衙門,站在冉莘耳邊,低聲訴說自己在孫府的遭遇,冉萃眉頭越鎖越緊,雙嘴抿得死緊。

燕歷鈞朝孫財通望去,只見他一雙猥瑣三角眼盯著冉莘不放,他想沖上前揍人,但冉莘拽住他的衣袖,在他耳邊說幾句話後才松開手,讓燕歷朝孫財通走去。

他的氣勢強大,一旦靠近,孫財通感到壓迫,下意識退後。

燕歷鈞似笑非笑地拍拍孫財通肩膀,警告道︰「有些女人可以看,有些女人連想都不能想,如果你還想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管好你的眼楮。」

孫財通縮縮肩膀、低下頭,看似乖了,但心思沒停過,滿腦子想著,待會兒非得讓下人去探听探听,看看他們住在哪間客棧,能不能偷天換日,將美嬌娘給偷回家里……

不久布匹送上,數名衙役拉起布,將冉莘與王麗娘圍在中間。

冉莘月兌去王麗娘的衣服,這一月兌……慘不忍睹,她滿身瘀傷,潰爛,微微吐出的舌頭以及脖頸間的掌形瘀痕說明她是被人活活掐死的,孫財通是個變態。

抓起王麗娘已經僵硬的手,取下纏繞在她指間的幾根頭發,放在盤中,再拉住她的手指往傷痕累累的雙腿間用力劃去,劃下些許皮肉,再剪下指甲,也置入盤中,最後她將燕歷鈞剛剛偷過來的玉佩也放上去。

打開布幔,冉莘捧著盤子走出來。

「怎樣,查清楚了嗎?」

「是的。王麗娘被凶手掐頸而亡,死前曾受人凌辱,身上的大小傷近百處,我在她的指縫間找到幾根頭發,應該是凶手留下的,大人可取孫財通的頭發,以發質、發色加以比對。」

「頭發都是黑色的,有啥好比對的?說不定是王麗娘從她哪個相好的頭上扯下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在冉莘提到頭發時,孫財通覺得頭皮一痛,好像真有人在扯他的頭皮。

燕歷鈞勾唇,阿凱總算做了一件不讓人討厭的事——他扯孫財通一把頭發,嚇得他臉色鐵青,表情僵硬。這副模樣看在外人眼里,有做賊心虛的嫌疑。

魯大人能說啥?五萬兩銀票巳經收入袋里,這會兒還能裝的不知道,假裝沒何听懂她的分析。

「我在王麗娘的右手指間找到肉屑,凶手身上應該有被指甲抓傷的痕跡,不知孫財通身上可有傷口?」說著,冉莘朝阿凱拋去一眼。

孫財通這會兒可得意啦,他喜歡女人像面團似的無力掙扎,只能任他擺布,行房前總會給她們下藥,所以他玩的女人,一個比一個乖,哪可能撓出傷口。

帶著輕佻口吻,孫財通道︰「行,我把衣服月兌給小娘子看,小娘子可得上上下下看清楚了,免得懷疑我這個正人君子。」

就在他月兌衣服同時,阿凱舉起爪子,狠狠往孫財通後背撓。

孫財通只覺得後背突如其來的疼痛,他還沒反應過來,衣服就月兌下來了,這一月兌,背後清清楚楚的三道傷口亮了出來。

百姓驚呼,魯大人瞠目,這會兒總不能裝眼瞎吧。

最後,冉莘拿起玉佩呈到魯大人案前,道︰「這是從王麗娘緊握的掌心中取出來的,上面雕著『致遠』二字,不知是不是孫財通的表字?」

話落,孫財通再也站不住了,一個踉蹌,癱倒在地。怎麼可能?他不懂,明明身上沒有傷口,明明玉佩系在腰間,明明……

燕歷鈞一笑,他喜歡落井下石,也喜學人說話,于是他居高臨下看著孫財通,學著孫財通對王遇說的話,彎腰低聲道;「對,就是我做的,你能怎樣?」

冉莘昂首續言道︰「既然孫府家丁可以作為人證,那麼街坊鄰居自然也可以當人證,如今人證物證確鑿,魯大人是不是該重新斷案?」

那麼多人在看,暗中交易還能算數?當然不行,事情要是傳出去,他這頂烏紗帽還要不要戴了?

魯大人高舉驚堂木,準備重新斷案,可卻在這時候,看見孫財通顫巍巍地比起五根指頭,不由小心肝微顫,意思是……五百兩?

啪!驚堂木落下,人證物證俱全,所有人都等著他對孫財通判刑,沒想到,他卻說︰「孫財通你還有何話可辯?」

孫財通收到魯大人的暗示,忙道︰「回大人,小人與麗娘早已私定終生,無奈王家伯父不肯成全,于是我與麗娘商量後,決定生米煮成熟飯,待有了小兒,再求得岳父原諒,誰知麗娘體弱,行夫妻之事時竟然……都是意外啊!」

有這番話為底,魯大人速戰速決。「孫財通與王麗娘情深義重,無奈長輩不松口,迫得兩人私定終生、無媒苟合,雖然王麗娘死于意外,但孫財通有唆使良家婦女離家罪責,判入監服刑一年,並罰紋銀五百兩,讓王遇為女兒辦喪事,孫財通,你服不服?!」

「服、服,我服!」孫財通忙不迭回道。

孫財通服,但冉莘不服,看一眼怒極恨極的王麗娘,她寒聲道︰「死無對證,孫財通一句情深義重,就想抹去光天化日強搶民女之實?這是看輕大人的判斷力,還是覺得百姓好愚弄?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王麗娘身上的傷口證明孫財通殺人手法凶殘、毫無悔意,若非證據確鑿,還想反咬王遇一口,這樣的人,生性狠毒陰戾,毫無教化的可能,應處以死刑,以儆效尤。」

「既然死無對證,你怎麼曉得他們不是情深義重?何況判孫財通死了就能解決問題嗎?」

不能解決問題,至少可以解決制造問題的人,孫財通一死,再不會有良家婦女遇害,敢問大人,倘若今天被殺的是你的閨女,你也會如此輕判?」

「本官的判決,讓王遇能夠拿到銀子安養天年,總好過什麼都得不到吧!」

這是在拿人命討價還價?冉莘轉頭看著王遇。「你想要五百兩紋銀,還是判孫財通死,為女兒報仇?」

王遇剛要開口,孫財通搶先大喊。「五千兩!我給五千兩,王遇,你想清楚,人死不能復生,如果我死了,你一毛錢都拿不到!」

竟然在公堂里討價還價?魯大人的方便之門未免開得太大。

「草民服從大人判決。」晶瑩淚水滑落臉龐,王遇羞慚垂頭,選擇了五千兩。

王麗娘哀傷落淚,雖心痛卻也輕輕點頭,對冉莘說道︰「母親病犯沉痼,需要錢救命,就這樣吧,多謝冉姑娘仗義相助。」

王麗娘都這麼說了,她能如何?天下不公不義之事何其多,她又怎能管得了?

不再說話,冉莘轉身走出公堂,心頭悶得厲害。

燕歷鈞走到她身邊,旁若無人地拉起她的手,安慰道︰「別生氣。」

「如果我沒猜錯,孫財通會讓下人代替他坐牢,而他繼續逍遙法外,繼續為害人間。」

「相信我。」他不會給孫財通這個機會。

相信他?抬眼望著他,她不懂。

「身為四皇子,我怎能容許這樣的惡官惡民敗壞大燕吏治民生?放心,善惡到頭終有報,只是時機未到。」不過是反手覆手的功夫,孫財通和魯大人不會有太多好日子。

這時,一個五、六歲的小鬼哭著穿過兩人身子,橫沖直撞地闖進公堂。

燕歷鈞、冉莘停下腳步,不敢置信地看著男孩。

他的眼楮不見了,只剩兩個黑洞,胸膛有個碗大的口,鮮血從里往外流,很顯然,他的心髒和眼楮被人挖出來了,是誰?這麼殘忍的手法?

只見小鬼抱緊魯大人的腿,痛哭不止。「爹、爹,我好痛,救救我……」

看見這幕,兩人訝然相對。

這時一名小廝穿過人群,也匆匆走講公堂里,在魯大人耳邊說了句話,只見魯大人臉色大變,慌慌張張結案,喊一聲退堂,與小廝快步離開衙門。

燕歷鈞對侍衛吩咐幾句,侍衛領命,跟在魯大人身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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