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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半兩(下) 第九章

第十二章

李家祖宅在商街上。

這兒的商家鋪子,多是白天才有在做買賣,一入夜,熱鬧的地區,就換成了迎春閣所在的花街那兒,而白天人來人往的商街,店家在入夜前就將鋪子收好門板放上,只有幾間酒樓客棧還有開門。

街上行人三三兩兩,越晚人越少。

入夜後,又下了雨,讓她暗自慶幸,若打著傘,沒人會多注意到傘下的人是誰。

為避免引人注意,溫柔沒走大街,只專挑小巷小弄走。

商街的後弄暗巷里,白天時感覺還好,入了夜後,有些地方暗得連腳下的地板都看不清,偶爾才會看見有人提著燈籠走過。

她沒點燈籠,太惹眼了。

可她確實帶了火折子和蠟燭來,以防萬一。

細雨淅瀝瀝的下著,她打著傘,在巷弄里左彎右拐,因為擔心讓人撞見認出她來,她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李家大宅的後門。

那門被人拿鎖頭和鏈子給鎖上了。

幸好她現在是屋主,溫柔轉頭查看,確定這後巷里,前後都沒人在,方掏出鑰匙,打開鎖,飛快推開門再重新掩上。

黑暗中,只有雨聲淅瀝。

她轉頭看去,隱約只能看見眼前後院大略的模樣。

這老屋十分方正且古老,沿牆皆有回廊,讓人即便在雨天也能不用打傘。

她把傘收了起來,暫擱在牆邊。

忽地,屋脊上有一物動了一下,她吃了一驚,匆匆抬頭看去,才發現是只烏鴉。

那烏鴉很大只,即便下著雨,它仍蹲縮在屋脊上,用一雙小小的黑眼看著她。

一顆心,跳得飛快。

別慌,只是只烏鴉,八成是發現這兒沒人,所以才棲身在這兒。

她告訴自己,舌忝著干澀的唇,掏出蠟燭和火折子,點了火。

火光亮起,讓她心安了些。

那烏鴉仍蹲縮在那兒,幾乎和屋脊融為一體,沒有試圖朝她靠近,也沒有飛走。

可牠看起來真的很大只,她考慮了一下,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回身再次抓著收起的傘,舉著蠟燭,避開那烏鴉所在的屋檐,開始沿著另一邊的屋牆回廊前進。

說真的,她不知自己想要找些什麼,這兒早就已經被搬空了,可她不能不來看看,她穿過後院,把屋子前前後後都繞了一遍。

溫柔記得周慶在帳冊上記著,這屋是在八百年前興建的,在燭火的映照下,她可以看見這兒用的建材極好,木柱屋梁用的都是極好的木材,院中被雨淋濕的石板方正且大塊,四周還有排水的溝渠。

不像江南這兒的建築,這屋沒什麼庭園造景,院子里都鋪著石板,連棵樹都沒種,三進四院的老屋空蕩蕩的,感覺有點陰森,如果擺上家具可能會好一點,

但此刻這兒什麼也沒有,就連原先掛在大廳里的匾額都被拆了。

站在李家祖屋那偌大的廳堂中央,她蹙著眉、抿著唇,懷疑自己漏掉了什麼。

可她在這兒轉了快個把時辰了,不管是大廳、從屋、東西廂房、前庭後院,全都看了一遍,卻什麼也沒找著。

溫柔深吸口氣,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待在這兒,她還有好幾間屋得查看。

她轉身離開,回到後院時,發現外頭雨已經停了,那原先待在東側屋脊上的烏鴉已經不在那里,她拿著蠟燭,提著傘,不再繞著回廊,直接踏上後院石板,朝那在角落的後門走去。

地上的石板仍是濕的,可因為排水做得好,完全沒有 積水,不過畢竟是好幾百年的老屋,院子里有些石板被風雨侵蝕,讓人換過,新舊石板色澪有落差,侵蝕的程度也不一樣。

她來到後門,踏上石階,擱下傘,掏出鑰匙,就在她要吹熄燭火前,忽地停下了動作,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腦海。

她轉過身來,看著那座鋪滿石板的後院。

為何周圍的石板全換新了,中間那些看來也被風雨侵蝕過,卻連一塊也沒有被換掉?

溫柔走下石階,回到後院中央,放低了燭火,借著那微弱的火光,低頭查看那在腳下,歷經多年風霜雨雪的石板。

不看還好,這一看,她心頭一跳。

雖然經過歲月的洗禮,可她依然可以大略看出,這些石板上面有著人工雕刻的紋路,只是時間久了,院子又被人來回踩踏,讓那紋路變得極淺,看不清了,可她認得這圖案。

那是一只鳥。

就像元生當鋪天井里的一樣。

只是這里的更大,紋路較元生當鋪的更清楚一些。

這是一只回頭的長尾鳳鳥,雙翅飛揚,長尾翩翩,尾羽那兒若注意看,還能看到它們中間藏著一個飄逸的凰字。

這是一只鳳凰。

而且,這石板近期被人撬開過,她可以看見石板邊緣被鐵器撬開弄破的痕跡,那痕跡是新的。

她撫著那破碎的石塊,心跳飛快,轉身就要去廚房灶爐那兒找火鉗來撬開它,可才剛直起身,忽然間,她感覺到一股讓她毛骨悚然的呼吸聲伴隨著腥臭,從身後傳來。

溫柔頭皮發麻的握著蠟燭,緩緩轉身,只見身後不知從哪兒,突然憑空冒出了一只像山豬一樣的四腳野獸,那獸全身布滿藍綠斑爛,如針刺鋼釘一般的粗硬毛發,牠雙眼赤紅,長吻兩旁分別有一根尖利朝天的白牙。

它的體型十分巨大,就像驢子一樣大,它用那赤紅的眼看著她,朝她咧了咧嘴,幾乎就像在笑,當它張嘴,她能看見它嘴里有更多細小的尖牙,還有一根灰黑色的長舌頭,和緩緩從那骯髒牙肉中滴落的黏稠口水。

它每一次呼吸,都會吐出伴隨著可怕臭味的熱氣。

她直瞪著眼前那怪物,渾身寒毛直豎,手上的燭火因為恐懼的顫抖而搖晃著,讓眼前這不知名的野獸看起來更加恐怖。

下一剎,牠朝她沖了過來。

她轉身就跑,拔腳狂奔,蠟燭因此掉在地上,可才跑出兩步,整個人就被那野獸撲倒在地,那獸的腳爪就壓在她背上,讓她痛得喘不過氣來,驚恐中回首只見那野獸張開血盆大口,朝她當頭咬下。

就在她以為自己小命就此休矣,忽地一條黑影,從牆角陰影中飛竄而出,在那千鈞一發之際,黑影將手臂橫過她眼前,卡住了那張大嘴。

黑影是個黑衣人,野獸撕咬著那只手臂,但那上頭有著黑色的護臂,牠完全啃咬不動,只將那黑衣人扯到了半空,摔倒了另一邊,牠松開那堅硬的手臂,憤怒的轉頭去咬他的腦袋,但那是個錯誤的決定。

黑衣人將原本被啃咬的左手一甩,手上的護臂倏地彈射開來,成了一把墨黑長劍,讓他握在手中。

他手持墨黑長劍,大手一揮,一劍砍向怪獸張開襲來的血盆大口,在牠還沒來得及反應痛叫時,黑衣人已雙手緊握那把削鐵如泥的長劍,大腳往前一跨,像切豆腐那般,一路將牠從腦袋、喉嚨、胸月復整個剖了開來。

那被開膛剖月復的怪獸噴出黑血,兩眼翻白,搖搖晃晃的退了兩步,然後倒在地上抽搐。

黑衣人垂眼看著那即便被開膛剖月復,卻依然沒死,倒地抽搐喘息的怪獸,反手將長劍用力插進牠的胸口,戳進牠仍在跳動的心。

那恐怖的怪獸申吟一聲,赤紅的眼不甘心的怒瞪著他,然後才終于咽了氣,不再動彈。

暗夜無星,可有殘月。

天上烏雲來去、聚散,月華淡淡,時隱時現。

眼前幾乎一片漆黑,可溫柔能借著那月華,看見那手持長劍,身穿黑衣的男人。

他背對著她,可她認得那背影。

她癱坐在地上,面無血色的瞪著眼前的男人,只覺一陣暈眩。

他抽出長劍,輕輕一甩,就將劍身上的黑血一滴不剩的全都抖掉,再一抖,那墨黑長劍就如蛇一般重新纏上了他的手臂。

然後,他轉過身,朝她走來,伸手開口。

「火折子。」

她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但仍將火折子交了出去。

他接過手,走回那怪獸身邊,點了火,怪獸一下子就燒了起來,牠的血似油一般,讓火光熊熊。

男人回到她身邊,蹲了下來,看著她,抬手試圖輕觸她的臉。

她反射性的往後退縮,閃避著他的手。

男人看著她,黑瞳收縮著,然後扯著嘴角,啞聲開口。

「怎麼,怕了?」

這話,讓她心微抖。

「現在才怕,會不會太晚?」

他話聲未落,她已不顧背上的傷,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很用力,讓他的臉發紅,但他沒有閃開,他欠揍,她和他都知道。

緩緩的,他把臉轉回來,定定看著她,然後再次抬手輕觸她蒼白的小臉。

這一次,她沒有閃躲,他抹去她臉上滾落的淚珠,啞聲開口。

「你就是不懂得放棄,對吧?溫老板。」

她張嘴,卻發不出聲,只有唇微顫。

「我們不能待在這里。」

說著,男人伸出雙手小心翼翼的將臉色發白的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她沒有反抗,她太過震驚,仍無法回神,雙腿依舊無力,背上的疼痛更如火燒一般,教她就算想抬手再打他都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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