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御 第十三章
第九章
針線活,那是鳳御從未踫過的東西。
生長在宮里,絲毫不必為生活發愁的她,根本沒拿過針、沒縫過半點東西。
可為了樊應槐,她下了個決心。
她以徽國王後之名,頒旨給徽閨女子,希望她們一起為即將來臨的寒冬縫制冬衣,送到容坎關給出征的士兵。
為了以身作則,即使是沒踫過針線的她,依然在宮女的教導下,學了裁布、學了縫制,親手一針一線地為樊應槐縫了冬衣。
即使因為她的不熟練,所以一雙白女敕十指被針刺得到處是細小的傷口,但只要一想到遠在邊關的樊應槐,便忍著痛又繼續縫制。
因為,現在的她認為,比起繼續在宮里祈禱,能夠送上冬衣,為邊關將士、為樊應槐暖著身子,這幫助反倒更大。
過去的她一味地只是听從、傳達,卻鮮少去探究這些話里的意義,更未多加注意自己在傳遞這些旨意,到底影響了多少人。
可現在,因為樊應槐必須御駕親征,好彌補她傳達旨意時的不經思索,所以她漸漸認清了一件事一一
上天的旨意雖是為徽國而隆,但她似乎不該一味地順從。
而且在上天並末傳達旨意的許多時間里,她其實還有許多事能夠幫忙,而不是只等著樊應槐為她張羅、為她解決所有的煩憂。
她這個鳳御,能做的事不只是為上天傳遞消息,或是空坐著祈福,祈盼上天伸手援助,她其實可以為百姓做更多有用的事情。
就像現在……
因為她這個王後開始為邊關將士縫冬衣,民間女子亦紛紛仿效,自動自發地替士兵們趕制許多冬衣。
每天听著宮女們興高采烈地前來稟報,說哪個城哪個縣又差人送上了百來件的冬衣,鳳御感覺內心似乎有種莫名的喜說在躍動著。
比起枯守著上天旨意,這份滿足的心情,讓她更有為樊應槐盡心盡力的實際感。
于是,大批的衣物順利送往了邊關,也正好趕上了將臨的寒冬。
在容坎關打付的士兵們因此免去寒風之苦,相較之下,鐮鮮國的殘金兵士,以及山盧國和恭族的人馬反倒因為戰事連月而漸顯疲累。
所以,徽國的大軍便在徽王御駕親征的激勵與徽國百姓寒冬送暖的關懷當中,士氣大增,一舉便將剩余兵力不多的兩個小國攻下,進而肅清了流竄的鐮鮮國人馬。
消息傳來,容坎關附近幾個長年受到外族進犯的縣城百姓,莫不歡欣鼓舞,因為這代表他們日後將不必再受異族侵攻之苦。
而京城王宮里,滿朝文武亦是松了口氣,怎麼說樊應槐都是難得的明君,如今御駕親征,總使人擔心,如今,重擔總算落下了。
樊應槐率軍歸國那一天,京城百姓莫不夾道歡迎,鳳御身為王後,自然也跟著出城相迎。
望著一身風塵的樊應槐領軍策馬,身影越來越是挨近,鳳御的心里竟有著難掩的激動。
她好想緊緊地抱住樊應槐,告訴他,這些日子她有多麼地想念他!
不只是盼他歸來,更希望他平安,那種滿懷不安的恐懼感,遠比成親前她無法自由見到樊應槐的感覺更要來得緊張。
可現在……他終于回來了!
「王後!」見到鳳御率百官出迎,樊應槐亦是滿懷欣喜。
數月來未曾與鳳御相見,他心里一樣不好過。
想著、也惦著,就因為這嬌柔妻子實在太需要他的呵護。
而且他也承諾過,嫁給了他,她便不需要再擔心與他分離,可偏偏戰火還是將他們短暫地拆散了好一陣子。
不知道鳳御這些天來有沒有好好歇息?瞧她一臉清瘦,似乎比超出征前更嬌小了一圈。
若非滿朝文武皆在場,他一定要好好摟緊她,將她數月來橫隔在心口的擔憂與恐懼都一舉抹消。
「恭賀大王戰勝歸來。」鳳御只覺得眼眶濕熱,仿佛有許多淚水想奪眶而出。
等到樊應槐回宮後,她一定要對他好好傾訴數月來的等候。
「恭喜大王!賀喜大王!為徽國重振威名!」
一旁的文武百官異口同聲,為這趟歸來之路錦上添花,也令列道歡迎的百姓紛紛拍手叫好。
樊應槐笑著往站滿街道的百姓揮了揮手,看見百姓眼底流露出來的感激之情、喜悅之意,他不由得伸手攬上了鳳御的肩。
身為徽王的幸福,莫過于此啊!
夜,悄悄地降臨了王宮。
燈火直上的宮殿歡笑聲依舊,自然是徽王為了慰勞大軍辛苦而設下的酒席。
只不過樊應槐這宮殿之主,卻是將宴席交給了宰相,自己則借口連日奔波已感疲累,先行回宮。
比起與群臣寒喧,訴說自己的功績,倒不如回宮找他的妻子去,至于那些邊關危難、臨急智勇,留給傅衡去回應便得了。
這些月來,他想鳳御想得緊,現在好不容易能將她重新擁入懷中了!
匆匆步入寢宮,樊應槐一看見鳳御,立刻快步上前,讓她連行禮恭迎都來不及,便落入他的懷抱之中。
「鳳兒,多虧了你為孤祈福,戰事總算平定了!」樊應槐欣慰地感受著臂彎里的柔軟身軀,她的嬌、她的柔、她的女敕,他這雙手臂可都還記得清清楚楚啊!
「應槐……」鳳御伸手環上了樊應槐的腰際,這副替她扛下太多責任與重擔的偉岸身軀,終于重回她身旁了。
在手臂上糾纏的力道,讓樊應槐終于有了回到徽國王宮的實質感,他低頭往鳳御的發絲之間吻去,汲取著她發間的馨香,撫過她柔女敕的身軀,狠狠地將她摟緊,像在明示他不願與鳳御分離的心意。
「孤這段日子可想你了。」良久,樊應槐吐出一聲長嘆。
「臣妾也好想應槐,一想到應槐在邊關,心里就靜不下來。」鳳御揪緊了樊應槐的衣衫,仰臉應道。
「已經沒事了。」樊應槐沖著鳳御露出淡笑,「孤說過,一定會平安歸來的,是不?」
「嗯!」鳳御揚起柔笑,輕聲回應,臉頰再度貼上那跌動著規律節奏的胸前。
「對了,孤還帶了禮物回來給你。」樊應槐在兩人之間稍稍隔開些許距離,然後自袖里掏出一個錦袋來。
「禮物?」鳳御不明就里地瞧著樊應槐珍惜地握住的小錦袋,「這是什麼呢?」
「恭族人有個傳統,就是替心愛的人掛上護環,有保佑平安的意味存在,後來隨著改朝換代,這傳統漸漸成為一種象征性的裝飾……」樊應槐將錦袋打開,倒出一個瓖著白玉石的手環,精巧的編織將玉石垂掛在中央,兩旁以深綠色調織上了綠葉花紋。
「好漂亮……」鳳御進出贊嘆的聲調。
這濃烈的色彩,與徽國偏向素雅為基底的色調截然不同,徽國向來在素雅衣裳上襯以金、銀、玉類作為裝飾,而這異族的手環,卻是以濃郁的色調為底、添以明亮玉石。
「孤在邊關時,每晚都枕著它方得入眠。」樊應槐撫過上邊的白玉石,悄聲說道。
「咦?為什麼呢?」鳳御眨了下限,有些不解。
「因為惦記你啊!」樊應槐伸手撫過鳳御的頰,「這玉石,模來光滑又帶些微溫,在當地是靈玉,在孤看來,卻像是孤想守候的你。」
為將這手環帶回徽國王宮,親自為鳳御戴上,再次摟抱這軟綿綿的嬌人兒入懷,他步步謹慎,小心翼翼,終于不再發生之前痛失于余士兵的失誤。
這算是個寄托吧?對遠在邊關的他來……
「應槐……」鳳御听得感動,眼兒一眨,熱淚跟著滴落。
「別哭,孤可是特意帶回來,想看你笑的。」樊應槐抹去鳳御的淚珠,低頭吻去她的淚痕,「來,孤替你戴上。」
說罷,他牽起了鳳御的白女敕手掌,正想將手環套上她的細腕,卻沒料到竟見一手的細碎傷痕。
「這是……你受傷了嗎?鳳兒。」樊應槐下意識地握緊鳳御的手腕。
「啊……不是的。」鳳御進出低呼聲,想將手抽回來卻給揪住。
她都忘了,自己縫衣的傷痕仍在,給樊應槐見著豈不加添他的煩惱嗎?
「那這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樊應槐將視線瞄向鳳御的另一只手臂,沒想到她雙手手指上那片女敕白色調已不復見,倒有著大小不一的細痕滿布其上。
點點烙紅讓樊應槐看得心疼,他握住鳳御的手低嘆一聲,問道:「孤不是在生氣,孤是擔心,你手上的傷到底怎麼來的?」
「這……因為臣妾在縫衣服,所以……」鳳御細著音調應了聲,腦袋微垂。
「縫衣服?」樊應槐微愣,這答案是他始料末及的。
「就是前陣子給大軍送去的冬衣。」鳳御抽回手,胡亂地搓了搓,「已經快好了,應槐別操心了。」
「冬衣?」樊應槐忍不住低頭瞧向自己身上套著的長襖,「這是你縫的?」
「臣妾想……冬日將近,邊關又冷,不想應槐冷著染了風寒,便想替應槐縫冬衣,只是臣妾手不夠巧才會傷痕這麼多……」鳳御的臉頰染著些許羞色。
「什麼巧不巧的?你替孤送來這些冬衣,幫助可大了!當初他在容坎關時,因為戰事拖延而不得不臨近初冬,正擔心將士受凍,想差人快馬回傳京城,送來御寒衣物,沒想到使者還沒上馬,冬衣已送抵了。
當時他一心牽掛戰事,也沒想到這冬衣為何來得如此之巧,還以為是留守宮內的殷續等人思慮周詳,士派人先行送衣。
沒想到,這竟是鳳御送來的……而且,還是為他親手縫制的。
「孤的乖鳳兒,這回可真是幫上了太忙啊!」樊應槐欣慰地握住鳳御的雙手,往她帶傷的指頭吻去。
「臣妾幫上了應槐的忙嗎?那……應槐不會生臣妾的氣了?」鳳御瞧著樊應槐溫厚的唇滑過自己的指節忍不住柔聲進出問句。
「生氣?孤夸你都來不及,生什麼氣?」樊應槐納悶道。
「因為,臣妾沒在宮里替應槐、替大軍祈福,卻在替大家縫冬衣……」這算不算是打破了她與樊應槐的約定?
「大家?」樊應槐打斷鳳御的自我反省,音調偏高地問,「你不只替孤縫了這件?」
拉起她的雙手,樊應槐這才發覺,那結痂的傷口有新亦有舊,細聞的話還略滲新鮮的血腥味。
是了,倘若鳳御只替他縫制冬衣,這一去一返,等他回了宮,傷口也該愈合了,可瞧鳳御手上的傷,卻有新有舊,怎麼著都像是剛添的新傷。
也就是說,鳳御縫制的衣裳,絕不只這麼一件長襖了?
「臣妾想了想……與其成天關在鳳鳴宮祈福,等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傳來消息的上天旨意,倒不如替應槐、替大家添制冬衣,而且徽國國內,還是有不少貧苦百姓,過冬時若少了冬衣,說不定會凍死,因此……」不知道樊應槐這反應究竟是氣或不氣,鳳御只得詳細地說明了事情始末。
「臣妾在應槐不在宮里的時候,傳旨徽國百姓,讓百姓們縫制冬衣,送到邊關之余,亦分贈給這些貧苦的百姓,好讓更多人能夠有暖衣過冬……」鳳御小心翼翼地瞧著樊應槐的表情,軟著嗓音說道。
「看這傷,想必你也眼著一塊兒縫了吧?」樊應槐深知鳳御軟心腸的個性,想必她是在惦掛自己之余,也牽掛起了受苦的百姓,因此才做出這般前所未有的舉動。
「鳳兒,此事可是上天降旨?」這事,看似影響其小,可事實上卻是大振軍心,而且更將徽國百姓的心重新凝聚起來。
所以這決定若非上天傳旨,便是殷續從中推了一把吧?
「不……對不起,是臣妾私心下的決定……」鳳御怯著聲音應道:「因為成天想著應槐不知道什麼時才會回來,只會心慌意亂,與其什麼事都做不了,倒不如用這雙手對百姓有點兒貢獻,所以才……」
「是你?」樊應槐露出些微的錯愕。
縫衣一事,竟是他這個總是需要他出手呵護的小妻子決定的?
「是的……」鳳御僵硬地點了點頭。
「鳳兒,你……」得知真相,讓樊應槐在訝異之余,亦忍不住細瞧起鳳御的表情來。
方才一心與她相訴分別又重逢的喜悅,倒沒注意到,原本只會乖巧听話,而且百依百順的鳳御,如今的神情似乎與他出征前有些不同。
之前她,總是像只惹人嬌憐的鳥兒,如今卻像展翅欲飛的飛鳳。
「對不起,應槐……」鳳御輕聲道:「當時……臣妾在鳳鳴宮里想了很久,發現這樣等候、這樣一味
的依賴,並不是最好的的方法,臣妾想,既然臣妾身為徽王之後,若只是留在宮里等應槐保護,什麼事都有應槐處理,似乎配不上王後的身份,因為臣妾什麼事也沒做……所以,臣妾才想為應槐、為徽困盡一點心力。」
鳳御揪住了樊應槐的手臂,語調微顫地問道:「這樣的臣妾,應槐可還喜歡嗎?」
她背叛了自己的承諾,沒有祈福,沒有等候上天旨意,卻一個勁兒地趕縫冬衣給大家,而樊應槐又最討厭說謊的臣子,那麼……
現在的她,樊應槐可還喜歡、可還疼愛嗎?
「孤的好鳳兒,你這可是多問啦!」樊應槐終于明白,為何他不停地夸獎鳳御送冬衣的舉動,卻換不來鳳御的欣喜開懷了,原來是擔心他怪她背了諾言不守信啊!
勾起鳳御的臉龐,樊應槐傾身在她的唇上烙了個吻。
溫暖的唇相貼合,緊緊密密之中帶著些微的熱意交流。
「鳳兒,現在的你,比之前更加吸引孤了!」原來在他出宮的期間,鳳御竟因為這短暫的分離時光而變得堅毅起來。
這算不算是個意外的收獲?
不論是思緒或是態度,她都不再只是個待人呵護的水靈可人兒,而是個略顯成熟、眸光透散著一分沉穩的女子了。
他的鳳御王後,如今可謂是名副其實吧?
那麼,在將來……他們徽國,必將有另一番百年盛世了!
因為他這徽王,學會了真正運用上天旨意的治國之道;而她這鳳御王後,則不再只是個用來傳遞上天旨意的人偶。
至于他與鳳御……想必,他倆的心思,將會因此而更加契合、更加親密吧?
「應槐……還是喜歡著臣妾嗎?」鳳御心頭上的重擔終于放下,她重新展露了笑顏,為著兩人的久別重聚,以及為樊應槐盡心盡力的喜悅……
「孤王不只是喜歡著鳳兒,而且是深愛著這樣的你!」樊應槐捧住鳳御的臉蛋,打從心底泛出的喜悅之情與久違的熾熱情威,終于一口氣潰了堤一一
他的好鳳兒……她是這麼地貼近他的心,如此主動地對他付出看來平淡卻是打從心底泛出的深情,教他如何能不愛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