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飯王爺 第九章 劫獄者大有來頭
大頡城發生大事了,也不知是誰藏了一支秘軍在大頡城後山山坳里,放眼大頡及樟林人口眾多,竟無人察覺這支秘軍。
要不是突然發了疫病,軍醫又是第一個得病的人,讓這支秘軍的將軍迫不得已派兵出山到城里綁大夫來醫治,也不會被玄衣樓的人發現行蹤,進而剿滅全軍。
這事傳回了京城,禹月珂听了大動肝火,立刻叫來殷皓曦質問。
「皇帝,你下聖旨給靖王招降玄衣樓已近半年了,他一點進展也沒有,還放任玄衣樓在大頡城搞出這麼大的事,這玄衣樓囂張不能容,靖王也罪不可恕。」
面對禹月珂的怒氣,殷皓曦在心里冷笑,被折了羽翼自然是十分疼痛的,但要遷怒,她禹月珂也該找好緣由。
「母後,靖王對玄衣樓采取的行動皆巨細靡遺地傳遞回京,可惜那玄衣樓太狡詐,而且玄衣樓組織甚大,幾個分堂首領帶人在各地搞些亂事,讓靖王疲于奔命。」
「說到底就是靖王無能。」
「母後,靖王的為人世人皆知,他好風花雪月,從不理政事,若母後壽宴要他操辦,他定可辦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可招降……的確是難為他了。」
禹月珂听了殷皓曦的話,別說消氣了,只是怒氣更甚,「皇帝這是在為他開月兌?」
「靖王又不是犯了哪條律法,怎能說是開月兌?靖王在此事上雖辦事不力,但追根究底是母後當初不肯听朕的建議,執意要派靖王招降玄衣樓的結果。母後,收回成命吧,兒臣會派更適合的人去處理招降一事。」
禹月珂哪里是真的希望招降成功,她當初打定了主意就是希望玄衣樓招降不成,如此她便可暗自派出殺手,扮成玄衣樓的人殺了殷傲天。
殷傲天的確如皇帝所說,就是一個性好風花雪月的王爺,偏偏這個王爺在他的封地里頒布了不少德政,除了風流之外沒什麼讓人話病的問題,所以也不被百姓所厭。
這樣一個王爺被朝廷派去招降,還死在玄衣樓手里,就算與殷傲天感情甚篤的皇帝沒一怒之下出兵剿了玄衣樓,至少百姓把玄衣樓主任無蹤當神只一般崇拜的傳言也會平息一些,所以此時禹月珂絕不會同意殷皓曦更換招降的人選。
「靖王已經與玄衣樓周旋半年時間,也該有些眉目了,這事就該交給他,才不枉之前的努力,這玄衣樓是該處置了。」
「母後,玄衣樓剿了秘軍,說來算是大功一件,怎麼母後像是欲對玄衣樓除之而後快?」
「皇帝,玄衣樓要真有心為朝廷做事,便不會耍些小計謀羞辱靖王。難道皇帝就沒想過,任無蹤是想一步步拉攏民心,直至勢力足以與朝廷抗衡,最後取而代之?」
「兒臣明白了,還是母後深謀遠慮,兒臣竟沒想到如此顯而易見之事。」
「好了,既然明白,便再下一道聖旨,要靖王盡快處理玄衣樓一事。」
殷皓曦不想再與禹月珂爭辯,他知道剪去她一對羽翼還不足夠,還要斷其手足,才能一舉阻止她稱制。
「皇帝先回去吧,哀家乏了,要午睡了。」
「那兒臣便不打擾母後了。」
殷皓曦走出了禹月珂所居的寶壽宮,看著寶壽宮的侍衛、宮人配置皆遠勝他這個當朝皇帝,不禁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任無蹤曾派人潛入秘軍營區想查出是否有實證能證明秘軍與禹月珂有關,可惜一無所獲,他只能先剿了秘軍,至少能讓禹月珂一黨重挫。只是秘軍人數不少,僅以玄衣樓在大頡及樟林的人力,怕是無法將其剿滅。
雖然玄衣樓分堂遍布全國,但大動作招來人馬又會招人起疑,于是任無蹤便下令先削弱秘軍,再出其不意地攻入。
因為有人中毒身亡反而會引來調查與防備,玄衣樓人在秘軍的水中是加入會讓人誤以為發了疫病的藥,而非毒物,只是若軍醫一查此藥無法遁形,所以便針對軍醫先行下手。
軍醫陷入昏迷,秘軍又有大半有了類似疫病的癥狀,只能全身虛弱倒在帳中,哪里還能拿刀廝殺。
秘軍將軍派人下山尋找醫者,等于告知玄衣樓秘軍的情況已經極差,任無蹤便派了人攻入,最後,只除了部分人馬潰逃之外,其余的全數伏誅。
然而扼腕的可不只有任無蹤而已,禹月珂斬斷與秘軍的關系,沒讓這把火延燒到她的身上,殷皓曦也是十分失望的。
玄衣樓是查出了禹月珂名下的產業資助秘軍糧餉,但她久居深宮,即便拿出這個證據指稱她與秘軍有關,自然會有錢莊掌櫃會為她頂罪,所以玄衣樓只得把秘軍當一般為惡之人來剿,不能打草驚蛇。
殷皓曦曾想過不管證據是否足夠,直接定了禹月珂的罪便行,總之他也只是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但後來想想,禹月珂把持朝政多年,手中勢力又何止一個秘軍,若證據不夠明確,只會給她的同黨造反的機會。
如今他只能相信在樟林城的「他」,能進一步解決禹月珂這個問題。
遠在樟林城的景天,沒多久就收到了來自京里的密信,說是禹月珂決定繼續讓靖王招降。
景天即便還處于憂心柳織淨的狀態,也不難猜出禹月珂打著什麼主意。
听了他的分析,成淵皺起了眉頭,「主子,您說禹月珂可能打著玄衣樓的名義做歹,逼皇上出兵,這事要稟告皇上嗎?」
「不用,皇上身在朝廷之中無人幫襯「他要對付禹月珂已用了太多心思,不能再讓他分心擔憂此事。」
「是,屬下會派人留意禹月珂的動靜,不讓她陰謀得逞。」
「禹月珂剛被剿了一支秘軍,暫時不會有大動作,我們還有時間。」
「屬下明白,另外,屬下還帶回了與柳姑娘一案有關的證據。」
「仔細說來。」
「屬下細查近來柳姑娘是否與人結怨,或是有哪間鋪子、攤子因為柳記開張而損失大批客人,發現不管問了多少人,總會回答柳姑娘與那些收保護費的地痞結怨最深。」
景天立即想起了此事,自從他與成淵趕走了那些地痞後,他們的確不曾再上門找麻煩。他們在柳記吃了悶虧,的確可能引起其他鋪子仿效,影響了他們能收到的保護費多寡。「可有抓到那些地痞?」
「抓到了,他們禁不起審問,已經全問出來了,原來這回的事件是他們與範拓合謀的,只是屬下急著來稟報主子,還未把範拓抓來。」
「不能再等了,讓人押著那幾個地痞,與我一同前去縣衙。」
只是景天原以為只消把證人送到縣官的面前,縣官再怠惰還是得好好辦這個案子,沒想到他都把犯人給帶到縣衙了,卻還是被衙役擋在門外。
「有百姓報案,你們竟敢無視不成?柳記燒餅鋪一案證人在此,還不開門受理!」
「縣太爺現在休息了。」主子怠惰,也養了一批偷懶的手下,衙役冷淡的響應了要來報案的景天。
「你沒听清楚是嗎?這是證人,你們官府抓錯了人,還不開門?」
「這位公子,百姓報案,縣太爺自是會受理,可是先前在柳記燒餅鋪查到的是實實在在的鐵證,若是隨便有人上門說有新證據縣太爺就立刻受理,那豈不是要忙壞縣太爺了。」
「總之你開門便是,是不是真的證人,堂上說分明。」
「這位公子,我們也只是小小衙役,不好做人啊!要不你把證人留下,待縣太爺初步詢問過後,再決定是不是要開堂審理。」
「自我們來此你就推三阻四地敷衍,令我不得不猜想,你們拖延時間,是不是為了先屈打成招,讓此案無須再審。」
「胡說什麼!竟敢隨意污蔑大人,來人,抓起來!」
幾名衙役沖上前要拿人,不用景天及成淵動手,兩名押著地痞的人就迎了上去。
這兩人是任府的護院,是成淵當初在找奴僕時特意找來的,為的就是確保景天玄衣樓主的身分不會曝光,不能調來玄衣樓人時,可以用來護衛景天的人。
他們的身手自然不是區區的衙役能制伏的,不一會兒幾名衙役就被打倒在地。
縣衙里頭的衙役听見了外頭的騷動,出來查探,看見有人竟想擅闖縣衙,也抽刀攻向兩人。
不少衙役接著由縣衙內涌出,見景天及成淵作壁上觀,知道擒賊先擒王,看景天一副貴公子的模樣,便以為他好欺負,往他攻去。
成淵見狀上前與攻來的衙役打了起來。
被綁在一旁的幾名地痞自是見過景天及成淵兩人的本事的,別看景天只是涼涼的站在一旁,光是那如炬般的眼神就夠嚇人了,他們只能縮成一團,就怕被波及,這官是可怕,但景天及成淵兩人更可怕啊!
他們現在只希望景天及成淵兩人真能逼得縣官開堂問案,他們痛快承認便是了。
景天這方步步進逼,很快便攻進了縣衙里。
景天把衙役交給了成淵及他的屬下對付,獨自一人潛進了內院,要把那縣官直接揪上公堂開堂問案,正在尋找縣官所住廂房時,就見一名衙役匆匆忙忙跑進內院,景天想他必是去向縣官稟報外頭情況的,便暗自跟在他身後,來到了一處廂房前。
「縣太爺,不好了,有人帶著證人來報案,說要幫柳織淨平反啊!」
那縣官原本是真的在午睡,卻被外頭的騷動擾醒了,听到衙役稟報,急急忙忙的開門出來,連衣裳都還沒穿完整。
「真是該死!你們是怎麼辦事的,審一個弱女子審這麼久也沒讓她招供,現在人都找上門了。」
「縣太爺,這下可怎麼辦?」
「怎麼辦?你還問我?快到大牢里叫里頭的人給我嚴刑拷打,逼柳織淨招供畫押後,什麼證人來都不用再開堂了。」
「是。」
听到他們竟是打這樣的主意,景天怒火中燒,懶得再搭理那個縣官,知曉成淵他們制伏所有衙役後自會找上他,他暗中跟著那名衙役前往大牢,想著要先救下柳織淨再說。
此時的縣衙大牢里,柳織淨的雙手被繚銬銬起,整個人掛在牆上,她早已不堪刑求昏了過去,蒼白的臉色配上無血色的唇,看來好似已失去性命一般,令人怵目驚心。
獄卒自然不會讓柳織淨好過,拿起一瓢水往她臉上潑去。
柳織淨被水嗆醒,咳嗽起來。
「你偷工減料,罔顧人命,只為賺取黑心錢,害得有人因為吃了你所賣的敗壞食物而喪命,你認不認罪?」
「我不認,我是被人陷害的。」
「陷害?難不成是有人叫你偷工減料、有人叫你販賣腐敗的食物?」
「你們左一句偷工減料、右I句罔顧人命,卻從沒有依我的證言調來肉販及香料商細細詢問,只認定食物是在我的手中出問題,莫非是處心積慮的要把罪名安在我頭上?」
「事到如今罪證確鑿,你竟還敢大膽妄言,看來……非得要你嘗嘗苦頭才行。」
那獄卒一副奸佞嘴臉,對左右使了一個眼神,立刻有人拿來一捆如竹簡的物品,說是竹簡,可那些竹片又比竹簡的寬、厚,足足有三寸寬,每片竹片之中約留有一指寬的縫隙,以麻繩串起。
「知道這是什麼嗎?」
柳織淨即便不明白那是什麼,也知道是一種足以折磨她的刑具,但她依然頑強地不肯屈服。
「柳織淨,听過拶子吧?不過縣太爺有令,不能讓好好的女孩子家身上留下傷痕,這用法與拶子相似,但不會有任何痕跡,這可是縣太爺對你的恩典啊!」
柳織淨听了只一聲冷哼,嘴上不服輸,「分明就是擔心留下傷痕會留下話柄,還說得那麼冠冕堂皇。你們越這麼做,我越肯定你們是收了什麼好處,才要如此刑求我。」
那獄卒見柳織淨還嘴硬,命人把刑具套在柳織淨的胸月復之間,接著有人退至柳織淨的左右兩側,抓緊了麻繩。
「拉!」獄卒一聲令下,兩名手下便使勁拉緊麻繩。
麻繩收緊的同時也收緊了竹片,柳織淨發出了痛苦的哀號聲,滑落的汗水濡濕了她身上的衣裳,胸月復之間傳來大力擠壓的痛楚,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柳織淨的眼神逐漸渙散,眼見要痛暈了過去,獄卒又是一瓢水當頭澆下,讓她清醒過來。
「柳織淨,怎麼樣?認不認罪?」
「不……認……」
獄卒從沒見過這麼頑強的女子,尋常女子哪里受得了這樣的大刑,光是幾天幾夜的疲勞訊問就支撐不了了,真正需要動刑的沒有幾個。
「再給我拉緊!」
兩名手下應命,又收緊了手上的麻繩。
柳織淨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快被壓碎、五髒六腑都快爆裂了,可就在此時,她竟看見了她期待已久的身影。
她……是不是快死了,才會在大牢之中看見景天?
報信的衙役還沒來得及進入大牢,就被景天給一腳踢了進去。
獄卒先是看見跌在腳邊的衙役,一回頭就見景天怒氣沖沖而來。
景天一進大牢就看見柳織淨被凌虐的畫面,憤怒讓他紅了雙眼,一腳踢向那名獄卒。那獄卒被踢飛出去,又狠又結實的撞在了牆上,倒在柳織淨的腳邊,瞪大雙眼,嘔出了鮮血。
「竟敢動我的女人,你該死!」
其他獄卒見狀嚇得魂飛魄散,顫抖著不知該逃還是該攻上前去。
景天不把他們放在眼里,一掌一個把他們拍飛出去,落在了被成淵押來的縣官腳邊。
「你、你們是、是誰……竟敢劫、劫獄!」
把柳織淨身上的竹片解開,讓她靠在自己懷中,景天平日溫和的眼神已不再,如今周身籠罩著一股寒氣,雙眼帶著殺意,好似一個玉面修羅。
「你若識相,就給我乖乖上堂問案,證人我都給你送上來了,只需再把範拓抓來即可。」
那縣官想起了範拓送來的金銀珠寶,用力地吞了幾口唾沫,鎮定心神,「這位公子想必是有所誤會,那些地痞與範拓交惡已久,他們的供詞不足為證。」
「你問都不問,就知道不足為證?那要不要把範拓及那些地痞也送進大牢里刑具加身,看看他們會招出什麼?我希望到時他們招供的供詞里不會有你。」
「大、大膽!」雖然景天看來駭人,但縣官要維持自己的官威,不能讓景天主導情勢,所以鼓足了勇氣怒喝出聲,「本官就是開堂問案,也只會問出一樣的結果,若你不信,就盡管開堂吧!」
景天此時才知道,即便真的開堂,那縣官也打算令柳織淨入罪,他怒不可遏,大喝一聲,「讓他跪下!」
成淵听命,揚腳一踢就踢中了那縣官的膝窩。
縣官腿一軟,在景天面前跪了下來,覺得失了面子,大叫道︰「我乃堂堂縣官,誰能讓我跪?」
景天由懷中拿出一只玉印,那縣官抬頭一看,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這、這是……」
「皇上御賜的玉印,你一個小小縣官上不了朝堂,總也听過這個信物吧。」
整個大恭誰人不知,皇上封了他僅存的兄長靖王封號,還御賜一枚螭龍鈕靖王印作為信物,此印若用在靖王的封地青墩,那可是猶如皇帝玉璽一般的存在。
「你、你是……靖王?」
「靖王在此,你還不跪拜,想死嗎!」
成淵一喝,那縣官嚇出了冷汗,連忙跪地伏首,渾身發抖,再也不敢起身,「下官拜見靖王,王爺饒命啊!」
一直被景天……不,是殷傲天摟在懷中的柳織淨,听到了這個驚天的消息,虛弱地抬起雙眸,望向了這個抱著他的男人。
他是靖王?他不是景天?柳織淨再望向身旁的人,發現除了成淵之外,沒有一個人知道殷傲天的真實身分。
她沒想到自己竟還能笑得出來,只不過是冷笑。
即便她與他相知相戀,即便她已經同意了他的追求,他卻不曾想過應該告訴她,他的身分不只是貴公子景天而已,而是當今皇帝的親哥哥,靖王殷傲天。
「成淵,把這縣官押入大牢,接著速往府衙,讓知府前來徹查這縣官貪贓枉法之事及吳達的命案。」
「是,屬下遵命。」
雖然案件要重新開堂問案,但殷傲天可沒打算讓柳織淨繼續留在大牢里,他橫抱起虛弱的柳織淨,大步走出了大牢。
「你……是靖王?」
「你怨我沒告訴你嗎?」
柳織淨唇邊依然是冷笑,他的說法竟是「沒告訴她」,而不是「騙她」嗎?
她寒心地閉上眼,氣若游絲的說︰「送我去倪府,若讓我在任府醒來,你今生都別想再見到我。」
柳織淨的話讓殷傲天心驚,他還想再解釋,卻發現她已昏了過去。
他不敢不依柳織淨的話,他告訴自己,送去倪府是最好的,畢竟倪若明是這城里最好的大夫。只是若送去了倪府,他真能有再見到柳織淨的機會嗎?
柳織淨被救出來後,府衙派人來接掌縣衙,景天就是靖王殷傲天的消息很快便傳了開來。
殷傲天都已經向柳織淨表明了心意,卻沒有告訴柳織淨他的身分,所以當倪若明看見柳織淨不肯見殷傲天時,她也怪不了柳織淨。
只是她是知道柳織淨心意的,她知道柳織淨不可能因此就不愛殷傲天了,那麼她何不與殷傲天見上一面,要吵要指責要道歉,一次痛快的解決,就這麼懸著,別說她看柳織淨傷心的模樣也跟著傷心,柳織淨這樣的心情真的不適合養傷。
柳織淨在大牢里受的刑看不出外傷,但早已傷及肺腑,初步檢查沒有斷骨,但五髒六腑受損出血是一定的,所幸殷傲天救人救得快,柳織淨還沒有傷得太重,只要好好調養,不出一個月應就能大好。
柳織淨雖然受了內傷,但下床還是可以的,在床上躺累了的她會在黃昏時分走出廂房,來到開著狀似滿月的白花花棚下,靜靜地看著,有時看著看著就到了日落,連婢女掌燈陪著也不自覺。
倪若明端著藥走進柳織淨所住的院落,看見她又在看月光花。
倒不是她不愛這平凡又總是開在角落的花,而是此花又名夕顏,實在是不怎麼吉利的花,大多數的人也不會像柳織淨這樣特意豎花棚種植。
這院落是柳織淨居住在倪府時所住的院落,當倪老問她想在院子里添些什麼時,她要求了這個花棚。當時倪老曾經問她,花朵的種類這麼多,她為什麼偏要選一個薄命的花。
她只是笑著回答,說夕顏花不只可以觀賞、可入藥,花朵干燥後還可入菜,這麼有價值的花,怎落得薄命二字?
倪若明將藥放在花棚下的幾上,上前扶著柳織淨,到幾邊坐下。
柳織淨不像倪若明那麼怕喝藥,看見倪若明端著藥來,主動的端起喝下。
「夜里賞花多冷啊,若愛這平凡的花兒,也可挑白日開花的朝顏花啊。」朝顏又名牽牛花,說來倪府的偏院里就有一處攀滿朝顏的圍籬,夜里風寒露重,倪若明擔心還在休養身子的柳織淨著涼。
「朝顏及夕顏沒有哪個較美較不美,我就只是愛夕顏而已。」
「我爹以為你喜歡夕顏花是因為可入藥、可入菜,但我可不是我爹,我太了解你了,知道你就是純粹愛這種花,甚至不在乎它的薄命之名。」
柳織淨露出了微笑,那是因為倪若明猜中了她的心思,「曇花也是夜晚開花,怎麼到了曇花就是曇花一現,能見到曇花盛開謂之為驚喜,而到了夕顏身上,倒成了薄命之花了?我就愛夕顏看似平凡,但卻不顧生命短暫,即便只有一夕,也要活出它的燦爛。」
「我明白你為夕顏抱屈,不在乎薄命之名,終究喜歡是沒有理由的,你既懂夕顏能將一夕活得燦爛,為何還要執拗著?」
柳織淨默默的放下了藥碗,那悠遠的眼神像記想著什麼,倪若明想問,卻也不知從何問起。
「若明,還記得那個關于我出身的秘密嗎?」
倪若明听了,揚起手讓一旁的婢女放下燈,遣走了她們,才對著柳織淨說︰「不是說好了不再提這事。」
「生為翳族人是我的宿命,因為一個可笑而未經證實的傳說,造成翳族人或隱瞞不說,或被迫害至死,終至凋零,就連我的父母也是。」
柳父、柳母與倪老夫婦年輕時是摯友,後來倪府舉家搬遷至樟林,這才與柳家少了連絡,但中間書信往返也是時常有的。倪若明是倪老夫婦搬來樟林後才出生的,雖然她沒見過柳父、柳母,但倒是常常听爹娘提起,後來她娘因病而逝,倪老也曾感嘆她娘沒給她生一個姊妹陪伴她長大,若倪府還在京城,那她至少還能有織淨這個閨中密友。
或許是時常听倪老提起,所以倪若明初見柳織淨就不覺得生疏,兩人的友誼至今只是越來越好,更勝姊妹。
「織淨,迫害了你爹娘的人是太後,與靖王無關啊!」
「當時還是皇後的太後,只為了一個長年無法根治的小小咳疾,竟就想要我爹娘的性命。她一個深宮婦人能派遣地方官嗎?那是皇帝的漠視,而皇帝是誰?是靖王的父親。」倪若明平日總看柳織淨率性而為、隨遇而安,卻不知她的心中竟隱藏了這麼大的憤怒。她問︰「你因此而恨靖王嗎?」
柳織淨搖了搖頭,不是出于無奈,也不是嘲諷,「我爹娘直到死前都還要我不要恨,我明白爹娘是知道皇族之威彌天,我們小小平民百姓無法抗衡,不希望我被恨意糾纏一輩子,所以要我不要恨。但他們也交代我,要我遠離皇室貴冑,才不致再有性命之憂。」
「所以你疏遠靖王,只是因為你爹娘臨終前的交代?還是你怕靖王會想用你的血治寒毒?」
傳說中翳族人皆為藥人,鮮血入藥作藥引可解百毒百疾,所以遭受迫害的翳族人不少,有的人被活活放血至死,有的人則是被囚禁起來,每日取血,所以柳父柳母從來沒有把自己翳族人的身分公諸于世,卻不知怎麼的被朝廷查了出來。
柳父柳母帶著柳織淨連夜逃出了京城,躲避朝廷追兵的緝捕,想逃到千里之外的樟林城倪府,中間途經遭了澇災的縣城,有不少難民,柳父柳母雖然低調的選了輛破舊的馬車逃亡,但終究還是讓難民眼紅,馬車及細軟被搶,柳父柳母只好帶著柳織淨徒步繼續逃往樟林。
眼見就要到樟林城外了,又招惹了流寇,柳父柳母終究死于非命。小小年紀的柳織淨已然經歷了緝捕、流離失所、搶劫、饑餓,最終又失去了父母,要說不恨皇室已是難得,怎敢再招惹皇室之人?
所以父母臨終的交代,柳織淨是謹記在心的,但她踫上了殷傲天,交付真心在前,知情在後,又怎能真的放下,這才使得她郁郁寡歡。
「如果翳族人血真救得了靖王,我怎會不肯救,但爹娘已經告訴我翳族人血能救人只是個傳說,我信靖王會相信我,但其他皇室之人呢?」
「我相信靖王會保你,他對你用情至深……」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織淨,身為你的知交,我其實並不希望你與靖王在一起。你知道靖王身上有寒毒的,沒有辦法醫治的話,他或許活不了幾年,可是我太了解你,你現在拒絕了他,萬一他有了不測,你真的不悔嗎?」
「我……」
「我認識的柳織淨,從來就是把握今朝、及時行樂之人,我知道你不是因為怕死而拒絕了靖王,只是一時還沒想通,我也不會逼你,你養病的這段時間便好好想想我說的話,別把身子的傷養好了,卻養出心病了。」
柳織淨輕嘆一聲,抬起頭望著頭頂棚架上一朵朵的夕顏。
不懼生命短暫,只求活得燦爛。
靖王出現在樟林城,為了一名女子介入地方百姓命案的消息,即便已立刻回稟殷皓曦,但消息終究還是早一步傳進了禹月珂耳中。
禹月珂把秘軍被剿之事遷怒于殷傲天,說他沒辦好招降之事,卻在樟林游玩及追求女子,要殷皓曦下旨責罰。
殷皓曦早就知道禹月珂會如此,所以他已想好了說詞。
他說靖王一查到玄衣樓在大頡出沒的消息後,為了不打草驚蛇讓玄衣樓又逃逸無蹤,這才微服私訪,听聞樟林城有一名醫,便入住樟林城監視玄衣樓並求醫。只是玄衣樓如今立了剿滅秘軍這樣一件大功,靖王倒不好太為難玄衣樓了,便決定采取懷柔之策。
他還說靖王雖是遇到了命定的女子,但對于聖旨交派的任務可沒有一絲松懈。
听了殷皓曦這話,禹月珂氣得險些厥了去。
心知殷皓曦已近弱冠之齡,漸漸難以掌控,沒有足夠的理由,難以說動他改變想法,禹月珂悻悻然的離去,思索著該怎麼懲治殷傲天,于是她下懿旨宣了幾名近臣晉見。
「太後,靖王早就得知玄衣樓的消息前往樟林,卻又沒有任何行動,分明是得知了玄衣樓的打算,漠視玄衣樓的作為啊!」
「太後,微臣擔心靖王並非如外在所顯示的那般荒唐,他恐是早查出了秘軍可能與太後有關,這才放任玄衣樓剿了秘軍。」
殿下幾名臣子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起來,卻沒有一個結論,惹得禹月珂動怒,「一個個只會說,提不出應對之策,哀家要你們何用?」
「微臣該死,請太後恕罪。」
這回倒是整個宮殿都安靜下來,禹月珂怒火更熾。
一個個猜測的時候只會大放厥詞,真要他們想對策便只會沉默。若殷傲天真的只是藏拙,那這些人成了傻子被殷傲天所騙也不意外。
「總之,靖王不能留,玄衣樓更得剿,若哀家的計劃成功,無論靖王是否知道了秘軍之主是哀家,或是他是否漠視了玄衣樓的作為,那都不再重要了。」
「太後下令,微臣定不辱命。」
「潰逃的秘軍是否已整合?」
「稟太後,秘軍已至另一據點聚合,可統帥者只余副將趙煉,主將被擒後已自縊于大牢之中,以全對太後之忠。」
很好,還懂得自我了結,免得將來受不住刑交代了一切。太後點頭道︰「好好撫恤主將家屬,另外,將哀家的命令交派下去,擒捉柳織淨。」
「柳織淨?那個靖王重視的女子?」
「能讓靖王如此重視,想必靖王對她用情至深,哀家要利用柳織淨被擄、靖王心思紊亂時設下一計,擒殺靖王,再將此事推給玄衣樓。」
近臣們這才恍然大悟,玄衣樓不接受招降便罷,大可針對靖王而為,可擄一個無辜的女子逼靖王就範,最後還殺了靖王,這手段將遭世人唾罵,也可藉此逼皇上出兵剿滅玄衣樓。
「微臣明白,微臣這就去辦。」
眾臣離開寶壽宮時,禹月珂的臉上只余陰冷的笑。
她要讓殷傲天再也無法回京,而玄衣樓也要覆滅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