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寵罪臣 第十九章
第七章
數月後
今夜,帝王壽宴,宴請文武百官,西涼皇宮更是敞開了南側宮門,擺了上百桌流水宴席,讓皇京里的平民百姓同樂。
一朵朵煙花綴亮了漆黑的夜空,西涼的夜,熱鬧繁華,太平盛世,莫過于此。
長樂宮里按照官階排序,坐著文武高官,眾人依禮攀杯,朝著高高端坐于殿上的年輕帝王敬賀。
易承歆一身玄色盤金九龍紋飾帝抱,發綰金冠,膚若皓玉,卻是端肅著張俊顏,甚是靜默地舉起白玉杯,一口接續一口地啜飲。
「啟稟陛下,方才慈安宮的吳嬤嬤前來稟報,說是太後身子不適,今夜無法與宴,還望陛下寬恕。」
忙著張羅今夜這一場帝王壽宴的何亮,滿身大汗的挨到了易承歆身側,壓低了嗓子稟告。
易承歆嘴角淺淺一揚,垂下眼,修長大手輕輕晃動著手中那杯瓊漿玉液。
「看來母後還在為上回的事生朕的氣。」
前不久,母後為了皇後始終獨守寢宮一事上永壽宮理論,甚至還旁敲側擊的試探他,似乎亦在質疑他是否真有斷袖之癖。
他雖然清楚母後心中所想,卻故意裝傻,顧左右而言,反正母後越是懷疑,他便越有理由閑擺著偌大後宮不管。
無妨,他要的人,從來就不在後宮,更甚者,根本不在這座皇城。
「陛下,要不,奴才走一趟慈安宮,向太後娘娘稟明……」
「罷了。」大手一揚,薄唇抵住杯口,利落飲盡。
何亮伺候陛下不算久,可透過何銘的教導,他自當看得出陛下正在生悶氣。
「陛下,太後娘娘怕是真的病了,前兩日小的曾在慈安宮門口踫見吳太醫。」
「何亮,你跟你叔叔一樣,就愛幫著打圓場。」易承歆索性話鋒一轉,換了個話題。
「陛下,小的只是希望在這樣該慶祝的大好日子里,陛下能歡歡喜喜的,莫要傷了陛下與太後娘娘的感情。」
「何銘可有給你捎信?」
思及過往每逢生辰,何銘便會為自己張羅壽宴,安排各種娛慶節目逗自己開心,易承歆心下不禁有些感慨,緬懷起故人來。
「回陛下,小的前幾日才收到叔叔數月前寫來的信。」
「數月前?這麼久?可是驛站的信差耽誤了?」易承歆微詫地揚眉睞去。
「陛下誤會了,其實是因為叔叔前幾個月去了邊關,那信輾轉透過無數個驛站轉交,方會耗了數月之久才到小的手里。」
「何銘好端端的怎會去邊關?」易承歆放下白玉杯,一臉頗感興致的間道。
「回陛下,叔叔在信里說及他曾听商隊提過,在邊關有座縣城,終年被沙塵掩埋,唯有沙塵散飛時方得見,場面甚是壯觀,叔叔說他盼著有生之年走一遭,想將那座沙城的模樣繪下。」何亮話里透著幾分憧憬。
易承歆低垂鳳目,嘴角微揚,感慨萬千地道︰「朕真是羨慕他的閑情逸致。」
見狀,何亮忙道︰「陛下,小的會記得提醒叔叔也畫一幅沙城回宮,好讓陛下也欣賞一番。」
「不必了。」易承歆揚眸一笑。「畫是死的,有什麼好看的?朕是羨慕他的自由,而非能欣賞那座沙城。」
何亮遲鈍,經此一說,方恍然大悟,不由得赧然的低下頭。「小的不察,還望陛下恕罪。」
司膳宮女將見底的白玉杯斟滿,又逐一試過了案上的素菜,確認無恙之後方著手替易承歆布菜。
望著案桌上各式的素菜,何亮滿心困惑,卻沒人可解惑。
打他進宮的第一天,叔叔便對他耳提面命,要他千萬記牢了陛下的膳食起居,不得在這些小事上犯胡涂,
而其中最令他感到驚詫的,便要屬陛下茹素這件事。
「陛下長年茄素,已有數年未曾踫過葷食,長此以往下來,就怕龍體堪憂。」
何亮方般想著,便聞殿下的榮國公起身相勸。
「榮國公多慮了。」易承歆不以為意的笑道。「朕連在外頭打仗都吃齋菜,還不是照樣擊退南蠻北夷。」
「陛下有好生之德,胸懷慈悲,可也要顧及龍體。」榮國公一臉擔憂,且略有難色的猶豫片刻,方道︰「陛下雖還年輕,可皇室始終虛空,就怕是陛下長年茹素,影響了龍體……」
「楊大人,陛下尚年輕,龍體健安,不會有這樣的事。」殿上一側的皇後羞慚著面色,出聲阻止了父親再往下勸說。
望著底下那班高官,以及那一眾後宮妃嬪全指望著皇室子嗣,易承歆峻眉一控,只覺無比心煩。
「怎麼不見副樞密使?他沒進宮嗎?」易承歆懶得搭理榮國公,兀自環顧著殿下那空出的位子。
「稟陛下,方才莫大人遣人來傳口信,說是前兩日督軍時扭傷了腳,正養著傷,因此不便入宮……」
「這麼大的事兒,怎麼現在才說!」易承歆面色微變,大手重重地擱下白玉杯,高大身軀刷地一聲立起。
「今晚是陛下的壽誕,就怕擾了陛下的雅興,奴才方不敢向陛下稟報。」何亮連忙跪地解釋。
「備轎。」易承歆神色嚴峻的下令。
「陛下。」何亮慌亂地抬起頭,道︰「莫大人特地囑咐奴才,待到壽宴結束方得呈報,就是怕陛下擔憂,陛下若是此時前去,只怕莫大人無法安然養傷。」
聞此言,易承歆方壓下那份不悅,卻也已經無心于這場無趣的壽宴。
他抬手拂袖,面色冷峻地宣布道︰「朕困了,眾臣且留于宮中同樂,待到宴畢再離宮。」
大殿里的朝臣連忙起身,唑啦啦地跪了一地,恭送易承歆離去。
寢宮里,易承歆端坐于大炕上,一手橫靠在紫檀炕案上,另一手執著折子,漫不經心地瀏覽起來。
今夜可是皇帝爺的生辰,他卻撇下前來祝賀的文武百官,情願一人關在寢宮里看折子……何亮怎麼想就覺著替主子感到難受。
察覺一亮隨侍的何亮,目光幽幽的瞅著自己,易承歆不免好笑起來。
「何亮,你為何拿那樣的眼神看朕?」
「陛下,奴才無能,沒能在陛下的生辰之日,讓陛下欣喜開懷。」
「朕哪里不高興了?百官祝壽,西涼太平,朕還有什麼好不高興的?」易承歆微笑道,目光卻毫不染笑息。
陛下若是高興,怎會在如此值得慶賀的日子里,獨自一人過夜?然而這些話,何亮只敢擱在心底,自然不敢說出口。
何亮思緒一轉,忽爾從袖中暗袋取出一張對折的畫,上前一呈。
大炕上的易承歆挑眉問道︰「這是什麼?」
「陛下,小的……有個不情之請。」何亮只想著揀些話題哄皇帝主子開心。
「說。」易承歆雖有些不耐,可他對身旁的宮人並不苛刻。
「應陛下,這回叔叔給小的來的平安信里,還夾了一封人像畫,小的左看右看就是認不得此人,小的見畫中人穿的是官袍,不禁猜想,是否叔叔是在旅程上遇見了誰,而此人或許陛下識得……」
易承歆俊容微訝回道︰「人像畫?何銘在宮中這麼久了,朕從未見過他畫過人像,那畫當真是出自何銘之手?」
「稟陛下,畫上有落款,正是叔叔的名字。」生怕易承歆不信,何亮連忙舉手呈上畫像。
易承歆向來心細,當下覺著何銘此舉有異,不假思索的探手接過畫像,攤開一看一—
深深震攝。
執畫的修長大手倏然捏緊,那雙深邃鳳目驚瞪,分寸不離畫上的翩翩少年。
驀地,大炕上的高大身軀刷地一聲站起,那張白玉俊顏竟是鐵青得駭人。
見此景,何亮心下害怕,趕緊跪了下去。「陛下……」
「去,去把何銘的信給朕拿來!」
何亮抬起怔愣的臉,卻見易承歆一臉焦灼,滿目赤紅,那模樣好似一只就要失控的野獸,與平時總一臉冷峻淡然的模樣,徹底大相徑庭。
「陛下,小的……」
未待何亮回話,易承歆下顎一抽,大跨步走出了寢宮,何亮趕緊醒神,急匆匆的尾隨追出。
大手將信翻來覆去,反復梭巡,卻是遍尋不著任何蛛絲馬跡。
置身于太監所居的房舍里,一側跪滿了方才因易承歆忽然闖入,徹底嚇壞的一眾大小太監,眾人全然不敢置信,尊貴無比的皇帝竟然會出現在此地。
「陛下,叔叔寄來的信都在這兒了,小的絕無隱瞞。」
不明所以的何亮,白著張臉,抱拳低身,嗓子隱約在顫抖。
「這最後一封信是三個月前,從邊關的泗州寄來的,這樣說來,何銘畫下這幅畫的時候,肯定人也還在邊關。」
易承歆反復檢視著信件,以及那幅少年畫像,鐵青著俊顏,喃喃自語。
入宮這麼久了,從未見過帝王如此恍惚,何亮亦覺慌亂,不知所措。
「陛下,這畫……」
「即刻備轎!朕要去見莫毅!」
不多時,一輛低調的朱紅色描金馬車,自南側宮門緩緩駛出,朝著位在皇城東側的官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