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做主母 第一章 失去自由成奴婢
午後陽光斜射進屋,這宅子是新起的,細細辨聞,還能聞到淡淡漆味。
是這幾天剛搬進來的,屋子相當大,但除基本建築體之外,宅子里外顯得空蕩蕩的,東西很少。
不是這宅子簡陋,附近所有屋宅也都相同,因為這里是新興城市,還談不上多繁榮,但楚默淵相信再過不久,情況將大不相同。
三年前,楚默淵加入四皇子燕歷鈞征戰北遼的大軍,戰勝後,北遼並入大燕國土,成為遼州,四皇子班師回朝,他自願留下來駐守。
他並沒有因為戰事結束而放松休息,相反地,他開始組織軍隊、尋地建城。
遼州南北是平原,東西多是丘陵,也有不少大山,無霜期長達八個月,目前主要作物是高粱、大豆、花生和少數的稻子,因農業技術不佳,有一半的遼民以放牧為生。
遼州地廣人稀,土地取得並不困難,目前楚默淵已經規劃打造三座新城市。
因此地是溝通關內外的交通孔道,他打算利用地理之便,將遼州建成貨物交易集散地區,若能夠吸引各地商人在此匯聚、交易,便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改善百姓生活。
四皇子離開時,給他下達的指令是—— 安定百姓生活,別讓遼州亂起來,讓耶律信安有機可趁。
耶律信安是北遼的二皇子,戰事結束後,他消聲匿跡,傳言他帶走北遼朝廷上萬軍隊以及數百幕僚智者。
真相如何,無人知曉,但為了防範他卷土重來,遼州民心必須穩定。
如何讓百姓不追隨舊主,心甘情願成為大燕的一州?楚默淵能夠想到的,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改善百姓經濟生活,只有日子好過了,百姓才會想要維持現狀,不受蠱惑。
戰爭結束,他與霍驥將軍、四皇子徹夜討論,將改造遼州的想法寫成折子,讓四皇子帶進京城。
不久聖旨下來,皇帝封楚默淵為三品威繼將軍,由他帶領完成此事,並調派數十位文官進駐遼州,助他一臂之力。
人人都曉得,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若等文官到達遼州後再商討行事,要建成新城,進度至少得晚個七、八年,萬一耶律信安在那之前舉事,恐怕戰事將再起。
因此楚默淵起早貪黑、日夜趕工,企圖在文官進遼州之前將新城完成。
聖旨未下,他便將所有身家拿出來,賣掉母親的嫁妝,還向四皇子商借二十萬兩白銀,買下數萬畝土地、建材,開始興建城市。
雖然他佔足先機,但資金不夠,扣除向四皇子借的,他也跟霍驥還有屬下借貸不少,隨時都面臨破產危機,日子過得緊巴巴,但再窮、再苦他都得做,他堅持要完成四皇子命令,因為這是他與四皇子之間的交易。
他傾盡所有,仍然積欠工資,上個月時,他連件新衣都買不起,周嬤嬤將他的舊衣縫縫補補後,硬是穿上身,外人看見堂堂三品將軍竟如此寒酸,皆忍不住欷歔。
這個月情況好多了,聞風而來的商家開始進駐,有房子賣出,便能還上錢,日子過得不再那麼窘迫。
楚默淵快步走進大廳,袁立融已經等在那里。
他本是商人,犯下人命官司,被判充軍,在糧草困難、軍餉不足的時候,得靠他想辦法解決,他得到四皇子看重,選為軍師,四皇子返京後便將人留給楚默淵。
袁立融絕對是號人才,尤其是在楚默淵建新城之際,更可看出他的能力,沒有袁立融在,楚默淵恐怕早就倒了。
「爺。」袁立融把賬冊遞上。
「先坐下再說。」楚默淵親自給袁立融倒水,等他連灌三杯水緩口氣後才問︰「情況怎樣?」
「璃原城賣掉二十間商鋪,屬下已把積欠的工資還清,往後每隔十日都能順利發俸。」
「很好。」什麼錢都能欠,賣命錢和勞力錢絕不能欠,會逼百姓造反的。
他不光動員軍隊蓋房子,連老百姓都用上了,即使軍隊吃的是國家的糧,他也領有皇命,但建好的新城畢竟是私產,他堅持不動用公器、造福自己,因此不管是百姓或軍隊,他都付一樣的工資。
對士兵來說,又能得餉銀又能拿工資,有雙倍俸祿,做事自然格外賣力,若非如此,工程進度不會這麼快。
「璃南城呢?」他規劃的三座城,分別是璃原城、璃南城和璃咸城,規模一致,縱橫共三十條街,各規劃商鋪一千兩百間,屋宅三千五百間,目前璃原城屋宅、商鋪都已經建設完畢,這間宅子就在璃原城里面。
璃南城已經蓋好將近六成,最慢一、兩個月內,璃咸城就能動工興建。
「璃南賣掉十八間宅子,屬下本打算先還清跟士兵借貸的銀子,可錢少債主多,不知道從誰先還起。」
「十八間宅子賣了多少?」
「共一千七百七十五兩。」袁立融把賬冊遞上。
為吸引百姓入住,商鋪賣得很貴,但住宅定價便宜,小的七、八十兩,大的上百兩就能買到,價錢不貴,有遼人及附近州縣百姓願意遷居。
一千多兩確實是杯水車薪,要還上欠債很困難。
「你不是在璃原城擇定幾間商鋪,決定開客棧?」
「是,已經開始整理。」
「錢夠嗎?」
「緊一點,屬下再想想辦法。」
「發出消息,目前屋宅和商鋪的價錢,將每隔三個月調漲一次,調漲一成到三成左右。」
聞言袁立融順順胡子,展眉笑開,誰說爺是武官就不懂營商?
這消息發布之後,定能逼得觀望的人早點作出決定,待京官攜家帶眷到此,客棧開始經營,自會引來更多商人到此交易。
看到商機,將會促使更多人聚居,那時銀子進帳的速度會跟水、不對……是跟瀑布似的,還怕欠債還不完?
「是。」袁立融應聲,心想,他的主子爺膽子夠肥、夠敢。
「跟借貸的士兵說,從現在起,晚一個月還債,就可以多收三成利息。」
每月多三成利息?這是不犯法的印子錢啊,只要多等三個月,加上之前約定好的兩成利息,就可拿回借款的雙倍,借十兩還二十一兩?誰不想干!「是,屬下立刻去辦。」
「客棧得盡快開幕,我得到消息,最近會有大燕百姓陸續遷居到此。」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得先在客棧投宿,再慢慢圖謀日後,客棧不僅為賺錢,更要便民。
「明白,會盡快開張。」
「咱們不是養了一批牙子?」
「是。」
「規劃兩成住宅,用租賃的方式租給百姓。」不是所有人民都有足夠的銀錢買房,想盡快聚集人氣,這是必要的手段之一。「房子租出去後,把第一個月的租金給牙子作為獎勵。」
「是。」這麼肯給錢的主子爺,誰不樂意為他辦事?
事情交代清楚後,楚默淵想到什麼似的,問︰「上次讓你找的……」
「溫泉林子?已經找到幾處,這幾天屬下就找時間過去看看。」
「那就好。」周嬤嬤的老寒腿越來越嚴重,就怕在遼州的冬天會撐得很辛苦,大夫說,要是有溫泉可以泡最好。
此時駱平匆匆進屋。「稟爺,四皇子送了……人來。」他口氣有些尷尬。
「送什麼人?」他這里人手夠用了。
「送……一個女人。」
女人?濃眉壓成一條線,整張臉嚴肅幾分。「讓人進來。」
「是。」
不久,趙擎抱著一名女子進廳,他是燕歷鈞身邊得用的人手。
趙擎把女子放在椅子上,但放上去她就往下滑,他調整好幾次,才將半昏迷狀態的女子安置好,抬眼看向楚默淵時,滿頭都是汗水。
「送個被迷昏的女人過來,四皇子想做什麼?」楚默淵寒聲問。
「回楚將軍,迷昏她是屬下的主意,四爺並不知情。而屬下給她下藥,是為了避免她逃跑。」
逃跑?四皇子什麼時候干起強擄民女的事了?莫非他的未婚妻被人擄走,心里不平衡,也找個人來綁綁?
「四爺有信,請楚將軍過目。」他從懷里掏出信箋呈上。
楚默淵打開信,一目十行,越看眉頭皺得越厲害。
他竟把梅相爺的嫡女梅雨珊送過來給他?還讓他守著、護著,別讓她離開遼州?四皇子以為他是保母?不知道他現在忙得一個頭兩個大?
楚默淵的視線對上梅雨珊,她非常狼狽,發散衣亂,皮膚很女敕,臉上卻透著不正常的慘白。
他知道梅雨珊的遭遇很慘,幾年前她被賜婚給四皇子,戰勝北遼返京後,聖旨下,禮部正大肆操辦兩人婚事之際,她遭盜匪擄走,壞了名聲。
嫁不成四皇子已經很慘,沒想到梅府二房幫三皇子燕歷堂逼宮造反,梅相爺遭受牽連,被貶為庶民……
之前消息傳出,她為貞潔上吊自盡,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楚默淵搞不清楚當中曲折,只能猜測四皇子此舉所為何來?四皇子對她感到抱歉,卻不願將她留在身邊,于是把燙手山芋丟給他?
眼看楚默淵眉頭越皺越緊,趙擎忙道︰「不會太麻煩的,這是梅姑娘的賣身契。四爺的意思是,拿她當一般大丫頭看待,別給她派粗活,想做啥都由著她,給她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就行。」
「不會太麻煩?你還需要用迷藥,才能順利把她帶過來?」她一看就是個麻煩精。
趙擎吶吶干咳兩聲,道︰「四爺說,若楚將軍肯收下梅姑娘,就不必歸還二十萬兩的欠債,如果不肯收,現在、立刻、馬上……把銀票交給屬下,讓屬下進京交差。還、還有……」
楚默淵瞥一眼趙擎,害得他全身冒出雞皮疙瘩。
「還有什麼?」
「四爺說,約定作廢。」趙擎猛陪笑臉,深怕對方一刀把他給劈了。
這是算準他窮,還不起錢?算準他非要他幫忙?
楚默淵不語,趙擎卻越抖越厲害,威繼將軍氣勢銳不可擋……
「若楚將軍沒別的意見,小的這就回京……復命?」
他繼續干笑,確定對方沒有掏銀票的動作,忙往後退一步,還是沒反應,再退一步,他一步一步往後退,直到腳跟觸到門坎時,心想應該是成了,連忙轉身,轉眼便跑得不見人影。
室內氣溫陡降,袁立融發現氣氛直逼危險。爺是痛恨女人出了名的,四皇子強塞個女人,爺沒被逼死,身邊的人肯定要先被逼死。
起身,他把賬簿收進懷里。「爺,我下去把漲房價和利息的事兒給辦了。」
他不期待對方的響應,轉身便疾奔。
一時間,屋子里安靜極了。
楚默淵冷冷看著梅雨珊,她長得細致、漂亮,一看就是那種戴著溫良面具卻滿肚子狠戾惡毒的大家閨秀。他厭惡地把頭轉開,重哼一聲。「來人。」
駱平進來。「奴才在。」
「把賣身契給周嬤嬤,人交給雪晴、雨晴教。」丟下話,楚默淵頭也不回地走了。
淺淺是被冷水給潑醒的,看著眼前兩個長相美、目光不美,心地肯定也不怎麼美的女人,念頭浮上—— 她這是招誰惹誰?
「把屋子整理好後到臨風院來,妳有很多事得學。」
學?燕歷鈞把她送進女學堂?干麼,嫌棄她是同性戀,想扳正她的性子,再帶回王府納為姬妾?省省吧,她才不稀罕他的保護。
等半天,淺淺沒有回話,因為她滿肚子干話,直沖著燕歷鈞。
雪晴冷眼瞧她,長那副模樣,還以為是個聰明機靈的,沒想到傻得厲害。
「走吧。」她推雨晴一把。
「就這樣走?要是她不整理、不听話怎麼辦?」
「濕成這樣,能不整理?她不听話更好,我倒希望她一直待在這里,哪兒也別去,妳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想想怎麼讓爺厭棄她。」
雪晴、雨晴是京城府里送來的。
戰後,大爺決定留在遼州,老夫人便送她們過來伺候大爺。
府里二爺、三爺才十七、八歲,已經在相看親事,身邊也都有通房丫頭,只大爺都二十三了還孤零零一個人,連個說話的伴都沒有。
能被老夫人看上是運氣,她們得牢牢把握,不能把機會送到旁人手里。
兩人一面說一面走出去,淺淺一語不發,看著雪晴、雨晴背影,回想她們的對話,所以……不是女學堂?她們口中的「爺」又是怎麼回事?淺淺傻得更厲害了。
她半晌才回神,全身濕淋淋的很不舒服,淺淺想下床,把自己打理干淨,可是手腳軟得厲害,該死的趙擎,下那麼重的藥干麼,她一個弱女子能輕易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嗎?
呃,也許能……她被自己的良心噎著。
確實是啊,若不是前天差點逃月兌成功,這兩天的藥不會加量不加價。
所以現在全身很黏、很濕、很不舒服,她還是躺在床上,听從身體給的指令。
她來自二十一世紀,為什麼會出現自大燕朝?
天知道!
她是農藝系副教授,搭上外交使節團的飛機前往友邦國家,準備利用暑假時間指導友邦農業技術。
上飛機後,她胃不舒服想吐,懷疑胃潰瘍復發,她請空中小姐送來開水,然後……一陣無預警的強烈搖晃,空中小姐摔倒了,她好心扶人,卻也跟著摔倒,頭重重地撞上某個東西,然後……穿越。
靈魂附身在梅雨珊身上,梅雨珊是個可憐家伙,沒嫁成四皇子卻壞了名節,而這年代失去貞節的女人只有自我了斷一途,就算她不想死,也會被親人給活活弄死。
說好听點叫做保護家族名聲,說難听些就是她得為族里的堂姊妹著想。
總之,梅雨珊死掉,余淺淺入住,梅雨珊的親娘不曉得女兒已經換了芯,悄悄給一筆金銀,讓她離府好好生活。
她的運氣不錯,離京的路上遇見大體美容師冉莘,冉莘和梅雨珊有幾分交情,她有陰陽眼,看出余淺淺並非梅雨珊本人,即使如此,她還是收留自己,邀自己一起上路,回冀州老家。
她吃冉莘的、穿冉莘的,還同冉莘建立交情,她相信自己可以傍著冉莘在大燕朝順風順水,混得風生水起。
沒想到梅雨珊無緣的老公—— 四皇子燕歷鈞出現,然後順風順水變成逆風逆水,再然後她莫名其妙被裝進布袋里面,再再然後一路昏睡……到達此地。
隱隱約約間,她听見趙擎和人對話,知道自己將被送到遼州,一個剛從遼人手中搶下來的化外之地。
她很想問問,自己做錯什麼?怎麼會被發配充軍?
難道是她拒絕燕歷鈞的保護,假裝自己是蕾絲邊,礙了他的自尊?難道是燕歷鈞怕他自己對梅雨珊余情未了,直男踫上歪女,感情糾葛不清?
努力撐開眼皮,看看周遭,房子是新的,能聞到淡淡的漆味,但屋里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張床,還有地面上那個……木盆?恭桶?
應該是前者吧,盆口那麼大,如果是恭桶一不小心就會摔進盆底。
請原諒她初來乍到,對這個時代的日常生活用品不是太熟悉,只不過連個桌椅櫃子都沒有,未免簡陋得太過分。
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她撐起上半身,視線到處搜尋,在看見床頭的包袱時,使盡全身力氣挪動手臂,將包袱勾到身邊打開,松口氣……
幸好燕歷鈞不是太小人,梅雨珊親娘給她留的珠寶銀票都還在。
有錢有膽心平安,她把重要物資塞進懷里,弄得身前鼓鼓的也不在乎,心安,氣順……她決定先睡一覺,其他事,等睡醒再慢慢說……
楚默淵在黃昏時回到府里,巡視過工程,進度在預估中,照這樣下去,只需要半年時間,不管是經濟景況或城市景觀,遼州都會有大改變。
眼看著過去兩個月中,遼人對燕人的態度逐漸改變,從一開始的防範觀望到加入民工、賺取銀錢,再到最近的和善談論……早晚,他們會認同燕人的治理,屆時就算有耶律信安在,也動搖不了百姓想要安居樂業的決心。
楚默淵進屋,雨晴迎上前。
見他一身風塵僕僕,肯定又是去巡視璃南城,听說那座新城蓋得比璃原更快更大,不知道以後他們會不會搬過去。
雨晴柔聲道︰「爺,要不要備下熱水?」
「嗯。」他應聲。
雨晴隨即下去吩吩熱水,雪晴端著茶水迎上前。
目前遼州物資不豐,吃住遠遠比不上京城細致,來不到一個月,雨晴、雪晴都明顯瘦了幾分。
「哪來的茶葉?」楚默淵皺眉問。
「侯府老太爺命人送來的,除茶葉之外,還有布料、補品。」
楚默淵不語,他對祖父祖母的感覺有些復雜,他很清楚他們看重自己、在乎自己,也知道那段時間,若不是祖父母的悉心保護,自己無法平安存活。
但對他們而言,他是親孫子,默凊、默禾也是楚家子孫,他們一樣會維護,包括維護他們的娘親,不管她做過什麼事情。
眉心深了溝痕,不急,這些帳,他會一筆一筆清算。
水滿,他放下茶盞,進到屏風後頭。
雨晴、雪晴想上前伺候,楚默淵冷眉一挑,兩人識趣地退出屏風外,將備好的衣物放在床上,一起離開屋子。
雪晴心里不安,問︰「爺會不會誤會,咱們是夫人的人?」
雨晴凝眉。「有可能。」
「要不,找個機會表忠心?」
「那也得爺肯相信。」雨晴嘆氣,爺對她們的態度再明白不過。
若她們是普通婢子便罷,可離開侯府前,老夫人已經為她們開臉,倘若爺不肯要,她們只能守在爺身邊,一輩子當個沒沒無聞的奴婢,任由青春蹉跎。
抬眉,她們在彼此眼里看見不甘心。
「我不想認命。」雨晴道。
「能不能從周嬤嬤身上下手?」雪晴問。
周嬤嬤是主子爺的女乃娘,京里送來的人,爺只信任她。
「可以試試。」
「周嬤嬤的腿腳不好,冬天會犯老寒腿,我去探听探听,遼州有沒有好郎中,請過來給她看看。」
「周嬤嬤心思重,別做得太過,若適得其反,反而不好。」
「我明白。」
兩人在屋外商議大計,不久听見爺叫喚,相視一眼,兩人進屋。
楚默淵剛洗過澡,空氣里彌漫著皂角香,頭發還濕濕的,雪晴見狀,取了帕子要上前,他沒讓人近身,接過帕子問︰「梅雨珊呢?」
一回來就問那女人?向來不看重女人的爺那麼看重她,難道……兩人眉心微蹙,眼底帶了幾分不自然,互望對方一眼。
看著她們的小動作,楚默淵放下帕子,問︰「人安置在哪兒?」
「後院。」雪晴的聲音極小,帶著兩分不安。
宅子很大,分成前中後三個部分,每個部分有四個院子,前面是楚默淵待客、辦公的地方,中間院子是他起居之處,但多半時候為了方便,他便直接在前院住下。
目前府里下人不多,為管理方便,即使是下人也分派在前、中兩區,基本上後院根本不會有人進出。
為了讓梅雨珊離主子爺遠一點,她們刻意把人安排在後院,本想著爺待女人態度冷,頂多就是個不應不理,沒想到爺竟會這麼快問起。
楚默淵濃眉攏起,那里什麼時候能住人了?一語不發,他抬腳往外走。
雪晴猶豫片刻,連忙跟上。
「妳去哪里?」雨晴拉住她。
「爺跟前總得有個人,要是那女人敢告狀,咱們至少能反駁幾聲。」
雨晴點頭,雪晴口齒比自己伶俐得多。「快去,別讓那女人使麼蛾子。」
楚默淵的腳步大,雪晴在後頭跟得辛苦,可再累再喘也不敢出聲喊,她滿腦子只想著要怎麼應對,怎麼先發制人。
「哪個院子?」楚默淵停在大拱門前頭,過了這門就是後院。
雪晴屈膝,道︰「奴婢帶路。」
她在心頭盤算,一見到梅雨珊就質問「不是讓妳整理好就到臨風院當差嗎?為什麼偷懶」,先把偷懶這罪名給安在她頭上,之後再見招拆招吧。
有了計較,背挺得筆直,雪晴加快腳步,走到門前。
她氣勢十足,用力推開門扇,正準備開口罵人,卻見梅雨珊還在睡?!床鋪上、地板上還留著一灘水,雖然已經干得差不多,但黑黑的濕印子還在。
她是豬嗎,這樣也睡得著?她打死不整理,是打算留著罪證告大狀?咬碎一口銀牙,雪晴上前,一把將人給拽起來。
這麼一拖一拉,淺淺醒來,整個人昏昏沉沉、頭重腳輕,她咽喉痛、口很渴,但身體很熱,抬眉對上雪晴,又來了……Witch……
雪晴搶話。「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到處濕答答的?」
淺淺雖然頭昏,但智商正常啊,她好歹能認出雪晴的模樣,咳了兩聲,她無奈問︰「水不是妳潑的嗎?這麼快就忘記了,記憶不好,得加強。」這里不知道有沒有記憶訓練班可以報?
「妳不要胡說八道。」雪晴氣急敗壞。
淺淺扶著棉被,慢條斯理地盤腿坐起,撇撇嘴,嘆口氣。
「別急,我又沒同妳計較,也沒打算告妳意圖溺人致死,妳就別生氣了啊,保持安靜,我累得緊,讓我再睡一會兒行不?」
幾句對話,楚默淵能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嗎?
他清楚祖母送兩個美婢過來的意思,更知道梅雨珊那張臉會給她招來什麼麻煩,只是沒想到,下馬威給得這麼快。
「下去。」楚默淵寒聲道。
「是,爺。」雪晴退下,眼底郁色漸濃。
上前兩步,楚默淵看著梅雨珊,他曾經見過她一次,在某次回京復命時。
那時年幼的她天真爛漫,比起她的姊姊可愛數倍,但閨閣女子,尤其是梅府那樣的家庭,早晚會把她教導得符合名門世家的要求。
她們溫柔婉約、賢良淑德,走到哪里舉手投足都是貴婦風姿,身上尋不出半點錯誤,可背地里的手段卻骯髒到讓人想吐,廣平侯府的夫人不就是這個樣子?
想到此,楚默淵眼底不自覺地流露出厭惡。
太明白的鄙夷、太清晰的憎恨,他只差沒在她腦袋釘上一張「回收資源」昭告世人,她的學名叫做垃圾桶。
她有欠他錢嗎?還是背叛他的感情,導致他痛不欲生?可,就算有,那也是梅雨珊的事,與她無關,她拒絕承接本尊的爛攤子,但他的眼神太凌厲,跟他眼對眼,吃虧太過!
她用嘆氣來示弱。「你是誰?」
「楚默淵。」
「然後……」
什麼然後?他一頭霧水。
「沒有自我介紹過?行,我先示範一遍。我,余淺淺,十五歲,興趣吃喝玩樂,擅長拈花惹草,對于獨立自主有強烈,諸如此類,請。」她大剌剌的態度,半點不名門閨秀。
能怪她嗎?農藝系陽盛陰衰,畢業後打交道的對象也以男人居多,實習時上山下海,與阿伯、大哥共事,她沒學會抽煙、嚼檳榔、喝保力達B,至少得表現得「哥兒們」,才能親近對方呀。
梅府竟把女兒教成這樣?只是……余淺淺?她不承認自己是梅雨珊?為什麼,想撇開過去?
還是不說話?這男人是惜字如金還是有語言障礙?「算了,我對你是何方人氏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里?」
「四皇子送妳過來的。」
淺淺大翻白眼,她問的不是這個,她想知道為什麼是這里、是他?什麼理由讓他被燕歷鈞那個大變態挑中?又為什麼堂堂四皇子要欺負她這個弱女子?
不過……又算了,她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弄清楚。
「這里是哪里?」遼州嗎?
「妳要待一輩子的地方。」他回答。
天吶天吶,他們一定有溝通障礙,他給的永遠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想問的是方位、地名,如果可以,順便告訴她,北緯多少度、南緯多少。她鄭重迎上他的目光,回答︰「對不起,我是自由的個體,要待在哪里,由我的意志來決定,不是由你。」
她無懼的坦然目光讓他訝異。
他長得不差,雖然沒有四皇子那張天怒人怨、比女人還美的容顏,但也算得上人中龍鳳,只是多年軍旅生涯,讓他養出一身張揚戾氣,加上右眉尾端往臉頰處劃下的刀疤,讓他有了土匪的雛形,更何況還留著一臉大胡子。
她被盜匪擄過,看見他這樣的人,不是應該恐懼得說不出話,竟還敢與他杠上?他對她的勇氣深感佩服。
「我有妳的賣身契。」他點明現實狀態。
「賣身契上的名字是梅雨珊?」
「對。」
他的回應讓她非凡得意,仰起下巴,回答︰「那麼,對不起,我再自我介紹一次,我叫余淺淺,我是自由的個體,不是誰家的丫頭婢女。」
沒道理好端端的大學教授跑到這里當丫鬟吧,那多掉價。
「妳有戶帖,證明妳是余淺淺?」
那是啥?古代的……身分證?
「沒有的話,那麼再提醒一次,我叫楚默淵,是妳的主子,自由是我肯給,妳就有,我不肯給,妳就沒有的東西。」
意思是,不管樂不樂意,楚家丫鬟她都當定了?淺淺嚇得杏眼圓瞠,不會吧,她是社會高層人士,她是知識分子,怎麼就一秒變賤民?
又氣又嚇,她無法做出反應,驚愕無措的對上他冷漠的目光,怎麼可以這樣?
見她一臉傻相,他繼續往下說,話得說得夠明白,才不會讓她心生妄想,趙擎表達得很清楚,若不是她三番兩次想逃跑,他也不至于給她下藥。
楚默淵很忙,沒時間跟在她後面收拾殘局。
「妳可以叫做淺淺,但不是因為妳喜歡,而是因為主子樂意給妳改名,懂了嗎,余淺淺?」他冷酷又不近人情地把現實挑明。
「等等,話題拉回來,是不是有戶帖才能自立門戶,行遍天下?」她必須弄懂這個世界的規則。
連這種事都不曉得?但……自立門戶、行遍天下?她腦子里裝的是什麼,難道被擄的經驗沒教會她,單身女子在外行走會有多危險?
「妳是女人。」他說出重點。
So?她懷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突然間讓他覺得自己的重點很愚蠢。
「沒有男人護著,單身女子在外容易受人欺辱。」這種事都不懂?他濃眉壓低,臉上凶惡現形,他認為恐嚇是阻止蠢念成形的最好方式。
很可惜,楚默淵的表情嚇不到她,在社會走跳多年,連買賣槍械的非洲人都相處過,他,只能算普普通通。不過他的談話內容確實讓人很翻白眼,多跟他溝通幾次,她得去做眼球定位矯正。
受人欺辱?她是誰?她是那種男人調戲兩句就急急忙忙跑去上吊自盡的中古世紀女性嗎?並不是好嗎!
被調戲不會少塊肉,如果對方長得不賴,她還能反調戲回來。更別說她花大把鈔票狠狠學好幾期的防身術,如果不是燕歷鈞太下流,用藥迷倒她,她早就和冉莘一起四海為家樂逍遙去了。
「謝謝你的擔心,我只想請教,多少錢能夠買到一張戶帖?」
她沒听懂他的意思?這會兒楚默淵不只表情凶,連眼神都透出寒意,不帶溫度的聲音回答︰「戶帖不是用買的,必須是官府印發。」
「別告訴我,你沒听說過『官商勾結』,幫個忙吧,你有沒有門路?多少錢才能從官府手里拿到戶帖?」
她居然……向他要門路?楚默淵看著淺淺的目光多了兩分探究,難怪她敢在趙擎眼皮子底下逃跑,膽子不是普通的肥。
「我就是官。」嗓音溫度再度調降20%。
「你是官?那更好辦了,說吧,多少錢能換張戶帖?」
「這是公然賄賂?」
「別傻了,屋里只有你我,就算在外頭偷听的漂亮姑娘也算進去,可……那不是你的人嗎?爽快點,報個價,我有的是錢。」
她把懷里的小包拿出來,木槿幫她清點過,里頭的錢和珠寶至少值五千兩,雖說財不露白,可有些時候得把金銀拿出來晾晾以示身價。
她是鐵了心想離開?可怎麼能呢!勾起藏在胡子下方的嘴角,楚默淵走上前兩步,俯身向前,迫得淺淺不得不抬頭對上他的視線。
「妳知不知道賣身契的意思?」
「大約曉得。」
「所以妳知道,奴才的命是主子的,妳只能唯我的命是從?」
賣身契……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可惜她沒打算認命。「我可以自贖。」
「那也得征求主子同意,而我,並不打算同意。」站直身子,他難得地笑了,陰惻惻的笑讓人打從心底發毛,尤其笑起來時他眉間到頰邊的刀疤嚴重扭屈變形,讓他添上幾分戾氣。
「沒得商量……嗎?」她的聲音發虛,好像突然發現對面的男人強悍有力。
「商量?對不起,不認識,我只曉得『命令』這個詞兒。」
不能商量嗎?好吧,那就談判!
既是談判,就得拿出對方有興趣的籌碼。淺淺打量他的打扮,粗布衣袍,和燕歷鈞那一身招搖簡直是天差地別,換言之,就算他是個官,肯定也只是個芝麻綠豆級的小官。
雖說歷史不是她的強項,她也知道七八品小官的月俸僅能糊口,所以……
「首先強調,我並不是行賄,我只是對當良民有強烈意願。如果你肯收下銀子,一來你能改善自己的生活,二來你能幫助可憐無助的弱勢女子,這種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雙贏事兒,身為一個好官,不但不該阻止,反要樂觀其成,你說對不?」
可憐無助?弱勢女子?上下打量對方,他找不出符合這個形容的地方。「不是行賄?」
「當然不是!」她說得斬釘截鐵,把頭搖得像波浪鼓,搖得本就昏沉沉的頭有了嘔吐感,卻還是保持一張嘻皮笑臉和滿眼的巴結。
「不是官商勾結?」
「怎麼會?您是官,我可不是商啊。」她笑得一整個沒節操,臉皮之厚可以媲美城牆。
這麼快就否決自己的話?真是沒骨氣啊!處理「軟骨頭」他習慣用快刀。「很好,妳說的話非常有道理,不過妳似乎忘記一件事情。」
「什麼事?您盡管指教,我會牢記在心。」
瞧,連「您」都出口了,前倨後恭,對付這種人,不可以太軟弱。楚默淵似笑非笑道︰「妳連小命都是爺的,有什麼東西不是爺的?」
話丟下,手臂一伸一縮,瞬間奪走她的全副身家,態度理直氣壯、表情理所當然,身上不見半分慚色,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和人神共憤的強盜匪賊屬異曲同工。
猛地倒抽氣,淺淺揚聲喊,「喂,這是私產,不是主子賞賜,你得講道理啊!」
「奴婢同主子爺講道理?妳是嫌命太長,還是想討頓皮肉痛。」眉一豎,他還沒踫過敢跟自己要求道理的人,何況……她還是個軟骨頭。
這時空的規則是這樣定的嗎?不只奴婢是主子的私產,連奴婢的私產也是主子的私產?
夭壽,訂這種規則的人,不怕天打雷劈?
人權啊、民主啊、人生吶……她不要啦,不要穿越、不要當梅雨珊、不要認識燕歷鈞和楚默淵這兩個大變態……
張嘴,她大口吐氣吸氣,像瀕死的魚,不斷鼓動鰓片,卻吸不到氧氣。
腦袋昏得徹底,她需要桑葉、菊花、薄荷、杏仁、桔梗、連翹、甘草、葦根來治治……要是沒有這麼多藥材,給一斤砒霜也行。
她不是想自殺,而是要用來毒死變態男。
錢財被奪,安心被搶,這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淺淺放棄清醒,只願昏睡,不樂意思考人生,只打算放棄人生。
她的頭垮台、肩膀垮台,等心髒也跟著垮台,大概就可以死回熟悉的世界里,就算死不回去,那麼……重新穿越吧,就算穿越成和番公主她也認了!
看她像死魚一樣,啪地一聲,上半身壓住盤著的雙膝,往前趴在床上,兩條手臂垂在床沿,一大片袖子往上拉起,露出兩條雪白的胳膊。
喉嚨微干,蠢蠢欲動的上揚,楚默淵皺眉,吞下口水,壓抑著。
不過……大家閨秀?
這出人意料的梅雨珊讓他心情莫名地好,他不欺負女人的,但欺負她,讓他感到無比暢快。
他,果然是個變態。
「還有什麼地方不明白?」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有。」她抬起頭,一臉的生無可戀。
「說說。」
「請問,詛咒主子會有什麼下場?」
他很樂意回答。「听過千刀萬剮嗎?用柳葉刀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不會馬上致死,听說厲害的劊子手能片出上千塊皮肉,讓人痛得死去活來,直到血流盡、心髒停止,方才斃命。」
她恍惚的腦袋,恍惚地點點頭,恍惚回答︰「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詛咒主子比自殺更可怕。」唉……看來看去,還是死一死比較輕松。
自殺?想都別想。「放心,爺不會輕易讓妳死。」
哼、哈!她用恍惚的目光看他。「這恐怕得等你從主子爺升級成閻王爺才能作主。」
話丟出,雙眼一閉,她允許自己昏過去……身心俱疲……吶……
她昏得徹底,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床下摔,幸好楚默淵動作敏捷,及時將她接起,這一踫觸,方才發現她渾身濕透,整個人燒得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