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做主母 第十章 賜婚聖旨斷情緣
他們沒有去靜風堂,而是進了秋靖山的書房。
他的書房是除了伺候的小廝之外,誰也不許踏入的禁地,即使交情深厚,楚默淵也從沒到過這里。
甫推開門,楚默淵就被掛在牆上的仕女圖吸引。這女子……太像了,太像淺淺……望向秋靖山,他眼帶疑問。
「她就是徐芊芯。」
徐芊芯?徐妃?娘的閨中密友,同樣因雷公藤之毒而亡的嬪妃?秋叔的話像把斧頭瞬間劈開楚默淵腦中混沌。
「秋叔,徐芊芯是你嘴里的青梅竹馬?」他曉得秋叔的愛情故事,卻不知道那人竟是徐妃。
「是。」
「秋叔能把你知道的事全告訴我嗎?」
靜靜看著畫像上的女子,他苦笑道︰「你已經知道我和徐宇芯的故事?」
「對。」楚默淵回答。
秋靖山和徐芊芯是青梅竹馬,雙方父母雖未交換庚帖,卻早有口頭之約,本以為能結成夫妻,但其實徐芊芯的父親卻更希望借由女兒的親事光耀徐家門楣。
秋府雖有爵位,卻人丁凋零,父母早逝,隱有家道中落之跡。
這樣的親家不符合徐父的盼望,于是不顧妻子、女兒反對,硬是將徐芊芯送進宮中選秀。
徐芊芯被選上了,對手是皇帝,秋靖山再有不甘也只能認下。
她的性情溫婉,很快受到皇帝寵愛,她與章妃在成親前本就是好姊妹,進宮之後為求生存,兩人更需要互相提攜。
「……芊芯懷孕,皇帝經常探望,便宜了章妃,讓她有出頭機會,章妃那時不過是個才人,芊芯卻已經封妃,兩人同時進宮,身分卻是天差地別,皇帝又下令待芊芯產下孩子將再給她提位分。
「章妃心生嫉恨,竟對芊芯身邊的宮女巧眉下毒,讓她以畸胎換掉嬰兒,但芊芯在孩子生下時看了孩子一眼,她心知肚明有陰謀,曉得孩子被人調換。
「章妃本沒打算這麼快就要芊芯的命,卻害怕事情鬧出來自己會丟了性命,于是以雷公藤毒死芊芯,巧眉發現時芊芯已經沒了氣息,她與章妃周旋取得解藥,並協助章妃將現場布置成自盡的樣子。
「當夜,巧眉趁夜偷偷溜走,離京後不久,她在半路上遇見我,巧眉待在芊芯身邊十年,我一眼就認出她。我懷疑身為宮女的她怎麼能隨意離宮,用了手段,她被我逼得說出事實。
「巧眉告訴我,她並未照章妃所言將嬰兒殺害,而是把嬰兒寄放在一戶人家,離京時一起將她帶走,她本想親自將孩子扶養長大。」
「本想?所以後來並沒有?」
「十五年前,梅丞相還只是個三品官,他進京述職,確定會在京中留任之後梅夫人才帶著下人進京。當時她懷有身孕,不料在半路發動,產下一名死嬰,當夜巧眉與梅夫人同宿在客棧里,梅夫人傷心不已,嬰孩卻在此時放聲大哭,梅夫人听見,命人詢問。
「巧眉編造身分,說自己是寡婦,本想帶女兒投奔娘家人,卻不料娘家不肯收留,只好帶著女兒離開,見女嬰樣貌討喜,梅夫人許是想到自己的女兒,便收留了孩子,將她當成親女扶養長大。
「之後巧眉遇見我,我便帶著她一路來到北遼定居,兩邊打仗的時候消息不靈通,我不知道京里的狀況,直到北遼成為遼州,陸續有燕人移居,我才曉得梅大人已經成為宰相,而嫡女梅雨珊卻被賜婚四皇子。
「我們算了算年紀對得上,梅雨珊很可能是芊芯的女兒,既然如此她怎能嫁給四皇子?這是兄妹慘劇啊!
「我本想與巧眉一同進京阻止此事,偏偏一場病讓我出不了門,于是巧眉先行一步,她必須確定將要嫁給四皇子的梅氏女是不是當年的女嬰。但出門沒多久,新消息傳來,梅雨珊被盜匪擄走,壞了名聲,上吊自盡,緊接著京城發生宮變,梅家二房獲罪,梅相爺也致仕了。
「事情至此已無法挽回,我寫信讓巧眉回來,但她回信說這些年她被罪惡感折磨得日夜難寐,她執意贖罪,想把此事捅開,巧眉告訴我,她要留在京城尋找機會,把當年的事揭露出來,但一個婦人,怎能得見龍顏?
「這幾天我已經備妥行李,打算進京助巧眉一臂之力,可是她卻杳無音訊,我正派人追查。」
「不必查了,我收到四皇子的信,他從章妃手里救下巧眉,只不過她被折騰得只剩下一口氣,目前還無法開口說話。」
「怎麼會這樣?能救嗎?」秋靖山咬牙,難怪巧眉會突然失去音訊,章妃著實太狠毒。
「四皇子會盡力。」思索片刻後,楚默淵凝重道︰「有件事,必須讓秋叔知道。」
「你說。」
「淺淺就是梅府大房的嫡女梅雨珊。」
秋靖山看著他,不敢置信。「梅雨珊……不是死了嗎?」
「並沒有,梅夫人暗中救下她,讓她離開京城,半路上她遇見四皇子,是四皇子命人將她送到遼州,讓我照顧她。」
「她真的是公主?」
楚默淵蹙眉,回答︰「我不確定。」
「為什麼不確定?巧眉親口對我說……」
「如果她死了呢?唯一的證人不在,皇上會認下淺淺嗎?面貌相似卻無血緣關系的大有人在。」
秋靖山沉默了,楚默淵沒說錯,皇家認子有那麼容易嗎?她可以是芊芯的女兒,卻不一定能成為皇上的女兒。
「秋叔,淺淺曾經兩度差點遭人殺害,那些人是領有腰牌的宮廷護衛。」
「是章妃,既然抓到巧眉,肯定已經從她嘴里逼出梅雨珊的身分,而巧眉以為梅雨珊已經不在人世,才會透露她的身分。」
「秋叔,我需要你幫忙。」
「什麼事?」
「我不在的時候,請你搬到將軍府,遼州的政事還不能讓那群官員插手,另一方面,幫我保護淺淺。」
「你要進京?」
「對。」
必須徹底解決章妃這個隱患,否則淺淺安全不保,他無法為母妃報仇。
過去章妃與他的恩怨是私事,但周嬤嬤的話,證明章妃所圖不小,既是如此,那就是有關朝堂動蕩的大事。
「皇上沒有旨意,你不能無故離開。」
「我會想辦法的。」討一道旨意並不困難,京中還有太子和四皇子。「淺淺的身世先別對她提起,我不想她存了希望,卻又失望。」
「我懂。」
楚默淵深吸一口氣,突然想起淺淺的話。
楚薇娘能助向禹侗前程,他便背棄結發妻子,那麼又是什麼理由讓他在放棄妻子多年之後突然想要尋回她?難道發妻能帶給他更大利益?
如果真有向禹侗口中的前世今生,那麼「更大的利益」指的會不會是淺淺的身分?
沒有和離或休書,淺淺仍然是他的妻子,為什麼他到北遼卻無法帶回淺淺?因為淺淺和他在一起,堅持不肯和向禹侗走,淺淺的身分讓他不敢勉強,只能說服?
淺淺沒說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向禹侗對仕途如此汲汲營營,他可以犧牲淺淺,怎麼不會犧牲他的繼妹?
是的,人性不會輕易改變,向禹侗不會,他也不會。即使他對向禹侗口中的前世不了解,但他相信前世的自己,一知道章妃倒台,必定會立刻對章氏下手,沒有後援的楚薇娘……向禹侗不犧牲她,要犧牲誰?
「秋叔,這次跟我們一起下山吧。」
「行。」當初他能為芊芯做的事太少,如今有機會做補償,他怎能不盡力。「說說你的計劃,你打算離開多久、怎麼做,你要我為你做什麼?」
楚默淵對秋叔的鼎力相助感激不盡,他說了自己的想法,但京里的事有太子和四皇子,不需要他摻和,重點在于遼州。
「……招募的人,半個月後將分批送往各文官身邊,昨天我已經提醒官員們要試著了解當地百姓民風……」
文官需要幕僚,借由他們了解遼州百態,而楚默淵需要透過幕僚影響文官的決定,所以他會把人送到官員身邊,既是輔佐也是考評,倘若官聲太差,他會想盡辦法把他們調走,或讓他們丟掉烏紗帽,但願這群人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沒問題,交給我。」
「另外我想請秋叔幫我買下幾座石頭山,雇百余人開墾山地。」
在遼州,這樣的山地不少,若能將死山開墾成有生命的山,淺淺說了,越多的綠色植被越能聚集雨量。
倘若她說的那些真能成功,那麼有充足的雨量,遼州除了小麥、棉花,還可以種植更多有助于民生的經濟作物,因此他打算先買幾座山來試試。
「石頭山能種植什麼?為什麼要浪費那個錢?」
楚默淵雖然不像之前那樣緊巴巴的過日子,可也沒有到能大手大腳亂花錢的地步。
「這是淺淺告訴我的,她說,可以先墾出幾方池塘蓄水,從他處挖來泥土覆蓋石頭表面,在上頭廣植生命力旺盛的雜草,利用雜草根部的無機物質來分解石頭……」
他將淺淺說的話一一轉述,只見秋叔的眼楮越張越大,雖然有許多詞匯听不懂,但他當了十幾年的農夫,他覺得可行。
「你說是淺淺告訴你的?她怎麼曉得這些知識?」
「她說,是從書上看來的。」楚默淵一點都不相信。
「哪本書?我這里搜羅的農事書冊不少,沒看過她講的那些。」
「我不知道,但她確實對農事懂得很多。」
「果然是芊芯的女兒……」
想起舊人,秋靖山眼底泛紅。芊芯也向往農家生活,喜歡看農事書冊,他為她搜羅了一箱又一箱,可是她再也用不著了。
淺淺見到楚默淵的時候,臉紅撲撲的,笑得見牙不見眼。
更夸張的是,她身後居然跟著十幾個人,每個人身上都扛了兩三個布袋,楚默淵直覺轉頭看秋叔,還以為他會滿臉惋惜,但是並沒有,只看見他的心疼——對淺淺的。
「你把秋叔園子里的東西全給收了?」
「不止,我還去了趟後山,摘很多栗子、核桃和松子,還有你說的花椒,我真找到了!你知道秋叔多厲害嗎?他居然在後山闢出梯田、種植水稻,可惜已經收割,看不到一片金燦燦的稻谷……」淺淺滔滔不絕,興奮的表情像剛逛過大觀園。
他模模她的頭,問︰「淺淺,知不知道秋叔為什麼種這麼多植物?」
「喜歡園藝?對農事深感興趣?向往采菊東籬下的悠然生活?」淺淺一口氣猜好幾個答案。
「答對一部分。」秋靖山道。
「哪個部分?」淺淺迎上秋叔的視線,他是個溫潤如水的男子,沉浸在他的目光中,簾人感覺很舒服。
「我曾經很喜歡一個女孩,她總說榮華富貴如浮雲,她對農事深感興趣,我們約定,要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買一座山,開墾、種植,一世吃喝全是自己種養的,我們想要種田織布,教導孩子、陪伴孩子,過著農村小戶的生活。」
「真好,後來呢?」
「後來她死了,我沒辦法帶她一起完成夢想,只好親手為她完成夢想。」
淺淺凝睇他的臉龐,微微動容。「能被秋叔喜歡的女子,很幸福。」
「你這樣認為?」
「是,可秋叔太辛苦了,如果我是那名女子,如果我像她一樣喜歡秋叔,那麼我會希望秋叔過得幸福,會希望有個人陪在秋叔身旁,平平順順、安安心心地過完這輩子,也許來生再相遇,到時別忘記珍重彼此。」
秋靖山垂眉一笑。真像呵,和芊芯一樣體貼善良……
「听說你很會做菜?」秋靖山轉移話題。
「嗯,我今天得了不少調料和食材,今天就看我大展身手。」
「他們有沒有帶你到地窖看看?」
「地窖?」
「那里有風干的辣椒,有今年收成的新米、糯米……很多從田里收成好的食材,還有春夏采收的蓮子。」
蓮子?江南的物產?他是怎麼辦到的?「太好了,我可以……去拿?」
「盡管拿,拿多一點,秋叔要去將軍府打擾幾個月,到時我的肚子得靠淺淺照顧。」
「小事一樁。」她一拍胸脯,雙手叉腰,像個男人婆似的,她命大家放下布袋,繼續跟著她砍樹開路當土匪去。
看著她那副流氓樣,楚默淵苦笑。「真不曉得梅家怎會把她養成這模樣。」
「梅家養不出來,她是肖了她的親娘。」
「徐姨也像她這樣?」
「嗯,她有幾分英氣,小時候最大的願望是當俠女,她視榮華富貴于無物,她說自己是野草,不管在哪里都可以活得郁郁青青。
「芊芯被選入宮時,我一度慶幸這樣的性格不會拘泥過去,我不要求太多,只求她平安,即使天各一方,即使遺憾委屈都無所謂,只要活著就好。」
誰曉得,即使是她那樣堅韌的女子,也逃不過後宮陰私毒計。
「秋叔,淺淺說的對,但人生漫長,找個好女人陪在身邊吧。」
一笑,秋靖山沒回答,他們怎麼會以為他寂寞呢?他們不知道,芊芯夜夜入夢來,他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
淺淺確實大展身手了。
楚默淵點明她的身分,府里中饋交到她手中,對于經營管理她雖不是太擅長,但她懂班級管理,有楚默淵全力支持,淺淺篩選人才,增聘新員,訂下獎賞規則,分層負責,很快將軍府後院打理得氣候一新。
從秋叔那里拿回來的食材讓淺淺狠狠忙上好幾天,她動員一堆人,做玫瑰醬、果醬、辣椒醬,釀酒、釀醋、腌泡菜、燻肉、做臘味……所有能想到的東西她全做了。
難得拿到白米和糯米,她運用了個淋灕盡致。
白米洗淨,在上頭用筷子戳洞,蒸熟後將兩大袋玫瑰花瓣撒入當中,放入酒曲拌勻,收入甕里,在中間挖出一個洞,封口,釀三到五天,即成玫瑰酒。
來到遼州,這是第一次她沒有食材匱乏的感覺。
前天她包粽子,做豬血湯,昨天她把蒸好的糯米放入臼中,搗成黏稠麻糯,里頭包芝麻、花生、紅豆三種口味內餡,讓愛吃甜食的楚默淵停不下嘴。
今天她用石磨將米磨成漿,米漿放入棉布袋中,用石頭重壓,壓出水分之後成為塊狀,蒸三分熟,里面還是生的,但米團已經有了熱度,不能過熟,熟了會太黏,生的壓出來的米粉又會斷掉,因此當中拿捏很重要。
接下來就像揉面團似的,將塊狀米團揉壓 平,最後成為米片,卷成筒狀,放入大牛幫她做的模具中。
模具下方有細細的孔洞,經過上頭重壓,細細的米粉從孔洞中流出後,立即送進蒸籠里蒸熟。
米粉熟透得搶時間、搶溫度,將米粉甩開,免得黏在一塊兒。
最後徒手撕開剛冷卻的米粉,現吃的不必曬,要保存的才折成一片片米粉片放到竹篩上面接受陽光洗禮。
鍋熱,用豬油煸蒜頭,微微變色後倒出,再放入豬油煸香菇、蝦米,陸續放入五花肉、青菜炒熟,放入鹽、醬油調味,最後加入香菇水、蝦米水以及米粉收汁。
這道菜是大工程,幸好有力大無窮的大牛在旁幫忙。
廚娘一雙眼楮瞪得大大的,想在遼州想找到白米已經不容易,誰曉得米不蒸熟了吃,還能這般折騰。
一鍋米粉、一鍋魚丸湯,再加上剛開壇的玫瑰酒,淺淺把它們送進書房。
看到淺淺,秋靖山和袁立融的眼楮亮了。
秋靖山眼楮亮是因為淺淺,每回見她都彷佛看到當年的芊芯,而袁立融眼楮發亮是因為她手上的吃食,她每上一道好菜,他就在心里盤算可以為飯館帶來多少收益。
這幾天他們特別忙碌,成天關在書房里,楚默淵必須將手上的差事交代清楚。
信已經快馬送進京城,他將章妃籠絡朝臣、科考中動手腳,和淺淺的身世及遭到剌殺等事全告訴四皇子,並請四皇子想辦法,讓皇帝下旨命他回京。
「真香,又有什麼好吃的?」袁立融起身接過托盤。
「早上做的米粉,試試合不合口味。」淺淺上前幫他們把碗添滿。
「這是……」秋靖山端起酒壺。
楚默淵鼻子靈,聞出玫瑰清香,答︰「是玫瑰酒。」
「對,剛出壇,大家嘗嘗。」
淺淺話落,三人拿起碗筷,食物入口,連聲贊美,听得楚默淵與有榮焉。
昨兒夜里,他讓淺淺別為一口吃的忙成那樣。
她說︰「我認為,幫喜歡的人親手做飯,是愛他最好的表現。」
他傻傻地笑了。
她忒愛他的傻笑,環住他的腰,在他耳畔輕道︰「我會陪著你,一直,永遠。」
然後他吻了她,他的唇在她身上流連,一夜激狂。
早上她渾身無力,懊惱道︰「我今天要做米粉,沒力氣怎麼做?」
「今天不做。」比起米粉,他更喜歡吃她。
「不,非要今天做。」她固執道。
「你開口,讓大牛出力。」
他不是隨口說說,還真拿了把椅子擺在廚房里,逼她坐上去,人在廚房進進出出多礙事啊,但她很開心,從頭到尾都沒把椅子搬出去。
淺淺看著三人的吃相,讓身為廚子的自己很是得意有成就感。
這時駱平匆忙進屋。「爺,有聖旨。」
聖旨?三人面面相覷,怎麼可能?四皇子不可能這麼快收到信……危機感浮上心頭。
「走吧。」楚默淵停滯片刻後道,是福是禍,是禍躲不過。
淺淺自認是學霸,再硬的書都啃得下去,可這道聖旨,她怎麼翻來覆去都听不懂它在說什麼?
什麼叫做賜婚?有沒有人听得懂啊?
婚姻當然要挑自己喜歡的對象,才能一世甜蜜,才能攜手走過風雨啊,怎麼可以皇上說賜就賜了?要是娶了個不合心意的,楚默淵不得委屈到死啊?到時是賜還是罰可是兩說呢。
不合理,皇帝再精明能干也是個人,怎麼能連人家的婚姻都管上去?楚默淵已經為朝廷付出十幾年青春,難不成還得把下半輩子搭進去?
楚默淵也愣住了,是誰的主意,竟操心到他身上?
看一眼宣旨的太監公公和他身後的宮衛,這陣仗……
他目光一轉,秋靖山會意,上前道︰「不知公公高姓?」
「咱家姓劉。」他似笑非笑睨秋靖山一眼。
姓劉?劉順嗎?楚默淵濃眉打結。
「劉公公請稍坐,待將軍備好行李,立刻跟公公上京。」他從袖中拿出荷包遞上前。
劉公公收下荷包,手一掂量。是銀票吧,挺會做人的,可惜……他微笑,臉上深深幾道溝壑,勾出些許陰狠毒辣。
「這種事哪需要楚將軍費心,出宮的時候咱家已經把將軍的行李給備妥,回京路程遙遠,還請將軍快點上路,別耽擱了。」
楚默淵面無表情,道︰「既然如此,那便上路吧。」他回頭與淺淺對視一眼。
那一眼是什麼意思,訣別嗎?舍棄嗎?淺淺心頭狠狠一痛。
她知道的,知道這不是民主時代,知道話不是自己說了算,也知道在握有絕對權力的人面前提出異議,不叫做爭取而叫找死,可是……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放他離開?
他一走,就會有個名正言順的妻子,他將成為別人的丈夫,他一走,他們之間發生過的通通不算數,他一走……
想到這三個字,她的手腳瞬間冰冷,心髒凍結。
她是真的明白,君要臣死,臣得提頭相見,她是真的了解,拉住他是給他找麻煩,她既清楚又明白,但理智清晰,身體卻混沌。
沖上前,她緊緊握住他的手,心似火、手如冰,唯一的念頭是——他不能走。
瞬間身子僵硬,楚默淵沒有回頭,但他知道那是誰的手,他不能引起劉公公的注目,他在宮里多年,而淺淺的容貌太過危險……
下意識的,他甩開淺淺。
低頭,淺淺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掌心。
他甩掉她?為什麼?因為迫不及待要讓皇帝賜婚?他和向禹侗一樣,把前途看得比愛情重要?因為……對她,他只是玩玩?
玩玩嗎?是不是因為穿越女和名門淑媛不一樣,她大膽、特殊、有趣、好玩,沒踫過這麼流氓的女人,圖一時新鮮,他便玩上了?
他其實和這時代所有男人一樣,想要有個中規中矩、擅長持家的規矩女人,所以他想回歸正軌,他渴盼皇帝賜婚?
看著他寬寬的背影,是這樣的嗎?
不對不對,她不要猜測,她要他說個清楚明白,他不能用簡訊分手、不能丟出一個目光就要她知難而退。
快步沖上前,淺淺再度拉住他,她不給他機會甩開自己,急忙道︰「你別去,別讓皇帝賜婚,我會幫你把日子過得很好。」
她的聲音清脆響亮,劉公公听到了,轉過頭。
楚默淵動作比他更快,他迅速旋身,擋住劉公公的視線。
他看她了,他的眼光和過去一樣有著濃濃的愛意,這是不是代表,只要能說服他,他就不會要皇帝為他擇定的新娘?
淺淺揚眉迎上他的視線,眼底盛滿渴盼希冀,她但願能夠留下他的身影,但願他不要轉頭離去。
「我是說真的,我有很多主意,可以幫你賺很多錢,我有很多專業知識,可以幫你把遼州開發成沃土,我不只能教你通商,還能教你進行國際貿易,我可以為你培養大量人才,真的真的!你要相信我,只要政績夠好,你一定能夠升官,你不需要靠賜婚來得到這一切。」
她說得那麼認真努力,她眼里流露著說不出口的恐懼,而楚默淵的心卻沉入谷底。他明白,淺淺把他當成向禹侗了,她在害怕,害怕再次被拋棄?
「你可不可以不要進京?」
她軟聲要求,討好的表情酸了他心。
「不可以。」他硬起心腸,咬牙拒絕。
他看見她受傷了,但她硬是擠出一絲微笑,企圖說服自己,她听到的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說「不可以」,是因為聖命不能違,是指他無法不遵命。
對啊對啊,她怎會忘記,這時代的男人從小被教育要忠君愛國,要把皇帝看得比天更高。
沒關系,愛情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情,如果他非去不可,她願意陪他面對,不管皇帝要責難、要批判,她都與他同進退。
「那我和你一起進京,好不好?」她再度軟聲哀求,幾近討好。
「不好。」他的拒絕逼出她眼底淚花,十指卻仍然緊緊拽住他,眼角余光發現劉公公走近,楚默淵急道︰「放開我。」
輕輕的三個字,于她卻如千斤重錘,她有喘不過氣的窒息。
「你說……放開嗎?」她需要再問一遍,確定那是他的聲音、他的心意,確定他要她……放手?
「對。」身子挪個角度,楚默淵遮住劉公公視線,他不確定劉順有沒有見過徐妃,他不能冒這個險,必須快刀斷亂麻。
「意思是,你要接受皇帝賜婚?」
「對。」
「那我算什麼?」
「你以為自己算什麼?」急切的口氣中帶起一絲怒意。
「姨娘嗎?通房丫頭嗎?」
「不然呢?你以為自己是正頭夫人?」
他冷冽的話像刀斧砍上她的心。
淺淺垂眸,看見自尊碎了一地,驕傲成了齎粉,原來她珍而重之的愛情只是人家的不屑一顧。
浮起一抹自嘲笑意,再抬眼,她問︰「你確定?」
牙關咬得死緊,但他必須逼迫自己。「確定。」
她點點頭,目光與他對上。「很好,那你知不知道,我不愛你了?」
他沒回答,只是試著用高大健碩的身子繼續擋住劉公公視線。
她抬高下巴,笑得驕傲,卻也笑得讓人心碎。「不知道嗎?沒關系,現在你知道了。記住,是我先不要你的,不是你不要我。」
她毅然決然轉身,再也不看他一眼。
一步一步,她走得無比沉重,每走一步,她便對自己說一句,我不要他了。
天下何處無芳草,緣聚人聚,緣斷人散。
對啊,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的亙古永恆,愛情本就是一段接一段,以鑽石比喻愛情,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說詞……
看著她的無助茫然,楚默淵逼自己狠心。「來人,把她關起來,不許她出門一步。」
淺淺繼續走著,她听不見了,听不見他的聲音,听不見他的心狠,她沒有余力記掛他,她只能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把心給封住。
她想,封得夠緊夠密,就能不受傷。
她想,把他的聲音、他的影子、他的好……把有關他的一切一切通通關在外頭,那麼傷口就不會痛。
楚默淵轉身,對劉公公一笑,道︰「劉公公請!」
劉公公笑道︰「紅袖添香,楚將軍在遼州過得不錯。」
「公公說笑,只是個不識大體的丫頭。」
淺淺眼楮一閉,兩顆豆大淚珠墜落,還以為封了心就能夠听不見,原來還是能夠听見的……
她不懂,怎麼會這樣子?還以為自己被珍愛珍重,卻沒到原來她只是個不識大體的丫頭。
丫頭……怎會覺得這兩個字從男人嘴里說出是帶寵溺的甜美可愛?明明就只是……丫頭……
枚靖山快步走到淺淺身前,道︰「不要胡思亂想,安心等默淵回來。」
「好。」嘴上說好,心里卻疑問,等他回來做什麼啊,再做個不識大體、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丫頭?
「默淵會回來的。」秋靖山心疼她的傷心,想要安慰她,但眼下情況不好多說。
「哦。」還會帶嬌妻美妾,然後……也許會再說一句「我會護你一生」之類的承諾,可怎麼辦啊?她那麼貪心,除了他的保護,她還想要更多。
秋靖山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嗯。」她不由衷地笑著,合作點頭,卻是再明白不過,不會了,心底屬于愛情的那一個區塊已經死掉。
淺淺垂頭,乖乖回到後院。有點累,她需要一張床、一床被,她需要認真掃除不該存在的情感累贅。
「我去找盧將軍。」秋靖山走回袁立融身邊道。
「好,我安排府里的護衛。」一內一外,他們必須攜手合作,共度危機。
淺淺被禁足了,大門出不去,二門邁不開,能進出的只有臥室和廚房。
心情很糟,但她不是會遷怒的那種人,她安靜而沉默,對每個人微笑,卻不曉得自己的笑容有多麼牽強。
在他心里,她只是通房丫頭。
「只是」?她認為自己是「唯一」,沒想到卯足全力,她成了他的「只是」。
她誤以為前世的自己帶著拖油瓶,他還願意接納,代表他對她的愛無人能比,原來只因為前世的他沒有拿到一紙賜婚聖旨。
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很清楚的呀,她很清楚自以為是、自我中心,是再膚淺不過的行徑,沒想到她還是落入自以為是的窠臼,直到當頭棒喝才瞬間清醒,方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大笑柄。
要是聖旨早來個幾天就好,那麼他不會進莊子,不會出現亂七八糟的吻,不會讓凌駕一切,更不會讓她決定愛他,不會一夜激情,成為他的女人。
要是寡言的他別把愛情表現得那麼明顯就好,那麼她會多矜持幾分,會認真把他當成掠奪財產的惡主人,保持距離,心才安全。
要是向禹侗別透露前世經歷就好,那麼她不會多方猜測,用前世經驗告訴自己,楚默淵是值得交付一生的男人。
要是……她的「要是」沒有發生,事情順理成章發展到眼前的局面,她不曉得是該痛恨自己還是後悔。
他沒有錯,在男人心里,愛情只佔很小的部分,他們的人生不會讓愛情凌駕一切,她不該恨他怨他,他只是做了所有男人都會做的選擇。
既然他沒錯,她怎能讓自己傷心得想死掉?
真不公平,可是愛情的世界里,哪有公平兩個字?從來都是先愛上的那個先輸了,後放手的那個……無法自由。
但,是他先吻她,是他先喜歡她,是他先說了自己的故事,讓她心疼他,都是他起的頭啊,怎麼倒霉的會是她?
而且她還在分手時搶先了呀。
她搶先說︰我不要你了,她搶先放手轉頭,搶先把心給封上……
不懂,她已經佔盡先機,為什麼還是很痛,還是不自由?
是不是因為……她在自欺欺人?
其實先愛上的是她,即使她沒有承認?她雖然先轉身,卻沒有真正放手?割不斷愛,扯不開情,所以當愛情長成荊棘,她只能傷痕累累?
怎麼辦啊,她不想痛死,不想悶死、憋死、恨死,那麼……
她得把心護得牢牢的,得築起堅硬外牆,得把距離拉遠,遠到再想不起他,那麼總有一天,她會百毒不侵,再不受愛情困擾?
淺淺離開桌邊,從藥櫃里取出羊躑躅、榮莉花根、當歸和菖蒲,放在研缽中,細細研磨成粉,這是唐代孫思邈所編的《華佗神方》中所錄的麻沸散藥方。
她是學霸,記憶力好到驚人。
日本人華岡青洲也想配出麻沸散,以曼陀羅花、川芎、白芷、當歸、烏頭、天南星制藥,他的母親和妻子自願試服,以助完成實驗,結果一死一盲。
得有多大的愛,女人十願意為男人冒險?
母親以兒子的成就而榮耀,那妻子呢,為何願意為丈夫的成就舍命?
因為太愛,愛得不顧一切,愛得義無反顧,愛得連性命都可以不要?
她是個自私女人,做不到為他舍棄性命,但既然無法成就他對人生的渴求與夢想,那麼就讓路吧,若她的存在是他的牽絆桎梏,她願意親手斬除。
她給不起他性命,但給得起恩斷情絕,給得起兩不相欠。
把磨好的藥粉塞進懷里,淺淺走進廚房。
幾個廚娘都是燕人,做的吃食比淺淺剛來那會兒精致許多,她們一面挑菜一面聊天。「昨兒個我出門采買,猜猜我遇見誰了?」
「猜不著,你說唄。」
「我遇見周嬤嬤了,我們都以為她在莊子上養病,沒想到才不是呢,周嬤嬤竟是被爺給趕出將軍府的。」
「怎麼可能,那是爺的女乃娘啊!」
「我追問了好久,周嬤嬤才說自己做錯事,回不了將軍府。」
「除非是爺不讓,否則怎麼回不了,可誰不會犯錯?是周嬤嬤把爺給女乃大的,沒功勞也有苦勞,爺該奉養她一輩子的呀,怎地如此不近人情?!」
連周嬤嬤都……淺淺同意廚娘們的說法,那樣沉靜恬然的婦人,他怎麼下得了手?「雪晴、雨晴不也如此,那是老夫人送來的,犯再大的錯,也得看在長輩面子上別罰得太過,難不成將軍府還少兩口飯?可為了淺淺姑娘,竟然狠心的說賣就賣……嘖,好歹上過床,成了爺的女人,事又不大,不過是兩方口角……」
「男人就是這樣,為替新人騰位置,哪會在意舊人心情?」
「賜婚聖旨下了,淺淺姑娘轉眼成了舊人,看來再過不久,淺淺姑娘也得……」
「肯定是,大戶人家重規矩,正頭夫人沒生下嫡子,妾室姨娘不得有孕,若娶的是名門閨女,娘家都會要求夫家把通房丫頭清理出去,名門貴族怎舍得女兒出嫁受委屈。」
「既然如此,爺何必吩咐把淺淺姑娘關起來?」
「應該是擔心淺淺姑娘在外頭亂講話,壞了爺的名聲。」
「爺也太小心了,天高皇帝遠,誰曉得遼州的事兒。」
「來宣旨的是宮里的公公,爺這麼做是為著表態。」
「都怪淺淺姑娘沉不住氣,怎能當著公公的面求爺不要進京,爺當然會生氣。」
「那以後淺淺姑娘的下場……」
「誰知道,只希望不會比前面那兩個更慘。」
輕喚聲在耳後響起,小米不知道站在她身後多久,她拉拉淺淺的衣袖道︰「爺不會這樣待姊姊的。」
淺淺笑答︰「放心,沒人能作主我的以後,我的下場只有自己能夠選擇。」
听見對話,廚娘們轉頭,看見淺淺,尷尬極了。
「你們下去吧,今天我來給大家煮一道養生粥。」
「是,鐘。」
洗米煮飯,她將藥粉放進米湯中,在米膨脹變得軟爛之後,慢慢將菜肉擺進去,不斷翻攪,免得下面糊掉。
她把甕里腌了兩個月的咸蛋全拿出來蒸熟,切開,再剝兩大盤松花蛋,切成四瓣,剁了蒜頭辣椒灑在上頭,澆一勺熱油,灑上香菜。
最後再炒兩道青菜、一大鍋紅燒肉,菜式不多,但看起來很可口。
淺淺用皂角洗淨雙手,對廚娘說︰「把飯菜分派下去吧。」
「是,姑娘。」
淺淺沒吃飯,她關上房門,收拾衣服細軟,靜靜坐在桌邊等候。
午時過後不久,不犯曬的下人犯困了,東一個、西一個歪著頭睡著。
悄悄地,她從後門走出將軍府,她在街上雇了馬車,朝熟悉的方向走。
黃昏時分,她來到山腳下,付過銀子給車夫後悄然上山。
黑夜的山林相當危險,但于淺淺而言,山林再險,也險不過人心。她上山,繞過莊子,朝林子深處走去,在森林里到處繞了兩個月,雖沒有「閉著眼也不會走丟」的本事,卻也熟門熟路。
順著山勢往上,將近山頂處有一個寬敞岩洞,那是某一回她和鄭齊、鄭廷上山,刻意「迷路」時意外發現的。
洞里干爽、寬敞舒適,再加上離河邊不遠,取水方便,當時她心想,要是有機會逃走,就先躲到洞里避居,他們肯定會往山下尋人,到時就能順利逃開楚默淵。
為此,她在洞門口擺上一堆枯枝充當大門,防止動物進來過冬,又鼓吹鄭齊、鄭廷在中線點蓋一座草寮,在里頭備上鍋碗瓢盆、棉被枕頭、油鹽米醬、刀子鋤頭、籮筐斧具……偶爾她假裝體力不支,在草寮歇息,偶爾她把獵物放在草寮里做成美食。
現在草寮里的東西都可以派上用場了,她可以安安穩穩地在這里待上一段時日,直到她被遺忘,直到心自由……
走過一夜,天色已蒙蒙亮起,淺淺推開枯枝走進洞里。
很幸運,地盤沒有被別的動物佔據,再把枯枝堆起來,往地上一躺,累極、倦極,她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