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蛋糕都被吃了 第一章
第一章
「絮語」是一間隱身于鬧區小巷中的甜點店，白色建築物外觀走的是簡約風格，外頭有一小片如茵的綠草地，除了種些香草植物和景觀花卉外，還擺著幾張純白的鏤花小圓桌和椅子，提供給想在戶外用餐的客人。
染瑾言依著地址來到這間甜點店，意外發現離他的住處並不算遠，開車不過十幾分鐘，他推開庭院的小木門，穿過花園來到了店門口。
修長的手指放在冰涼的金屬門把上，透過玻璃門能看到部分店內的景象，隨著一步步靠近尋覓了多年的味道，他的心髒也跟著越跳越急促。
推開玻璃門，他听見一陣清脆的風鈴聲，隨之而來的是女性朝氣蓬勃喊出的「歡迎光臨」，非假日的午後兩點，甜點店里的客人不多，里頭只坐了兩組客人，而櫃台站了兩位綁著馬尾，身穿白色制服的年輕女服務生。
「先生，請問是幾位？」其中一名褐色長發的女服務生親切地招呼道。
「一位。」一股失落之情自染瑾言的心底滑過，但沒有顯露在臉上。
這兩個女服務生都不是他要找的人，他記得當年遇見的那個女孩給他草莓塔時，曾說過那是她自己做的，也許她是內場的甜點師？
「先生，我們先在這里點您需要的餐點，點好後再為您帶位。本日提供的甜點大部分都在甜點櫃里，也有松餅一類現點現做的甜點，現點現做的甜點和飲料都在菜單里，您可以參考看看，另外低消是一杯飲品。」褐色長發的女服務生將菜單遞給染瑾言。
甜點店最大的利潤通常是來自于飲品，染瑾言不甚在意，沒有低消反而奇怪。
甜點櫃就在櫃台旁，里頭有近十種不同的品項，也有染瑾言吃過的草莓塔，他一眼掃過各個像藝術品般精致的甜點，視線落在一個名字特別的甜點上。
「一個反轉焦糖隻果派和一壺熱的高山烏龍。」他選擇了外型和其他甜點相比，較為樸實無華的隻果派。
結賬後，另一名店員領著他入座，沒花多少時間等待，甜點和飲品很快就送上了。
和其他色彩繽紛的甜點相比，用焦糖煮到軟爛的褐色焦糖隻果真的遜色許多，在裝飾上也沒有那些花花綠綠的擺飾，在焦糖隻果餡下方是同色系的淺褐色塔皮，唯一不是褐色的色彩是拿出蛋糕櫃後才淋在隻果派上的鮮女乃油。
他切了一小塊隻果派放入口中，隻果的酸甜、焦糖的香甜形成完美的搭配，不會太過甜膩令人感到膩，松軟的塔皮也烤得恰到好處。
接著又嘗了一口沾上鮮女乃油的隻果派，細致的鮮女乃油帶著微微的女乃香，讓隻果派吃起來更為滑順，和方才單獨吃隻果派相比，又多了一種層次。
一直維持淡漠的臉龐忽然揚起輕淺的笑意，他從側背包里拿出輕薄的筆電，心情好了，工作的心情也來了。
外頭寒風凜冽，熱烏龍茶適時溫暖了身心。
柳絮摘下口罩，一走到外場就看見兩名外場服務生正盯著客人發花痴。
「那位客人長得太帥了，說是明星我都相信，連聲音也好好听。」小晴一臉陶醉地說道。
「是啊！我第一次看到吃蛋糕也能吃得這麼優雅的人，一個大男人獨自來吃甜點什麼的，感覺好可愛。」小孟跟著附和。
「咳、咳！」柳絮輕咳了幾聲，這兩個小女孩說話的聲音不大，基本上都被店內的音樂蓋過去了，不至于傳到客人耳中，但她這個老板正站在她們後頭，听得一清二楚。
「老板……」小晴和小孟听見聲響立刻轉過身，發現老板就站在她們身後，連忙低下頭，表情尷尬。
「這個時段店里沒什麼客人，妳們兩個輪流去後面支持包裝吧。」她並不是個嚴肅的老板，但若是被客人注意到服務生對著客人露出一臉痴迷就不好了。
「絮語」原先只有在網絡上販賣甜點，這一年來已經累積了些名聲和客源，柳絮才決定擴大經營，開設實體店面，不過網絡商店仍然繼續經營，店里目前主要的收入來源還是靠網絡販賣．這個時間點的外場工作清閑，內場的幾名甜點師、助手和包裝人員卻快忙翻了。
「那我先去里面幫忙了。」小晴說完後便往內場走去。
「老板，那位先生好像在往這邊看……」小孟發現方才一直專注在筆電上的帥氣男客人突然抬起頭往櫃台的方向投來視線。
「妳們剛才盯著人家猛看，視線這麼火熱想不被發現也難。」
柳絮轉回視線，看向窗邊的男客人時，對方已經低下頭去，她嘆了口氣，讓小孟端手工餅干去請另外兩桌的客人吃，自己則是端著一盤餅干往男客人走去。
然而當她看到男人的側臉時，端著瓷盤的手幾不可見地顫了顫。
他……是當年的編劇先生！
這男人生得太出色，她不會記錯的，雖然僅僅是短暫的相遇，也沒刻意經常回想，但她仍然記得。那短暫的緣分如同一滴細小的雨水落在水面上，激起清淺的漣漪，轉瞬即逝，卻又的確在生命中出現過。
也難怪兩個小女生會看得如痴如醉，她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時，他雖然神色頹喪、情緒低迷，卻完全不影響那張俊雅的面容，過了這麼多年，歲月明顯十分善待他，時間之于他人是增長年歲，之于他則是益發成熟。
此刻坐在窗邊的男人就像從雜志里走出來的模特兒，容貌清俊、姿態優雅，就算放在演藝圈也能打敗一票男明星。
柳絮不至于像小晴、小孟一樣把對染瑾言的驚艷顯露在表面上，只讓那份驚艷好好地待在內心，畢竟她早就驚艷過了，有了一定的免疫力。
這都幾年了……六年、七年？在兩千多個日子里，那不到一個月的緣分根本來不及在腦中留下什麼深刻印象，他還記得她嗎？
她覺得自己這想法有點可笑，他們說不上是熟人，只比陌生人再多認識一些，不記得反倒是正常的。
那時他們都處在低潮，兩個不同際遇卻同樣萎靡的陌生人踫巧遇上了，因相似的情緒，意外互相鼓勵了對方。他們時常約在一座小公園內一起品嘗她做的甜點，編劇先生都會提供她一些改進甜點的建議，直到某天，他突然再也沒出現。
當時她還是學生，只要沒有課，她就會在下午前往小公園等他，每次等上一個鐘頭，持續了一個月，卻始終沒再見到他。
他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也很少刺探對方的隱私，只知道他是位編劇，雖然說他們的交情還不到深厚，但他突然消失，她的心里難免惆悵。
柳絮深呼吸了口氣，臉上漾起已經是自身極限內最甜美、最燦爛的笑容，微笑說道︰「這是本店招待的手工餅干。」
她將餅干放在桌上，心里卻竄起一股忐忑的情緒。
好吧，是人都會期待自己能夠在他人腦中留下印象，雖然不抱太大的期望，但還是隱隱企盼有那麼一丁點印象也好……
「妳是這間店的老板嗎？」染瑾言眼楮眨也不眨地望著她，平靜的眼神將內心的激動完美掩飾過去。
「是的，我是絮語的老板，也是甜點師。」柳絮在心里苦笑，他果然不記得了。
如果她突然問對方還記不記得自己，他會不會覺得這是什麼落伍的搭訕方式？畢竟剛才小孟和小晴猛盯著人家直瞧，稍微有點神經的人都會察覺……
忘了就忘了吧，本來就只是陌生人而已，太過在意反而奇怪。
「所有的甜點都是妳做的？」染瑾言問的問題就像一般的客人一樣，很普通、很正常，心里卻有些意外，有些驚喜。
幾年前遇到她的時候她還只是個學生，沒想到如今已經自己經營起甜點店，還有一手令他驚艷的好手藝。
這幾年他吃過不少甜點，其中不乏名店，他的嘴被養刁了，對甜點挑得很，就連人們趨之若鶩的人氣店家都不一定能滿足得了他的舌頭，但她所做的甜點卻一次次讓他驚艷。
其實他也想過自己對她的甜點念念不忘，可能是因為當時的心境影響味覺，也許根本沒有什麼記憶中的味道，但在品嘗過店里的甜點後，他確定她做的甜點擁有特殊的魅力。
真想將甜點櫃里的各種品項都嘗一遍，可惜他沒這樣的好胃口，不過……來日方長。
「只有幾種是我負責的，種類太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不過您今天點的反轉焦糖隻果派正好是我做的。」她會把自己研制、改良過的食譜配方教給店內的其他幾位甜點師，但不可能一個人制作那麼多品項。
「妳听過關于反轉隻果派的故事嗎？」染瑾言眼里染上笑意，薄唇微揚，驅走了些許籠罩在他周身的疏離冷漠。
柳絮被他沒頭沒腦的問題問得發愣，更多是因為他突然沖著自己勾唇微笑，當一個應該是走高冷路線的帥哥忽然在眼前綻放一瞬間的溫暖，稍微還存有點少女心的人應該都會被對方瞬間爆發的魅力沖擊到。
「听過，那是個美好的意外。」她點了點頭，模樣鎮定，彷佛沒有閃神過。
听說這道甜點緣起于法國，一對姊妹在制作時忙中出錯，為了補救便將派皮蓋在隻果餡上送入烤箱，後來這種隻果派意外大受歡迎。
怎麼突然討論起甜點起源了？她一時之間模不著頭緒。
「嗯，那是個美好的意外。」他也很喜歡。
柳絮被弄得更胡涂了，他到底想表達什麼？她原本還以為他是要投訴店員的視線太熱烈，但目前看起來好像不是……
搞不清楚狀況，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為了化解尷尬，她習慣性問起他對于甜點的評價，「甜點還合您的胃口嗎？」
「介意我說實話嗎？」染瑾言不著痕跡地看了眼桌面上已經被他吃掉大半的隻果派。
「當然不介意，我們需要客人最誠實的回饋。」
「味道不錯，不過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派皮可以再薄一點，才不會掩蓋了焦糖隻果的味道，而焦糖隻果則是偏甜了些，能再好好拿捏。」
味道雖然合他的口味，但並不是他吃過最好吃的，不過，他所提出的都是極細微的缺陷，若不是像他對甜食這麼挑嘴的人恐怕吃不出差異。
相較于他平日對待演員時給的評價，他自認給隻果派的評價已經十分和善了，部分原因也許是在于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女孩，對她不忍心太過嚴厲、太過苛責。
「還有，店員的管理。」染瑾言頓了頓，補上了這句。
他早已注意到了那兩名服務生對他過分熱切的目光，已經習慣是一回事，喜不喜歡又是另一回事，如果可以，當然是希望能不被人那樣盯著，沒人喜歡被當成動物園里的動物。
「我會注意的，謝謝您。」柳絮笑了笑。
起初听他對隻果派的評價，她感覺好像回到在小公園的時光，過了這麼多年，他給的評語還是這麼明確實際。換作是其他客人，最常回答的評語多半是︰很好吃、很喜歡、還不錯、還可以之類，簡略且抽象的答復。
不過當她听到最末那句話時，笑容瞬間僵在臉上，想著待會兒一定要好好念念那兩個看到帥哥就忘了還在上班的小女孩。
私底下想怎麼花痴她管不著，她自己也很喜歡觀賞令人賞心悅目的美男子，要著迷她可以比小晴和小孟還著迷，但好歹要記得別在上班時間做出有損店里形象的事……
「我叫染瑾言，染色的染、瑾瑜的瑾、言論的言。」
他突然迸出一句讓柳絮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的話，怎麼自我介紹了起來，她好像沒問他的名字吧？不過隔了這麼多年，終于知道他的名字了。
其實當年失聯之後，她一度懊惱自己怎麼沒問對方的名字，說不定還能依姓名找到人。
「我叫柳絮，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了。」既然對方都主動報上名字，柳絮沒多想什麼，也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是個好听又好記的名字。」染瑾言揚起嘴角，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笑容是為了掩飾他心底的失落。
見她笑得燦爛自然，很明顯地，她根本就不記得他。
當你把一個人放在腦海深處，並且尋覓了好些年，然而那人根本把你忘得一乾二淨，這種感覺能好受到哪里去？
染瑾言一雙深褐色的眼眸緊盯著柳絮，彷佛是在看一個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執著于記憶中曾吃過的甜點，但在見到柳絮後，他卻茫然了起來。
到底是執著于甜點，還是執著于她？
而她的反應弄得好像只有他一個人執著于那個約定……不是好像，根本就是。
「染先生，你怎麼了？」柳絮被他看得頭皮發麻，總覺得他的笑容並不是出自于真心。
「沒事。」染瑾言斂起笑容，冷淡響應。
那聲「染先生」直接劃清了兩人的界線，就像是在告訴他「你和所有客人都一樣」，雖然賭氣成分居多，可他就是不高興，就算只是口頭約定，兩人畢竟有過短暫交集，她竟然就這樣忘了。
「那、那就不打擾你用餐了，我休息得有點久，差不多該回廚房了。請染先生好好享用下午茶，你剛剛給的建議我都會記下，謝謝。」
她原本只是趁著休息時間看一下外場的狀況，沒想到會遇到以為不會再見到的人，還聊上這麼多話，差不多該繼續工作了。
見柳絮就這樣離開，一口悶氣憋在染瑾言胸口，可又不願直接和她挑明，就怕說了之後她還是對自己沒半點印象，在他的人生中，已經許久不曾這麼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