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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玉偷香 第四章 我偏偏遇見你

徐徐地,將茶湯注進空杯里。

因考慮到貴客手傷,為了讓他方便飲茶,選擇將茶煮好再注進杯中,而不是將茶葉置在蓋中,再以熱水沖茶,那樣的話,喝個茶還得先用蓋子撥開茶葉,對于眼下僅能單手活動的貴客來說,頗有難度。

注入約八分滿的茶湯,蘇但嫻替貴客的茶蓋上杯蓋,後者這時突然抬頭看來。

「啊,原來是蘇姑娘代勞了,有愧,雍某還以為是我那小隨從雙青。」

蘇仰嫻居高臨下瞪著男人那張俊龐,對方將所謂的「無辜神態」表現得著實到位,好似真的忘記雙青不在場,此時此際發現添茶的人是她。

不禁納悶,他何時感到有愧了?

這幾日留宿她家客房小院,都能嗅出「鳩佔鵲巢」的氣味兒,加上她心懷歉意,說好要「代爹償債」的,從頭到尾可沒少服侍他,今日是見到她家大師哥登門關切,見她有靠山了,才替她留面子嗎?

她內心對自己扮了個鬼臉,覺得無奈好笑,亦有些悵惘,覺得長年來一直放在心底偷偷迷戀的那人,關于他的一切正在崩解。

「應該的,都是分內該做的。」她斂下麗眸,擺出溫良模樣努力陪著演,但問題是,他不像在演啊,那樣自然而然才叫厲害,都覺自己像被他耍著玩。

忍下皺鼻子的小動作,她提著陶壺正要回座,一旁觀看許久的袁大成終于開口,邊落棋子,邊問出盤桓在心的事——

「就在下所知,曇陵源雍氏在帝京雖無開業營生的店鋪,但在西大街那邊是有地方的,且還是一塊頗為寬敞的地方。雍爺遵照老大夫醫囑前兩、三天最好靜養切勿妄動,是說如今都過了五日,雍爺若仍繼續留宿『福寶齋』蘇宅,咱擔心要是有什麼流言蜚語傳開,對雍爺和我家小四兒都不太好吧?」

說坦白,帝京流派這位年歲足可當他爹的大師哥,在乎的其實僅是自家小師妹的清譽,但對方將話說得婉轉漂亮,把他這個雍家家主也顧及。

雍紹白笑笑道︰「實是叨擾了,今日是要離開的。」

「啊?」訝然出聲的是蘇仰嫻,她因他這突如其來的決定傻愣在原地。

袁大成挑眉,來來回回望著兩人︰「原來小四兒不知嗎?雍爺莫非是臨時起的念頭?」

「咱也不知、咱也不知啊!」蘇大爹猛搖頭插話,最後轉向雍紹白,一臉誠懇。「兄弟……兄弟……住這兒不好嗎?咱不會再欺負你,阿妞好凶地訓過我啦,我再也不敢亂扳你的手指頭,再弄疼你的話,你、你就把我也弄得很痛很痛好了,咱會對你很好很好,你不留下來,能上哪兒去?」難得有個能陪他玩、陪他胡亂下棋,任他怎麼耍賴都能隨緣自在的人,舍不得對方走啊。

見自家老爹兩只眼楮巴巴地望著雍紹白,蘇仰嫻內心當真五味雜陳。

「阿爹別這樣,他是……」

「蘇大爹要是想跟我離開,出去走走逛逛,那咱們就一起也無妨。」雍紹白不動聲色搶在她前頭說話,說給她阿爹听。

聞言,蘇仰嫻一雙眸子瞠圓再瞠圓。

蘇大爹則兩眼發亮,將棋子丟回缽里,腦袋瓜使勁兒一點。「走!咱們把阿妞也帶走!」

「那是自然。」雍紹白誰也不瞧,只對著蘇大爺淺淺漾笑。「她說她要顧著你,我說我不能無她,我把大爹你帶走了,她當然只有乖乖跟著走。」

靜。

靜極。

整個小院陷進古怪的沉靜中。

靜得所有細微聲響都能被無限放大,蘇仰嫻听到自己的呼吸吐納,也听到心音怦怦、怦怦亂鼓,鼓得她耳膜都在震動,震得渾身氣血燒騰,全身如煮熟的蝦子般直泛紅。

我需要你。他說。

他還說——我不能無你。

蘇仰嫻不敢相信他竟當著其他人的面,就這麼兩下輕易、雲淡風輕地再一次道出口。

她不知自己的瓜子臉紅到幾乎滲血,只曉得熱氣全往頭頂上冒,一陣陣不斷從膚底涌出,熱到她氣息短促,喉中發澀。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不約而同往她身上投來。

她家阿爹是滿滿好奇和純然的歡喜,她家大師哥和川叔川嬸的眼神就復雜了些,而雍家那位隨從元叔像是見怪不怪,表情沒多大變化,僅朝她頷首一笑。

啊!還有芷蘭,她會怎麼看她?

蘇仰嫻邊想邊側眸去看,此時端坐在茶案條桌旁的明芷蘭眸光卻不是落在她這方,而是望著雍紹白,神情明顯怔忡,喝到一半的茶就這麼端著不動了。

……也是。雍紹白把話說得那般……露骨,芷蘭臉皮薄,定然驚呆。

蘇仰嫻干脆將陶壺放在雍紹白手邊那張茶幾上,還刻意輕輕放,表示內心很坦蕩、很平靜,然後她深吸一口氣,淺笑——

「雍爺當真愛說笑了。」

「雍某沒有。」他往兩張棋盤分別落子後,抬頭望她,俊目真誠。「我不愛說笑,不信,盡可問元叔。」

坐在他斜後方的中年壯漢聞言,十分配合地點點頭。

袁大成手中挲著棋子,來回看著自家師妹和雍紹白一眼,忽地呵呵笑。「不能沒我家小四兒的人多了去,東大街上的古玩店和玉行,雍爺盡可派人去問,十家有九家全來相請過,玩意真不真,就『女先生』一句話,雍爺要小四兒跟你走,你這不是跟所有人搶她一個嗎?」

蘇嫻知道,大師哥是想把雍紹白月兌口而的話,定調在「不能無她這位女先生」上頭,借以旁敲側擊,若雍紹白是這個意思,自然順水推舟,如若不是,也能再探清楚他的意圖。

但,若非如大師哥所說的那樣,他雍大爺的「不能無她」之說,又從何而來?

怎樣也不可能如字面上的意思,他當真看上她,對她有念想吧?

噢,蘇仰嫻,你亂七八糟想些什麼呢!

她藏在袖底的手正暗暗拍著自己大腿,試圖把那些胡亂生出的雜念趕出腦袋瓜,此一時際,一早便跑得不見人影的雙青突然快步踏進客院。

「爺,馬車都安排好了,就在外邊候著,隨時能走。」

「那邊呢?」雍紹白從容問,棋仍下著。

「從江北拉來的東西全數到位,就等爺親自驗看。」雙青像察覺客院里的氛圍有點古怪,他迅速環顧一圈,最後頭微歪了歪,決定忽略,「呃……爺,咱們還是走吧。」

「好。」雍紹白邊說邊直起上半身,側目對斜後方的元叔吩咐。「把蘇大爹一並帶走。」

「是。」元叔立時起身。

「別動我爹——」、「雍爺,這是干什麼!」蘇仰嫻和袁大成皆出聲,表情愕然。

「好、好,咱們走!」蘇大爹棋不下了,是輸是贏也不在乎了,蹲圓圓的小富態身軀歡喜地從圈椅上跳落地,听說馬車已在外邊,他又跑又跳又嚷。「阿妞快來,爹到外頭等你,你快來!」

「老爺您別跑!慢些啊!老爺——」川叔見狀連忙跟上。

「爹啊!」喚也喚不回,蘇仰嫻都想跺腳了,他雍大爺是拿她家老爹當槍使呢!

被他得知她心里最在意的人,制住阿爹等回于牽制住她……是,沒錯,他珍貴無比、價值連城的手受了傷,她該要「代父償債」,她亦會對他負責到底,但是把她爹牽扯進來,那是信不過她嗎?

厘不清內心滋味,反正不太好受,而瞪他也無用,他大爺就一副不痛不癢、清清淡淡的神態,但到底逮到了他嘴角細微浮現的一抹翹弧……他這人啊,欸,又哪里不是故意耍她、玩她?

蘇仰嫻追出歇業的「福寶齋」大門時,她家老爹早已爬上雍家的大馬車,任憑川叔在車窗簾子外好說歹說,不下來就是不下來。

走就走,該還的就還,且看對方到底想把她父女倆帶往哪里。

結果她跳上馬車,袁大成也跟進來,最後上車的雍紹白似乎已預料到會是這般情狀,漂亮的眉毛動也沒動一下,僅輕斂袍擺坐進馬車內的主位,對著兩眼彎彎、滿臉盡是興奮與好奇的蘇大爹道——

「方才那盤棋雖沒下完,但實已見到結局,是我贏了。」略頓,他轉向袁大成再道︰「袁爺那盤棋亦是。」

袁大成想了想,頷首認同。「確實。」

「嗯……確實、確實。」蘇大爹瞄了袁大成一眼,有樣學樣,好認真地點點頭,老實說,有新事物值得期待,此際的他根本已把下棋的輸贏拋諸腦後。

馬車動起,輪子碌碌轉動,蘇仰嫻不發一語,思緒還頗為紊亂。

忽覺有目光投注過來,她下意識揚睫,就見雍紹白一雙長而不狹的俊目瞅著她,瞳底閃著碎碎的光點,像在跟她展現什麼……她恍惚了會兒才意會過來,他是在跟她表示,他確實很厲害是嗎?

好吧,他的確很厲害,非常非常。

但近身接觸之後,她內心那個完美無瑕、任誰也無法企及的他,卻是崩壞再崩壞,一再地崩壞,令她無限地悵然若失。

她沒有做任何表情或動作回應他的期待,卻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張微微泛紅的瓜子臉盡量端凝著,猜想隨他走之後,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切大小事。

只是任她東想西想,往心底琢磨再三,也沒料到她家老爹和大師哥會把她給「遺忘」了。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

馬車沒有出城,而是在城內走了兩刻鐘後,停在西大街某條石巷中。

石巷兩旁全是高牆,瞧著應是來到高門大戶聚集的一區,開在石巷里的那扇門極為普通,比尋常小宅的後門要再寬大些,但也沒大到哪兒去,他們的馬車抵達,立時有幾位管事迎將出來。

蘇仰嫻之所以一眼就認出那些人是雍家管事,是因雍紹白窩在她家養傷時,那些人天天輪流往她家跑,有過幾面之緣。

一被迎進那扇門內,繞過一面石刻影壁,蘇大爹和袁大成就懵了。

尤其是袁大成,被一臉豐腴擠成眯眸兩道的小眼楮瞬間放光,肉肉的鼻翼不住歙張。展開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座玉作坊,江北曇陵源雍氏在帝京城內的玉作坊。

俗話說「同行相忌」,袁大成身為治玉師匠,亦是帝京流派玉作坊的掌事,怎麼也沒想到雍紹白會如此毫無芥蒂對他大開門戶。

這座玉作坊顯然才剛布置好,露天場子連著里邊的大堂,一眼望去十分開闊。

每道工序所需的器具皆按順序排列,井井有條,有些還是新式器具,盡管尚未開工,但被袁大成這般的治玉能手一瞧,暗中已有心得。

對那些新式器具大感趣,一跟雍家的大小管事和幾位治玉匠人交談上,袁大成完全陷進狂熱中無法自拔,蘇大爹則是津津有味地听著、看著,還從匠人那兒接來一方石花偏多的便宜玉石,自個兒操作新式器具邊探邊玩。

然後,他們便把她給忘了。

內心一口氣還沒嘆盡,蘇仰嫻一側眸就對上雍紹白的目光,此時,幾個跟他說話的底下人已都退下,他沉靜而立,不知望了她多久。

若非他這個當主子爺的應允,那些管事和治玉匠人哪里敢圍著大師哥說聊,對大師哥幾乎是有問必答,更別提還由著她家老爹踫那些新式器具,隨意模著玩。

「雍爺什麼意思?到底有何打算?我爹和大師哥他們……欸?你、你等等啊——」竟不等她問完話,他旋身便走,直接往堂內去。

蘇仰嫻微挎裙擺、小步追趕,穿過大堂步上內院游廊,她一時間失去他的蹤跡,左顧右盼間,在相距好幾根廊柱那兒看到他轉進一道月洞門的身影。

她只得再追,隨著他彎彎繞繞好半晌。

穿過花木扶疏的小園和蓮池,忽而柳暗花明,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棟兩層高的小樓,懸在門上的紅木匾牌刻著二字——含蘊。

「愣站著做什麼?既已追來,還不進來?」立在樓牌下的雍紹白淡淡丟出一句,隨轉身入內。

既知她在後面追趕,卻又故意跑給她追。蘇仰嫻咬咬唇瞪著他的背影,瞪啊瞪的,突然間醒悟,他就是故意引她來此!

他想要她看到什麼?

這棟含蘊樓里藏著什麼玩意兒?

她好奇心完全被挑起啊!

拎起裙擺,三步並作兩步躍上石階,她追隨他進到含蘊樓內。

樓內原本太過空闊的中堂,四個方位分別建出月洞,形成隔而不絕、虛實相生的怠境,堂上有幾張長幾並排,擺在幾上的物件不算小,約莫是兩人手拉著手環抱出來的尺寸,上頭還蓋著一大塊黑布完全遮掩住實體。

雍紹白就立在那對象之前,他沒有看她,下一瞬,他抓住黑布將其掀開。

蘇仰嫻屏氣凝神,當那物件的真面目落進眸底,她背脊一陣凜然,腦門發麻,動了動小舌,又張了張口,勉強才從唇間蹭出聲音——

「東海……東海卓家的鎮宅玉石……」

當年初見,傳聞中天地所造的玉石從湖底突出,形成石峰,被東海卓家圈護在湖心小亭中,而今再見,石峰中的真玉未現,天然所生的巨石卻已被開切成數塊,經過了分崩離析,然後重聚于此。

數了數,竟有九塊之多,一塊接連一塊拼成原來模樣,但見那蜿蜒其上的明顯裂痕,渾然天成的美物就這麼毀了,她胸房陡然緊縮,一顆心當真疼得要命。

噢,不,完整的樣子還差一小塊啊。

才想著,就見她身邊的男人忽從袖底掏出一物,將那方小小玩意兒輕巧卻也鄭重地放進那唯一的凹洞中,填補了所有的不足。

玉之心。

是她從東大街何老板那里淘來,之後又被他強行取去的那塊玉石。

玉心歸元,被開切成九塊的碎玉終于生連結,瞬時,她能察覺氣的流動,而身畔的他更非等閑之輩,天賦與功力盡在她之上,豈會察覺不出。

很難不去留意他。

她想,在自個兒眼里,這位才能堪稱驚艷絕俗的雍家家主就跟一塊絕世奇玉一般,只會令她一探再探,永遠不可能視若無睹。

半斂著俊美長目,他將無傷的左掌貼上,靜心感受玉石合體後的內蘊。

他不發一語,濃密墨睫下的深黝目光宛若兩潭黑淵,深邃不見底,亦空靈得無限縹緲,但蘇仰嫻卻覺得彷佛踫觸到某種底蘊,那是深藏在男子心里、正細細茁壯的某種脈動,是一種命定、一種失而復得又沛然重生的靈犀。

她的心隱隱悸顫,因為他此刻純然的表情和毫無防備的意動。

于是她學起他的姿態,將兩手貼在玉石上。

她學起他斂目靜心,感受他所感受的,此時此際,言語變成了多余且粗鄙之物,有靈犀一點通,她知道他往哪個方向去,她憑著本能選擇另一條路,然後兩個不一樣的方向最終導向同一個點——

他們都回到最初也是最終的那個點,在那方小小的玉心上重逢。

但石中藏珍玉,玉心靈動,陰陽流轉,便會生出陰脈與陽脈兩股內蘊。

他意隨心動,玉隨意動,感應到的是玉石陽脈。

她意念隨他而動,相輔相成,走的是玉石陰脈。

待一切靜下,蘇仰嫻緩緩張眸,男人那雙漂亮眼楮近在咫尺,羽睫如墨蝶之翼徐徐掀揚。

他的眼神不那麼空靈縹渺了,卻仍深具穿透力道,令她氣息一窒,胸中緊繃。

「為什麼它……它們……竟都在這……」其實不確定到底欲說什麼,僅是低聲呢喃。她怔怔然看著他唇瓣掀動,听那微沉的嗓聲流泄——

「當年,年近百歲的卓老家主神識仍清明之際,我曾受他所邀訪東海卓家,與他有過一場深談。對于東海流派的延續,老家主已看得透澈,推敲著自他以後,東海流派怕是後繼無力,只是子孫們各有營生,能安然度日,那也很好,卓老家主唯一放不心的,就是伴他初試啼聲,又伴他聲名鵲起的這一方鎮宅玉石。」

蘇仰嫻驀地記起那一年、那一夜,他在卓家湖心小亭撫模石峰,與石中玉說話的模樣。

心頭乍動,她喃喃道︰「所以你是受了卓老家主所托,要替他老人家守住這一方玉石,不令珍物蒙塵,所以才……才這般執著,把它們一塊塊都尋到了……」

「還是太遲。」男子眉峰清朗,目色氤氳,好一會兒才又出聲,「本以為卓家絕無可能動它,卻是錯了,錯得離譜,得知消息時已然晚了,鎮宅玉石被開分解,只得一塊塊追尋回來,歷時整整一年,卻還是少了最後一塊。」

「……最後一塊,也是最最緊要的一塊,玉心有靈,少了它,尋回再多、拼湊得再好,也是徒勞無功。」蘇仰嫻靜靜吁出一口氣,「原來如此,所以雍爺才會這般執著,非得到這最後一方玉靈不可。你……你那時大可說清楚啊,我能懂的,你卻是取了就走……若能及時說明白,我阿爹也不會意外傷了你。」

說來說去,皆是治玉者對于玉石永遠執拗的心境,卓老家主的「放不下」是這樣,他雍大爺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亦是如此。

但,話說回來,如果不是這般異于常人的固執,也難成就一個流派的興盛,到底是「不瘋魔、不成佛」。

她腦中胡亂想著,他嘴角卻是似笑非笑。

「有因才有果,福與禍相依,也許正因如此,蘇姑娘才會隨我待在這里。」那麼對他而言,她蘇仰嫻是因還是果?是禍還是福?

她恍惚思索,還沒想個所以然來,眸光不由得輕蕩,這一蕩著實不得了,她陡然覷見……覷見那一方玉心上頭,他的左掌平貼其上,而她的右手也平貼著,十分親密地疊放在他手背上。

玉石的陽脈與陰脈匯合,感應著、追逐游走,弄到最後他倆的手也就如此這般相疊相貼。

他應是早早就察覺到,卻由著她的小手貼覆,沒有挪開。

蘇仰嫻學不來他的沉靜淡定,細喘了聲,渾身一震,連忙收回手站直身軀。

她一動,雍紹白亦撤手立定,道︰「姑娘這一手以心相玉的能耐,可遇不可求,不是苦練就能成就的本事,卓家這方鎮宅玉石加上最後尋得的玉心,共被開切成十塊,原先的玉靈已變,陰陽玉脈還需完全定性方能下手琢碾,雍某若欲完成此件大作,需得借姑娘之才。」

他未提的話,蘇仰嫻也已察覺到,即使玉心歸元,即使十塊玉石完整拼了,也不可能真正合體。

曾經一為全、全為一的鎮宅玉石,如今只能分開琢磨,而若要將十件玉器最終合成一件大作,就不能忽略每塊玉石間有形與無形的脈絡。

他說得對,玉靈已變,而她能助他穩定玉性,精準確認兩股玉脈的走向,治玉隨形走脈如順流行舟,方能將玉石之美展現得淋灕盡致。

她喉中澀然,好一會兒才略艱難道︰「……其實單憑雍爺個人的天賦能,亦能掌握住的,不是嗎?」

「可我偏偏遇見你。」雍紹白精致的下顎微揚,明明是清俊無端的高雅神態,不知因何又滲出點點痞氣。「有你為輔,必然事半功倍,既可步步為營,也無後顧之憂,既知如此,何須單憑我一人蠻干?再說了,雍某偏偏又被折了兩指,俗話說十指連心,這幾日心窩悶痛,想來是與指傷有關了。」說完,他左掌捧起仍上著小夾板的右手,眉心彷佛又忍痛般蹙起。

蘇仰嫻臉蛋通紅,訥訥不能言語,最終還是那一句——

「對不住……真的,很對不住……」

「雍某不需要蘇姑娘道歉,也不需要你為我做牛做馬,只需你來我身邊,助我成事,直到這件大作完成,而我的手指也完全恢復為止。」他目光深邃,語氣卻幽幽淡淡。「我說我需要你,不能無你,此話為真,就不知姑娘如此抉擇?」

她還能有什麼抉擇?

就是頭有些發昏,心音亂鼓,明知他的「需要她」、「不能無她」之說,指的是她相玉的天賦才能,跟她蘇仰嫻這個人半點關系也沒有,她整個人從里到外、從頭到腳,依舊被撩拔得隱隱發顫。

真不爭氣!

但想到他為了對已仙逝的卓老家主守約履諾,花費大把功夫將開切的玉石一一湊齊,最後一方玉心落在她手里,他便親自尋來,這樣的作為讓人很難不佩服……再有,他方才親手將玉心歸元,貼著掌,半斂長目感應玉石因蘊的模樣兒,神俊靈美,真的……真的很讓人心癢難耐啊!

蘇仰嫻,你可以再不爭氣一些!

悄悄唾棄自己,都想掄起小拳往腦袋瓜槌個兩下,她深深呼吸吐納調整著心律,努力穩住聲。「雍爺這陣子若能長留帝京,小女子自當……自當追隨左右,為雍爺的大作盡些綿薄之力。」

她留意到他笑了,很徐和淺淡的一抹,卻是很真實的愉悅,那讓她心口又熱,頰面更燙。

他道︰「蘇姑娘已說得很清楚,姑娘不能離了蘇大爹,而雍某不能無你,所以確實得在帝京長住一段時日了。」

蘇仰嫻先是一怔,腦中迅速閃過什麼,下意識便問,「雍爺原先並無長住的打算不是嗎?進帝京僅為我手里那方玉心……可是如今,所有的玉石塊都在這里,加上雍爺取得的玉心,它們全都在了……雍爺怎不是將它們運回江北,卻是運進帝京?啊——」她忽然低呼了聲,恍然大悟,直勾勾望著他。

「你陸續尋獲的鎮宅玉石,其實皆收置在江北曇陵源,是這幾日才吩咐底下人運進帝京的?雙青……雙青,早跑得不見人影,就是去接迎曇陵源進京的車隊吧?他不都說了,從江北拉來的東西全數到位,就等你親自驗看,而雙青中所謂的『拉來的東西』指的就是這幾方玉石。」

對姑娘家的推敲能力和見事之快,雍紹白暗暗贊賞地挑了挑眉。

「為什麼……如此大費周章?」蘇仰嫻訥聲問,心底其實已有答案。

她听那男子雲淡風輕道︰「正是為你。」

山不來就我,只好我就山。

是她必須「代父償債」的,他是她家的債主啊,卻因為她堅決要照顧老爹,不肯離京,他竟完全遷就,費時費力,將玉石從江北拉進帝京。

他願意成全她的孝道,她又怎能不為他盡心盡力。

只是……只是……

欸,原本以為對他的傾慕之情已幻滅,但好像……似乎……悄悄又悄悄地死灰復燃了,遇了春風凌亂一吹,心再次悸動,鮮活歡快,果真是不爭氣啊不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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