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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岸請君回頭望 第十九章

胡公公在殿外徘徊,一看到自家聖上那副熟悉的倒霉孩子的模樣,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硬著頭皮提著宮燈上前。

「皇上,您……用膳了嗎?」

「朕的樣子看起來像是用過膳了嗎?」他重重哼了一聲。

——糟,恰巧一腳捅進馬蜂窩了!

胡公公當下真想掮自己這張不會來事的臭嘴,這時也不免再度羨慕起自家干爹楊海的威風……做太監能做到這等規格,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回吧。」嚴延嘆了口氣,「今晚朕要吃豆子。」

「豆子?」胡公公懵了。

「對,朕要吃豆子,什麼大豆、綠豆、赤豆——」嚴延咬牙切齒,長臂揚高在空中握拳一揮。「讓御廚做一席全豆大宴來……朕就不信,朕今天偏吃不上豆子!」

……聖上喂,您老今兒個又是跟什麼耗上了?

胡公公只覺心好累,因為皇帝龍威太難捉模,底下人服侍起來有時候很絕望的呀!

而楊海成功驅逐……嗯,是恭送皇帝之後,凱旋歸來回到內殿,立刻老臉堆歡,眉開眼笑地道︰「娘娘,老奴今天把上好的靈芝全拿回披香殿進庫了,還先讓人細細炖了一砂鍋的靈芝烏雞湯,最是養人的,您用晚膳的時候可得多喝兩碗,就當給老奴點面子好不?」

安魚眼神溫暖而感動,歉然地道︰「又讓你費心了……不過往後萬萬不必再如此操勞,我現在身子雖弱,卻比以前好得多多了,不必用什麼大補之物,平時吃的新鮮菜蔬魚肉的就很好。」

「老奴自知娘娘您是勤省自苦慣的,可今時不同往日,有老奴在,還有老奴的徒子徒孫,是再不會讓您吃上半點子不舒心了。」

安魚自然知道楊海指的是當年她病後,貴妃在皇上跟前送了無數珍貴滋補吃食到未央宮,可背地里卻做了不少令人有苦難言的骯髒手段。

比如上好的碧玉粳米里,偏有混進一兩顆小砂礫,叫人一吃進嘴里硌個正著,可待吐出時,都成了粉末,也沒處說去……

諸如此例,舉不勝舉。

楊海那時一方面為她的重病操心得焦頭爛額,還得邊彈壓未央宮底下某些蠢蠢欲動、生出異心的奴才……

有很多人,很多事,都是待皇後薨逝後,楊海到了皇陵守陵三年,日日夜夜一點點一滴滴地慢慢回想、掰碎了,才漸漸明白過來。

而今老天有眼,教娘娘能再轉生回宮,這次楊海就算拼盡老命也要使出渾身解數,牢牢護得娘娘連根發絲兒都不能掉!

至于皇上,哼哼,誰還寄望他「老人家」?

——摟著他的貴妃一邊兒涼快去吧!

「楊海,謝謝你。」她心頭熱騰騰暖洋洋,柔聲道。

楊海眼圈兒一熱,忍不住偷偷擦淚。「娘娘,恕老奴說句大逆不道該打嘴巴子的,可娘娘您不只是老奴的主子,在老奴的心中,更像是老奴的孫女兒……老奴雖是個半殘的閹人,可這顆疼愛小孫女兒的心思,是跟全天下的祖輩兒都一樣的……」

「我知道的。」安魚鼻端紅紅,輕聲地道︰「當年我已是被父族拋棄的棄子,這才進宮來填了這個搖搖欲墜如風中之燭的太子妃之位,可自我入東宮以來,若不是有你護持著,我和太子也不可能那般幸運,次次都躲過算計……」

「不,娘娘,是您自己護持了太子,護持了老奴和整個東宮。」

好幾回,先皇在皇貴妃的枕邊風下,勃然大怒要打殺他們這些東宮里伺候的奴才,甚至生起了廢太子的心思,可每每都是太子妃月兌簪待罪,大雪天跪在金鑾殿外長階上。

太子妃素來有溫良之名,從沒有不當之過,先皇又怕御史諍言嗦,最後只得讓太子妃回東宮閉守自省,風波草草落幕。

就是這麼幾次折騰下來,太子妃身子骨就漸不好了……

否則便是皇上再怎麼大陣仗地迎娶貴妃,娘娘雖然大受打擊,可也不至于鳳體會那麼快就垮了下來,以至于幾個月間纏綿病榻,最後撒手人寰。

眼看著楊海說著說著又要掉眼淚,安魚忙寬慰道︰「那些事兒都過去了,現下咱們都好好兒的,這樣不是很好嗎?」

「哎,哎,娘娘說得是。」楊海破涕為笑,抹了眼楮,隨即露出了一絲幸災樂禍。「雖說如今後宮中饋看似掌握在貴妃手中,然這六局二十四司里盤根錯節的關系,各方的勢力,貴妃娘娘這三年來也只能模上個邊兒呢,真正的好東西,也不是她想弄就弄得來的。」

畢竟是小家小戶又,一朝得志,還真把所有人都當傻子了?

當年如不是有皇上為貴妃撐腰,她又如何能一進宮就插旗尚食局,安下人馬,處處刁難娘娘?

提及樂正貴妃,安魚沉默了一瞬,搖了搖頭,不願再回想舊事。

「我明白公公一片護我之心,我如今只想穩穩當當的過完這五年,只要熬到出宮之日,屆時誰風光誰落魄,當權的是貴妃還是旁個,就更不是我在意的事兒了。」

「出宮好,這皇宮誰愛住誰住去,咱們偏不稀罕。」楊海興致勃勃地咧嘴傻樂。「老奴是一定要跟著出宮伺候娘娘的,老奴這些年也攢下了不少金銀之物——」

「楊公公……」

「娘娘不用說服老奴了,老奴心意已決。」

安魚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白發蒼蒼卻精神抖擻的老人家,一時之間還真的不知該怎麼勸才好了。

在皇宮落鑰前出宮回到樂正府的樂正夫人神情復雜而不安,有些蒼白有些發青。

樂正尚書已經在書房等著她,一見她回來,忍不住蹙眉問︰「娘娘讓你進宮去,可是吩咐了什麼?娘娘早前帶話讓老夫命人去暗查武定侯府和安府之事,她這是想做什麼?」

樂正夫人失魂落魄地抬起頭來,囁嚅了一下。

「夫人,娘娘究竟是什麼個意思?你倒是快說呀!」樂正尚書有些急了,臉也拉了下來。

「娘娘說……」樂正夫人顫抖地用手絹掩住了嘴,氣色灰敗。「咱們兒媳婦產後失調……怕是不,久人世……」

「胡說!什麼產後失——」樂正尚書猛地一驚,可久歷朝政宦海生涯的他,幾乎是剎那間就悟了,神情嚴肅緊繃起來。「娘娘要志兒再娶新婦?是哪家?」

「武定侯府嫡長千金,徐湘。」樂正夫人想起素來賢淑孝順的兒媳,心嵩兒陣陣酸楚難受,尤其是她的大孫子,剛剛不滿四個月,竟然就得面臨母子生離死別之痛……

就算是為了他的嫡親姑母,這也著實教人難以接受啊!

樂正尚書面色陷入沉吟,半晌始終未開口。

「老爺,」樂正夫人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怯怯地爭取道︰「娘娘見安婕妤如今新寵有加,又憂心至今尚未有妊,這才一時想左了,可兒媳是關御史千金,自嫁入我樂正府中,孝敬公婆操持家務相夫育子,從無有一絲過錯,妾身實在是不忍心——」

「娘娘說得對!」樂正尚書深吸了一口氣,「看來,現下我樂正府確實不能再隱忍,也沒有方寸余地可再退讓了,皇上權柄在握,原來就打壓我等一干外戚老臣,責怪我等處處掣肘。如今這般大動作盛寵安婕妤,只怕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可就算如此,為何非得與武定侯府聯姻不可?」樂正夫人忍不住道,「武定侯府如今尚在丁憂之中,這時機也不對啊!」

「不,」樂正尚書眼底精光畢露。「現在確實是最恰當之時,祿郡王府尚且趕著百日內和武定侯府完成親事,看中的想必也是武定侯背後那百年武家深不可測的人脈與底蘊……無論如何,自保是足夠了。」

「老爺?」樂正夫人听不大明白,遲疑道︰「可就算如此,武定侯府有安捷妤這樣的嫡親外甥女在宮中備受寵愛,又如何願意與我樂正家再聯姻,引起安婕妤不快?」

「想必娘娘先時讓人查清這兩家糾葛後,就是相中了武定侯夫人和安家幾乎已是撕破臉這點,武定侯夫人絕不會坐視安婕妤坐大……」樂正尚書撫了胡須,眼神幽深。「況且武定侯幼女貌美且慧,听說栽培得琴棋書畫驚才艷艷,若說沒有日後送進宮中爭寵之意,怕是誰也不會信。」

樂正夫人听了越發擔憂。「那咱們樂正家就更不該和武定侯府扯上干系了,若是此女進宮,武f侯定會傾全府之力扶助她青雲直上,甚至劍指後位……屆時豈不是又為咱們娘娘帶來了另一個心月復大患?」

樂正尚書不自禁笑了,老謀深算地道︰「徐家長女和幼女向來爭鋒不和,若長女為我樂正府少夫人,你說她會願意親眼看見自己的妹妹成為皇上寵妃,永遠高高壓過了自己一頭嗎?」

「這……」

「夫人哪,這步棋一下,當中就多了無數機關可擺弄盤活。」樂正尚書撫須大樂,老懷甚慰。「驅狼吞虎,鷸蚌相爭,坐收漁翁之利,娘娘……這是終于長大了,且青出于藍更勝于藍啊!」

樂正夫人聞言自然欣慰,然而一想到兒媳這頭,不免又遲疑了一下。

「罷了,兒媳那里,我自會交給志兒去辦。」樂正尚書輕描淡寫地道︰「男兒功名利祿光宗耀祖為重,世上女子多得是,至多屆時讓志兒多納幾色美妾寬一寬心也就是了。」

樂正夫人心頭一凜,剎那間不禁也生起了股兔死狐悲的寒意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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