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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岸請君回頭望 第二十二章

「你這麼擔心武定侯府,難道還對徐弦那小子念念不忘?」他腦子一熱,話也沒過心眼就沖口而出。

「皇上胡說些什麼呢?」她險些被氣笑了。

「你居然為了徐弦那小子說朕『胡說』?」他本來話一出口還立時有些後悔心虛,可一听到她這話,瞬間炸了,「萸娘,以前不管朕說了什麼,你護的永遠是朕,可你今日怎能為了個毫不相干的外人跟朕杠上?」

安魚看著他莫名其妙的怒火和氣急敗壞的臉色,一時也有些懵了,皺了雛秀眉,終究還是不慣跟他爭吵使性子,定一定神,略緩和聲調地道︰「皇上,您也不小了,身為一國之君,最忌無據猜疑——」

「你這是嫌朕比你老了?」他俊美臉龐猛然黑透了。

她有些茫然地仰望著他。

……什麼?

嚴延最後一寸搖搖欲墜的理智不斷告誡自己——別疑神疑鬼,別胡亂猜忌,萸娘永遠是他的萸娘,他們之間的情分牽絆深入骨髓無人能及,徐家那個毛都還沒長齊的黃口小兒連朕一根發絲都比不上,萸娘絕對看不上那麼樣一個小子!

可情感上深深擔憂、害怕再度失去萸娘的那一面,卻死死拉扯著他的恐懼直直往下沉去——

如何不可能?听說他倆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就算竹馬還是那個竹馬,青梅已經不是這個青梅了,可萸娘初始為了逃避入宮,不是還想胡亂找個人嫁了嗎?若非祿郡王府那個嬌蠻的郡主看上了徐弦,萸娘頭一個選擇的夫婿對象就是他了!

而且……而且萸娘現在是十五歲的嬌女敕少女,他卻足足大了她八歲,可徐弦那小子才十七……

「你是不是覺得徐弦比朕年輕多多了?」他胸口劇烈起伏,醋意滿懷,口氣又橫又沖。

安魚一臉慍惱,緊咬下唇,已經不想跟這個一腦子胡里胡涂陰謀論的大男人再多折騰置氣下去,聲音微微僵硬道︰「臣妾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那你說,你永遠愛朕,永遠不會離開朕!」他一個箭步上前,充滿霸道佔有欲地扣住她的肩膀,眸光熾熱猛烈,低啞有力地命令。「朕就相信你!」

她呼吸急促,適才在長樂宮努力壓抑下去的那口悲憤蒼涼火氣也沖上心頭,「別跟我討要什麼永遠!」

他一震。

「如果你只是阿延,我這句允諾自然可以給你,可你是『皇上』啊!」她苦澀嘲諷地一笑。「當年的樂正婥何嘗沒有承諾永遠愛你,你又何嘗沒有對她說過一生只心悅她一人?皇上,還需要臣妾提醒你,當年你我在宣室殿那夜,你是怎麼對臣妾說起樂正婥的嗎?」

嚴延臉色漸漸蒼白,大手顫抖著松開了她的肩頭,深邃黑眸掠過一抹倉皇失措和羞愧內疚,更多的是迷惘憂懼與絕望。

「萸娘……我……」

她眼底無淚,神態卻遠比哭泣還要令人發慌和心痛。「皇上,我曾是你的太子妃,你未來的皇後,我知道我須得不妒不怨,寬容大度。我也知道,在皇上眼中,我這個元配妻子更是如姊如母,可我卻不知不覺的,縱容自己愛上了你。」

「你果然還是愛著朕的……」他心頭一熱,鳳眸發光,急急地道︰「我知道,我一直感覺得到!」

「那又如何?」安魚的目光彷佛透過他,落在一個無比幽深遙遠,無人可觸及之地。「愛一個人是自己的私事,既非兩情相悅,我便也沒什麼資格怨你……可你呢?你和樂正貴妃當初既然是兩情相悅,為什麼你就不能同她走到最後?但,我卻偏偏也不能為此怪你——」

他眼眶灼熱潮濕了,隱隱有淚光,沙啞道︰「萸娘,你是不是覺得朕就是個徹頭徹尾無可救藥的負心漢?」

「——不,臣妾只覺得皇上已然是個真真正正的帝王了。」

為帝者,善謀機斷,權宜制衡,可多情長情卻不能專情,如此方不為情愛所羈絆,失迷左右心志。

嚴延直直盯著她,神情僵滯而身形輕顫,胸口猶如被刀尖戳搗得凌亂破碎劇痛。

剎那間,四周靜默得令人窒息——

「萸娘姊姊……原來你就是這麼看我的?」

她身子有一霎繃緊了,听出他瘠啞嗓音里的無邊苦澀孤寂,心一痛,猛然抬頭。

可他已然別過頭去,高大身軀挺得傲然筆直,卻隱隱透出一絲說不出的悲哀。

「阿延……」

「我原以為,只有你沒變。」他聲音很輕,輕得彷佛是嘆息,下一瞬已昂首大步而去。

——那轉眼消逝在風里的輕嘆,卻猶如巨錘般狠狠擊中了她的心!

安魚鼻頭一酸,想追上去說點什麼,卻發現此刻任何言詞都是多余也太蒼白。

這番話句句出自肺腑,她不認為自己說的有錯,卻只後悔不該說這般直白與不留情。

他,一定很受傷,也一定對她失望透頂了吧?

這樣也好,她終歸是要出宮的,與其依依糾纏戀戀不舍,倒不如斷在這一刻——

阿延,你這樣也很好,就繼續這樣做一個最合格的、無堅不摧的皇帝。萸娘姊姊知道,你本就雄心萬丈胸懷天下,姊姊深信,你會是我大闕王朝有史以來最好最偉大的帝王!

安魚一直告訴自己,她今日終于做了一件最正確的事。

她慢慢地往前走,神情平靜,眼神卻不自覺地空洞荒蕪了……

「娘娘。」楊海一直跟在她身後,老臉滿是小心翼翼的心疼,無聲喟嘆了一下,輕聲提醒。「武定侯夫人那兒,不如就讓她先出宮回去吧?」

娘娘現在心緒不好,也不忙著「處置」武定侯夫人了,對楊海而言,終歸這天下之事,就沒有什麼比娘娘還重要的。

她回過神來,「不,我沒事,今日既然遇上了,有些話還是說明白好些。」

「噯,老奴攙著您。」

到得飛雲亭後,侍立的太監宮女遠遠一見安魚,忙恭恭敬敬地行禮。

她輕輕頷首,溫言道︰「都先下去吧。」

「是。」

武定侯夫人煞有介事地起身,皮笑肉不笑地欲見禮,還原以為安魚會說一聲「自家人何須多禮,免了」,可沒想到她卻全然沒有阻止,只得咬著牙屈身了下去。

「舅母請起。」安魚這才微微一笑。

武定侯夫人有絲悻悻然,故作姿態地嘆了聲。「婕妤娘娘如今是貴人,臣婦都不敢認了。」

「舅母,」她語氣平靜地開口,「外祖母雖不在,可只要侯府忠心不變,皇上和朝廷就不會虧待武定侯府。」

「娘娘,後宮不能干政。」武定侯夫人嗤了一聲。

楊海忍不住冷冷哼了聲。「武定侯夫人好大的威風,你這是教訓我家婕妤娘娘嗎?」

武定侯夫人臉色白了,可又轉念一想,縱然方才親眼見到聖上來為「安捷妤」撐腰,語氣神態間恁般疼寵,然而她一向蔑視安魚,更因這個外甥女是被自己兒子退了口頭親的,便覺安魚本就該在她面前抬不起頭來。

「臣婦不敢。」武定侯夫人挑眉。「可臣婦怎麼說也是娘娘的長輩,這一片為娘娘著想的心,娘娘就算是不領受,臣婦該提點還是得提點的,否則不說侯爺知道了會怪臣婦,恐怕連你弦表哥也……哎呀,是舅母失言了,就不該提起娘娘的傷心事的。」

安魚早已厭倦了這些宮里宮外是是非非的言語機鋒,更何況覺得武定侯夫人是真心蠢。

就算看不起她這個「小小的」婕妤,可她如今已是皇上的女人,卻偏偏要扯到她與徐弦的「舊事」,武定侯夫人就這麼巴不得自己的兒子被皇上視為眼中釘嗎?

又有哪個做皇帝的,會喜歡自己的妃子曾經同旁的男人有過名分或非名分上的糾纏不清?

「武定侯夫人,」她神情淡了下來,「武定侯府百年基業,望別敗在你一個貪字上。」

「娘娘言重,臣婦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維護武定侯府。」武定侯夫人心下火起,強硬地道。「娘娘如今已然進宮,只管伺候好皇上便可,也莫再閑管舅家之事,省得遭人彈劾,說娘娘身在宮闈,手還伸到大臣家里去了。」

「大膽!」楊海勃然大怒。「武定侯夫人,你還當真以為咱家是個死的了?來人,武定侯夫人對婕妤娘娘不敬,口出狂言,按沖撞宮中貴人之罪,罰賞十個嘴板子!」

「你敢?」武定侯夫人慌了,抖著唇,色厲內荏地尖聲喝道︰「我乃堂堂一品誥命婦——捷妤娘娘,你就看著底下的奴才折辱大臣內眷嗎?你當真不怕御史風聞上奏聖上嗎?」

武定侯當真有眼無珠,娶了這樣一個婦人……

安魚掩去低嘆,眉眼掠過一絲倦然地道︰「楊公公,罷了,這里畢竟是後宮,人來人往——」

武定侯夫人臉上閃過一抹得意之色,卻沒想安魚下一句話徹底將她傲骨打折了!

「命人送武定侯夫人回府,十個嘴板子,便在武定侯府內打吧!」她話說完,看也不看武定侯夫人漲紅憤怒驚恐慌張的神情,緩然舉步離開。

「安魚,你竟敢?別忘了我是你舅母!」

……蠢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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