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萌可恥但好用 第二十九章
半夢半醒之際,船竟然靠岸了。
那是一個廢棄碼頭。
過去曾經是水陸要沖的臨波城,因為八年前任蒼夜一聲令下,被月狩宮血洗成鬼城。這座城本是京城到青陽城的折沖要地,運河與驛道上來往的旅人造就了這座城的繁華,漸漸的也成了著名的煙花之地。血案發生後臨近的水陸城市很快地取而代之,這座令人聞名喪膽的鬼城也就漸漸沒落。
日落西山,大霧籠罩只剩游民與落魄戶的臨波城,三桅帆船在荒廢已久的碼頭邊下了錨,甚至還驚飛了碼頭上的鴉群。
兩道人影穿越迷霧而來,踩在已經有些腐朽的碼頭上時,碼頭地板發出了尖銳的吱嘎聲,其中金發的男人罵了一句沒人听得懂的粗口,臉色比他鞋子底下的鳥屎更臭,然後他退後了一步,沒打算再往前。
跟著巴力斯的同伙也習慣了他平時有事沒事就端架子挑刺,真的讓他做事還挑事做的性子,認命地自個兒上了船。
「人呢?」身為瓦西里麾下最受寵信的九大高手,除了少數幾個認不清現狀,老是被公爵的血咒折騰個死去活來的,大多還算混得如魚得水,韓子胥便是那混得不錯的其中之一。
奉命誘拐「容器」的,是身懷絕技的十二煞,為首的陸五娘看似嬌弱無害,卻是攝魂術高手,哪怕她本身武功平平,靠著那一手攝魂術,甚至不愁高手自願成為她的刀刃。
但在靠真功夫得到公爵賞識的九大高手之前,她也只能恭敬地低頭,「吉量大人的手下相當肯定目標已經上船……」她遲疑地一頓,又道︰「奴家猜想目標懂得某種藏匿行跡的法術。」意思是,人雖然上船了,但他們找不到。
韓子胥冷笑,「藏匿行跡的法術?」眨眼間,他便逼近被捆綁在甲板上的雙生子,一手一個掐住兩人脖子,把兩人都拽得雙腳懸空拚命掙扎,「那就賭賭看她能躲多久?」
「千萬……別……出來……」凌礫總算明白哥哥為何不讓凌琥珀現身。
凌晶則是倔強地不肯發出半點聲音。
凌琥珀怎能容許雙生子在她眼前陷入危險?當下她以最凶猛的速度與姿態撲向韓子胥。
誰也沒料到會突然從角落竄出來毛茸茸的小動物,韓子胥因此被抓花了臉,而凌琥珀倒也機靈,落地後又一溜煙鑽進暗處。
「琥珀,快跑,別管我們!」摔在甲板上的凌晶大吼。
凌琥珀知道自己應該逃跑。
但這些人讓她本能地寒毛直豎,尤其是靠岸後出現的這兩個人!
就算加上她,他們也不會是這兩人的對手。
難道她真的得拋下這兩崽子自己逃命嗎?天性與理智不停交戰,最後她只能咬牙做出選擇。
保護好自己!我很快會搬來救兵!
凌琥珀一直對自己化為小女乃虎時的身手很有自信,畢竟她曾經跟著凌晶在千絕峰偷襲各大派門徒。
但是如今她的對手並非凡人,她煙火般疾射而出的身子被遠在數步外的韓子胥一把捉住,「這是什麼?!」
雙生子和凌琥珀都是一驚。
如果是只貓,或許可以假裝路過。
但哪來路過的小女乃虎?
不知道賣萌能不能蒙混過關?凌琥珀將小虎掌擱在下巴……「就是她。」吉量的傀儡突然道。
幾乎所有人都怔住了,誰想得到「容器」是一頭小女乃虎?這太玄幻太離奇。
「那是什麼?」凌晶突然瞠大眼,好像壓根兒沒看過小女乃虎那般地瞪著韓子胥手上的毛團子。
向來智商跟不上哥哥的凌礫,大概是處在這九死一生的危機中,也有了超常發揮,「琥……小女乃虎?怎麼會有小女乃虎?」
雙生子卻不知道,對這些綁匪而言,吉量的傀儡所說的話,比他們的精湛演技更有說服力。
韓子胥冷笑,「不管哪來的,」他手掌使力,毫不留情地掐住小女乃虎柔軟的身子,「就是一只老鼠都別想活著離開。」
凌琥珀只來得及狠咬韓子胥的手,將他手上的肉活生生咬下一口,但她的身子也發出了脆弱的骨折聲,嘴里的鮮血有男人的,也有自己的。
「琥珀!」雙生子已經顧不了露餡。
男人手上吃痛,直覺反應就是將小女乃虎往地上一甩,怎知不知哪根骨頭折斷的凌琥珀還有力氣,「噗咚」一聲借力跳進水里。
對于不會泅水的她,這招恐怕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而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了。
白遠消失的當下,凌雲與湛非臉上血色盡失。
但兩人隨即發現,青陽城的結界仍在。
頃刻,凌雲便听見白遠的神識對自己道︰她暈過去了,可能離死也不遠我們時間有限。
顯然事到如今,白遠也沒了反對的理由。
凌雲二話不說朝伏魔陣的陣眼而去。
狐王與湛非原地面面相覷,沒有遲疑太久也跟上了。
他想做什麼?狐王問,感覺到湛非心情無比凝重。
雖然容器死亡,他們確實有場硬仗要打,弄不好可能連命都得交代上去,但湛非心里的沉重似乎是為了別的原因。
湛非沒有立刻回答。
他不知道此刻他還能祈禱些什麼?
而白遠的神識沉默片刻,終于還是忍不住對凌雲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嗎?凌雲所謂解開伏魔陣的另一個方法,實際上並非針對伏魔陣,在修仙鼎盛的時期,道士或巫士不管是為了報血海深仇,或為了保住族中獨苗,不乏有人走上這條極端的路。
以壽元換法力,輕者壽命縮短,重者形神俱滅、魂飛魄散。他自然不希望凌雲走上這條路。
但白遠的自由是他們的唯一希望。
把她救回來,保她一世平安。凌雲只是淡淡地道。
白遠沉默片刻,終究道︰我保證。
凌雲在陣眼的位置站定後,湛非和狐王也到了。
「讓我搭把手吧。」湛非早猜到凌雲的打算,「如果前輩受困伏魔陣,我這把老骨頭也是要戰死前線的。」他與狐王說好了,萬一解開伏魔陣消耗太大,他會拿自己的命去扛,保住狐王,讓牠務必找凌家其他人結契,貢獻一份戰力。
大恩不言謝,凌雲只是沖著湛非點了點頭。
來不及等到朔月夜的子時,解開伏魔陣的難度會加劇,但他們已經沒有時間,琥珀若死,連最後的希望都不存在。
刻不容緩。凌雲立時催動最大靈力,額間紅色印記與眉尾眼梢的紅痕熾烈如熔岩,流風回旋,飛沙四起,原本黃昏時分晴霽的天空瞬間黑雲密布,整個陣眼被包圍在龍卷之中,蒼白的閃電圍繞著龍卷,所經之處,萬物灰飛煙滅。
凌雲飛揚的長發,漸漸的化為與雪色衣袍同樣的白。
一旁的湛非吐出一口鮮血,卻繼續施放更多靈力。
同一時間,青陽城數里之外的小鎮,一身玄色錦袍,病氣地披散一頭長發的男人,原本正盤腿坐在河邊的石頭上閉目養神。
他華貴舒適的馬車停在河邊,小廝則汲水煮茶,對于主子眼看向晚,青陽城明明就在眼前,卻懶得趕路,沒有半點微詞。
實際上,男人身邊四名伺候的僕人,一色年輕秀美,手腳利落輕快,唯主人命令是從。
畢竟如果不是主人,他們還只是深山里靈力低微的藥草,得等上千年萬年,運氣足夠好,沒讓飛禽走獸啃了才能成精。
他們主子的大名在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據說還和皇室關系匪淺。大概是厭煩了在京城里走到哪都被陌生人何老板長、何老板短地恭維,一個月前收拾了一些細軟,坐上家里最舒適的馬車,一路游山玩水地往青陽城來。
既然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當然是隨心所欲了。
突然間,西南方烏雲密布,雷聲大作,河邊打坐的何世嘆猛地睜開眼朝那片妖魔肆虐的天際看了一眼,暴怒而起,「胡鬧!」沒有向僕從做出任何交代,何世嘆的身影已經化為一道青光,疾飛向那片雷霆與風暴。
青白的閃電像藏身詭黑雲層深處的遠古巨龍,忽隱忽現,夾雜著風暴與雷電的龍卷不停擴大,難以想象龍卷掃過之處是怎樣的一片瘡痍。
凌雲嘴角和衣襟已被自己的血染紅一片,伏魔陣卻只是發出刺耳鳴響。
靈力不足雖然能以壽元相換,但若要以此強啟伏魔陣,卻可能連方圓百里內都被摧毀,不是走投無路,白遠並不願這麼做。
這時青光趕到,何世嘆甚至來不及咒罵他們的胡鬧,只能站在另一個壓陣的方位,釋放自己的靈力以穩住因為被強行扭轉而不穩的伏魔陣。
何世嘆的靈力宛如亙古不息的海潮,更勝徘徊九天的罡風,豐沛而強勁,頃刻間怒風消停,雷霆止息,赤紅天光穿透沉厚的黑雲,也把雲中的黑氣洗滌一空,金雨與霓虹遍灑人間,一派春和景明的祥瑞之氣。
銀白巨蛇飛升九霄,牠巨大如山岳的半透明身體拂過被龍卷與閃電肆虐過的大地,雪白冰晶凝結住破碎崩塌的山河,冷卻燦原的天火。
最後,牠回到陣眼處,在凌雲身子倒下前化為人形,一手扶住他,另一手的掌心托著一團白光,按進他額心。
凌雲的壽元幾乎耗盡,但如今他既已重獲自由,自然是要保下凌雲的。
白遠讓凌雲閉目打坐,身後的狐王同樣也替湛非續了命—牠知道老友活夠了,不過還是私心地希望他再陪牠醉看幾宿明月清風,互相吐嘈說渾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