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娶 第十四章
第九章
令城比原本的娘家離蘇家更遠,馬車行了約莫三日才到家。
李沛恩猜測叔叔可能是故意搬來一個這麼遠的地方,就是不想讓蘇家人……甚至是被她找著吧。
要不是因為囡囡泄了口風,不知要花上多久時間才找得到人,說不定,這輩子都無緣再見到她。
可就算見著了,人家根本不歡迎她,巴不得跟她斷絕往來,因為,她只是一個要錢的籌碼。
她是真的被賣了。
被用威脅的方式賣了。
原本因猜測叔叔嬸嬸不肯說實話,是因為蘇軍磊在場,畢竟他是蘇家人,有些事不能被他知道,但她只身過去包子鋪,詢問叔叔嬸嬸當初是用什麼理由,讓蘇家兩老即便兒子反對,也要迎娶她入門的原因為何時,兩人怎麼也不肯說。
後來,是她無計可施,說出了蕭綠彤假造床單未落紅一事誣陷她,害她差點被家法打死,即便劉管事出手相救,但公婆仍打算動私刑,在未過問蘇軍磊的情況下,弄死她。
叔叔嬸嬸聞言驚駭,沒想到蘇家兩老竟然如此狠心,兩人商量了一陣後,終于願意松口。
原來當年,李蘇兩家合伙做生意時,蘇嵩斌就與李妻有染,常趁李忠謙在窯場燒陶瓷器時,跑來李家私會。
當時的李沛恩年紀還小,只要蘇嵩斌來找李妻,李妻就會把她放到鄰居家玩。
但他們並不知道,兩人私會的情景曾有幾次被李沛恩撞見了。
只是李沛恩是個單純沒心眼的孩子,因為蘇嵩斌常上她家找雙親閑聊,所以每次看到蘇嵩斌上門,甚至他從爹娘的房間出來,或是房間內傳來奇怪的聲音,也沒想太多。
蘇嵩斌跟李妻一直不曉得女兒早撞見他們的破事。
後來兩家因細故不再合作,李家生意開始走下坡,李忠謙想盡辦法仍難以回天,只能借酒澆日,李忠謙偶然發現蘇家自開的窯場,所燒出來的瓷器,其品質、花紋竟然與他的類似,懷疑蘇嵩斌是不是竊了他不外傳的私家手法,趁著酒意到蘇家的店鋪大鬧了一陣,不僅被蘇家的家丁毆打,還送進了官府,關了三天才出來。
出獄之後,他依然忿忿不平,在家里摔杯翻桌,立誓一定要為自己討回公道。
李妻這時才坦白,是她把他的獨門技巧泄漏給蘇嵩斌的。
李忠謙在燒窯時,一直都有做詳盡記錄,時間、火候……鉅細靡遺的計載,李妻就是把筆記的內容譽寫了一份,給了蘇嵩斌。
「要不然咱家米缸都沒米了啊!」李妻哭喊道。
李妻拿出了蘇嵩斌給的錢,李忠謙更怒不可遏,狠狠揍了妻子一頓,拿了那些錢,出門買醉去。
三天後,李忠謙因酒醉昏沉,走在路上時,未來得及閃避一輛疾馳而來的馬車,而被當場撞死。
李妻那一次被李忠謙打出了內傷,落下病根,自此後臥床不起,約莫一個月後也撒手人寰。
李忠謙曾跟叔叔抱怨過李妻背叛他,竟把他最重要的獨門秘技告訴蘇嵩斌,這下李家更是再起不能了,他們一家的未來全都斷送在李妻手中。
當時的叔叔其實是有些同情李妻的。
他原本以為,李妻真的是因為家中沒錢了,才不得不販售丈夫一輩子的心血,來養活一家大小。
可後來有次,李沛恩無意中說了蘇嵩斌常到家里來找她娘,他才驚覺事情沒那麼單純。
但是李沛恩那時年紀尚小,問她也說得不清不楚的,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蘇嵩斌常在家里只有李妻時過來,而這個時候呢,李沛恩就會被放到隔壁鄰居家去。
這怎麼想都不對勁,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有啥好事呢。
說不定,哥哥的燒窯秘技早在那個時候就給了蘇嵩斌,所以蘇嵩斌才會找借口跟蘇嵩斌解除合作,自立門戶。
這事原本只在叔叔心里揣想著,畢竟小娃兒說的話,是無法成為證據的。
慢慢的,也淡忘了。
直到最近這兩年,農田歉收,家中六張嘴嗷嗷待哺,錢已經借到無處可借,犁田的牛都賣了,他在經過氣派的蘇家商行時,突然想起了這件事。
猶豫了數天,也跟妻子商量過,畢竟威脅人家這種事情,叔叔一個純樸鄉下人,心髒不夠大顆還做不來。
這時,嬸嬸想起了女圭女圭親一事。
李沛恩跟蘇家本來就有女圭女圭親,只是後來彷佛事過境遷,誰也沒提過這件事,蘇家那邊更听說蘇宣毓打算娶羊鋪的女兒為妻,羊鋪的規模雖然小巧,可是那女兒擁有一張沉魚落雁之貌,尚未及笄,媒婆就幾乎踩壞了蕭家門檻。
叔叔心想,這蘇宣毓的正室位置本來就該是李沛恩的,那如果叫蘇家把人娶了,送聘禮過來,也是理所當然啊。
他決定先跟蘇嵩斌提女圭女圭親的事,假如他不肯認帳,那他只好抖出他跟李妻有染一事,威脅他非取李沛恩不可,還得附上大筆聘禮,否則他就把這件事宣揚出去,到時不只蘇家名譽,說不定連遠在朝廷當將軍的蘇軍磊未來的官運都會受到影響。
他到了蘇家後,蘇家兩老嚴詞否認曾締結女圭女圭親一事,有備而來的叔叔便說出蘇嵩斌跟李妻有染的荒唐事。
這件事情,蘇夫人是不知情的,當下臉色驟變,瞪向丈夫的目光幾乎可以吃人。
「胡說八道!」蘇嵩斌當然又是否認,氣急敗壞的從椅子上跳起,「是誰竟敢栽贓我!」
「是沛恩說的,她親眼看見的,每次只要你一來,我阿嫂就會把她放到鄰居家,好跟你行苟且之事。還有,就是因為阿嫂跟你暗通款曲,才把我大哥的燒窯秘技偷偷送給了你,換言之,你蘇家今日的富貴榮華,本就有李家的一份!這一切都是你偷來的!你偷了我大哥的秘技,還偷了我大哥的老婆!」說到最後,甚覺大哥死得冤枉的叔叔激動掉淚,面色漲紅,全身氣得發抖。
蘇家兩老因此大吵了一架。
後來是蘇夫人答應讓李沛恩進門,也答應送上大筆的聘禮,里頭的金銀珠寶足夠他們買間店鋪做上小生意,但要求李家必須搬走,搬得越遠越好,不準再在他們眼前出現,否則,她將會不惜動用兒子在朝廷的權勢。
叔叔答應了,也在李沛恩成親的第二天就舉家搬走。
他們早就猜到,李沛恩入了蘇家門,日子肯定不會好過,也許將來有一天會被找借口休妻也不一定,但他們別無選擇,不這麼做的話,一家六口都要餓死了,現在只犧牲一個,成全五個,算是最好的選擇了。
但他們萬萬沒想到,蘇家人竟然這麼狠,打算弄死李沛恩,這才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蘇嵩斌跟母親偷情一事,李沛恩早就忘了,經叔叔這一提,才隱約有點印象。
知道原因之後,李沛恩的心情更是郁悶了。
小時候不懂,現在才知道當時的母親犯了多大的錯。
女人的失節,何其重大,而母親……母親竟然犯下如此無法饒恕的過錯。
回到客棧之後,蘇軍磊也許是因為看出她心情抑郁,聲線比以往更為柔和,溫柔詢問叔叔嬸嬸說了什麼。
可她怎麼把母親的丑事說出口呢。
這還牽涉到他的父親啊。
強烈的酸楚涌上,李沛恩胸口一陣激動,立在原處,垂著頭,身側雙手握拳,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
蘇軍磊把她摟進懷里安慰,之後,就未再詢問了。
她知道,他在等著她主動開口。
可她也知道,她是決計無法說出口的。
眼看著即將抵達蘇家大宅,真相隨時有可能揭穿,到時,家里會起多大的風波,她完全猜測得到。
她是蘇家兩老難以容忍的眼中釘,她代表了蘇老爺過去犯過的丑事,所以才會這麼積極的想置她于死地。
也許他們早就準備好了,等她一嫁進來,就編派名目弄死她,蕭綠彤也就可以順勢坐上正室的位置,一切恢復平常,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平和。
只是,沒想到中間出了差錯,她被蘇軍磊娶走了。
但這不代表他們就會改變意圖,更因為蕭綠彤的主動插手,栽贓嫁禍,安上一個不貞的罪名。
直接動私刑處死她。
如果她當初沒逃,劉管事沒幫忙的話,她早就芳魂淼淼了。
她的未來,不會因為嫁給蘇軍磊而有改變。
而現在,就算回了蘇家,證實她的清白,她的好日子,也只有在蘇軍磊在家的這段時間而已。
可他的婚假只剩半個多月了。
等他離開後,她仍會是死路一條。
「夫君,」微顫的小手握住了他,「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嗎?」
「去哪?」
「邊關,你要駐守的地方。」
「那地方苦寒,生活不方便,我不想讓你去。」蘇軍磊搖頭拒絕。
「我可以忍受任何不便,」李沛恩激動的道,「我從小就幫著家里耕田、照顧堂弟堂妺,煮飯、洗衣打掃什麼的,我全都會,我可以去照顧你啊。」
「沛恩,你應該記得我一開始曾經說過……」
「嫁給你就要忍受孤單,我知道,可是我不想忍受,我想跟你在一起,好不好?我們不要回去了,反正婚假也剩沒幾天,我們就直接去邊關吧。」
蘇軍磊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決定是不是跟你叔叔嬸嬸說的話有關系?」
李沛恩咬著唇,垂下了首。
「他們跟你說了什麼?」
李沛恩搖了頭。
她說不出實話,坦承她嫁進蘇家,是叔叔威脅來的。
叔叔利用過去的秘密,勒索了蘇老爺,她的母親紅杏出牆,與他的父親偷情。
哪個做人子女的能接受這樣的事情?
在他知情之後,他們還能在一起嗎?
答案應該是不可能。
他們的婚姻出于他的善舉,在發生這種事之後,怎麼可能還容得下她呢。
叔叔也說了,當初蕭綠彤三番兩次來鬧時,叔叔曾經改變主意,不要成親了,而去同蘇夫人討論。
蘇夫人冷笑一聲,「我帖子都發了,不成親?你當蘇家是誰,是你能任意予取予求的嗎?那孩子得嫁進來,我要親自監視她!」
蘇夫人就怕她在外頭胡言亂語,卻不知她早忘了這件事,就等著一有機會,將她置于死地,永除後患。
所以她不想回蘇家,不想讓蘇軍磊知道實情,不想……不想離開他。
「如果你不說的話,我不會答應你的要求的。」蘇軍磊嚴肅道。
「我說了你就會答應嗎?」
蘇軍磊沒有給她一個確定的答復,「我必須知道詳情之後才能決定。」
「還是……還是我們離緣,我當你的丫鬟,隨你過去邊關,好嗎?你說那地方苦寒,更需要有人照顧你啊!」
不管是何身分,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好了,再苦再累,她都甘之如飴。
看得出來她一點都不想回蘇家,為什麼呢?
他又不是讓她孤身回家,這次,他一定會替她討回公道,誰也不敢再動她,那她是在怕什麼,連離緣當丫鬟的主意都提出來了。
「我身為軍人,離家在外這麼多年,根本不需要人照顧。」
李沛恩神色有些無措的看著他。
這樣子……都不願意嗎?
她豁然清醒,明白自己的傻與過度樂觀。
住在一起十來年的親人,都可以為了錢把她賣了,更何況是沒有感情的他呢。
她只是擁有「妻子」名分的一個女人,他並沒有喜歡她,而且他做得已經夠多了,她若再無理要求,恐怕會惹他憎惡。
她不肯說出實話,不就是想避免這樣的結果嗎?
怎麼還是愚蠢的往這條路上走去了。
「抱歉,」她低頭囁嚅道歉,「是我太過逾越了。」
「我會等你回來。」如果她還有那個命的話。
「我想知道事實的真相。」蘇軍磊正了臉。
究竟是有什麼難言之隱,讓他不斷的逼她,還是不肯說,只一味的要求跟他走。
如果不曉得原由,他當然不可能隨意答應。
邊關塞外,可不僅是天氣苦寒,冬天可以凍死人而已,萬一戰事爆發,他如何顧得了她?
「當初的確是為了聘禮才成的親。」她說的是兩人一開始就猜到的答案。
「還有呢?」
「叔叔嬸嬸也只有說這樣。」
「他們說是我小時候胡言亂語,差點害父母吵架。」
「什麼胡言亂語?」
「他們也不清楚。」
軍磊雙炯炯的眼盯視著她,李沛恩因為心虛而低下頭去。
是什麼原由,讓她鐵了心要瞞著他?
馬車停下,蘇軍磊掀開窗簾,望著近在咫尺的蘇家大門,車夫跳下馬車,過來敲了敲門。
「客官,已經到了。」
蘇軍磊起身先邁出馬車,不忘轉身牽著李沛恩。
李沛恩落地後,凝視蘇家那扇高門的雙眸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知道,若是蘇軍磊執意跟父母打破砂鍋問到底,要問出一個答案的話,他遲早會知道真相。
李沛恩不敢去想象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進去吧。」
蘇軍磊低頭對局促不安的小女人道。
李沛恩暗暗深吸了口氣,抬起頭,「嗯。」
經由門房通報,曉得蘇軍磊回來的蘇家兩老立刻交頭接耳起來。
從劉管事口中,已經知道事情發生的經過,他們現在擔心的是,不知道李沛恩會跟蘇軍磊嚼什麼舌根,說他們什麼壞話,把罪過推到他們身上。
等他們歸家的這半個月時間,兩夫妻不知討論了多少次,而蕭綠彤也在迫于壓力之下,承認未落紅的床單是她偽造的。
她哭得聲淚俱下,說是認為李沛恩配不上蘇軍磊,所以才做此決定,她都是為了蘇家好,尤其是蘇軍磊,憑他的將軍身分應該跟皇親貴族結親,而不是被個鄉野小村姑蠱惑,行差踏錯,誤了前程。
她說得好似合情合理,但蘇夫人焉不知她心思。
蕭綠彤曾去過李家鬧過數次,她是知情的,李沛恩的叔叔還因此上門來,提議要不要干脆親就別結了,但聘禮不要退,當是對于退親的賠償。
蘇夫人豈能容忍他出爾反爾!
在李沛恩的叔叔過來威脅時,她就已經下了決心,要把對李妻的恨意,由她女兒來償還。
她更是刻意去加溫蕭綠彤的怒氣與蘇宣毓的不滿,就是存心讓李沛恩進來被折磨,而蕭綠彤不僅如她所願,心比她想象的狠戾,婚後第一天就安了一個不貞的罪名給李沛恩,蘇夫人當下只想大喊痛快。
蘇嵩斌對她的打算不敢發表任何意見,對他來說,這項丑事,也讓李沛恩成了他的肉中刺,就怕被傳出去,壞了名聲。
但誰也想不到,劉管事竟會幫著李沛恩逃亡。
更沒想到的是,蘇軍磊還被皇上允了婚假,歸家的中途遇著了逃亡的一組人,這下可好,兒子要來興師問罪了。
是他們決議,所有的過錯、責任都推到蕭綠彤的頭上,由她一人承擔,他們只是誤信讒言,一時不察,做了錯誤的判斷。
而人在房中的蕭綠彤听說蘇軍磊回來了,頓時嚇得小臉發白。
無法忘記蘇軍磊那令人望之生畏的長相,尤其是臉頰上的那道疤,更是讓他多了一股凌厲之氣,讓她連開口都會發抖。
「怎辦?大伯回來了。」她擔心的拉著丈夫的手。
「別怕,我定會護著你的。」蘇宣毓堅定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