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的布朗尼 18、不忍...卻又別離
爺爺目前的病情暫時沒有大礙，但徐醫生說，他不確定爺爺到底還有多少時間，他要我們盡可能多陪伴爺爺過最後的日子。
這句話像個咒語，深深被烙在我心底。每當經過爺爺的房間，看見沉睡的他，我都會很著急地闖進去，伸手探入爺爺人中處，確定是否還有呼吸，我害怕爺爺一睡不起，就像爸爸媽媽那樣，無論我怎麼叫喚，都喚不回那兩張寵愛我的微笑臉龐。
這個動作便成了我每天必做的事情，像生病了一樣，有時睡到半夜，我也會忽然爬下床去做，導致我的睡眠失常，整個人看起來很沒精神，活像個喪尸。
我都懷疑下一秒可能會接到《陰尸路》影集的邀約演出。
「再這樣下去，你會比爺爺還先倒下。」某天半夜，我準備進爺爺房間，實行探鼻息的習慣，在進門前季柏凡叫住了我，強制將我按到餐桌上，逼我喝下一碗人參雞湯補氣。
「我沒胃口。」
「爺爺就是怕你這樣才沒說，你小時候哭鬧不吃飯的樣子，爺爺還記得，他擔心你又會變這樣，所以才要我們大家對你保密。」
「難道死以後再說，我就會比較好嗎？」說著說著，眼淚掉了出來。
「可是看你這樣，爺爺並不會開心，他不希望看到毫無生氣的你。」季柏凡嘆了口氣，「吃一點吧。」
最後，我乖乖地喝完了那碗湯，至于為什麼會听季柏凡的話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再不補充點能量，或許我就真的會病了，病了就要進醫院，我討厭醫院，所以我不能生病！
知道爺爺病情以後，我盡量早下班就會回家陪伴爺爺，不管是下棋還是和他東聊西扯。我其實和爺爺提過，我要請長假陪在他身邊，卻被爺爺駁回。
我看著日歷，過幾天便是爺爺的80大壽，我計劃了一趟兩天一夜的旅程，想帶爺爺外出換個環境，听說這樣對病情多少有點幫助。
但爺爺說不必這麼麻煩，在家隨便過就好，他只希望我好好上班工作，真的不需要為了他請假什麼的。
我們兩人各持己見，誰都不願意退讓，最後，我說︰「爺爺你再不答應，我就請長假回家陪你了喔！」听完爺爺笑了起來，直說我和他一樣固執，卻不再反對我。
爺爺生日這天，我們一家人，包括了在許家工作十幾年的張嬸，以及借住的謝宇如，一行人到了宜蘭的別墅去度假，同時我也邀請了佳芸她們，還有我的假男友韓仲祺。而其實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佳芸。
「很抱歉度假時還要你工作，今天幫我多拍點我和我爺爺的照片，好嗎？」我笑著對佳芸說，但這笑看起來應該很糟糕，因為佳芸皺眉頭了。
邀請她們之前，我也告訴她們爺爺的狀況，但我想請她們不要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就當作是來祝賀爺爺的生日和跟我們一起出來度假的。
「跟我用不著客氣。」佳芸捏了捏我的肩。即使沒有明說，我也能感覺得出來，那舉動表示了︰我們都在。
這次的生日爺爺過得很開心，他的笑容保持了一整天。晚上大家坐在餐桌吃飯，這一頓是出自季柏凡和謝予如的手藝，他們連生日蛋糕也一起包辦。
但歐佳芸、顏怡潔，以及葉欣雅，在听我介紹謝予如是季柏凡的女朋友後，都是一臉「怎麼可能」的表情。
再來見到我的「假」男友韓仲祺，我看得出來她們的表情是有許多問題想問。
我並不想去解決她們的疑問，現在我的重心不在那上面，以後再說吧。
過沒幾天我收到佳芸寄來的照片電子檔，她真的好厲害，捕捉的每一張瞬間都美得讓我不禁落下眼淚，每滾動一次鼠標滾輪，我的眼淚就從眼眶跳出一次，她連爺爺笑起來最帥的樣子都收進了鏡頭底下，呈現了一張張令我動容不已的美麗瞬間。
我將其中一張爺爺坐在椅子上，我由後環抱住爺爺的肩膀，爺爺笑開嘴角一手搭在我環抱著他的手上，另一只則模著我的頭的合照洗出來放進相框里，一個擺到我的床頭，一個我則拿去了飯店辦公室。
選這張沒有別的原因，我就是獨愛這張給我的所有感覺。
把全部的照片洗好，做成相本拿給爺爺看的時候，我對他說︰「爺爺你看，你每張都笑得好帥，如果我的年紀再大個幾十歲，我一定倒追你。」爺爺笑了笑，一貫地模模我的頭。只是我听得出來，爺爺的笑聲漸漸地不如往日般宏亮、有朝氣了。
爺爺躺在床上的時間與日俱增。以前他還能夠走去書房讀他最愛的金庸小說，也能夠在餐桌上和我們一起吃飯閑話家常，會問我飯店的近況，也會問Season餐廳的營運。但這些爺爺現在統統無法做了，不管是呼吸還是說話語調，都變得很緩慢而有氣無力。
沒關系，他只要听說我就好了。
每天每天，我都會陪爺爺聊天，然而唯一的一件遺憾，卻是無法讓爺爺看見我穿婚紗、步入禮堂的樣子。
爺爺躺在床上，孱弱地說他想在閉上眼前，替我找個好歸宿，看見我幸福。
我笑著告訴爺爺︰「爺爺你早就給我很多幸福了，來了這個家，我就一直很幸福啊。」眼淚因為我的笑，而眨落出眼眶外。
轉眼過了一個月，爺爺的面容日漸憔悴蒼白。
星期六的早晨，季柏凡和我都休假，我們帶爺爺到院子曬太陽，天氣漸漸進入秋天，我在爺爺身上多加了一條毯子。
爺爺舒服地沐浴在陽光下，表情很滿足。
我蹲來，握著爺爺的手說︰「爺爺，對不起。」
爺爺用著他一貫寵溺我的微笑，緩慢吐出話語。「沒事說什麼對不起？」
「我只是覺得還沒孝順到你……我也還有好多事沒有為你做……」我別開眼，咬住下唇，忍耐著不掉眼淚。
爺爺拉著我和季柏凡的手握在手里，「傻……傻孩子。有你和柏凡，就夠了……」
我們陪爺爺一起享受著陽光的溫暖，期間還說了幾個在網路上、還有小雅告訴我的笑話，但爺爺大多都听不懂，笑說那是年經人的話題。雖然听不懂，可爺爺卻總是努力地揚起那似乎快要殞落的微笑。
听見背後傳來張嬸的叫喚，我對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爺爺說︰「爺爺，該進去準備吃早餐了。」我站起身，準備要扶爺爺，不過爺爺仍是睡著的模樣，呼吸漸漸變得沉重。
霎時間，心慌爬上全身。
「爺爺？」我心急了，使勁地推爺爺。
「小芃，」季柏凡的手覆蓋在我的手上，表情比我鎮定，柔聲地開口，「我來。」
季柏凡將爺爺背上樓，打了通電話給徐醫生，徐醫生替爺爺檢查完後，那表情……我實在不想說那是要我們節哀。
徐醫生沉痛地走出房門口，我想大喊要他不要走，請他救救爺爺！爺爺不會就這麼離開的！他不會！
可是我無法邁出腳步，無法開口挽留徐醫生，因為我自己也明白，那只是浪費力氣的呼喊。
我跪在床畔，牽起爺爺的手貼在臉頰邊，眼淚一顆顆低落在爺爺的手上，或許是感覺到了我的熱淚，爺爺張開疲憊的眼，緩慢地將嘴角往上拉，氣若游絲地說︰「我們小芃，好愛哭……」
我迅速抹掉淚滴，倔強地反駁，「哪、哪有啊！那是、打哈欠的淚啦。」想撐起微笑，卻失敗了，笑容被瓦解在淚海里。
「別……別哭了，笑一個……給我看……」
低下頭，我抹掉臉上和眼眶里的淚，笑了一個一定是這輩子最丑的笑。
「嗯……小芃笑起來……好美。」爺爺說完，向季柏凡招了招手，季柏凡跪在另一邊，握住了爺爺的左手。
爺爺笑開了嘴角，「我有你們……很幸福。」說完這句話，爺爺臉上推滿幸福的笑靨，闔上了沉重的眼皮，進入了長眠。
「爺爺，」我緊握住爺爺的手，「謝謝這十幾年你給我的幸福，我每天都很快樂，你讓我無憂無慮地長大，處處為我著想，沒有丟棄我 ?爺，我愛你，很愛很愛你。」說完，我親吻著爺爺的手背。
爺爺並沒有回應我的話，安詳的面容，讓我知道……
這一刻，我痛哭失聲，所有壓抑住的淚，沖破防線地傾倒而出。
季柏凡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摟住了我顫抖的肩膀，用著和爺爺一樣溫柔的語調，安慰我︰「沒事的，你還有我。」
轉過頭，被水氣迷蒙的眼，看不清此刻季柏凡是什麼樣的表情，我緊緊抱著他，哭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