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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負惡夫 第十三章

余緲緲心中明白,在這亂世之中,有人早已丟失了良知,鐵了心作惡,哪怕是對付她們這樣柔弱的老少,亦絲毫不會心軟。

「既然是神子,那肯定是與眾不同了,我踫過這麼多女子,還真沒踫過什麼神子,今兒個倒走運了。」

嘻笑說著,那人便將臉湊過去,親了余緲緲及時別開的臉頰一口。

男人的嘴一踫著臉,她隨即放嗓尖叫,心底涌上一陣悲戚的恐懼。

她沒想過,原以為上天眷顧她們祖孫,這一路上躲過了種種險境,終將平安度過……了不起便是餓死或渴死在荒林地,絕不會如眼下這般,在荒廢的村落里,被一群為非作歹的暴徒欺辱。

「求求你們……放了我們……」

破碎的無助哭聲,從咬緊貝齒的小嘴,斷斷續續傳出,饒是鐵錚錚的漢子,听著這般嬌柔的嗓音,亦會心頭一擰。

然而,面對這幫早已泯滅良心的暴徒,無非只是讓他們越發興奮歡喜。

「這丫頭嗓子極好,喊起來真動听,咱們來讓她喊得更好听些……」眼看無數雙手直朝自己探來,余緲緲心頭發冷,慘白著秀顏,咬緊下唇,不敢再發出任何求饒聲。

動彈不得的余姥姥幾乎哭了出來,「放了我的緲緲……放了她……你們若是動了她,天神不會繞過你們的!」

「天神?」有人嗤之以鼻的冷笑一聲,「天神都趕著去殺神裔了,哪有工夫來這兒管凡人的事兒?」

話方落,暗處忽爾傳來一道低沉的笑嗓——

「也不是所有的天神,都有這麼多閑工夫去殺神裔,總會有幾個吃飽撐著,跑來管管凡人的閑事。」

霎時,柴房里的人俱是大愣。

「是誰在那兒裝神弄鬼!」那幫人警戒起來,朝著暗處破口大喊。

下一瞬,架住余緲緲的那兩人,忽爾發出刺耳的痛叫聲。

「啊啊啊——我的手!」

血花噴濺。

鮮血濺上了余緲緲的臉頰,她瞪大水眸,尚來不及看清楚眼前發生了什麼事,地上已落了兩條血肉模糊的手臂。

她捂住口鼻,往後跌坐下來。

與此同時,原先被懸在半空高的余姥姥,亦跟著跌坐下來,

在余姥姥面前的,是方才將她高高揪起的那只手臂。

剎那之間,柴房內嚎叫聲四起。

那幫人已顧不上其他,當場奪門而出,逃離了那間隱藏著惡鬼的柴房。

恢復寂靜的柴房里,地上散落著幾只殘肢,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兒,在那暗處里隱約有道高大魅影浮動。

余緲緲兩手緊緊捂在臉上,不斷顫抖的身子,隨著對暗處魅影的恐懼,僵硬麻木,想動卻動不了。

那道魅影緩緩步出,走進了那一束月輝中,露出那張絕麗俊美的面龐。

余緲緲再次瞪大了水眸,只是這回並非恐懼,而是出于驚艷與震懾。顯而易見的,對方是名年輕男子,他身形削瘦高大,包裹在一襲如潭水般肅黑的錦袍里,幾與黑暗融為一體。

一雙劍眉入鬢,燦黑眼瞳,直挺鼻梁,朱色薄唇,這般挑不出任何毛病的面龐,是在凡夫俗子身上找不著的。

「是天神……當真是天神來救了我們祖孫倆。」余姥姥率先出了聲,語氣顫巍巍的,充滿崇敬與欣慰。

延維那雙深邃的眸光,從余緲緲驚愕的面上挪開,望向了余姥姥,與之對視。

「姥姥,方才你對那些人說,余緲緲是天神托孤,這是真的嗎?」

他知道她的名字?立于一側的余緲緲,聞言心下驚詫。

余姥姥則是極其緩慢地點著頭,道︰「此事千真萬確,我萬不敢在天神面前撒謊。」

「姥姥可還記得,當時將余緲緲托付給你的天神,名喚什麼?」

「他沒說,我也不敢斗膽詢問。」

聞言,延維面色微沉,意味深長的端詳起余姥姥。

「哼,還真是守口如瓶……」

余緲緲听見他低喃自語,這話,似是沖著姥姥又好似是在說他人,令人模不著頭緒。

延維收起深沉的眸光,再次返回余緲緲身上。

「我是延維。」他說著,臉上勾起一抹謔笑。

「你……是天神?」余緲緲有滿腔的疑惑,憋也憋不住。

「緲緲,不得這般無禮。」余姥姥生怕不懂事的孫女得罪天神,連忙出聲提醒。

「姥姥,不礙事的。」延維不以為意的笑道︰「她怎麼對我說話都可以,因為我不是天神。」

「你不是天神?」余緲緲詫異極了。「這怎麼可能!方才——你對那些人做的事——」

水眸緩緩轉了一圈,望向地上血淋淋的殘肢,隨即又擺回延維俊美的臉上。

「你連一根手指都沒動,便讓那些人得到教訓,你怎可能不是天神?」

「神之外,還有魔。」

黑眸瞬也不瞬地瞅著她,延維含笑的聲嗓,該是溫潤的,可此時听來,竟有些讓人不寒而栗。

「我不是神,我是魔。」

緲緲,我不是凡夫俗子,不是天神,更不是神裔,我只是一個魔。

余緲緲的雙耳莫名一熱,耳畔依稀回蕩著另一句話,可卻同樣是由延維口中緩緩吐出。

她心生恍惚,好片刻回不過神,直至听見余姥姥開口問,「魔?我從未听說過神州大地上有魔的存在,什麼是魔?」

「與天神沒什麼兩樣,但魔的心中已無慈悲,更無憐憫,只剩下執念。」

「這樣說來,魔便是天神的執念所化成?那麼,魔並不可怕。」

「魔當然可怕,為了得到想要的,甚至毀天滅地亦在所不惜。」

听著延維與姥姥這番談話,余緲心中泛起了一股微妙的異感。

她忍不住偷偷地端詳起延維。

並非是貪看那份罕見的俊麗,而是出于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她好似曾在某處見過他……不可能,他異于平庸凡人的容貌,如此醒目,假若她真見過,絕無可能記不得。

那麼,這份熟悉感從何而來?

余緲緲眼底漸起迷霧,心思惴惴,突如其來的騷動,以及無可名狀的不安,將她籠罩。

而延維與余姥姥的對辯,在她尋思之時不曾停下,猶然持續著。

「魔既然有執念,那麼是否當他圓滿了那份執念,他便有可能再次由魔變神?」

延維見余姥姥兩眼昏花,都快睜不眼,恐怕連他長得什麼模樣都有不真切,可嘴里卻能如此滔滔不絕,心下不由得想笑。

這麼點障眼法便想騙過他?哼,會不會太小覷他這尊魔的能耐?

雖然有些不悅,但延維並不急著在這當頭拆穿,反正區區這麼一點咒術,只要別來礙他的事,他倒也不介意陪著玩玩。

「既然會墮落成魔,那麼所求的那份執念,自然不是那麼容易能圓滿,更甚者,即便圓滿了,入魔之前所許下的惡咒,最終將會反噬其身,使其陷入癲狂,終至自我毀滅。」

听著延維面不改色,嘴角還挑著一彎笑,語氣戲謔地吐出這席駭人听的話,余緲緲不禁心頭一凜。

她不明白,是怎生的執念,能讓至高無上的天神,甘願墮落成魔?明知惡咒最終將會反噬其身,他為何還要許下惡咒?

又是什麼樣的人,會被天神恨入骨子底,甚至不惜入魔下惡咒?

金緲緲整顆心俱被眼前這尊魔卷走,她怔怔地望著那張俊顏,心底泛起了陣陣漣,那一股說不清的似曾相識,依然擾亂著她的思緒。

「敢問天神,可有法子能解開惡咒?」沉默了半晌,余姥姥方開口問道。

「有。」延維雲淡風輕的笑道。

「什麼法子?」余緲緲下意識月兌口反問。

聞聲,延維這才將目光挪回她面上,不知是否她多心,那雙黑眸在視著她時,異常的深沉,好似在忍受著什麼。

最令她迷惑的是,他望著她的眼神,不像是看待陌生人,反倒像是看著一位久別重逢的故人。

可任憑她在腦海中努力翻來覆去,就是想不透曾在哪兒見過他。

「那就是被下惡咒的人徹底死絕,不存在于世,那麼這份惡咒便無從追討,就此煙消雲散。」

「這樣說來,你下惡咒是為了除去對方?」余姥姥沉吟著,「可做為天神,您欲殺死一個人,那是易如反掌,何須如此大費周章,冒著會反噬的風險,對個人下惡咒?」

延維笑了笑,道︰「下惡咒的用意自然是不希望那人死去,只得讓那個人活看受盡折磨,一次又一次,不斷輪回,永無止境。」

「那麼,您這尊魔為什麼要救我們祖孫?」余姥姥總算問出至要關鍵。

延維深深的望了余緲緲一眼,饒富興味的回道︰「因為我想知道,為何姥姥會說她是神子,又是哪位天神托孤。」

「您可問倒我這個老太婆了,我自個兒也沒有答案,又怎能答復您。」

「無妨,我會自行找出答案。」

余緲緲不解地瞅著延維,帶著三分畏懼七分尊敬,小聲問道︰「我不明白……您為何如此想知道我是不是神子?」

延維不答反問︰「如今神州大亂,你們祖孫倆一老一少,軟弱無能,卻不斷往北走,這是打算去哪兒?」

余緲緲心思單純,隨即被他這席話轉開思緒,答道︰「我們打算去寒荒國。」

延維一怔。「你們為什麼要去寒荒國?難道你們不曉得,寒荒國不是凡人去得了的地方?」

余姥姥代替余緲緲回答,「將緲緲托付給我的天神,曾告訴我一則神諭,他說,倘若有一日,神州陷入了永夜,便將迎來末日,待到那時,我得帶著孩子前去寒荒國,方有存活下來的機會。」

聞此言,延維沉默不語。

會是誰這麼雞婆,不但將轉世的余緲緲托付給余姥姥,甚至還把燭陰現世的事一並泄漏。

「你說,寒荒國凡人去不得,那你能帶我們去嗎?」

此際,金緲緲望著延維的目光,便好似望著一塊浮木般,恨不得把姥姥背起,一同攀上這塊浮木,順順當當的抵達寒荒國。

延維眸色古怪的望她一眼,隨後欣然應允,「既然你們真想去,我送你們一程也無不可。」

「多謝天神出手相助。」余姥姥激動得連聲道謝。

余緲緲連忙上前扶起了余姥姥,臉上亦是掩不住的歡喜,向延維拼命道著謝。

延維笑睞著她們祖孫倆,沒多說什麼,只是背過身去,往柴房門口走去。看著那抹幾與夜色相融的高大背影,余緲緲心中莫名一緊。

「你要去哪兒?」這句話不假思索的從她嘴里喊出聲,回過神後,連她自己都愣了下。

延維轉過身,睨了睨她,道︰「去幫你們弄點吃的來,否則我瞧你們這副模樣,別說是寒荒國,能不能出得了前方那片沼地,恐怕都成問題。」

沒料想到他竟然如此貼心,余緲緲心口一暖,熱淚盈眶。

見著那張毫無改變的清麗秀顏,延維胸口一沉,連忙別開眼,離了柴房。

這是最後一次了。

最後一次,他幫這只贏魚完成心願。

而後,她必須償還他曾經給予她的一切。

他對她的好,給她的情,她一並清償,從此兩不相欠。

這一次,亦是最後一次,他與她以「人」的樣貌相見。

待到兩人之間的恩怨清算干淨,天界神州,再無延維這個天神,亦無延維這尊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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