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寂寞 第九章
09
已經有四天沒來上班了。才過了四天。
怎麼我感覺已經很久了?
重新坐在美術館的雕塑大廳,我輕輕感受這久違的場所。
這里沒有變,這里依然充滿著各種不同的寂寞,人們靜靜地欣賞藝術,沉浸在自我的孤獨空間中。是我變了。
館長人很好,我連請了四天假,非但沒有把我開除,反而很高興我終于來上班了。
他說,我這四天沒來,有很多客人都問我上哪兒了,說少了我的吉他聲的藝術品,似乎少了那麼一點味道。
我淺淺的笑了,原來——我也可以成為有感染力的吉他手。
爺爺說,吉他不一定要彈的很厲害,擁有高超的技術,只要能感染周遭的人就夠了。本來我從不在乎,我的音樂有沒有感染別人,但從認識了辛迪,來到美術館工作後——其實我是在乎的。
有如風吹拂般輕盈的前奏,在琴格與琴弦上熟練的開始,屬于我特有的寂寞旋律。
時而散發悲傷,時而慵懶的曲調轉換,短短四天的不一樣生活,似乎也改變了我的音樂。
我邊彈,邊想著辛迪他們每一個人,當想到鉉的時候,稍早中午吃飯前,張偉晢的警告標語又不斷穿插在腦海中。
我輕蹙著眉,吉他的曲調開始變得有點煩躁憂郁。
別再想他了,拜托。
一個語調平淡的聲音打斷了我。
「原來你在這里工作?你就是我媽說的那個很有味道的吉他手啊。」可可拉忽然站在我面前的說道。她戴著一副墨鏡,捉模不清的眼神透過墨鏡打量著我。
我停下了彈奏吉他的手,並不是特別驚訝,畢竟高雄市大不到哪里去,總有一天可能會在街上遇見。「可可拉。」
「我請你去外頭喝杯咖啡?」她邀請的說。
我輕點了個頭,「不能太久,我已經請假四天了,再翹班可能真的會丟工作。」
「我知道,你生病了,已經好了嗎?」
「嗯。」
我們直接來到美術館內設的露天咖啡,隨意點了一杯之後,我便默默的盯著可可拉看。
「你真的很厲害,居然被聘請到美術館里彈奏,已經有不少人在注意你了,你都沒發現吧?」
「注意?」
「是啊,就是其他一些地方,例如鋼琴酒吧、PUB等等的,他們肯定有找你談過要請你當駐唱的事吧?」
我稍微回想了一下,「好像有,可我都一概拒絕。」
她挑挑眉,此時服務生端了兩杯咖啡過來。「為什麼?」
「我只會在看順眼的地方彈奏。」
可可拉忽然噗嗤的一笑,「你的行為舉止,真的很我行我素耶。」
「……」我不解的看著她,完全不知道笑點在哪。
她收起笑容,說道,「我真的很欣賞你,也開始明白辛迪會這麼喜歡你的原因了,下禮拜日,我們學校有舉辦園游會,要不要來?」她切入正題的說。
「不了。」我潛意識的直接拒絕。
可可拉忽然不說話了,直直盯著我看好一會。
我心想她不會是生氣了吧?是我拒絕的太直接?
「你——」
「?」
「真的很像。」她從包包里拿出一包涼煙,要遞給我一支,我揮了揮手,自己拿了自己的煙出來。
她點起煙之後,才繼續說,「真的很像以前的我。」
「以前的你?」
「剛上大一的時候,我就跟你一模一樣,對人充滿了防備之心,不愛說話,不喜歡跟人打交道。最後,在一種很莫名其妙的狀況下,認識了辛迪……」她像是想起什麼的笑了,「真的很莫名其妙。」
我一听,想起了初次認識辛迪的時候,也笑了,「莫名其妙啊……」
「在她的認知里,似乎每個人都是好人,然後音樂能獲得她賞識的更是個大好人。也許人都是會被感染的吧。剛開始,她一天到晚纏著我,希望能跟她找的其他人一起組團,也就是這樣,才會認識那群成天做蠢事的白痴們,但是,我並不後悔這樣的改變。我相信你——也不會後悔,對吧?」
我默默的听著她說,習慣性的觀察她的表情。「後悔嗎?我現在還不知道答案。」
「我還是希望你能來園游會,辛迪肯定也會希望你來,她啊,巴不得干脆幫你付學費,讓你一起加入我們呢。呵,真是個傻瓜。」她搖了搖頭的說。
瞬間,也許是敏感的直覺感受到了那麼一絲奇怪的氛圍,我馬上明白的緩緩說道,「可可拉,你——是不是喜歡辛迪?」
她的表情冷靜的沒有一絲變化,輕輕說道,「我喜歡啊。」
「我說的不是朋友間的喜歡,你……愛著她吧?」我直盯著她的雙眼,直接命中的說。
她忽然不說話了。
捻熄了煙蒂,她逕自喝著咖啡。
「抱歉,是我多話了。」
「不,你不用道歉。我就知道,絕對瞞不住你的眼楮,你有著比平常人還要敏感的觀察力,這點從上次還有剛剛我看你彈吉他時就發現了。」她輕笑著,似乎不是那麼在乎,她喜歡辛迪被發現的事實。
「我不會說的。」
她拿出了兩百塊擺在桌上,「你慢慢喝吧,好好考慮一下,我們學校的園游會很有趣的,先走了。」說罷,她拿起包包便瀟灑的離去。
我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感受到一絲很痛苦的寂寞,一種壓抑、掙扎、對感情進退兩難的寂寞……全都隱藏在她那頭飄逸的棕發之下,極力的,不想讓人窺見這秘密。
「真的跟我很像呢。」
我現在不也——深陷于這種掙扎中嗎?
園游會,到底該不該去?我應該要跟他們保持距離的,不應該,再讓自己跟鉉有機會相處才對。
起身結了帳,我回到我的工作崗位,重新彈奏起吉他。
「也許只是錯覺,也許,我根本沒有喜歡他……」我喃喃著,試圖想要用一個橡皮擦,擦掉昨晚發生過的一切……
我根本沒有交過男朋友,所以,應該只是個錯覺,那是不可能的,我們才認識幾天而已。
我閉上眼楮,專心的屏除那些煩雜的情緒。
什麼都別想了,順其自然吧。
*
日子,有的時候好像就像這樣,不知不覺的、茫茫然然的,一天就過了,然後一個月,然後一年。
我騙張偉晢說要搭計程車回家,要他別來載我了。故意的,今天想用走的,也許會走個四十五分鐘,但這將會是一個沒有任何人打擾的四十五分鐘。
將吉他的背袋往上拉了拉,馬路邊的樹木,樹葉都飄落了一大半,我輕輕嘆息著,不是為它們,而是為自己嘆息。
「嗚嗚……嗚……」一陣陣小孩的哭聲,從旁邊住宅區的巷道中傳來。
不一會,便看見一個大約六十多歲的老爺爺,背著一個綁著兩只麻花辮的小女孩,女孩哭的滿臉鼻涕眼淚的,就這麼抓著老爺爺的衣服滔嚎著。
「好好好,乖喔,咩咩最乖了,不哭羅。」老爺爺邊背著她,邊慈祥的哄著。老爺爺穿著一身深綠色的毛外套,跟戴著一頂舊舊的毛線帽。
他們很快的就轉入隔壁的巷道中。
我卻愣著忘了要繼續走。
那個身影,那個聲音……
像個傻子般。
我沒有多去思考的,就朝他們走的巷子追了過去。
「爺爺!」我在他們後面忍不住喊叫出聲。
這時,老爺爺怪異的回頭看我,連小妹妹也都停止了哭聲。
我頓住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最後一臉尷尬的,我冷冷的說道,「抱歉,我認錯人了。」說完,便馬上轉身離開那條巷子。
我又來了。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跟我一樣,曾有過類似的經驗。就是明知到某個人不可能再出現了,明知到不會再跟某個人相遇了,卻傻的老是在茫茫人海的人群之中,尋找相似的身影,是騙自己,也是給著自己一個不會成真的希望。
我都不知道剛剛那種狀況是第幾次了。
停下了腳步,此時旁邊剛好是住宅社區的小公園。
我看著那些游樂器材,蕩秋千、搖籃、溜滑梯……因為是深夜的關系,所以空空蕩蕩的。我緩緩的走到蕩秋千旁坐下,點上一根我最熟悉的煙。
老舊的秋千,隨著我輕輕擺動,發出了喀機喀機的聲音。
我抬起頭看著今晚的月亮,月牙色的灰蒙光芒,就像我的內心世界,一直有一層濃霧,遲遲散不開。
盡管,這幾天因為有人打擾,或許霧變淡了一些,但是單純的快樂還是無法化解那些放不下。
幾乎都快被我遺忘的手機,在這時陣陣響了起來,一看,是辛迪。
「喂?」
『亞琪,你在哪?』她的聲音好像不管什麼時候听到,都是這麼的有精神。
「我在家門口,準備要進屋了。」
『是喔,沒啦,想說打電話找你聊聊,人家好想你喔,可惡,距離禁足結束還有兩天!』
我淡淡的笑了笑,「等你禁足完,我帶你去『Once』喝咖啡。」
『真的嗎?好棒!那好吧,我就不打擾你了,晚安!』
「晚安。」我想,我大概知道可可拉為何會被她所吸引,辛迪對別人的關心,是最沒有任何心機的。在現在的險惡社會中,這就像是一道透明的白光,將人的心照的很溫暖。
我踩熄了煙蒂,慢慢的踏上回家的路程。
經過了大約三十分鐘,潛意識的,我繞了點路,來到我家附近的那個公園,原本只是想看一看就走的,可是在這麼安靜的夜晚中,籃球場那明顯的嬉鬧聲,吸引了我。
駐足的稍微看了看,沒想到竟然是阿徹、爆子跟鉉他們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