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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寂寞 第十一章

11

八零年代,仍是充滿純樸風味的商店街,在夢里的一條路上慢慢鮮明起來。

那是以前小時候住的地方的一條老街,雖然這條街有點窄,整條街上也不過二十多家店面,但對當時的當地居名來說,這里是全鎮最熱鬧,也賣最多流行品的地方。

唯一的一間三商百貨,永遠都是那麼的人擠人。小孩牽著大人的手,興高采烈的往里頭踏進,乖巧的不亂跑亂跳,就是希望等等大人會給自己一點獎賞,買個全新組合的扮家家酒,又或者是當時最流行的電子雞,還是擁有個人衣櫃的芭比女圭女圭等……那些曾經令人最向往擁有、最懷念的玩具,一一的浮現在腦海。

我站在一邊,看著從三商百貨里走出來的一些人,每個人的歡笑聲是這樣的舒服。

再往百貨公司的旁邊一看,看見了當時還只是國一生的我。

啊……我想起來了,以前,我總是在放學後,自己一個人來這里逛,看著那些漂亮的衣服、飾品等等,常在腦子里幻想,有一天,等自己突然有錢,一定要一次買個過癮。每次,總是逛到了三商百貨前,就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呆呆的看著那些有父母疼的幸福小孩們。多好啊,要是我也有個美滿的家庭,現在是不是也可以笑得這麼幸福?

當時的我,老這麼想著。

「干!有種就別給我跑!他媽的!」一陣宏亮的叫罵聲,從旁邊的巷道傳來,我跟著回憶中的我的腳步,一起偷偷追了過去。

陰暗的巷道中,只見俊延穿著一身卡其色的高中制服,被其他四、五個,高出他整整一個頭的高年級生給圍了起來。

「操他媽的,你一年級的是吧?很敢嘛,放走了我們逮到的肥羊,現在你說該怎麼辦?」其中一個人,刁著一根煙的說道。

俊延抿唇不語,挑眉的看著他們。

「干!你這什麼表情?不爽嗎?」另一個人拍了他的頭一下的說。

俊延的嘴角淺淺地笑了,「你剛剛這是在打我嗎?」

「啥?」

他不理會他們到底有沒有听懂,自顧自的說,「那我就當成是你們先動手的羅。」

「機掰,你欠打是……」那個人話還沒說完,重重的一拳便打在他的臉上,當下馬上被打的退後了好幾步。

接下來的畫面,就是一場以一打五的血腥暴力,只見俊延的表情從頭到尾都沒有變,似乎很享受其中。

從以前,他就是這樣,一天到晚的到處打架,打到了最後,他甚至成了走在鎮上一些混混都要對他敬讓三分的人物,但他卻從不像一些流氓一樣收小弟之類的,誰要是對他說想叫他一聲大哥,那個人肯定會在下一秒被打趴,俊延就是這樣一個人。

有幾次,我問他為什麼這麼喜歡打架,他只淡淡的說了一句︰因為,他不希望有一天,危及的時候,他不能盡全力的保護我跟偉哲,所以,他只是在未了未來的危險,不斷的做準備。

站在一旁的我,懷念的看著他那時逞凶斗狠的表情,輕輕地笑了。

幾十分鐘後,那五個人已經全都倒在地上,看那樣子,不去醫院住個一、兩個禮拜是不可能的了。

當俊延一走出巷子,便看見了在一旁偷覷好久的我。

「俊延……」我看著他全身的污垢跟別人的鮮血,有些微愣。

「你應該回避的,這對你來說太暴力了。」他擦了擦手上的血,模模我的頭的說。

「就是他!警察!他就在前面!就是他打傷這些人的!」一個聲音,從巷道的另一頭傳來,只見一個中年人,領著兩個警察朝我們這里跑了過來。

「嘖!」俊延馬上牽起我的手,說道,「鍛鏈一體,用力點跑啊!」他咧嘴一笑的說。

「嗯!」我也笑了,對著後面追來的警察,反而不是那麼在乎。我希望他們能跟緊一點,盡量追久一點……

說實在的,若說我這二十二年來,都沒有談過半次戀愛當然是騙人的,我還是有喜歡過人,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尤其是在十三歲那樣一個半成年的年紀,很容易就會心跳,也單純的可以為幾個笑容,幾次牽手的溫度,就高興個好幾天……

我喜歡俊延,這並不是一個過去,他一直在我心里,一直都在。雖然我不知道該將他放在心底的哪個位置,但那一定是最特別的。

跑過了好幾條的巷道,鑽了許多狹窄的縫隙,直到我們再也跑不動為止,終于停下,邊大口喘氣的看了看後頭還有沒有人追來,邊又互看了一眼。

「你……你怎麼老是被警察追……呼……」我腳軟的坐在地上,說道。

「下次,要是在街上看見我又惹事,閃遠一點,知道嗎?」

「不要。」我癟嘴的說。

「為什麼?」

「就是不要。」

俊延忽然不說話的看了我一眼,「要不要去海邊?」

「好啊。」

他將我一把拉起,來到附近的空地,那個空地常常聚集一些不良少年,可俊延沒事就會往哪走,久了,跟那些人也變成朋友了。

「唷,俊延,你又跑去廝殺了?瞧你那副樣子。」綽號胡扯的家伙,揮手說道。

「小坑,車借我。」俊延直接走到另一個人面前,說道。

「喔。」小坑想也不用想,直接將鑰匙丟給他。

「謝啦,會幫你把油加滿的。」

「別,我可不想用一桶油換一頓揍。」小坑開玩笑的說。

「干!」

我們騎上了當年很流行的一台黑go(黑色going),不忌諱的緊抱住他。我們常這樣,在放學之後,騎著摩托車出去兜風,有的時候是去山上,有的時候就是去海邊。

「今天沒帶吉他?」俊延邊騎邊問。

「沒有,我現在又還沒有彈唱的很好……」

「你在說什麼啊?我覺得你練兩年多下來,已經很厲害了,爺爺不是也常夸獎你作的曲很好听嗎?」

「我覺得還不夠厲害……」我癟癟嘴。那些曲子,根本不能算好听。

俊延一听,頓了頓,他深吸了一大口氣,忽然大聲喊道,「紀亞琪,你是最棒的!你絕對會成為一個最棒的民謠歌手!加油——!哈哈哈!」

在比較偏僻的公路上,俊延不在乎異樣眼光的大吼大叫著。

我也跟著哈哈的笑了。

站在回憶邊的我,輕輕嗅著,彷佛聞到了,那時的咸咸海風,那時的小鹿亂撞——我跟著一起淺笑,好像那段回憶,其實是昨天的事般清晰。

回憶片段切割,泛黃的記憶翻到了下一頁。

那天去海邊不小心玩了太久,跟俊延回到家後,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值得慶幸的是,那天晚上叔叔剛好跟朋友出門喝酒,還沒有回家。否則又是免不了一陣毒打。

確定叔叔的機車不在之後,我跟俊延兩人相視一笑。

「幸運!」我小聲歡呼,便進了家門。

一進門看見的是已經下班回家的偉哲。他在兩個月前高中畢業之後,便決定先去工作,等存到穩定的金額之後,再自己上大學。為此,爺爺還跟他不高興了好幾天,氣偉哲為什麼不依賴他。

但我知道偉哲是為了我們,他如果去上大學的話,家里就只剩我跟俊延了,他怕叔叔會變本加厲的虐待我們。且他不想再繼續的依賴爺爺了。

「回來了。」偉哲臉很臭的說道。

一桌子已經冷掉的菜,證明他等了我們有多久。

「吃飯了嗎?」

我小聲的說道,「嗯,剛剛我們在外面吃了面……」我像是做錯事的小孩般低下了頭,盯著那一桌在幾小時前應該是相當可口的飯菜。家里的晚餐,一直都是由最年長的偉哲負責打點,說也奇怪,明明我是唯一一個女生,這種事照理來說應該是我負責才對,但偉哲卻說爐火對我來說太危險了,所以死都不讓我接近廚房。

「是嗎?」沒有表情的冷淡語氣,我跟俊延都知道他在生氣了。他沉默不語的拿起筷子,慢慢扒著冷飯,逕自吃了起來。

「喂,我可以吃嗎?」俊延忽然說道。

偉哲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吃飽了?」

「那點面哪夠發育期的小孩吃?」說著,俊延便拿起碗筷,硬是吃了起來。

我在一旁,微笑著。

俊延總這麼的講義氣,他對待兄弟朋友的溫柔,是那種不需言語表達的。

所以,我才更加不懂,他最後離開的理由……

那時的我,看見偉哲似乎不那麼生氣了,便放下心的去洗澡。

應該就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了我一直沒發現的事。

洗完澡出來之後,他倆還在餐桌旁邊,我以為還沒有吃完,就在我踏上通往客廳的走廊時,才逐漸听清楚他們在講些什麼。

「能不能以後別再這樣了?」偉哲放下碗筷的說。

「怎樣?」

「別再這麼晚回家。」

「抱歉啦,以後會先打回家跟你說一聲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以後別再帶著亞琪玩到這麼晚了。」

「……怎麼了?」

「這樣很危險。」

「怕什麼,我俊延到現在還沒跟人打輸過!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

偉哲似乎火大了,一口氣的吼道,「俊延!你別忘了,你跟亞琪可是兄妹!雖然沒有血緣關系,可是名義上我們是以兄妹的模式住在一起!」

俊延一愣,怔怔的盯著他看了好幾秒,才緩緩開口,冷靜的說,「偉哲,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亞琪?」

偉哲當下激動的馬上回道,「當然不是!」

「回答我。」俊延冷下了表情的說。

偉哲別過頭,一臉為難的沉默不語。

俊延表情有些緩和的笑了,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轉身就要往房間的方向走,這時在一邊偷听的我,趕緊挪了挪身子。

「等等!你又知道什麼了?」

俊延回頭看了他一眼,「偉哲,你還不認識我章俊延嗎?我說過了,我們的姓氏讀音一樣,我一直把你當成親老哥。這樣你還不懂嗎?」

偉哲說不出話了,他知道他想表達什麼,偷听的我也知道。我們都了解俊延,依他那種重情重義的個性,『朋友妻不可戲』是其中一條鐵則……

我垂下了眼,當時的我,腦袋是一片空白,什麼都不敢去揣測,努力的想讓自己假裝沒偷听過這些對話……

俊延,可以告訴我嗎?那個時候,在你回答偉哲那些話之前,你是否有喜歡過我呢?還是——只把我當成妹妹呢?很想你,真的。

隔天早上,失眠了一整夜,眼楮的黑眼圈重到我自己都嚇一跳,就這樣精神不濟的準備去上學。

叔叔一向不跟我們吃早餐,他幾乎都睡到下午才醒來。所以,早餐的時間通常是我們三人最輕松自在的一刻。

早上六點五十分,偉哲已經準備好了兩人份的火腿蛋吐司,跟兩杯香香的拿鐵。

「亞琪,黑眼圈怎麼這麼重?」偉哲一看見我就說。

「喔……昨天一直睡不太好。」

「這樣啊。」

我四處看了看,才發現只有我跟他兩人,「俊延呢?」

「他……已經先去學校了,今天好像打算跟同學一起吃早餐。」偉哲有點不自在的說。

「……是嗎?」我不多說什麼的在餐桌前坐下,在當時還什麼都不懂的年紀,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看待偉哲。

現在回想起來,好像愛情就是這樣,總是A愛B,B卻喜歡C……的循環。

我當時差點就沖動的說,其實,我喜歡俊延……可是在看見偉哲那溫柔的眼神之後,又止住了口,舍不得讓他傷心,畢竟他是重要的家人。

「亞琪……」

「嗯?」

「我這禮拜五領薪水,要不要一起去看電影?」

「……」我垂下了頭,淡淡的說,「跟俊延嗎?我們三個人一起?」勉強撐著笑容,我看著他的表情。

他頓了頓才笑道,「好,我們三個一起。」

「嗯……」

對不起,偉哲,你一直很溫柔,一直。你跟俊延兩人,就像是一種強烈對比,但是我最後卻是喜歡上,像風一樣的俊延,而不是最專情的你。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而我——也會原諒你的自私。

閉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氣,從那天之後,我就有感覺到,俊延對我開始有點刻意的保持著距離,從前小時後三人親密的美好,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

如果可以選擇,我真希望我們三人加爺爺的時間,能永遠永遠,停留在小時候的單純美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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