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寂寞 第二十三章
23
清晨回家之後，鉉在我的房間跟我一起入眠，我們一直睡到了下午，而且，我們沒有做。
這大概是我們之間第一次一起過夜，然後沒有發生關系的一次。
他只是很溫柔的抱著我，很快就睡了。
而我呢？
卻覺得我跟他之間的擁抱，一直隔著一個縫隙，一直。
下午，清醒之後，第一眼看到的是他仍躺在我身旁的畫面。多好啊——前些日子我不是一直希望，有一天能進展到這樣的嗎？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不開心？
「醒了？」他慢慢坐起身，半靠在枕頭上。
「嗯。」
「一直有件事想要跟你說……」他迷蒙著眼神，似乎跟我一樣，沒有睡得很好。
「？」
「你都沒發現吧？每次——在做完愛，你睡著之後，嘴里呢喃的名字，都是一個叫做『俊延』的人。」
我一听，怔住了……
語塞。除了語塞還有滿腦子的驚訝。
「他是誰？到底是誰？是那個你一直想找的人？嗯？喜歡海邊的人？」
「那你呢？你不也一直愛著辛迪不是嗎？」
我們倆都無話了，只是默默的相互望著看。
如果我們的心里，都住著另一個人——那麼我們之間又算什麼呢？又是為了什麼而在一起？
「我……我只是不想傷害辛迪。」
「那我就應該被傷害？你難道認為，我是那種就算不喜歡，也可以上床的女人？你是這樣想的嗎？鉉……」
「不……我喜歡你，這是真的。」
「喜歡……？你喜歡的只是因為我會跟你上床。」說完，我便起身拿了包包、隨便穿了件外套就出去。
好煩。
我好討厭這樣的自己，我討厭搞不懂自己的自己！
我還愛著俊延？是這樣的嗎？
那我又為什麼會為鉉的所作所為心痛？
為什麼心里都有別人的我們，居然還可以在一起？
這是第二次，我沒有帶著隨身攜帶的吉他。
我走出了街頭，覺得好累了。
應該是說，我從很久以前就累了。發現，人的心，好像從懂事開始，就會開始慢慢累積著壓力，隨著時間，會愈來愈無力。
我停下腳步，看著天空，今天——出太陽了呢，帶著一點點溫暖的太陽。
「如果不喜歡鉉，如果不愛鉉，我是不可能甘願讓自己成為一個伴的。」
拿出手機，我撥了通電話給張偉哲，突然好想他，突然。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打給我了。)他的語氣中，有那麼一點開心的味道，我跟著輕輕微笑。
「突然，很想听你的聲音，听你在干嘛。」我說著，想起了昨晚我回去那里的畫面。
(……亞琪，你好嗎？)
「我？我很……我不好。」誠實地，我說出了自己的感覺。
電話那頭的他，笑了。(你是第一次這麼誠實呢，你真的變了……但這樣比較好，與其讓你像從前那樣，老是騙自己很好，老是騙自己一切都無所謂，誠實的說自己不好，不是比較沒那麼壓抑了？)
「……我昨天，回去了喔，回去那里，待了一夜。」
(……)偉哲知道我在講哪里，所以他忽然說不出話了，那里一直是我們最不想談、也不願提起的地方，因為有太多的傷心了。
「吶，你知道我曾經喜歡過俊延吧？」
(我知道。)
「那……現在呢？」
(什麼意思？)
「現在的我，心里住的人到底是誰？」
張偉哲一听，頓了好久才說，(只有你自己知道，不是嗎？)
「可是我……」
(會有答案，只是你還沒發現。)
我眨了眨眼，發現自己又在哭了。「對不起，我居然找你談這種事。」
(亞琪，別對我說抱歉，這是我選擇的。)
選擇……
那麼，我又選擇了什麼呢？
「我知道了，我再打給你。」說完，我便切斷電話，倔強的把懦弱的眼淚給擦掉。
深吸了一口氣，發現命運就是這麼莫名其妙，前一天的我，還在煩惱鉉是否愛我？而現在——卻是自己捫心自問，是否喜歡鉉？
「亞琪？」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馬路邊出現。
辛迪騎著她的小綿羊剛好路過停下，也對，這條路離我家也才一個紅綠燈的距離，會遇到也不奇怪。
「辛迪……」
「亞琪，我正好要去找你。」辛迪有點沒精神的說，這一點也不像她。
「怎麼了嗎？」
「沒什麼事，只是今天晚上想住你家，這樣而已。」
「怎麼不是跟鉉而是跟我？」
「因為鉉說他最近的晚上，都要忙報告啊，所以叫我不要打擾他。」
那是因為，他都在我這過夜啊，你怎麼這麼傻呢，辛迪！傻到男朋友都跟我劈腿了還不知道！
忍不住地，我開始很氣她的傻里傻氣，氣她身為女人的遲鈍直覺，氣她為什麼不干脆發現了，徹底的讓我跟鉉之間結束，讓我再不能有機會靠近鉉。
「不好嗎？亞琪……」
我輕搖了搖頭，「好啊，那就今晚住我家吧。」
「太棒了！」
帶辛迪回家里時，我還要她在外面先等我一下，騙她說房間很亂，我要整理一下才敢見人。其實當然就是找看看，有沒有鉉的東西遺落在我房間，到處都整理過之後，我忍不住模了模剛剛他睡過的那一邊床鋪，想著……剛剛我那樣跟他說，不知道他會怎麼樣……
「好了嗎？不用太整齊沒關系啦，亞琪。」
「嗯。」我匆匆的打開了房門，不自覺地輕瞥一眼鉉的房門。
辛迪也跟著我做著同樣的事，然後緩緩的說，「鉉好像不在呢，他這幾天真的好奇怪，都不怎麼回我的電話了，以前他可是每通都回的欸。就連剛剛也……」
我輕模了模她的頭，「別想太多，沒事的……」我覺得自己愈來愈虛偽了，明明我才是始作俑者……要是辛迪知道是我破壞了他們，她的打擊……會很大吧？現在這種天真的模樣，也會消失了吧……
晚上，我吃著辛迪煮的一桌子菜，每道菜的量都滿多的，我看的出來，她並不是只為我們兩人煮的，還多了一份，就是鉉。
可是鉉——一直都沒有回來，手機似乎也打不通，因為我看見辛迪常不時的去敲敲他的房門，但總沒有回音。
我知道他不見的原因，但我沒想到——他會那麼在乎我說的話。
吃完飯、洗過澡之後，我跟辛迪就像是畢業旅行那樣，一起躺在床上，聊著女孩們的心事，這是我從未體驗過的，以前讀書的時候，為了不讓爺爺花更多的錢，我從不去畢旅。當然我也不是那麼孤陋寡聞，還是知道畢旅的時候，大家都做了些什麼。
「辛迪，你今天來找我，不是單純的只想住我家吧？」
正在床邊整理著頭發的她，愣了愣。
「亞琪？」
我莞爾，「其實也沒什麼，就是直覺的你跟平常不太一樣。」
「……亞琪，我可以……可以……」她支支吾吾的說著。
「嗯？」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她直直的盯著我看，然後深吸了一大口氣，才一副做好心理準備的說，「你跟鉉有在一起嗎？」
我的瞳孔瞬間瞪大了一下，但只有一下。「為什麼你會這麼說？」難道是可可拉……不可能……
我心跳不自覺地加速著，極力的隱藏自己緊張的情緒。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定是太煩了，才會問你這麼莫名其妙又沒禮貌的問題……」她邊干笑邊趕緊賠著不是。
「沒有，也許你誤會了什麼，可是沒有喔，辛迪。」我鎮定著語氣的說。
「亞琪……真的很對不起啦！是我想太多了……因為鉉最近真的好奇怪……」她說著，然後輕輕一笑。
忽然，在那霎那間，我好像看見了真正的辛迪。不，應該是說，終于看見她那隱藏在天真個性之下的面貌。
「辛迪，你可以不用假裝自己開心沒關系。」
「咦？」她的笑開始有點僵硬了。
我才發現，平時跟阿徹差不多聒噪的她，總是漾著無憂無慮笑容的她，其實從沒提過自己的事，除了她的夢想之外。有一次我跟阿徹聊起辛迪，似乎連ＭＩＮ的團員都對辛迪的背景及生活一無所知，包括可可拉。
「為愛情而懷疑並不丑陋，且人都會有不開心、煩躁的時候，為什麼還偽裝呢？」
「偽裝……？」
「有一個人曾經告訴我，寧可讓大家看見不開心的自己，千萬不要學會——假裝快樂。」這是張偉哲說的，所以他才那麼放任我，一天到晚的自怨自艾與墮落。
「那會使你，愈來愈忘記，什麼是快樂。」
「亞琪……」她的笑容漸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有如怨婦的表情。
「從來都沒有人發現呢……呵……連鉉都老是認為，我是一個傻大姐。可是……我卻比誰都還會鑽牛角尖，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變這樣的，只知道當我發現，裝成一副天真無憂的樣子，好像比較容易跟人親近……」
「別擔心了，鉉很愛你的，有眼楮的人都知道，也許他就是愛你看似脆弱的堅強，也許他就是喜歡保護這樣的你，所以……別想太多，真的別想太多，你身邊關心你的人，都會擔心的。」我說著，說著，覺得自己有點虛偽，但卻是真心的在關心她。
「亞琪……」她緊緊的給了我一個擁抱，我沒有推開她，因為我知道，她正在哭，就算臉上沒有淚，但是——她正在哭。
好寂寞的味道。
那種極力隱藏自己，只表現出別人喜歡的那一面，那有多累呢？多累啊……
垂下了眼，下巴輕靠在辛迪的左肩上，一個決定，已經逐漸形成……
「亞琪，我好高興……我好高興我有認識你……你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剛剛還懷疑你，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沒有關系。」
晚上，辛迪很快的就睡著了，她的表情是那樣的安心，而我，或許是因為睡到下午的關系，也或許是一些煩惱還掛在心上……我無法闔眼。
起身下床，一個不小心，把辛迪的包包給踢倒了。
「真是的……怎麼放在床下面。」我彎想把灑出來的東西給裝進去，無意間發現了里面居然有一把美工刀。當下，我就知道那是什麼，然後馬上翻起腦海中的回憶……
接著又趕緊拉開辛迪雙手的衣服，果然……密密麻麻的刀痕，布滿在她雙手臂的內側，有舊的、新的……看了很讓人心疼。
鉉都沒發現嗎？
應該沒發現。
「辛迪……」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背負最多的悲傷，承受最多的寂寞。
每一個人，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只是表現與隱藏的方式不同。
走到旁邊，我一把背起吉他，踏著很沉重的腳步，慢慢走出房間，想出去散散步。
一走出家門外，一台野狼的車聲剛好的騎了回來，是鉉。
他看了我一眼。
我們尷尬著。
「辛迪……今天晚上住在我房間。」
「是嗎？」
「你難道不關心為什麼？」
「我關心她，然後你呢？」
「……」
「我從沒有把你當伴，我也一直想要快點解決這三角關系，所以別再逼我了。」他有點煩躁的說。
「我沒有逼你，我沒說我們要繼續下去。」
一說完這句話，我看到了鉉眼底閃過一絲受傷。
「隨便你。」一說完，他甩門進屋。
而我，則在原地繼續沉默著。
這好像是他第二次這樣甩頭離開，可這一次，我的內心似乎不再有任何的起伏……即使有，我也必須要假裝沒感覺。
不幸福的故事，不應該——繼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