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勺皇後 第六章
「尉遲大哥。」易銀芽親熱的喊了一聲,擱在胸前的素手悄悄揪緊。好難得看見行事泰然穩健的尉遲大哥走神,就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那雙極深的眼眸一直瞅著她,讓她心兒鬧慌。
「怎麼傻傻站著,進去吧。」尉遲浚斂去神游的思緒,對著眼中盈滿戀慕的易銀芽淡淡一笑。
恰巧酒樓外的幾株梅枝已經暗香滿枝頭,輕風吹起,點點梅瓣飄落如雨,一朵梅花翩然落在尉遲浚的眉頭,肩頭上,那副人花相襯的優美景色讓易銀芽看得一怔一怔的。
好美……佇立在梅花花瓣中的尉遲大哥簡直是人比花嬌,不對不對,尉遲大哥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能將他拿來跟花相比較。
可是,尉遲大哥的容貌姝麗偏陰柔,膚色又比普通人還要來得白皙,就算是跟燕國的第一美妓梅雪月並肩而立,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銀芽?」已經走入酒樓大廳的尉遲浚回眸,喊著猶然傻站在門口的粉綠人兒。
易銀芽低下頭,撩高袖口抹抹雙眼,把浮上眼前的那層迷蒙抹去,趕緊跟上他們。
今天酒樓照樣高朋滿座,畢竟交情特殊,又是酒樓的熟客,所以易銀芽便將他們帶至二樓,用精致繡屏隔開的雅座。
易銀芽是掌勺,不能離開蔚房太久,先將他們安頓下,趕緊回到廚房讓跑堂的李大任送上幾碟開胃小菜。
回到廚房,她先將其他桌點的菜燒好,接著開始準備尉遲浚等人的,平時已經夠賣力的她,今天更是使出所有看家本領,炒炸煎煮樣樣都來。
「哇,今天銀芽姊可真是使出渾身解術,肯定是尉遲浚來了。」小川笑嘻嘻的道。
「可不是嗎,這幾天銀芽姊總是無精打采的,今天卻突然這麼有干勁,連私房菜都出現了,肯定是另有用意。」小江也幫腔取笑。
「你們兩個別再笑話我了!」易銀芽的臉也不知是被爐火煨紅,還是因為嬌羞,整個人從里到外都像顆粉粉女敕女敕的紅蛋。
小江、小川兩兄弟跟她也培養起絕佳的好默契,著實是協肋她的好助手,也是幫著錦繡酒樓生意蒸蒸日上的功臣之一。
日後她若是離開,錦繡酒樓的生意可就要移交到他們兄弟手上。
差不多半盞茶的時間,尉遲浚等人的雅座里,已經擺滿豐盛珍饈佳肴。
「好香啊!」桌上的熱香陣陣撲鼻,縱然是一向瞧不起易銀芽的霍予申也忍不住餓了起來。
真不愧是燕國第一掌勺,易銀芽的好廚藝已經接連拿下燕國每年由皇家舉辦的金玉煌宴的首獎,小小年紀已是榮獲皇廚認可的民間金廚。
「吃來吃去還是錦繡酒樓的菜肴最好,就連宮里的御膳也比不上。」
大抵也只有在吃人嘴軟的節骨眼上,霍予申才會對易銀芽另眼相看。
易銀芽被贊賞得整張臉紅如辣椒,急忙又折回灶房端出自已親手焙的女兒紅,生怕他們喝得不夠過癮,又找出一壇深埋在灶房後院多年的花雕。
畢竟是大好日子,多喝幾杯也不為過,易銀芽心里這般想著,白潤臉蛋凝著雀躍不已的笑靨,腳步迫不及待加快。
轉出廚房,她笑靨如花,一心一意只想將煨在爐上的熱酒端上二樓的雅座。
「我听內殿太監說,這次皇帝召見的用意不僅是探測頭兒的忠誠,似乎還有意將玉丞相的千金許配給頭兒,很有可能這幾天就會頒下聖旨。」
霍予申的嗓門本來就大,加上二樓較為幽靜,這一句話如同一記悶雷般劈入易銀芽耳里。
她端著兩壺剛暖好的熱酒,一臉痴傻的呆站在原地。
「如果真是這樣,那將是我們佣兵隊培養實力的大好機會,可以藉此拉攏朝中勢力,又可以得到更多重臣的支持。」一向謹慎少話的匡智深也難得暢所欲言,看得出來這個消息對他來說有多振奮精神。
反觀尉遲浚卻是雙眼平視前方,望著二樓窗台外的那株細瘦梅枝,許久沒有任何表示。
怎麼會這樣?莫非尉遲大哥真的打算迎娶玉丞相的千金嗎?
看著托盤上不停冒出熱煙的兩酒,易銀芽咬咬下唇,鼻尖涌上一陣酸意,躑躇著該不該上前,還是繼續站在原地等待尉遲浚的答復。
等了又等,終于等到坐在主位的尉遲浚開了金口。
「我並不認為打贏了一場勝仗就能得到燕國皇帝的信任,就算他心里有這個打算,玉丞相也不見得會同意將女兒嫁給一個佣兵隊的首領。」
「話可不是這樣講,這一次若不是我們佣兵隊及時援助,這場仗燕國是輸定了,不僅面子落地,說不定還得賠上幾箱黃金和幾個公主和親才能議和。」
霍予申的語氣不難听出忿意,可見外界傳言的佣兵只認錢財不認主子,並非是事實。
匡智深道︰「這次佣兵隊可是卯足了全力打贏這場仗,燕國的十來萬鐵騎大軍竟然還敵不過我們單薄的三萬人馬,燕國皇帝肯定會心生忌憚,不是想盡辦法拉近關系,就是想盡辦法把我們趕出燕國。」
「既然服侍皇帝的內殿太監都膽敢放出這個消息,肯定不會是空穴來風,頭兒,要是燕帝真的宣你進宮指婚,你打算接受不?」
霍予申和匡智深望著斂鎖雙眉的尉遲浚,他卻凝唇不語,似在估算,又像是權衡,灰褐色眸子抹上濃郁的猶豫之色,是向來行事果決的他,鮮少露出的神情。
易銀芽心一慌,雙腳也跟著不听使喚,馱著千斤的鐵鎖似,一步步走得極是緩慢。
霍予申本想再開口說些什麼,覷及端著托盤的易銀芽已經走近,使了個眼色拋給身旁的匡智深,兩人拿起瓖刻著吉祥如意的木筷,一搭一唱地殷勤夾菜。
易銀芽是個沒心眼的孩子,一把暖好的酒端上大圓桌,眼眶已經浮現兩泡淚,尉遲浚想不發覺都很難。
「發生什麼事?」尉遲浚拉住放下酒就想轉身的易銀芽,一旁吃著喝著的另兩人只能裝作沒瞧見。
胳膊讓尉遲浚一把拽住動不了,易銀芽只好乖乖轉回身,臉蛋兒壓得低低的,淚水像晶瑩玉珠在眼眶里溜轉,怕是一眨眼便要滾落。
「尉遲大哥真的打算迎娶玉丞相的千金嗎?」易銀芽問。
她是個實心眼的人,心里想什麼嘴上就說什麼,沒有女人家擅長演戲搬弄的那種本事,也是這份亂世之中無處可尋覓的單純善良吸引了尉遲浚。
尉遲浚眸光像初春剛融的雪花,漸暖,漸軟,還沒開口卻讓脾氣沖動的霍予申搶白。
「混賬東西!你竟敢躲在旁邊偷听我們說話!」顧不得尉遲浚對易銀芽的百般呵護,霍予申大聲怒斥。
易銀芽著實嚇著了,雙肩瑟縮兩下,很自然地挨近尉遲浚身邊。
「予申,別胡來。」匡智深到底冷靜得多,一掌按下還想發難的霍予申。
「我不是有意偷听的,是剛才端酒過來的時候踫巧听見,尉遲大哥對不起。」
「沒事,別放在心上。」尉遲浚說話的同時也淡淡掃過霍予申,無聲警告他別再對易銀芽大聲斥責。
霍予申就是不懂,不過就是個廚娘,何以頭兒這麼護著她,好像她是什麼珍珠翠玉似的,老是對她輕聲細語,跟平日率領弟兄的冷厲嚴峻相差甚遠。
「尉遲大哥,你真的會迎娶丞相千金嗎?」
強忍住滿心驚懼,易銀芽整副心神只惦記在這件事上,鼓足勇氣又重新問一遍,只盼尉遲浚能給她一個否定的答案。
尉遲浚雙眼揚起,漂亮的灰褐色眸子深望著她,像是要把她的靈魂都吸入那兩潭深邃的幽湖,他是她見過容貌最美麗的男子,想必也會是最後一個。
只因為在她心中,不會再有人比他更美麗更好看。
她早已經芳心暗許,只盼他心中亦有她,兩人可以共結連理,廝守一世真情。
豈料,尉遲浚接下來的話,卻是令她心碎魂斷。
「如果燕帝願意指婚,我沒有推拒的理由。」
振興國家的大業在前,兒女私情在後,他不能拋下將所有希望托付在自己身上的這群弟兄,只能忍痛割舍私心情意。
話一出,霍予申與匡智深同時松一口氣,易銀芽則是如雷劈頂,全身瑟瑟顫抖,白潤臉色更加沒有血色。
「不會的,這不會是真的……」易銀芽拼命搖頭,想把剛才入耳的話都甩開,偏偏越搖越清晰,眼淚汪汪地流下來。
日夜盼著心上人能夠從殺戮戰場全身而退,就等著這天洗塵宴上親口向他表訴情衷,萬萬想不到竟等來他願意迎娶他人的答復。
易銀芽一顆芳心碎成滿地秋霜,整個人由里到外都寒了。
不忍見她傷心難過,尉遲浚又道︰「銀芽,你听我說——」
「尉遲大哥,我想跟著你,就算只能跟在身邊當一個丫鬟也願意,你帶我回去吧,我什麼都肯為你做。」
顧不得其他人在場,易銀芽把藏了一整晚的心里話全都掏出來說,生怕尉遲浚一轉眼就成了別人的夫婿,她再也沒機會守在他身邊,為他洗衣燒菜。
尉遲浚的表情看似不喜不怒,心頭卻是一陣震晃,雖然已知她對他的情意,但此時此刻能夠听她親耳說出,內心自然再歡喜不過。
她不知道他的出身,在她眼中的他,只是一個居無定所為錢賣命的佣兵頭子,可是她沒有絲毫嫌棄,一心只掛記著他,還親手替他繡了保平安的香囊,他對她又何嘗不是希冀能夠長伴左右。
「銀芽,我不值得,你別為我耽誤大好青春。」終究尉遲浚還是選擇割舍兒女私情。
易銀芽眼淚掉得更急更凶,不算單薄的肩膀也一抽一抽,有如窗外不停隨風飄落的梅花瓣,教人打從心底生憐。
「真的不行嗎?就算讓我在尉遲大哥身邊當個煮飯的廚娘,我也願意,不,即使是要我當干粗活當家奴,我也可以,只要可以待在尉遲大哥身邊什麼都好。」
霍予申冷笑,似乎在嘲諷她自抬身價,匡智深無語瞄她一眼,像是可憐她一片痴心注定無人回應。
但這些易銀芽一概不管,別人怎麼想那是別人的事,她只在乎意中人的心思,不會輕易被左右動搖。
「我是佣兵,沒有家沒有國,又怎麼配能擁有家奴,你也不該這麼輕賤自己。」
尉遲浚心疼她的堅持,又不能將實情告訴她,只能痛徹心扉的勸阻她,讓她死了這條心。
易銀芽搖搖頭,道︰「在我心中,尉遲大哥是這世上最好的人,是我不夠資格,配不上尉遲大哥。」
「丫頭,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霍予申嗤聲笑。他心想,萬一頭兒當真
喜歡上這個才貌不出色的蔚娘,將她收在身邊,日後成功復國,他們玄雀國的國母不就成了酒樓廚娘了。
這怎麼成!根本是胡鬧,有失國體!
況且他們這般忍辱窩在燕國,為燕國賣命打仗,圖的就是能夠累積復國的籌碼,無論是政事上或是軍情的掌握,縱然是聯姻也很有幫助,怎能因為一個廚娘就壞了計劃多年的國家大計。
尉遲浚自然也明白這道理,縱然心中再不舍,還是只能放開勾挽住易銀芽胳膊的手,不發一語地站起身。
「尉遲大哥……」易銀芽不死心地望著他,只求能從他眼中看見一點希望。
「謝謝你特地為我準備的洗塵宴,我心領了,但是你對我的這份情意,我沒有這個福氣接受,請你往後別再白白浪費心神在我身上,真的不值得。」
這是尉遲浚給她的最後答復。
那一晚,易銀芽的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