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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命為後 第一章 南下治水

「真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啊,襄王怎麼會自請去安州監督治水?放著大好朝堂就這麼走了,說不通啊!」

早朝散去,臣子們魚貫而出,看似各走各的,卻都議論紛紛,一時之間宣政殿外竟有些鬧哄哄的。

「我不是說這個……」

「不然是哪個?」

「我是說那治水之方……真是奇了妙了,沒想到襄王如此有才,竟可以想出開闢分洪管道、沿途多立閘門之法,一是減弱水勢,二可灌溉航運,三可改良土壤,提高農作物產量。重點是,這套方案只需拿出一年的修堤費用就夠,卻可維持數百年,這可是我東旭王朝之福啊!雖說解決不了根本問題,這嶸河的泥沙最終會導致再次改道,但那也是數百年之後的事了。」

「方法是妙,可治水不是一日之功,襄王此刻選擇遠離朝堂,這……這……不是等于自斷手腳了嗎?好不容易才敗了平王……」

「咳。大人慎言。」

「是……」說話的人小心地看了四周一眼,「都說左丞高湛被迫辭官告老還鄉,大人還如此謹小慎微……」

「只要平王還在的一天,高家隨時可能卷土重來,何況高湛是自己辭官,可不是被削去官職,平王雖遠在東北,卻依然還是個王爺。」

「照大人所言,東宮之位至今虛懸,好不容易請走了平王,襄王這會卻自請到安州……又是什麼道理?」

「或許為了邀功?或許為了避嫌?」

「嘖,就算這治水之方當真奇也妙也,可要立馬見到成效可不容易,要邀這功,曠日費時,恐是得不償失啊。」

「嗯……那就是為了避嫌了。」

「避什麼嫌?」問話的人一臉懵然。

那人看了這人一眼,「你可知道平王一派是怎麼被一鍋端了的?」

「不是平王之母舒貴妃和國師趙全連手圖謀皇位嗎?所以左丞為了自清主動辭官,平王為此事憤憤不平找了襄王妃麻煩,因此被逐去東北……」

「還不懂?」

「不懂。」

「趙全是誰告的?」

「是如今的襄王妃……所以要避嫌?為什麼?」

「這個我也不知道。」

嗄?說來說去還是說不清?

「襄王妃當初告御狀是關起門來自個兒跟陛下說的,誰知她對陛下究竟說了什麼?我們只看到結果,或許里頭有不可告人之秘密,才讓襄王非得自請去安州遠離朝堂不可……」這人越說嗓音越低,到最後干脆不說了,朝那人擺擺手,「走了,今兒我還有約呢。」

提起國師趙全被處死一案,總是讓人遍體生寒,究竟國師是因何事被定罪妖言惑主、擾亂朝綱呢?知情者隱晦不言,不知情者難免浮想聯翩,說到底,這國師一案終究是個謎,讓人怎麼模也模不清。

模不清,索性別模了,免得哪一天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說話的人疾步離去,問話的人也模模鼻子趕忙走開,這樣的場景今日在宣政殿門外可以說是一再上演。

六月的天,庭園里是滿滿的荷花香。

相比早朝時宣政殿外的擾攘不休,荷花亭里的兩人倒顯得意態悠閑。

但,也僅僅只是顯得而已,與那些不知其中緣由的朝中大臣們相比,對一切了如指掌的這兩人,眼中多了一些不安與浮躁,甚至是焦慮,是怎樣也掩飾不了的。

「听冷宮傳出來的消息,舒貴妃總嚷嚷著襄王妃是妖女,大家都說她瘋了,父親怎麼看?」

長者輕哼了一聲,看了女兒一眼,故意道︰「一個洛州陵城小小縣令之女,能成什麼大氣候?不過就是剛好皇帝也想借機拔了高氏一族,一時運氣好點罷了。」

女子聞言卻搖搖頭,就事論事道︰「女兒不認為那只是運氣而已,這個襄王妃聰慧機敏,可說是步步為營,機關算盡。」

長者又咳了幾聲,端起石幾上的茶喝了一口,「再如何機關算盡,她天生鳳命的命格永遠是一個致命傷,別人不知道,我們卻是明明白白的,皇帝如今忌憚她,以後這忌憚只會多不會少,這對襄王而言非常不利。」

「再怎麼不利,放眼朝堂,如今除了他,還有誰有資格及能力入主東宮?」

「妳會這麼想,皇帝也會這麼想,全天下的人都會這麼想,妳說,襄王如何能不自請去安州避避呢?」

「可再怎麼避,也是一時而已,太子之位不能永遠虛懸,如今大局已定,我們也該做打算了,父親。」

長者挑了挑眉,「妳確定大局已定?」

「女兒不想再等了,女兒已經等得夠久了。」

「傻孩子,襄王妃可是天生鳳命的奇貴命格,在襄王尚未入主東宮之前,秦氏是不會輕易冒險失去她的……」就算要棄,也得等到坐穩太子之位或是皇位的那一天。

「女兒願意為側妃。」

「妳願意永遠屈居于她之後?」

「……是。」

「妳信這話嗎?我不信。」

「父親……」

「我不信,秦氏一族和襄王也不會信,襄王妃更是不可能信,所以,妳覺得妳可以輕易嫁給襄王?」

「那父親以為如何?」

「自是徐徐圖之,戒之慎之,妳可別忘了,那是妖女啊,舒貴妃並沒有瘋,這事妳知我知……」

所謂空穴不來風,無風不起浪,妖女之所以被稱為妖女,自然也不能等閑視之……

總之,小心駛得萬年船。

樂正宸才剛從御書房出來,便在不遠處看見了母妃身邊的掌事宮女如蘭,想必先前在朝中談及治水一事已傳進母妃耳里,特讓人來請他過去耳提面命一番。

果然,那名宮女一見到他便速速朝他走來——

「參見襄王殿下,敏貴妃有請。」

樂正宸看了她一眼,往日或許可以借口不理,可前往安州治水一事已定,走一趟也算是告別,想著,他也就不打算推辭。

與此同時,樂華宮里,敏貴妃早已等人等得十分不耐,連午睡也沒能好好瞇上一會,心里千思百想的都是今日朝中那事。

右丞中書令秦士廉,也就是她的親哥哥,今日下朝之後特地來宮里找她,為的就是令百官吵得不可開交的治水一事。

說起來這也不稀奇,朝堂之上本就是吵吵鬧鬧的,但治水事大,不只勞民傷財,這麼多年花了一堆銀兩也沒見什麼成效,她家那個傻宸兒竟然偏要往那刀子口送,叫她如何不擔心?

「母妃。」

樂正宸的請安讓佇立在窗邊的敏貴妃回過身來,見到兒子,她忙不迭走上前緊緊拉住他的手,「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自請去安州治水呢?你好不容易才從洛州回到京城,這才第一天上朝你就自請外放,你腦袋瓜究竟在想些什麼?」

平王一派和他們糾纏多年,這會他們好不容易才借著國師趙全一案將高氏一族給驅逐出朝堂,平王放逐東北,平王之母舒貴妃被打入冷宮,平王的外祖父左丞高湛也自請告老還鄉,這不正是兒子在朝中大展身手的時候?他卻要去南方做那勞什子吃力不討好的治水工作。

若治水修渠之事容易便罷,偏偏是個勞民傷財又難見成效之工,撈不到功勞不說,若真來個天災大禍,惹得皇上一怒,便要引火上身。

「母妃莫忘了一事。」

「何事?」

「高氏一族是因為與國師趙全聯合圖謀皇位才惹下禍端,而始作俑者就是因為國師那句天生鳳命的預言。」若非這個預言,平王不會想方設法想把朱延舞娶到手,也不會有接下來那些兩王爭一女之事了。

「這本宮自然知曉。」敏貴妃聲音很自然地壓低了些,「不過這些事不都過去了嗎?你父皇已經相信圖謀皇位之人是平王而不是你,也把朱延舞賜給你當王妃,相信你們兩人是真心相愛—— 」

「但兒臣的王妃天生鳳命是事實,這是無法改變的。」樂正宸打斷了敏貴妃,「母妃常伴君側,應該比兒臣更明白何謂伴君如伴虎吧?父皇現今因為氣平王有心圖謀而暫時相信兒臣是冤枉的,但接下來呢?兒臣畢竟娶了天生鳳命之女,父皇豈不會視她及兒臣如芒刺在背?日後或許兒臣隨意一句話,隨便一個舉動,都要被冠上有心圖謀皇位的罪名,兒臣豈可不慎之?」

「你所言甚是,可是……」

「再者,當初兒臣曾稟告父皇,說兒臣第一次在無迷山遇見王妃時,便是驚嘆于她的治水之方而起了相交之心,父皇之所以當初欣然同意這門婚事也是因她的聰慧良善,就算之後有國師一案差點讓父皇棄了她,但她畢竟還是成了兒臣的王妃,治水之事,兒臣自是推拒不了,既然如此,何不主動請纓解父皇之急以表孝心與忠心?」

敏貴妃看著樂正宸幽幽一嘆,「宸兒所說之事句句在理,本宮無可反駁,只是朝堂之上瞬息萬變,你父皇拆了平王府要修整,就算平王如今被逐暫且回不來,可還有如嬪的九皇子、姻妃的十皇子……」

雖說她從不把如嬪、姻妃當一回事,但她們的孩子畢竟也是皇子,豈能把好不容易握在手中的大勢拱手讓人?

樂正宸神色淡然,「母妃,那些都不足為慮,父皇如今因為天生鳳命的預言對兒臣有所忌憚,兒臣自當保命為先,若連命都要不保,何談太子之位?再者,若兒臣無功無勢,無百姓或群臣擁戴,就算登上皇位也掌握不了這江山,那豈不是如過眼煙雲?」

「你的意思是……」

「若兒臣有功有業,整個東旭王朝上上下下想要遺忘兒臣都難,母妃就不必多慮了,靜待兒臣治水歸來便是。」

「那要多久啊?這治水經年……」

「也許很快呢,母妃。」若他不能逃掉七月暴雨導致重傷瘸腿的生死大關,怕是一個月後便要被人送回京城。

「很快?這怎麼可能?」

樂正宸低眉苦笑,「母妃,很多事人算不如天算……」

這一晚,朱延舞等了樂正宸一夜,卻始終沒見他進屋。

朱延舞讓樂正宸在朝堂之上提出的治水之法,前世的此時並沒有,而是在七月那場暴雨釀成巨大災難之後,朝廷廣納朝野治水良方,由工部水部司水部郎中姚文親自上線主持,經過一連串的嘗試,在足足一年之後才找到一個長年可行之法。

藉由重生,她在這一世把這治水之方提前一年多施行……

樂正宸前世就是在七月那場暴雨之中身受重傷瘸了腿,以致在後來的北伐戰役中,軍功都讓平王一人獨佔而完全失去先機,到最後甚至因此葬送了性命……

但,就算她提早一年寫出了治水之方,就算這一世被驅逐到東北的平王已不是前世那時叱 風雲的平王,雖然很多的因都改變了,卻不能保證這一世的襄王就會平安無事,她不敢賭,也不想賭,她甚至不能確定前世他的傷、他的死,是因為天災還是人禍。

是,她一點都不確定。

畢竟前世,她的夫君平王一直視襄王為仇敵,左丞高湛一派和右丞秦士廉一派始終勢同水火,不管在台面上或台面下都動作頻頻,這也給了其他人可趁之機,很多事究竟是不是對方做的都很難說,很多意外是不是意外就更難說。

因此,能避就避,能防則防,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

但,終究,她還是不安的,而要親自經歷面對可能出現的劫難的他又豈會心安?

想著這些,朱延舞在帷帳之內翻來覆去難以入眠,遂起身披了件外袍,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夜深人靜,守夜的丫頭並沒有警醒過來,她一個人走到院子里,仰首望著今晚皎潔的月色,不免又想起前世那日日獨守空閨仰望月光的日子。

這一望,除了望見皎潔的月,竟還望見坐在屋頂上的人。

這不就是她等了一夜卻遲遲沒等到的人嗎?

屋頂上的那人也看見她了,對她露出一抹很可口的笑。

她一愣,問出了口,「王爺……你在屋頂上做什麼?」

「王妃在做什麼,本王就在做什麼。」

朱延舞看著他和他手中的那壺酒。

她是因心情不安才跑出來看月亮,那他呢?何時回府的?為何不進屋,獨自一人跑到屋頂上喝悶酒?

終究,他還是因她的「預言」而不安著吧?不管他表現得如何泰然自若,人一旦面對自己的生死傷殘病痛,又豈能當真無動于衷?

是她的錯。

她不該對他「預言」他的未來。

與其日夜擔憂著不確定的未來災難,還不如完全不知情,每一天都過得天寬地闊,怡然自得……

朱延舞幽幽地望著屋頂上的樂正宸,心中有一百個悔。

她看著他的眼神有著心疼,有著擔憂,還有……不舍?

是月光太暗所以眼花了?他沒看錯吧?他家王妃現在是在憐惜他?不管有沒有看錯,總之他就當是真的了。

「王妃這樣看著本王,本王真要醉了。」

樂正宸從屋頂上飛身而下,那翩然英姿在偌大的月亮襯托下,彷佛天仙下凡似的,但再怎麼英姿颯爽也掩不去他一身酒氣,他張臂緊緊抱住了她,仙人般出塵一笑,輕吐在她頰畔的氣息也很醉人。

她被他醺得瞇了眼,「屋頂上的月亮看起來比地上的美嗎?」

「本王帶妳親眼瞧瞧不就知道了。」話落,樂正宸驀地運功提氣,凌空一飛又將她帶上了屋頂。

朱延舞啊了一聲,想也沒想過堂堂襄王爺行事竟如此恣意輕狂,她緊緊圈住了他的腰,閉上眼根本不敢睜開。

樂正宸低眸一笑,半是嘲弄半是逗弄地道︰「我的王妃不會懼水又懼高吧?膽子這麼小,怎麼當本王王妃?」

「那什麼樣的女人才能當王爺的王妃?」

「自然是藝高人膽大的姑娘了。」他想也不想地道。

是像輔國大將軍之女魏知嵐那樣的姑娘吧?魏知嵐雖說是名門閨秀,卻練就一身好武藝,還能吟詩作對,簡直就是文武雙全,前世,這位姑娘正是他的妻。

「那……王爺可是悔了?」她不管是繡花還是寫字,騎馬或是射箭,還真是無一擅長,這輩子能求得他娶她,確實不是靠什麼真本事。

樂正宸嗤笑一聲,「本王要真悔了,王妃該如何?」

朱延舞默然不語。

還真不知道該如何。

她知道他本是看不上她的,就連娶她最大的原因都是那天生鳳命的預言,這是事實,她只能知恩圖報,論不得其他。

「怎麼不說話?生本王的氣了?」他低頭瞧她,見她依然不語,不由擔心起來,「真怕高?本王帶妳下去吧……」說著,手已攬住她的腰要將她帶下去。

「不要。」她拉住了他的手,「妾身想跟王爺坐在一起看月亮,王爺喜歡屋頂,我們就在屋頂上看月亮。」

她能做的,只有凡事依著他,陪著他。

樂正宸笑了,伸手把一旁擱著的酒壺遞到她嘴邊,「本王還喜歡在屋頂上喝酒,王妃也要來一口嗎?」

朱延舞輕輕睜開了眼,恰巧對上他溫柔望著她的那雙眼,月光下,這男子溫潤如玉,笑帶風流,薄唇輕吐著淡淡的酒氣,幾要醺醉了她的眼。

「好。」她不愛酒,可願意陪他喝酒。

樂正宸迷人一笑,仰首就壺喝了一口,傾首落在她微愕的唇邊,就著吻把那口酒輕輕送了進去……

一股嗆辣透進喉間,溢出鼻息,胃被燒灼著,臉和身子都熱了起來。

「好喝嗎?」

「難喝。」她皺起眉,嘟起了小嘴。

「還喝嗎?」

「不喝了。」

他輕笑,用嘴吸吮著她的上唇、下唇……

「唔。」那唇又軟又熱,觸感真的很好。

不是第一次被他吻,但每一次被他吻,她就有一種心亂如麻的感覺,會悸動,會害羞,還會全身發軟發暈,輕飄飄地化成棉絮一般。

吻了好久好久,她都覺得自己要化成一灘水了,樂正宸才慢悠悠地放開了她。

「回房吧。」

「唔……不是要看月亮?」

「現在在我眼里,妳比月亮還迷人。」

聞言,朱延舞小臉兒一紅,伸手想推開他,卻發現自己還在屋頂上,啊一聲地忙又把他給緊緊抱住。

他大笑,摟住她的腰身,「抱緊了。」

話落,他抱著她縱身飛下,無聲無息地將她帶入無人守夜的書房。

門關上,阻絕了可能窺探的目光。

他緊緊抱住她,接續方才在屋頂上令他意猶未盡的吻。

書房中的臥榻就在窗邊,推開窗,天上的月光與星子都可一覽無遺,就算不點燭火,房內也有微光。

……

連月亮都感羞意難當,躲進了雲里。

盛夏的安州,比京城的熾熱稍稍減緩些。

前陣子才從洛州刺史府回京城的同一群人,這會又從京城來到了安州。可能習慣了長途拔涉,大隊人馬一路行來不慌不亂,氣定神閑,反倒是安州的地方官們因襄王的到來而搞得雞飛狗跳。

一張畫有東旭王朝山川河流及重要城市的精致輿圖就攤在大大的桌面上。

窗子大開,微風送暖,小鳥吱喳,坐在案桌前的男人已看著這張圖看了一個多時辰,時而沉思,時而雙眼發亮。

坐在另一張小圓桌旁的男人,則專注煮著手邊的茶,咕嘟咕嘟的水聲從陶壺里不斷冒出來,讓過于靜寂的書房里增添了絲許天然的樂音。

時間在沉靜中流逝,不知又過了多久——

「嶸河與其他河川匯流之處約莫上百,為何會只選中這十處讓人挖淤泥防堵塞?」一道嗓音終于打破這份靜寂,發出疑問。

問話的人是專司水利的水部郎中姚文,這次親受皇命和襄王一塊到安州來治水。

皇帝任命襄王為都水丞,姚文為都水使,簡單來說就是來安州監督地方治水的特使。

從京城來的特使,身分還是王爺級別的,整個安州上到刺史縣令,下到地方百姓,豈能不戰戰兢兢嚴正以待?上官們想的是如何巴結逢迎好讓自己有機會飛黃騰達,下官們想的是如何應對而不致于行差踏錯。

外邊那些地方官鬧得正歡,可里頭這位跟著樂正宸從京城來的,卻是一整路埋頭苦干,巴不得把眼前那張圖、手里那些紙都給看出洞來。

這就是王妃非要他帶上姚文一塊到安州的最大原因吧?樂正宸失笑的想。

這男人打從自他手中接過他家王妃寫的治水之方後,就像捧著天書似的看得如痴如狂,近日來他也習慣了。

樂正宸頭沒抬,眉也沒動,修長好看的長指撥開了壺蓋,取了一些茶葉像灑花瓣似的灑進壺里,青綠的葉片在水里翻滾一會,淡淡的茶香便飄入鼻尖。

「人力有限,可七月八月卻是最多暴雨之季,這十處匯流處彎道較大,石頭淤泥常年堆積,最易堵塞,最重要的是這十處剛好居民最多,要是河水水位突然高漲,水又無法馬上順利排出去,首當其沖的便是這十處的上萬居民。因此,得把各城人力集中在這十處河口,這樣很快便可以疏通,來得及應付七月的暴雨。」

「果真是如此……」姚文頻頻點頭,伸出長指指著輿圖被畫記的幾處圓點,不明的問道︰「那為何要特別在這處、這處還有這處加高幾倍堤防?」

「因為這幾處河床特別狹小,當水流量過大,要一瞬間穿過這些支流,便容易超出河面往旁邊擴散,損害附近的民宅良田,造成無數死傷。」

十處挖泥……三處加高堤防……

姚文想著,不住地點頭再點頭,眉眼都帶著笑意。

果真是上等的治水之方呵。

這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從京城一路走到安州,十來天的路程他日思夜想,手里抓的紙都要被他的手心給汗濕,他才不舍的放開,像寶似的把它們迭好放在一個木匣子里,吃飯時捧著,睡覺時抱著。

嶸河沿岸月復地甚廣,建立堤壩也是近幾年才做的事,根本緩不濟急,各州府最常見的做法便是在那些曾經決口之處加強防堵,但堵這頭水便往另一頭跑,這也罷,重點是花了大錢建的堤壩遇見真正大水來時還可能被沖垮,搞得眾官員束手無策,總是像無頭蒼蠅一般東奔西撞的,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現在,他手上這些卻都是可以馬上去做,而且若下暴雨便可以立即見到成效的方法,怎不叫他欣喜若狂?

「下官馬上就派人去做!」想著,姚文立馬起身便要走。

「等等,姚郎中才剛到安州,恐怕連住的地方都沒安頓好,要不再休息一日?」

姚文躬身施禮,「謝襄王體恤,那些下官的夫人會處理,治水之事才最要緊。」

樂正宸微微一笑,「好,那你去吧,務必在一個月內完成十處挖淤泥及三處加高堤防的任務。」

聞言,姚文一愕,「一個月內?」

樂正宸看著他,依然微笑著,「是,一個月內,多一天都不成。有任何搞不定的問題你就來找本王,本王會替你出面。」

他知道姚文為何會遲疑,就像他當初質疑他的王妃一樣。

朱延舞偶爾會夢見前世,所以可以預見一些尚未發生的事件,他選擇相信她、支持她,卻不能將這些事情宣之于口。

「謝殿下。」姚文再次拱手施禮,「雖說時間上很緊迫,可是施工的地點及重點都十分明確,只要人手足夠,天候穩定,倒也不是無法做到,只是,若這段期間常有暴雨,工程的進度勢必會落後……」

「放心,未來的一個月內安州都不會下雨,大人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完成此事。」一道輕柔的嗓音輕輕飄進了書房。

是誰?竟敢斷言未來一個月內都不會下雨,就連精通歷法天文的司天台都不敢說出這等話來!

姚文忍不住皺眉,抬起頭來,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位斯文秀逸,眉目清雅,雙眸明亮靈動的十七八歲少年。此刻,少年正嘴角含笑,雙眸燦燦的看著他,莫名地讓他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見過。

「這位是……」

「小五參見姚大人。」來人恭恭敬敬地拱手拜下去。

「小五?」姚文還是一臉的茫然。

「是,小五是襄王殿下的貼身小廝。」

姚文一愣。

原來是貼身小廝嗎?長得如此俊俏可人的小廝……還是貼身的……

樂正宸嘴角微微一勾,「王妃,別鬧了。」

貼身小廝?還真虧她說得出來。

襄王這一喚,姚文又是一愣,抬眼盯著眼前的少年直瞧,「王妃?襄王妃?」

眼前這位就是那個在皇上面前三言兩語便一鍋端了高氏一族的襄王妃?那個在朝堂之上公然告御狀,告的還是當朝國師趙全的那位襄王妃?

朱延舞眨眨眼,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還是輕輕地點點頭,「是,我是襄王妃,不過在外頭看見這樣打扮的我,大人還是叫我小五就好,畢竟扮成男的,出入行走都方便些,大人知道的。」

姚文愣愣地杵著,顯然仍在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雙手還放在胸前,明顯被嚇得不輕。

不會吧?眼前這位真的是襄王妃?看起來不過就是個十七八歲,天真無邪還帶點頑皮的孩子,哪來那天大的膽子?

不,她不只有天大的膽子,有膽無謀豈成得了事?這女子可是靠著一張嘴便把左丞高湛逼到辭官,把國師趙全送上斷頭台,又讓平王被逐,舒貴妃被打入冷宮的人……

光想,就覺得膽寒。

深深吸了一口氣,姚文終于收回目光,忙不迭躬身施禮,「下官姚文參見襄王妃,請王妃恕下官有眼不識泰山之罪。」

朱延舞好笑的看著他,「姚大人免禮,你何錯之有?要是你一眼便能識出女扮男裝的本王妃,那本王妃的喬裝等于徹底失敗了,何況,也不是人人都見過本王妃,從京城到安州,本王妃也沒去跟大人見過禮,是本王妃的不是。」

樂正宸起身親自端了一杯茶給姚文,「姚郎中喝口茶壓壓驚吧,本王的王妃調皮愛玩,嚇著姚郎中了。」

「不敢不敢。」姚文退了一步接過茶,手一抖,茶差點溢出來,他忙一口飲下免得毀了王爺美意。「謝王爺的茶。」

「嗯,去吧。」

姚文再次欠身施禮,才要走開,身子一頓,腳跟又旋了回來,「殿下,下官還有一事要請教王妃。」

「你說。」

「未來一個月,果真……都不會下雨?」

「嗯,安州不會。」

「敢問王妃是如何得知?」

朱延舞看了他一眼,總不能跟他說,是因為前世在下那場暴雨之前,頻鬧水患的安州有足足一個月沒有下過雨吧?說來也奇怪,當時洛州和京城足足下了一個多月的雨,皇帝擔憂安州會鬧水災,才讓襄王去安州監督,偏偏安州一整個月無雨,大家都很散漫松懈,因此當那場暴雨以排山倒海之姿突然襲來,才會讓人措手不及。

「如何得知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說的是不是真的。姚大人听听就是,也不必當真,若真要來不及,還有下策。」

此女說起話來柔柔淡淡地,卻莫名地有一股讓人平靜信服的力量……

姚文一時怔怔,覺得自己還是被她之前的聲名給震得有些傻了,才會因她的隨口一句話莫名感到心安。

都說隨便听听不必當真了,那這話自然也是隨口說說的,他何必認真放在心上?

「下官知道了,下官這就去辦。」

姚文退下,外面的侍衛把書房的門給重新掩上。

樂正宸二話不說長手一伸摟住朱延舞的縴腰,讓她不得不乖乖坐在他腿上。

「妳不該對他那麼說。」

「是,妾身錯了,妾身方才是一時心急便月兌口而出……我想姚大人不會當真的,最多就只是听听罷了。」

「最好是如此,妳太不小心了。」

朱延舞笑了笑,「王爺這麼擔心妾身被當成妖女嗎?」

他瞪她,「妳不怕嗎?妖女可是要上斷頭台的。」

「怕啊,怕極了。」朱延舞乖乖地偎進他懷里去,一副柔柔弱弱需要保護的模樣。

可她明明穿的是男裝,卻坐在樂正宸的大腿上,還偎在他的懷里,要是外人撞見,鐵定會被嚇死,以為王爺愛男色。

「怕就給本王乖一點,本王才能好好護妳周全。」

朱延舞又笑,「王爺真當妾身是妖女?」

「嗯。妳是啊。」

「就你不怕。」

「本王不信那些。」

「卻信妾身是妖女?為什麼?」

「因為妳就是個小妖精,不然怎麼拐得到本王?本王的貼身小廝?嗯?連這話妳都敢說,還有什麼不敢的?」他瞇起眼,用壞壞的眼神看著她。

他一向獨來獨往慣了,身邊還真沒讓人跟上跟下過,她腦筋倒是動得快。

朱延舞緊張地動也不敢動,清麗的小臉上染上淡淡一抹紅。

雖然已成為襄王妃半月有余,可嚴格說來,成完親沒幾天,連從洛州搬回京城的行李都還沒能卸下安置呢,又受命前來安州,這近十天都在馬車驛站度過,兩人像這樣安安靜靜、悠悠哉哉地獨處,還真是屈指可數。

「這樣,妾身才方便日日夜夜伴在王爺身邊……王爺不喜歡?」

「本王當然喜歡,卻要辛苦王妃了。」

「不辛苦,悶在宅子里哪都不能去才辛苦。」

樂正宸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頭,「就這麼閑不住?」

「嗯,閑不住。」與其讓她整天在宅子里擔心外頭的他會不會出事,還不如扮成小廝一直跟在他身邊,他上哪她就去哪。

「那不如趕快替本王生個可愛的娃兒吧,叫妳忙得團團轉。」說著,他親吻上她的小嘴,一只大手已經模上她的衣襟領口……

他知道,他家王妃根本不是個會沒事纏著人的主,她之所以想日夜糾纏著他,是因為她有所求。

之前,纏著他是要他娶她。

現在,纏著他是要他平安。

因為只有親自待在他身邊,她才會心安。

既然這是她想做的事,他便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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