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勺小秀女 第六章 皇上報恩有計晝
屋內靜悄悄的,孟樂雅一直低著頭,若不是眼楮仍能看到對面椅腳邊的暗藍太監衣袍,她會以為這里只剩自己一人。
傅言欽其實該去換掉這身讓熱油燒灼好幾個洞的太監服,但他不想走,他有些話得跟孟樂雅說清楚。
如今東窗事發,他再也不能這麼任性的來找她了,不考慮自己,也得在乎她的清譽。
「對不起。」他說。
她咬著下唇,還是沒抬頭看他,但似是意識到什麼,她突然撲通一聲跪下,顫巍巍道︰「臣女參見皇上。」
「樂樂,你別這樣。」他蹙眉,同時以沒受傷的右手略微施力的將她拉起身來。
她低頭看到他上了藥仍紅紅腫腫的左手臂,眼眶又紅,「臣女謝謝皇上。」
「樂樂,夠了!你看我,好,你不肯,是要我以朕的身分命令你?」他的語氣終于帶了點不悅。
她這才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他,突然也有些氣了,這張美過頭的妖艷臉孔迷惑了她,雖然殷如秀明明告訴她皇上長得比女人好看,她卻沒想到一個皇上怎麼會那麼清閑,每晚都能在這里待上好幾個時辰?這些時日,她又對他說了多少心底傻話,她的夢想,她對家人的種種,她把他當成知己好友……
她的情緒總在眼中寫得清楚,傅言欽看出她的氣憤、她的怨懟,他心頭反而柔軟,口氣也緩和下來,「樂樂,其實七年前,你救過朕,你可還記得雜書店鋪里那個骨嶙峋的小乞兒?」
她怔愣的看著他,「怎麼可能?」
「朕慢慢跟你說吧。」他拉著她的手讓她坐下,但她不自覺的抽回了手。
他眼底閃過一抹落寞,但很快的又說,「當年朕失蹤又被找回一事,知情的人沒幾個,朕的身分也不能任性的跟你聯絡,就怕你受牽連而丟了命。」
接著,神情嚴肅的傅言欽娓娓道來當年的事,孟樂雅也不由得屏息凝听。
原來,先帝駕崩時,攝政王身為先帝唯一手足,輔佐十二歲的太子傅言欽上位。
攝政王一向享有仁德之名,誰也不知他早有野心為帝,設局讓他出宮就是動了殺心,若不是他警覺逃過一命,又得她救命,他早已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世上,至于,攝政王要怎麼解釋怎麼圓謊,都是他一人說了算。
反正先帝子嗣單薄,雖然後妃有所出,但皇子們不是早夭,就是胎死月復中,更多的是不孕的嬪妃,若新皇離奇失蹤,國不可一日無君,攝政王上位,理所當然。
但他回到了皇宮,自然打壞皇叔的算盤,他也沒有馬上與皇叔交惡,他羽翼未豐,一直到自己變得強大,他才敢與皇叔算陳年舊帳,揭穿皇叔的真面目後,才知道皇叔早就將手伸到後宮,用了不少陰私手段肆意加害先帝的多名子嗣,而自己能留下來,還是皇叔刻意為之。
因他自幼體弱多病,是藥罐子,有這樣的傀儡幼帝,皇叔要拿捏自是簡單。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跟朕說過的話?你告訴朕,『你是男孩,要懂得上進,日後的造化,得靠你自己努力爭取』,你又說,『你長得這麼好看,也不知是福是禍?總之,你得讓自己變得強大,不然,就是像我一樣裝傻,日子才會好過。』」
孟樂雅尷尬了,這些話她沒記得很清楚,倒是進宮後不久她做的那個夢讓她隱隱記起,自己的小魔爪老往他俊臉上招呼,又捏又掐的。
天啊,那是天子龍顏啊,她呆呆的看著自己白皙的小手,有點小崩潰。
傅言欽與她相處的日子不短,再加上她就是個心思簡單的,他很輕易的猜出她腦袋在想什麼,說來,小小年紀的她可比現在有趣多了,那時可是動口又動手,雖然長大了色心不減,但只是讓眼楮看直、看痴了,不敢將魔爪再往他臉上招呼。
意識到四周靜悄悄的,她才恍然回神的看向他,突然,腦海又冒出某人一句狂妄話,「等你長大,我娶你,讓你給我做一輩子的點心。」
她的心突然評坪狂跳起來,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句——「我啊,食誘你,把你的胃養刁了,就該負責任,那我、我做一輩子的點心給你吃,不,不只,還負責你一輩子的吃食,只要你不嫌棄,好不好?」
老天爺,她不會是被他默默的推坑了吧?
「當初受你幫助,听你說『像我一樣裝傻,日子才會好過』等字句,朕便推敲你的日子並不好過,所以,等朝政穩固,秀女大選,才特別經由太後的口召你進宮,本以為是恩典——」他突然住了口。
她也想起來對這件事她諸多哀怨,還口沫橫飛的坦承自己並不喜歡,這下她也尷尬了。
「不過,你放心,如今朕已經知道你真正的願望,朕一定會幫你實現的。」
「好,謝謝公……謝謝皇上。」她說得困窘,頭都要抬不起來了。
傅言欽苦笑,畢竟兩人間還是有了距離,他不知該如何面對此時的復雜心緒,難過是一定的,曾經兩人是那麼沒大沒小、沒男女大防的快樂說笑,還有,一湯匙一湯匙的為彼此喂食……
「姚光。」他突然對外喊了一聲。
在外面豎直耳朵的姚光連忙走進來,恭身一揖,「皇上。」
「派人將這里整理整理,恢復原狀,樂樂先回去休息吧。」
孟樂雅看著他那雙溫柔的眼楮,只能點點頭,她腦袋混沌,也受到驚嚇,還有……她不放心的看著他的手。
他微微一笑,「你放心,刑太醫已經在朕的寢宮侯著,不會有事的。」
他懂她,僅僅一眼,他便明白她在想什麼,可現在她的公公知己從此消失,她的心痛了起來。
皇上讓姚光送她回去,明月好像已被交代什麼,什麼都沒說,只是伺候她洗浴,便讓她上床睡了。
這一,很多秀女都失眠了,心情低落的孟樂雅也是其中一個。
一輪皎潔明月下,在靜穆中更顯莊嚴的皇宮大門,一輛馬車已經在等候。
皇宮內,一行人在燈籠照亮下,一路往馬車方向走來,其中一人還是被拖拉著前行,一邊掙扎一邊不甘心的哭叫,「我要見皇上,我要見太後,嗚嗚嗚……」
「秦姑娘,別讓奴才們為難。」
「皇上已經開了恩,對秦姑娘手下留情,還請自重。」兩名姚光手下的太監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提醒。
她臉色立即變白,先前蓉丹亂扯亂喊孟樂雅跟小太監苟合等不堪的話,硬是往孟樂雅身上潑髒水,隨即就被活活杖斃了,但在行刑時,蓉丹因怕死求饒也已哭喊坦白,說那些不堪的話是秦佳音唆使她說的。
秦佳音全身顫抖,一股徹骨的冰冷寒意從背脊竄起,一路竄到頭頂,一切都完了!她據緊蒼白的唇,淚流滿面的被推上馬車。
她沖撞皇上,害皇上受傷,直接被拔除秀女資格遣送回家,一個被退貨的秀女,日後還能婚配給什麼好人家?
偏偏她還不能說出真相,姚光來宣布皇上發落她的旨意時,已經特意交代,若是孟樂雅有什麼不好的傳聞傳出,甭說她的小命不保,她父親的相爺之位也做到頭了。
夜色中,回去的路上,在世家名媛中一向風頭無兩的秦佳音為她晦暗的未來痛哭出聲,後悔莫及。
翌日,皇上身體微恙沒有上朝,僅交代文武百官有事要奏,就寫奏折呈交給姚光,這可讓一早就來上朝的秦凱心急如焚,不理會同僚想聊八卦的心思,揪著姚光就直奔皇上寢宮,留下議論紛紛的眾臣。
不得不說,秀女們各個來頭都不小,多方勢力也在宮里安插不少耳目,有勢力的王公貴族者甚至會往其他權臣府中也安排耳目,因此秦佳音在大半夜離宮被送回左相府的事,已有不少朝臣知情,只是眾人傳出的消息也只有皇上受傷是秦佳音之過,但細節卻是沒有的。
秦凱到了寢宮外頭卻沒有見到皇上,「皇上不肯見老臣?」他難以置信地問,這是從來沒發生過的事。
「是,左相。」姚光面露恭敬,心里暗爽,他可不希望秦家再出一個皇後啊。
秦凱不死心,賣起老臉拜托姚光再去說說,姚光會做人,來回晃了兩三回,但皇上仍是拒絕,不得已,秦凱只好放棄,改往秦太後的寢宮去。
但秦凱不知道昨晚為處置秦佳音的事,秦太後、傅言欽已促膝長談,達成了共識,傅言欽不見秦凱,也是母子商量的結果。
秦凱如願見到秦太後時,他一顆高懸的心下來一半,拱手行禮被賜座後,他便為自家女兒大呼不平,「太後娘娘,佳音的家世、容貌及才情明明是秀女中最優秀的,怎麼可以拔除她的資格?太後可知,那孩子回家後,只會哭,問她什麼也不說,送她回來的公公也只說了是皇上旨意,說她傷了皇上,但事情總有來龍去脈,佳音從小到大,傾慕的也只有她這個皇帝哥哥,怎麼會。」
「好了,這事皇帝很堅持,毫無轉圜余地,哀家心有余而力不足。」秦太後雖然有心理準備他會前來求情,但听到他一開口就嗡嗡的說個不停,也是心煩。
秦凱硬生生住了口,沒多久又忍不住說道︰「太後可是皇上的母後啊。」
雍容華貴的秦太後臉色一沉,「相爺的意思,是要哀家為你的女兒,跟哀家的兒子損上離心?」
「臣、臣不敢。」秦凱臉色大變,急忙低頭。
華嬤嬤上前靜靜的倒杯溫茶,遞給秦太後,讓她潤潤唇,順順氣兒,再退回原位。
秦凱也是縱橫朝堂多年的人精,見氣氛緩和些,他起身,小心翼翼的再開口,「臣沒教好女兒誤傷皇上是臣之錯,可是,太後,我總是皇上的舅舅,厚顏的說,也是皇上倚重的閣臣,太後是佳音的皇姑母,這樣的身分,加上佳音又對皇上是從小到大的情分,定是一心為皇上著想,我朝皇後的位置還有誰比佳音更適合的?」
「依相爺之意,皇後非佳音莫屬?」她都要氣笑了。
他頓了頓,還是咬牙說︰「是。」
秦太後冷笑,華嬤嬤忍不住皺眉,相爺這是忘了分寸,也忘了當今皇上可不是當年那個需要人輔佐國事的黃口小兒。
秦太後看著在下方拱手的親哥哥,腦海卻浮現兒子跟她說的話——
「宮中朝臣分為兩派,以左右兩相為首,但秦家一族愈加囂張是事實,也因而更讓人詬病,若再讓秦佳音入宮,只是助其氣焰高漲,日後,一旦兩派失衡,母後認為,等待兒臣及百姓的會是一個富強康樂的太平王朝嗎?」
自然不是,自家哥哥野心大,她最是清楚,她能入宮伺候先皇,這哥哥絕對是出了不少力,也因此,若說這朝臣中最不安分的權臣,最該拔除的絕對是哥哥。
她貴為太後,若佳音為皇後,日後,佳音所出則為太子,秦家一門盡在權力高位,外戚結黨營私,一旦權勢高于天子,便成了秦家一言堂,皇帝孤掌難鳴,猶若傀儡,天下成為秦家的,屆時,她這老太婆就算闔上眼,到了地下也無顏見先皇。
「兒臣只是順勢而為,就算無今夜之事,佳音過了初選,決選也不會有她。」
她想起皇帝的另一句話,再看著又在下方叨絮的秦凱。
「佳音說她沒臉活下去了,要我們送她去莊子或是讓她絞了發當姑子去,太後啊,她也是您看著長大的孩子啊,花兒般的年紀,您怎麼舍得?」說到動情處,秦凱也當場灑下男兒淚。
但秦太後哭不出來,也沒有半點不舍,她從進宮到後來能在宮中幸存,看了太多陰私、算計與虛偽。
也是因此,孟樂雅那樣單純的孩子才能特別入了她的眼,即使有功,即使知道自己的點心讓她喜歡,卻從不曾到她面前求恩典,靜靜的守著那間小膳房,甚至連伺候先皇那孤僻嚴謹的巫嬤嬤,都能與她交好,可見那孩子是個好的。
秦凱說得動情、說得口干舌燥,秦太後卻不發一語,好像還有走神的狀況,他沸騰的心不由得涼了大半截。
秦太後從思緒中回了神,看著野心日大的哥哥,若非礙于娘家情面,她早就將人轟出去了。
「瞿公公被杖斃了,皇宮里不少人都安插耳目,這部分皇上不想追究,但說了,下不為例,相爺能坐上如今的位置,還是安分做事吧,至于佳音,把她送走,送到江南也可,好好替她安排個婚事,入了內院,相夫教子便是一生。」
秦太後終于開了尊口,但這不是他想听到的話,瞿公公出事也在他意料之中,他想再求情,但對上秦太後平靜無波的眼神,他硬是咽下所有的話,「臣知道了。」
在步出太後寢宮後,秦凱怒火沸騰,一出宮門,面無表情上了馬車。
回到相府,一大家子早已坐立不安的候在廳堂,但見他臉色凝重,便知事情沒有轉圜,這可怎麼辦?連支撐秦家門楣的大老爺也無力回天。
「誰都別跟來!」他火冒三丈的吼了一聲,徑自往秦佳音的院子去。
秦佳音仍一如昨夜離宮時的衣著,只是雙眼紅腫,神情樵悴。
「全都出去。」他一進到屋內,便將伺候的丫鬟全吼出去。
秦佳音一夜未眠,也哭了整晚,甚至一杯水都沒喝,神情木然,在看到最倚賴的父親進門時,她激動的從床上坐起來,可看到父親的神態後,她忍不住揪緊花緞被褥又哭了起來。
秦凱怒氣沖天,他籌謀多久?自從受先帝囑托與攝政王同時協助太後及皇帝穩坐朝堂就開始,沒想到攝政王先一步設計了幼帝,幼帝隱忍也向他隱瞞攝政王的野心,直到幼帝長大成氣候,收拾了攝政王,他也一直被皇帝刻意示弱的表現朦了心,不得不飲恨還政給皇帝,這幾年,又見皇帝特意拉拔右相,與他抗衡。
他憋著一股不甘的氣兒等等等,終于等到秀女大選,他企圖透過皇帝婚事來鞏固自家地位,只要女兒登上後位,他還有後續的人生大計,但這個壞事的蠢貨!
「哭哭哭,你到底做了什麼?皇上不見,太後也不願幫忙,我的一盤好棋全讓你這顆該死的棋子給毀了,你還只會哭!」他怒氣沖沖的指著她叫罵。
「我不能說,嗚嗚嗚,不能說啊。」她蜷縮著身子在床上痛哭。
他陰惻惻的冷笑,「不說,好,來人,替大小姐收拾收拾。」
她大驚,抬起淚漣漣的臉,「爹,你要做什麼?」
「一顆廢棋,留你何用。」
她怔怔的看著惡狠狠瞪著自己的父親,他是那個從來只以寵愛眼神看著自己的父親嗎,她突然哭不出來了。
秦凱甩袖離去,她身子晃了一晃,跌坐在地。
不到一個時辰,左相府的秦大小姐被送往南方的消息已傳遍京城。
皇帝寢宮內,刑太醫替皇上燙傷的左手換了新藥後,行禮退了出去。
秦太後蹙眉看著皇帝的左手臂,那幾個水泡看來已消了不少,就是燙傷嚴重了些,剛剛老太醫說可能會留疤。
傅言欽看著一臉嚴肅的母後,溫文一笑,「兒臣是男子,留點疤不算什麼。」
「也是,只是佳音那孩子怎麼會有那麼毒的心思?若不是皇帝,孟三那丫頭……」
秦太後想到華嬤嬤跟她稟報,孟樂雅這幾天特別安靜,乖乖的上課、乖乖的到小膳房做點心,除了殷如秀依舊與她如影隨形外,孟家兩個姊姊與其他秀女想親近她卻都因她悶葫蘆的態度吃了閉門羹,又氣又惱後,便是疏離。
傅言欽沒再去見過孟樂雅,但有關她的事,姚光都一一向他報告,他知道有些事勢必得提前做了,他不忍心也心疼她此時的處境。
姚光端著湯藥,放輕步伐的走進來,怕擾了母子倆的對話。
但兩人的目光全落到他臉上,他尷尬一笑,捧著湯藥來到皇上跟前,「奴才吹涼了些,但皇上還是得趁熱喝了。」
傅言欽右手接過那盅藥湯,仰頭喝下。
秦太後心疼啊,這孩子從小就是藥罐子,喝藥從不喊苦,她的目光再度落到已被長袖遮掩傷勢的左手。
傅言欽將湯盅交到姚光手上,便接著道,「兒臣想舉薦孟三到母後身邊當掌膳女官,那些秀女課程她不必上了,也不必參加秀女大選。」
秦太後眉頭一皺,「哀家以為皇上會將她留在身邊。」小膳房那事兒,她也听聞了,這兒子何曾跟個姑娘家那樣相處?可見有多上心。
「宮中波譎雲詭,居于其中,卻無心計,就怕活不長久,兒臣不想報恩不成,反而恩將仇報。」傅言欽自我調侃,將心底的躁郁苦楚掩藏得不見半分。
但母子連心,秦太後還是能感覺到兒子不能出口的苦澀。
「孟三姑娘,她有一個夢想。」他隨即將這段日子兩人相交相知,了解她心緒轉換的一些話轉述給秦太後听。
「這孩子倒挺有想法,竟然不想依附男人過活?」
在她身後的華嬤嬤看了秦太後一眼,外人不知,一個女人被困在宮中多年,最想要的便是掙月兌這座牢籠,自由的飛,秦太後也有這樣的心思,但責任心太重,容不得她任性。
「所以,皇帝要幫孟三丫頭開店?」秦太後又說。
「是,她是兒臣的救命恩人,卻讓兒臣誤給了恩典,兒臣想實現她的夢想來補償。」
「皇帝只是好心辦了壞事,哪知這丫頭這麼與眾不同。」秦太後也不知該怎麼評論孟樂雅,皇帝年輕俊秀,又是文武全才,多少懷春的宣蔻少女想站在他身邊,入主後宮,孟樂雅卻是一頭往廚房里撲。
孟樂雅絕對是與眾不同的,傅言欽微微一笑,「她是,所以兒臣為她開店得慎重,不說從長計議,但開始籌謀是一定要的。」
他繼而向秦太後說明,孟樂雅因受貴女身分束縛,身有異才無法發揮,雖因她這次入宮而廣為人知,但真正吃過她手藝的仍有限,有人吃過,但可能久久一次,一道小點心就算再好吃也不會留下多深刻的印象,所以這麼久大家只听到或知道她會做點心,沒人知道她真正的實力,而日後她的客人不會是他或太後,她的手藝得讓更多人認可,所以她缺乏的是一次次讓人驚艷的機會。
秦太後邊听邊點頭,「皇上讓她來到哀家身邊當掌膳女官,平時總會有皇室親族或世家女眷來哀家這兒坐坐閑聊,茶點總是不少,這吃了,名聲有了,開店還愁沒人潮?哀家明白了,日後宮中點心都由她做,若宮中辦宴會也由她全權負責點心事宜,哀家這樣安排,皇帝可滿意?」
「兒臣謝謝母後,也代她向母後致謝。」他還煞有其事的起身朝她一揖。
代她?孟三丫頭什麼身分竟由一朝天子紆尊降貴的代替她?秦太後瞪著兒子,又好氣又好笑,也有些不是滋味兒。
但思及那丫頭是兒子的救命恩人,也沒多想了,她唯一擔心的就是皇上要將這丫頭納入後宮,並讓她坐上後位,現在既然只是為她的夢想鋪路,她這老太婆沒什麼好不配合的,不過,說實在,那些秀女中,孟三丫頭還真的最得她的眼緣,若這丫頭與皇帝真有夫妻情緣……
罷了,一步步來吧,也許她又庸人自擾了。
「皇帝不必代她謝恩,哀家對那丫頭的夢想相當認同,一個小姑娘能那樣想,真不容易。」她看向華嬤嬤,「去把那丫頭叫來吧。」
華嬤嬤一福,先行退出,一會兒後再回來,身邊已多了孟樂雅。
她戰戰兢兢的行禮,目光也不敢直視上首兩個最尊貴的人。
「孟三姑娘抬起頭讓哀家瞧瞧。」秦太後說。
孟樂雅只得抬頭,努力的將目光放在秦太後身上,但眼神很不受控,飄向皇帝又迅速落在他的左手上。
雖然她的目光僅是迅速掃過,傅言欽心中仍是竊喜。
秦太後一身富貴雲紋絳紫袍服,頭戴珠翠冠,看來慈祥又不失威嚴。她也打量孟樂雅,一身秀女宮服,杏眼桃腮,而那雙美眸清澈靈動,讓人一見就心生歡喜,「哀家對你有新的安排——」
隨著秦太後愈說愈多,孟樂雅的眼楮愈睜愈大,欣喜之情簡直溢于言表。
「你可願意?」其實秦太後已從她歡喜的神態得到答案。
「臣女願意,臣女多謝太後恩典。」她跪下磕頭,眼楮、嘴角都是笑意。
「快起來吧,」秦太後看了一旁微笑的皇帝,「哀家突然覺得乏了,還有些小事兒,就由皇帝交代吧,華嬤嬤,扶著哀家回宮。」
「是。」華嬤嬤忍著笑意上前攙扶,她是知道太後心思的,雖然喜歡這丫頭,但庶出身分不夠,這是太後的心病,自然也不想皇帝與其有太多接觸,但這陣子听到小丫頭的低調行事,又知道皇帝自制沒再見過她,慈母心又軟了,這才讓兩人有機會說說話。
秦太後跟華嬤嬤離開後,姚光也很有眼色的揮揮手,讓其他伺候的小太監跟著自己退出殿外。
一陣靜默中,傅言欽跟孟樂雅一上一下對望著,無人開口。
孟樂雅心緒雜亂,這里不是小膳房,而是皇帝的寢宮,富麗堂皇又不失優雅,但面對這張俊美得幾近妖孽的容顏,她還是一樣心跳加速,不同的是,她喉頭哽咽鼻子酸澀,有種想哭的沖動,為她失去的太監好友,為那段不可能再回來的共做點心時光,一切一切都回不來了,她壓抑著心口那揪心的痛,開口打破讓人喘不過氣的靜謐,「皇上的手傷可好了?」
他點頭,「已不打緊。太後的安排,你可喜歡?」
「喜歡。」
干巴巴的兩句對話後,又是一陣沉默。
孟樂雅輕咬下唇,明明沒見面時,心里有很多話想對他說,但見了面,她發現自己腦袋空空,完全不知該跟一個帝王聊些什麼?
傅言欽的心是受傷的,他以為大而化之的她不在乎他真正的身分,他眸光一黯,那些曾經輕松相處的美好時光難道就此遠揚,永不回來了?
「皇上若無事,臣女告退了。」孟樂雅只能硬生生的擠出這句話,要不然,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她渾身都不自在,倒是頻頻冒汗了。
他似有若無的看她一眼,「下去吧。」
她斂裙揖禮,退了出去。
他站在原地久久,久久,姚光走進來,見這失魂落魄的俊美君王,心里也悶悶的疼兒,皇帝的心也是肉做的,會傷心啊。
「你不選秀了!太後讓你去她身邊做掌膳女官?日後寧和宮與貴人間的小宴都由你做點心?」殷如秀無法置信的雙手抱頭大呼小叫,覺得世界要崩塌了,她最愛的美味點心全往太後那兒飛去了。
「對。」孟樂雅倒是開心。
小宴就是指太後與幾名高官世家貴夫人閨秀間的小聊,或是只在太後寢宮設的宴席,而非大張旗鼓的安排彈琴舞蹈,甚至戲曲等節目設宴,這也是考慮到她的體力,是極為貼心的安排。
「樂樂你這小沒良心的,你還笑得出來,我都不能去找你了,之後怎麼吃你做的點心?太後那里的點心都歸太後所有,哪能偷偷多做、偷偷叫人送出來給我吃呢?」
皇宮中行走可是有規矩,像秀女們入住的秀朗宮,能走的範圍只到哪里可有嚴格規定,太後寢宮與皇上寢宮、議事閣、御書房等等就不能靠近,也只有秦佳音仗著身分,料準那些太監宮女不敢擋她,越了幾次界,但她也不敢太過囂張,大多時候都是守規矩的。
殷如秀扁著嘴兒,可憐兮兮的說著,那模樣讓孟樂雅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行了行了!我呢一定偷偷的多做幾個,偷偷的派人送來給你,若是被太後知曉,我就說你是我的試菜員,吃的都是試驗品,好的才敢送給太後娘娘品嘗。」
殷如秀一呆,委屈了,「為什麼我只能吃試驗品?你對我怎麼這麼壞啊?」
孟樂雅嘴角抽搐,伸手戳了她的額頭,「那只是表面說法好嗎,我哪敢真的拿試驗品給你這女漢子吃,你拳頭可硬了。」
「呵呵呵,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殷如秀猛地一把抱住她。
翌日,孟樂雅就要搬去寧和宮,與秀女們見面的機會便少了,基于好聚好散,她還是禮貌的與相處得不咸不淡的秀女們道再見。
由于秦太後懿旨已下,秀女們都知道她入了太後的眼,又與皇上曾在膳房……呃,那件事不可說。
雖然她已不在秀女之列,但誰知後面又有什麼造化等著她?
不選或直接給嬪妃封位,還不是皇帝一句話,但不論她們再怎麼妒嫉、怎麼恨,她確實比她們站到更高、更靠近皇帝的位置了。
孟詩雅心情復雜,苦味與不甘最多,而孟書雅則是悻悻然,憑什麼同為庶女,她得巴結著大姊才能入宮,得事事听命大姊,陪著笑臉,而孟三只是動動雙手,就能站到秦太後身邊?
右相府的人也已得到通知,雖然與他們預想的不同,應該是孟詩雅得到關注才是,但有人先卡位,他們也是樂見其成,盡管心里仍是會吃味。
「姊姊當上女官,在太後娘娘身邊當差?」
孟磊甫從學堂回來,就听到這個驚人消息,頓時愁眉一佔臉,離秀女初選的不遠了,他是天天倒數日子,當時三姊可是拍著胸脯跟他說,她絕對不可能過初選,到時候她就可以回家煮小米桂圓南瓜粥給他喝了。
可現在突然變成秦太後宮里的人,她何時才能回府?
不同于兒子的沮喪,二房田氏秀氣的臉上難掩激動,他們二房被大房壓抑太久,自己丈夫又是安于現況的實誠人,雖然大房無子,日後相府極有可能由她兒子繼承,但她憂喜參半,因大房個個是人精,就怕自己兒子反而被拿捏住,如今孟樂雅入了秦太後的眼,成了掌膳女官,未來福氣無可限量,一朝若能入主後宮,她兒不是也有座大山可以依靠了。
「磊兒放心,女官也是有放假的,等你三姊回來,好好陪陪她就是。」田氏看著濃眉大眼的兒子笑說,腦子里還在算計著日後怎麼跟一向疏遠的庶女培養感情,拉近點距離。
孟磊僅是點頭,田氏便有些不太滿意,又耐著性子叨念他一些姊弟情深的話。
但孟磊長大了,早分辨得清人對人是真誠還是虛假敷衍,偏偏自己的娘親就是後者,但她又是實打實的寵愛自己,他也很煩惱,想討厭又無法討厭差別待遇的娘親。
田氏轉向寡言的丈夫說︰「大哥為相,是皇上身邊的股肱之臣,咱們這房老是矮大房一大截,三丫頭真能出頭,日後我們二房的腰桿也能挺直了。」
孟軒德仍是沉默,他對那個小時候超群絕倫但失足落水變成一心鑽研蔚藝的庶女,一直都不知該如何與之相處。
于她,他總有一股壓在胸口的濃濃愧疚,這令他時不時的就會想起她的生母,相貌清麗的衛姨娘重病臨去前,哀求他好好照顧沒了親娘疼惜的女兒,他只是無措難過,後來的日子,更不知如何去面對那與衛姨娘有相似清澈明眸的女兒。
此時在大房這邊,孟偉德夫妻進了院子,一入屋內,魏氏將伺候的下人都打發出去,才忿忿不平的開口,「孟三怎麼就入了太後的眼?詩雅會不會受影響?書雅那丫頭也不知道有沒有幫襯?」
人心都是貪婪自私的,要不,當時規定家有適齡未議婚女子的皆有兩個名額,魏氏寧願把大房庶女推出去,也不願將其中一個名額讓給二房,提拔二房。
「姊妹入宮進了殿,就不是隨意想見就能見的,誰知道兩姊妹在做什麼?」孟偉德口氣也不好,他不是沒派人進去打探消息,可姊妹倆卻是一問三不知,但這些他不願跟妻子說,一個婦道人家又能做什麼,徒增叨念而已。
只是秦佳音的事著實透著詭異,傷害君王雖是大罪,但秦家與皇上是關系極好的近親,而且皇上在事發第二日就能上朝,看來神情尚佳,可見身體該是無礙,所以秦佳音究竟是犯了什麼錯才被帝王拔除秀女資格?
魏氏坐立難安,她咬著下唇,「老爺,你說孟三在點心里加了什麼迷魂藥?怎麼這麼容易就將太後的心給收買了?」
「好了,議論天家,話傳出去可是要論罪的,詩雅還在宮內,而秀女中能跟她爭後位的秦佳音已經喪失資格,你就安心的、好好的等著當皇帝的丈母娘吧。」
孟偉德對自己的嫡長女還是很有信心,秦佳音已經提前出局,女兒封後是勢在必得。
魏氏想了想,忐忑的心終于落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孟樂雅很忙碌,也漸漸適應了新職。
秦太後為人寬和,坐在高位,後宮亦無皇後妃嬪,雖有幾名前朝太妃,不過歷經多次見血的爭位殺戮後,如今都守在自己的宮殿低調度日,多年不曾在宮中宴席露面,多是宮外的貴冑女眷貼心的進宮陪太後說說話、解解悶,也聯絡感情,但也有人是來吐苦水求同情的,像是左相府的秦太夫人,三、兩天就來一次,每次都淚漣漣的走人,秦太後也苦啊,然而,一個孝字壓下來,秦太後就不得不見老母親,氣得都胃疼了。
听說皇帝把左相叫到御書房一陣敲打,才讓秦太夫人不再進宮為秦佳音求情,卻希望能將秦家另一旁系嫡姑娘塞進宮中補位選秀。
無獨有偶,想補這空缺的還不少,就有自家姑娘在宮中選秀的高官夫人,也是尋各種借口進宮,詢問可否補個人選。
秦太後直言,初選在即,此時補人,對宮中學習多月的秀女不公便打回票。
幾日後,孟樂雅就得到消息,初選結束,共有十位秀女入選,不出意外的,孟詩雅、殷如秀都在其中,魏珊珊、孟書雅落選,幾家歡樂幾家愁,落選的秀女們在第二日就被送出宮。
至于留下的十名秀女將與皇上獨處,雖然說獨處,身邊一定有太監、宮女伺候,但孟樂雅對自己坦承,她的確是有點兒吃味的。
「今日的點心都帶著酸味,怎麼了?」茶幾上擺放了五款點心,口味卻都偏酸。
巫嬤嬤一邊吃一邊喂小黑炭,小黑炭吃了一口,貓眼轉了轉就退後一步,不願再踫了,顯然也是嫌棄的。
巫嬤嬤彎,再次將它抱在懷里,小黑炭腦袋往她的胸口蹭了蹭,瞥了孟樂雅一眼,像是受了什麼委屈,又像在埋怨什麼。
巫嬤嬤忍不住樂了,「呵呵呵,這是小黑炭第一次,不,是第二次沒將你送來的點心吃完,我記得上回一樣是帶酸的點心。」
孟樂雅尷尬了,她忘了小黑炭不愛吃酸,只能模模鼻子,胡亂說還有事沒做快步離開。
自從當了秦太後的掌膳女官,小膳房的鍋碗瓢盆全移到偏殿膳房,這位置鄰近巫嬤嬤的小院,兩人的相處益發的好。
至于孟樂雅的住處也近膳房,秦太後體恤,撥了兩名宮女伺候外,偏殿膳房里也從御膳房調過來四名小宮女及四名小太監,讓孟樂雅使喚打下手,最主要的也是向她學藝,她有幾十道點心都十分特別,秦太後不諱言,孟樂雅終歸是女子,日後總要放她出宮去成親生子的。
對此孟樂雅沒有任何異議,本著教學相長,她教得很盡責,從不藏私,待人親切不驕矜,很快的收服這八人,絲毫不知這八人是傅言欽替她準備將來隨她離宮開店的人。